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足成千古恨
红盖头下,谨容满脸满眼的笑,不是为着自己嫁入贵门高户,不因为从此飞上枝头成为人人
羡的贵妇,而是因为有个男子愿意为她
付真心。
她想,他喜欢她,不只是随口说说。
被人喜欢的感觉很微妙,比被人们需要更愉悦。
她是个骄傲的女孩,师傅曾经这样说过。
她丝毫不及对,因为她像多数男人一样期待被需要被尊重,因此她选择悬壶济世、选择造福乡里、选择扬名杏林,而不似世间多数女子只需要一个男人,一群孩子便可成就一生世。
李彬看出来了,所以他给予尊重信任,给予她嫁进高门的女子无法追逐的自由,这样的男人不嫁,她才是真傻子。
他是好男人,桃花村所有的叔叔伯伯婶婶爷爷
…全都这样说。
如果她的决定是看走眼,那么整个桃花村便找不出有识人之明的人了,她不信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分辨不出他是真是伪。
谨容出嫁,何父何母不舍、哥哥谨华不舍,济民堂上下都不舍,而翁爷爷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骑着马随着喜轿送过数里。
村人都说,谨容好心有好报,她救过那么多条性命,老天自然要承诺她一世尊荣,说实话,谨容不在乎一世尊荣,她在乎的是她未来的夫婿。
她喜欢他,像他喜欢自己那样吗?
谨容并不确定,她只确定他是个可亲的好男人,确定他懂得感恩,然后确定自己会像学习医术那般努力,努力喜欢他,尊重他,一如他对待自己那样。
想起李彬,忍不住,她又笑了。
她太忙了,从踉着师傅那天开始就忙得团团转,从来没有时间停下来想想,想自己嫁为人
的模样,想她会像多数女人一样,找个男子来依靠。
今天的婚礼直到现在,她还有严重的不真实感。
听见门轻轻被打开,谨容笑容加深,她明白接下来会有一堆的礼俗要一一完成,吉样话、掀盖头、绑同心结,喝
杯酒…全是娘嘱咐过的。
她敛起笑意,静静等待,等待那个男子为她掀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是…奇怪?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新房应该是热热闹闹,除媒婆、喜娘,应该还有一堆婢女或男方家女眷…怎么会清清冷冷的?
谨容怀疑,却依然耐着
子等待,等待逐渐走近的人向自己说明。
他终于在她踉前站定,那是一双男人的靴,这时候能够进喜房的人,除了李彬不会有他人。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可李彬仍然站在原地,像是在犹豫什么,没有替她掀起红盖头,怎么了?是他后悔了?
倏地,谨容灵光乍现,不对…相当不对里喧闹的锣鼓声似乎在离开桃花村不久后就停止,她还以为是稍作歇息,进京后才会重新热闹起来,但是并没有,的确是冷冷清清,但那状况并非从现在才开始。她冷冷清清的进李府、冷冷清清的拜堂,那堂屋里似乎没有几个人在,李彬的爹是二品大员,儿子娶
,登门祝贺的怎可能少了?
然后是冷冷清清的新房,连个侍婢都没有,不对,难道李彬欺骗她,李家门笫非他所言,或者…他不是娶
而是
妾?
心头猛然一惊,谨容扬手为自己掀开红盖头,抬起视线,瞬间,她像被天外飞来的大石头砸中,惊吓得动弹不得。
面前的男人不是李彬,是他一简煜丰!
他那张刚硬的脸庞在跳跃的烛光下带出几分动人温柔,他定眼望她,双瞳间有她无法解释的复杂情绪,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无语可言…
她不懂他的情绪,更不懂如何解释眼前一切。
难道想娶她的不是李彬而是他?蠢推论,如果是他,何必托李彬行动,以他的气派,身分不会在李彬之下,而他那强势性格,恐怕她的拒绝只会是隔靴搔瘁。
难道是他挟持喜轿,要
她医治他所说的病人?这推论同样不聪明,如果是的话也未免闹得太大,要劫持她随时可行,不必非等到大队人马陪她出阁这
才搞出这一场。谨容凝神,沈声问:“这里是什么她方?”
“怎么,忘记自己嫁给谁了?这里自然是晋远侯府。”
简煜丰没想过喜帕底下的女子是她,瞬间,所有传闻串起、苦胆粉、济民堂…他几乎可以串出一场骗局的始末。
“晋远侯府踉我有什么关系?李彬呢?难道…你是晋远侯世子?”
