第3章 袁夫人
书衡毕竟有着成年人的灵醒,察觉到有人过来,她便从蒲团上站起,擦了擦眼睛。一回头,李妈妈就站在那里冲她微微笑,瞧她行礼完毕,走过来小心的把她的手握过来:“大姑娘,你许了什么愿?”
书衡甜甜笑道:“我在佛前求子呢,希望娘亲再给我生个小弟弟。”
这倒不是撒谎,书衡今
午间睡不着,由头就是被兰姨娘勾起来的。严格算起来,袁夫人当初也是为着自己产后失于调养,这让她如何不愧?
李妈妈爱怜的
她的腮帮:“妞妞懂事。”
公爷
代过,月心庵其境过清不合幼童久待,所以李妈妈抱她起身离开,书衡也不勉强。两人刚下了绿柳坡便有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分花拂叶的过来,见了李妈妈先行一礼,容长脸面笑意盈盈:“大小姐,夫人从忠义伯府里回来了,叫您过去,有话吩咐呢!”书衡瞬间垮下了脸,伸手摸脑门。她这辈子当国公夫人的娘亲和上辈子的妈妈有个共同的毛病,训话的时候,嘴不闲着,指头也不闲着,她觉得自己脑门都被戳的凹进去了。
诰命夫人所居自与别处不同。这定国公府正院轩昂壮丽,严整华美。一条石子铺出连枝大牡丹花样的甬道连通过去,五间上房,绣闼雕甍,连锦铺红,屋顶青瓦,檐上
云,焕彩映霞贵气十足。当中一块乌木云墨大匾,錾金垂光,镶着斗大三个金字荣华堂。东西还有三次间三耳房,侧边还有一溜三间的小抱厦,规格严谨,秩序井然。彩瓦红墙,兰轩桂窗,草木葳蕤,鹤舞鸥翔,一望可知,显贵非常。书衡还未走近,便有一个梳着童髻的小丫头打起了帘子,看她被
糖推搡着一步一步挪进去,抿着嘴偷笑。
袁夫人正被丫鬟伺候着洗手,一个叫菊香的跪着捧高了金盆,身后跟着菊
,红木托盘青瓷碟里搁着莲花型的香胰子,再然后是菊蕊,香藤草兽耳托盘捧着三层软帕子,最后是菊叶捧了雕福饰玉的攒梅脂粉奁。袁夫人腿上铺着一条半旧不新的红罗大方巾,净了手,擦拭干净,重新
好了粉白香软的凝脂霜,又有掌管钗环的大丫鬟红袖重新戴上了一只芙蓉玉镯子,才慢悠悠站起身来。书衡识趣儿,抓住机会,圆脸堆笑,喜气洋洋往怀里扑
“母亲万福金安。”
谁知她手脚还不够灵活,动作不协调,请安礼原本就行的东倒西歪,再加上袁夫人怕她着凉,秉承
捂秋冻的传统经验,将她里三层外三层裹的严严实实,脚下一个绊子,人就像下锅的元宵,圆润的滚到了一边。所幸她学走之后,袁夫人很明智的把地衣加了三层,毯厚
长,根本磕不着。她外头罩着大红宫缎折枝梅花直筒袄,大棉裙摆衬在了
椎下,四仰八叉,不好使力,伸手蹬脚弹腾半天起不来。满屋的丫鬟想笑不敢笑,抿着嘴背过脸去忍的极为辛苦。袁夫人看够了,才笑嘻嘻一扬下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妞妞扶起来。”于是,书衡终于摆
了四脚朝天的造型,无语的瞧着玩兴不减的袁夫人,呼呼
气:拿女儿消遣,您就好乐吧。
袁夫人是个美人。美得很标准那种。柳眉樱
,杏眼桃腮。但眉宇间一股平常女子极为少见的
英气却让她显得极为出众。她贺外甥周岁刚从娘家忠义伯府回来,已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上着水红银蝶穿花宫锦掩衿袄,下着一条月白洒金花云罗裙,
上系着玫瑰宫绦鸳鸯
颈白玉配,莲步微移间
出一对凤嘴包珍珠的红缎云底绣鞋。头上的大凤钗和大步摇早已卸掉,只略微
着两支珠簪。一头青丝尽数挽起,正中
上了一只
巧的玉梳,光洁的额头上金翠二
描着的一枚滴珠花钿。看她
要饮茶,书衡狗腿的捧了绿柳双燕金边小茶盏恭恭敬敬举上眉毛递过去。