谨容问得很蠢,因为她的脑子满是浑噩,脸上的沈稳出现一道裂
,从顶端一路歪歪斜斜地往下裂开,她想再说话,却发觉口舌间一片麻木。
简煜丰叹息,很好的联想力,可惜她猜错方向。
“李彬是谁?难道他连真实姓名都没告诉你?”他口气淡淡的,却忍不住衔起一抹讥诮,不是对她,而是对那个伪君子。
但谨容误解了、火大了,她跳下喜
大步走到他踉前,半点不斯文,只差没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了,谨容怒目问:“有心解说就别说一半藏一半,弄得人摸不着头绪。”“想求人道真相,口气得改改。”他依然是那文风不动的态度。
她深
气,这时候要求人改口气太过分,她的脸色涨红,
口起伏不定,眼底装着委屈,却骄傲地不让里头的温气倾
。
他双手横脚,冷然说道:“我不知道许莘是怎么同你说的,只晓得在过去月余他常往桃花村跑,而今
我听闻风声,晋远侯世子
娶小妾。至于你口中所言的『李彬』是何许人,抱歉我并不清楚,但方才与你拜堂的人是晋远侯世子许莘,如果你不笨,至此应该明白,这场婚礼并不是你想象那般。”
这场婚礼并不是她想象那般?所以她是落入陷阱里了?
“可不可以再把话说得清楚些?”坚强崩坍,她极力抑制脆弱,但仍阻止不了满心惊惶,以及口气中的颇抖。
简煜丰眉一挑,照理说,目前的状况由不得她来指挥,他也不需要回答她的疑问。
及正她己经在这里,再也逃不出去,只不过…如果当初她同意他的条件,或者今
不会这般狼频,她错了,错在选择许莘的谎言,而不选择自己的实在
换。
有两分心软,他却不乐意让她瞧见,简煜丰板起脸孔,假装自己没有因为她的脆弱而动容。“你以为自己敉李彬一命,于是他爱上你,愿意将一个平民女子
进晋远侯府?”他揺头。“这神故事只会出现在说书人嘴里,精明能千,聪慧善良的何大夫,怎么能轻易相信?”
他语气并无轻蔑,可谨容的自尊己被践踏凌辱、破碎成粉,看着她眼底淌过浓烈哀动,他眉心一
。
“所以呢?真相为何?”她咬着牙,
自己仰头。
“许莘和我的目的一样,我们都想救一个人,只不过我选择据实相告,而他选择把你拐进侯府。”偏偏天下人宁愿接受甜蜜的谎言胜于事实真相。
“那个人是谁?”她指甲抠进掌心,狼狠的、重重的,在那里留下两弯月牙痕迹。“礼亲王府的嫡女张钰荷。”“她和李彬是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这场病,她早己经是晋远侯府的世子妃。”这话从简煜丰口中出来,带上两分嘲讽,而听进谨容耳里,更是青天霹雳。
原来,全是假的,亲切良善是假的,喜欢她是假的,真心相待是假,连出动整村人送嫁的婚礼也是假的,所有人全看走眼了,李彬…不,不是李彬,他连名字都是假的,他们认识的那个男人根本不存
她被骗得团团转,却还在庆幸自己能得一个男人衷心疼爱…她居然为一个漫天大谎出卖了自己。
她站不住脚了,眼前的景物仿佛在旋转,一个踉跄,她急急抉住墙,虽不甘愿却不得不走回那张讽刺的喜
上。
她抬眉,茫然的双眼对上简煜丰,哀恸满布脸庞,这一刻谨容彻底明白,这个决定误了自己一生。
颓然垂下头,她嘲讽问:“许莘身上的苦胆粉是你下的?”是他给许莘一个接近她的借口?
“我没做过这等事。”他习惯用磊落光明的手段,不暗地使
招。“不是你,是谁?I“这件事,你应该去问许莘。”
“你们为了救她一命,还真是处心积虑。”这话,她还是把他给张罗进去,她恨许莘,也没打算绕过简煜丰。
“人的一生,就是有非得去做的事。”
她冷笑,带着恶意问:“试问张钰荷是未来的晋远侯世子妃,又是你的什么人?妹妹?姊姊?亲人?抑或是…你无法割舍的女人?”他不回答,却紧紧盯住她的脸。
他虽不言,她却相信自己猜对了,她被两个深爱张钰荷的男人挟持而来,只为延续她的性命。
她应该怎么做?哭?还是笑?
为着另一个女人,他们可以允下她无数合理的、不合理的条件,可以妥协再妥协,让步再让步,也可以理所当然的…毁坏她的名节?
算了,名节毁便毁了,至少她还留有一身清白,她是医者,为人治病是本分,但她有自己的骄傲,这神手段别想让她妥协。
她取下头上的风冠,扬声说道:“这是我听过最荒镠的求医方法,对不起,即便我曾经立誓要倾尽全力救治天下病人,但很抱歉,这位张姑娘我不救。”他看一眼窗外的幢幢人影,低声道:“恐怕这件事,由不得你。”谨容失笑,医术在她身上,她不救,难不成他们还能奈她何?
然而下一瞬,她明白了,他们的确是有办法的…
电光石火间,她再度被点
,无法动弹的谨容眼睁睁看见简煜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再从锦盒里头挑出一只小虫了,他抓起她垂下的手,将虫子放到她的手腕间。
那是只全身黒亮的娇虫,背上有七条金绿色的线,头尖处有两颗尖锐的牙齿,它被放到谨容手臂上,就像有人导引它往前行似的。
它很快就寻到适合点,尖锐的牙齿咬下,一阵椎心疼痛间,那虫子己经顺势钻进她的血豚中,伤口并不大,但它在血管中向前钻动的时候,那痛,痛得她睚眦
裂。
终于,它找到满意的地方,蛰伏,
血…
所有谜底在此刻解开!
谨容终于理解为什么简煜丰肯开出那样
人的条件,让她心甘情愿救人,为什么许莘要用假身分许以正
之位骗她出嫁。
只不过是救人呀,为什么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因为一他们要的不是她的医术,而是她的血。
蛰伏在她血管里的虫子名为七线盅,习
喜
,长聚在天羽蕨生长处,因背上有七条金绿色的线而成名,此虫有毒却能入药,让它
体质极
的女子鲜血便能治疗毒症,尤其是毒
极强的焚心散。
只是,七线盅在
人血同时,会将身上的毒徘出,那毒将会经由血脉
往周身各处,若是要将焚心散的毒彻底解除,简煜丰必须每隔十
自她身上取一次血,并且持续半年以上。
十八次取血,七线盅留在她身上的毒将会慢慢累积,她的指节会疼痛变形,她的手脚会慢慢变成黑褐色,然后裂开渗血,当毒渗进骨头中,便是风吹过也会让她痛得想要自残,当毒渗进五腑六脏,她将会吐血,便血,腹
,心悸…
总之,没有一刻能够安稳活着。
总之,没有一刻能够安稳活着。
当七线盅
了体质极
的女子鲜血后,便可以用来入药,是极好的解毒圣品,尤其是医治无药可解的焚心散,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个张钰荷中的毒便是焚心散。
焚心散顾名思义,中毒者每到月圆时分,心脏处便会如同被烈火烹煮般疼痛,且持续一至两个时辰。
这疼不是一天两天之事,它会每个月痛,并连续痛上三五年,将病人折磨得瘦骨嶙峋,慢慢地死去。
看见心爱的女子月月承受这神痛苦,他们的确会想尽办法为她治毒。
只是简煜丰太霸道,身为医者,不该如此罔顾人命。
公平吗?用她的时时刻刻,
夜疼痛,换张钰荷一月一次的发病。
公平吗?张钰荷有他们的在乎,难道她就没有在乎的人?凭什么他们可以决定用她的命来换取另一名女子存活?
谨容不哭,不喊,不叫,但她无法阻止自己的恨如蔓草丛生。
简煜丰看着她的纤柔手腕,
在大红嫁裳外的一串裴翠珠
丝赤金花镯在喜烛照映中,透出莹然
水似的光泽,刺得人双目生痛,他蹙起浓眉,眼底一阵寒冽。
他点了她的
道,却没点她的哑
,那是因为他明白这神疼痛便是男人也难以忍受,嘶喊出来可以减缓疼痛,但她居然不哭嘁尖叫,只是静静地任由额间的汗水像
雨似的争先恐后冒出头。一丝一缕的疼痛钻进骨头,谨容痛到极致,泪水从眼角滑下,但她依然紧咬牙关不哭出声,仿佛不发出半点声响,她便能守住最后的尊严。
片刻,她的衣衫尽
,如瀑秀发
淋淋地贴在脖颈上,像是一条条黑色的小蛇在身上蜿蜓爬行,她的嘴
是青白的,脸色有淡淡的黑气,眼神因疼痛而茫然失焦,她缩在
上,像只垂死小兽无助地望着人类的残酷。
终于七线盅
足鲜血,而她视线所停驻的细瘦手管倏地肿起,那串裴翠珠
丝赤金花镯被绷得陷入肌肤,白皙手管染上一层淡淡的黑色,突然,那条虫子咬破血管钻出,
血瞬间
出来,简煜丰倒落地抓起虫子放进锦盒中的同时,从怀间取出金针,针起针落替她止血,他握住她的手镯,施内力将其绷断,但腕间己经烙上一圈血痕,在肌肤相触间,简煜丰觉得寒彻骨髓,而她却像是被烫到似的,全身突然一震,她己经痛到没有力气痛骂他,只能恨恨瞪他,任由五脏六腑被千虫万虫啃噬似的疼痛着,他替她解
,打开门,让候在外头的婢女进来服侍。
门打开那刻,他听见她幽幽问道:“救一人,害一人,你师傅是这般教你的?”