袁夫人浅抿一口,笑的不显山不
水,书衡丝毫看不出异样,心里刚松一口气,就被面色忽变的袁夫人一指头戳到脑门上“胆子大了是不是?会跑会跳就能不够是不是?不把娘的话放心上是不是?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是不是?就知道自己疯玩忘了公府规矩是不是?”她说一句就戳一下,书衡满口说着不是不是,被戳一下就脚不由己往回退一步,直到脚下一拌噗通倒地,再次变成滚地葫芦。
哎,这个夫人,自从书衡健康结实的成长起来,她就多了一大爱好:玩孩子!每每随
逗弄玩耍,早扔丢了慈母相。
小丫头早捂着嘴溜出去笑了,就剩下红袖强憋着,忙忙上来扶她。扶起来之后还不给凳子坐,照旧送到袁夫人跟前。书衡捂着额头泪眼汪汪,一手拉着她衣袖,甜甜糯糯叫娘:“妞妞以后再不敢了,娘就别生气了。”“知道自己错哪儿了?”“知道。我不该自己偷懒不去拜见忠义伯太夫人。”书衡乖乖认错,心里却
出宽面条泪:忠义伯府的老太太不仅仅是一个爱给孩子
点心
玩具的女版圣诞老人,还是一只
脸狂魔,去一次忠义伯府她的脸就要大一圈。还总喜欢拿她跟一帮孙子孙女比,有什么好比的嘛!跟小
孩争宠这种事,书衡毕竟还做不来。
“还有呢?”袁夫人气定神闲的喝茶。书衡支支吾吾的捉摸,袁夫人这才刚到家,不过换身衣裳的功夫,不会知道自己在后花园子里头做了什么吧,知道吗?不知道吗?冷不防一抬眼就看到袁夫人正要袭上脑门的指头,顿时舌头一抖:“我不该跟兰姨娘呛声!”袁夫人满意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瞧她心情大好,书衡立即顺杆爬,把圆圆的脸蛋蹭到袁夫人衣袖上:“娘是不知道,您今天刚一出门,那兰姨娘就开始矫情。嫌弃我们府里菜烂丫头笨,什么都比不上四叔公那里。知道的人说她贪得无厌,不知道的人还只当母亲怎样苛待她了呢。”啪!袁夫人又一指头戳她脑门上:“什么姨娘,我倒不知我什么时候在这公府里抬了个姨娘。”书衡捂着额头,心里再次默
宽面条泪:真是眼睛瞎了才瞧出她“心情大好”
“妞妞说错话了。”明智之选是吐舌头卖乖。
“所以你就不顾体面的上去跟她争了?”袁夫人捏她的总角。“她就是那你那四叔公送的礼物,报答你爹爹搭救了他那不成器的
孙儿!满族里人盯着,你爹爹不得不收。不过就是被送来送去的一件东西罢了,还真敢装大鼻子象!哼哼。”袁夫人满脸不屑。书衡倒被那句“
孙儿”引得想笑。满京城里,敢这么骂的,除了自家母亲,再找不到第二个。
“那什么姨娘,什么侍妾。就是些个小玩意。心情好了,就去逗一逗,心情不好,就去出出气。”袁夫人靠在大红金线蟒引枕上,开始教育女儿:“真让那起子东西影响了自己,那就是你忒没能耐。要打,自然有管事妈妈,要骂,也有丫头婆子。你是多么尊贵的人?别丢了身份。”
书衡恭听教诲,心中颇为感慨。袁夫人娘家姓卫,她出身的忠义伯府世代以军功立身,虽说是女儿身,总是面上带笑,看起来温柔端庄,实则凌厉果决,不减将门风度。就说这会儿,她一看书衡的模样,知道她真的听进去了,一挥手:“叫孔妈妈进来。”立即有丫头去传话,不一时,便有一个穿青衿衫子皂
罗裙的高健妇人打帘子进来请安。她面颊少
脸盘稍长,鼻直眉
,下颌绷得紧紧,看起来很有几分严酷。书衡默默咋舌,知道兰姨娘要倒霉了。这孔妈妈在这院子里专管督查刑罚,被她依家法处理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那个什么兰姐的事,你知道了?”