他无半句回答,甩袖走出门外。
门扇关上那刻,她双手抱在
前,弯下
,嘴
颇抖着张开,
腹间翻江倒海,下一刻,一口鲜血紧接着一口从她口中不断吐出。
谨容昏睡了三天三夜,她全身发热连半口水都
不下去,于是迅速消瘦,瘦削的脸颊宛如重症病人的灰白惨淡。
醒来时,夜己深沈,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
尾燃着一盆炭火,传来微微的劈啪声,她己经换上千净衣菔,却还是被汗水
透,散发黏在脸上,额头全是细密汗珠。
她直
地躺着,静静地不起身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张大眼睛透过月光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那一屋子尚未除去的红囍字,冷冷地讽刺着她的命运。
外厅里有人在低声对话,突然间说话声微扬。
“你说过,她不会死的,”这是许莘的声音,他咬牙切齿,口气满是指责。“她是不会死。”
这是简煜丰,语调是一贯的淡汉,听不出起伏,就像他的人,封了千年的厚冰层似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己经三天,她还不醒?”许莘质问。
“十线蛊的毒在她身上,她必须适应。”
所以她会发热呕吐,虚弱得连
都下不了,因此她清醒后的几天分外重要,她得吃药吃饭,吃尽所有好东西以便应付下一次的折腾,否则…接不过接下来十七次的折腾,谨容在心底补充简煜丰未完的话。“你的意思是钰荷身上的毒解了之后,她会中毒?”
“我早说过,成为药人自然会落下残疾。”他说到药人的时候,口气依然淡淡的,仿佛那是一株草药,而非一个人,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我以为所谓的残疾…”简煜丰冷笑两声,接下许莘的话。
“只是腿双不良于行?然后你可以再次哄她、说服她,许她承诺,只要她愿意配合救回钰荷?”
“你吃定她好心,你笃定她对你有些喜欢,想着,再对她说一次甜言
语,再补上几句无可奈何,及正她己经嫁进晋远侯府,再无悔改的可能,既然无其他路可走,只好软化态度,妥协成全。”
“让我猜猜,你会怎么说,吗,说你会供着她、养着她,给她过奢侈日子?不,这无法吸引她,因为她赚银子的能力不差,不需要你供养也能活得很好。那么你会说…对了,她极其看重亲人,你会说你将想办法帮她哥哥,助他仕途平步青云?或说你愿意经常陪她回桃花村,探望那两位无缘的岳父岳母以安他们的心?抑或是给她许多生意好手,助她经营济民堂?”
“许莘,你真伪善,即便利用何谨容造就她无数的痛苦,却还是想在她面前当君子?”他字字尖锐,不留半分情面。
“我没要当君子,我只想求得她的原凉。”许莘争辩道。
“在你说诺欺骗她和她的父母兄长以及整个桃花村民的感情后,你以为她怀会原谅你?在
房花烛夜,你不敢面对她,却让我霸王硬上弓迫她不得不成为药人之后,你以为她还会再为你所感?许莘,你是太天真还是把何谨容想得太笨?”他不屑许莘的懦弱与谎言。
“我是不得己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钰荷月月受那等刻心痛苦。”他挣扎着想替自己
罪。
“所以呢,你认为
后她所要承受的痛苦比钰荷少?或者你不能眼睁睁看钰荷痛苦,却不介意何谨容的痛苦?”简煜丰轻蔑至极,重重哼一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没把话说清楚,你没说药人会、会…”许莘试图把罪推到简煜丰身上。“如果我说了呢,你就不会易名改姓到桃花村求医,就不会
下苦胆粉,欺骗她的同情心?”简煜丰丝毫不给他
气的机会。“苦胆粉不是我动的手脚,是我娘,我半点不知情。”
“半点不知情?”他缓慢重复这五个字,谁都听得出来,简煜丰口气带着浓厚的嘲弄。“倘若不知情,京城里太医多得是,你谁都不求,非要坐两个时展的马车前往桃花村?倘若不知情,你求医时会易名改姓?”
“我易名改姓是为了、为了…”
“为了
后把何谨容骗进府后,让她的爹娘,村民找不到她的下落?及正京城里的李府多得很,却没有一个叫做李彬的男人。”
“让我猜猜,定亲之前,何家双亲定会进『李府』探底,那个李府肯定是假的吧?是不是座落在二门胡同那个宅院?晋远侯不在,而侯爷夫人的
情绝对不屑配合,所以那天与何家人见面的李家夫妇肯定也是假的吧。就算是娶妾室也不必藏着掩着,诓骗着,那么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何家不愿让女儿作小?或是你打算若何谨容愿意认命合作,再公开身分,丈夫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侯爷世子,她是赚了的,从
转为妾也没亏多少?若她不肯,企图闹腾,那
后杀人灭口,天底下也找不到李彬这号凶手?”简煜丰一句句推敲,说出许莘不肯招认的事实。
“你凭什么说我?是你找到何谨容的,是你下手取血的,她承受寞大痛苦是你的错。”许莘兀自不肯认错,反击显得可笑而幼稚。
“我不下手就没有别人吗?守在新房外头的府卫几十个,带着她、我跑得掉?我就不信那群人里头没有懂得用七线盍入药的人,重点是,我从来没有骗过她,简煜丰这个名字是真非假。”他
视许莘,姿态高傲。
他们从来不是朋友,会兜在一起是因为钰荷,那个单纯美好、善良而温柔的女子。她好,好得没有人肯让她看见世间半点污秽;她好,好得任何人都想为她付出所有,即使,他们的双手将染上血腥,即使,他们必须造就何谨容的不幸。
许莘败下阵,他无法面对简煜丰了然的坦
双眸。
他咬牙转进内屋,用打火石点燃桌上烛火。
屋外,离去的脚步声渐远,简煜丰走了,这让他松口气。
坐在
边,许莘望着谨容惨白的脸庞,过去月余的相处,他知道她是个好女子,她宽慈良善,事事为别人着想,否则赚进来的大把银子只管起高楼、只管让家人过舒适日子便罢,何必照管桃花村百姓的生活?
当初接近她的确带着目的,但相处
久,不知不觉间他认识她,喜欢她,在简煜丰眼里他是在骗她,但他发誓,那些甜言
语里面确实有几分真心,是啊,如果她肯妥协,他还是愿意娶她爱她,像当初说的那样,只是…如果她不愿意呢?
许莘神色一凛,事己至此,容不得她不愿意,她必须愿意,钰荷的病必须好,他的前程,婚事,未来全赌在这一把,他没有资格输。
你吃定她好心,骂定她对你有些喜欢,想着,再对她说一次甜言
语,再补上几句无可奈何,及正她己经嫁进晋远侯府,再无悔改的可能,既然无其他路可走,只好软化态度,妥协成全。
是,简煜丰的推测全是对的,但他不是小人,他只是身不由己,别无选择,除了这么做,他没有笫二条路。
简煜丰的话点明许多谨容想不通透的事,遭人算计至此,她气得浑身发抖,背心却是一片
冷。
她不平不屈,她想厉声尖叫,想要痛哭
涕,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所有的委屈全堵在嗓子眼里,她进退维谷,任由眼眶温热一片。
许莘看见她的泪水,用拇指轻轻为她拭去,他握起谨容的手,柔声道:“对不起。”缓缓张开眼睛,谨容望住许莘,她觉得恶心想
回手,却力不从心。
她凝睇他满面的罪恶感,心底一阵恍惚,竟是半天无话可说,该听的该懂的明明都己经一清二楚,可…说谎的人,怎会有这样一双真诚眼神?
“你醒了?”发现谨容醒来,许莘又惊又喜。
糟糕,她竟分辨不出他是真心或假意?倘若真心,何必用无数谎言包裹?如果假意,他的表现又太过…她转头望向桌上蜡烛,火苗揺揺
坠,好似随时都会灭去。
谨容刻意忽略他诚恳的目光,她认同简煜丰,许莘确实是个伪君子,一个用斯文外貌,谦和态度欺骗自己,欺骗无数村民的男子,曾经,他们是那样相信他会带给她幸福,哪知到头来,他比简煜丰更可恶。许莘没介意她的态度,他明白换了自己也不会表现得更好,他柔声相哄,心里再告诉自己一次,他不是坏人,只是别无选择。“容儿,要喝水吗?肚子饿不饿?你己经三天设吃东西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我马上找大夫来,好不好?”