孔妈妈恭敬的点头:“禀夫人,我已核查清楚,那人确有毁谤公府的口声。”
书衡摸摸鼻子,觉得孔妈妈做事真是既“客观又公正”不亏是袁夫人得力干将。抱怨饭菜跟毁谤公府有关系吗?没关系吗?
“既然这样,依着规矩,就赏个二十板吧。认真打。”袁夫人微笑着下了决定。屋里的小丫头都微微
变,只有孔妈妈一如既往的淡定。她领命起身,看了书衡一眼,又扫了一圈屋内下人,轻咳一声道:“夫人真是公允,是怎么错了就怎么罚,她冲撞了大小姐也没有格外加量,这才叫不因私而滥刑呢。”话音一出口,屋内人面面相觑,最终都瞅准了书衡,顿时无边落木萧萧下。书衡干脆一扭头拱到袁夫人怀里“别看我,跟我没关系!”
才怪!
兰姨娘在这府里也算有滋有味的住了将一年,住的人心都躁动起来,今个儿却因着书衡一个不
挨了
子,想入非非怀有他心的人终于恢复清醒。同时再次认识到这姑娘可真真是眼珠子命
子,除了夫人国公自己,别人可是一点都不许不敬,更别提给委屈了。
等到孔妈妈出了门,袁夫人笑眯眯的提着领子把她从怀里提出来“衡姐儿,我走的时候
待你描的花样子呢?”书衡立即苦了脸,眼看袁夫人笑的
风阵阵,顿时黑云
衡衡
摧。她二话不说,先捂了脑门,急急分辨:“我记得娘亲昨
说今天想吃鲫鱼汤,一大早就拿着钓竿,拎着网兜去
光泉捉鱼了。女儿一片孝心苍天可鉴啊。”她昂着红苹果脸,眨巴着眼睛,试图萌化袁夫人。
袁夫人似笑非笑:“鱼呢?”
“都被兰姐惊跑了。”事已至此,书衡毫不犹豫再给兰姨娘加条罪。
袁夫人一昂下巴,红袖立即捧了一个紫竹桂香钩
彩绸的小簸箩过来,里面满满堆得都是花样子,花鸟虫草,山水人物应有尽有。书衡的苹果脸立即变成了苦瓜脸。红袖笑着把她引到对着雕花轩窗的紫檀木大条案边,拦
一抱放到椅子上:“铅笔都削好了,细绢也备下了,妞妞可要好好描哇。”
书衡认命的拿起了铅笔。
一边的袁夫人一歪身子靠在美人靠上,凑着腮帮瞧着自家闺女。那淡淡拧起的小眉毛,微皱的小鼻子,镶嵌在圆嘟嘟的脸蛋上,整个脸上都写着憋屈,偏偏嘴角还要微微上挑,做出笑,表示娘亲罚的好,哎呀,真是太可爱了!好想再欺负一下。
李妈妈早被让在了一边吃果子,说话凑趣儿。袁夫人原本因着小外甥被勾起了“无子”的心病,这会儿看着雪团似的乖女儿,心里也渐渐平定下来。等到李妈妈说道书衡佛前许愿一折,袁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欣慰,这么体贴懂事的小闺女,真真是个小棉袄。生儿子是娘的事,可不用你担忧。妾室的安排也自有用意。袁夫人这样想着,觉得兰姐还得妥当处理一番,至少也给女儿安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