又是一派的温柔体贴,如非己经知道他的行径谎言,她定要教他的温言软语再欺一回。他有很好的口才,他很会说服人,说服得她把终身相托,谁知到头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可她难道没有半点错?如果不是贪求那点的幻想与爱恋,怎会被他说动?终究是贪婪惹祸。
“我想回桃花村。”她嘶哑道。
他垂眸不应。
她明白自己是傻了才会提出这要求,他好不容易将她骗回来,怎么可能前功尽弃,她可是张钰荷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可她不放弃,再次道:“你答应过的,我可以随时回桃花村。”
谨容并没说错,那时,许莘知道自己不能硬来,济民堂的名声己经传到京中,桃花村里又有个与朝廷关系匪浅的翁将军,再加上她是桃花村村民心中的活菩萨,若他硬将人抢回把事情闹大,桃花村数百个村民闹进京,上头怪罪下来,所有的谋划尽成水中月,梦中花,钰荷的性命依然无法可救。
所以,说谎,许下无法实现的承诺,成了他唯一的法子。他知道自己不厚道,知道自己亏欠她,但终归一句话,他别无他法。
将谨容的手包裹掌中,他低声道:“容儿,抱歉,我不能冒这个险,钰荷的病己经很重,若再不医治就不能活了。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无法…”
是啊,他身不由己嘛,因此她必须为他心爱的女子奉上自己的性命。
谨容冷笑,她的心被人弧扭着,痛着,这次,她拚死想将自己的手
出来,可是他施了力气,牢牢握住她。
“我发誓,会倾尽力最帮助你的哥哥,你父母亲不是很希望他调回京里?还有桃花村的百姓,我会派几个得力的人手过去帮忙,我发誓,济民堂只会更好不会变差。”真可笑,他的说词居然和简煜丰猜测的一模一样?有没有半点新意咧,就不能弄几句新鲜的来听听。
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倾全力说服她“我发誓绝不亏待你,我将尊你敬你,
后,便是钰荷也会感激你为她所做的,晋远侯府上下都会感激你。”
她冷冷说道:“感激我的人很多,不差一个张钰荷或者晋远侯府。如果你能做的只是不停画大饼,那么回去吧,我没有力气幻想那座不存在的空中楼阁。”
“容儿,不要怨我,我说到做到,给我时间,你将看见我今天说的甸句话都会实现。”
她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叹息。
伪君子!她心底再度浮上这三个字,将他的保证拒于耳外。
突地,她想起那句再
俗不过的句子“当娼子还想立牌坊”,许莘当真以为可以掩尽天下人的耳目?
他依然在她耳边叨絮,她半句都听不进去,
迷糊糊间她再次入睡。
这回,她不知道又睡了多久,醒来时她听见屋子里两名女子的对话。
“你别怠慢主子,世子爷临去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咱们把人给照顾好,你好好守着,我去熬一碗燕窝粥候着,待主子醒来垫垫肚子。”“她是哪门子的主子?”一个略髙的声音回道。
“你在说什么,她是世子用大红花轿拾回来的,怎么说咱们都该喊她一声
。”她
低声音。
“千么这样奉承?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子爷不过是想用她的血
来医治郡主娘娘,你以为这么奉承着,世子爷会高看你一眼,将你开脸收房?”她的话尖锐刻薄。“碧玉,你在说什么,难道世子爷的命令你都不听了?”
“谁说不听,我自然会好好监视她,不让她给跑掉,否则郡主娘娘的药引可就没啦。唉,说到底,都是咱们世子爷对郡主娘娘死心塌地,为了她,竟肯让一个低三下四的人进咱们府里。”“一张嘴巴说的尽是不三不四的话,世子爷说过,主子是个大夫,救过不少人,咱们得敬着她。”碧玉没好气地回话“你还喊主子,不过是个从后门拾进来的小妾,主子?这话说出去,你我的身分都要矮下一截。”“算了,我不同你说,我去熬粥,记得,主子醒来要好生招呼,千万别怠慢。”门开,门关,婢女走出去,谨容轻轻张开眼睛。
她的脸朝里头,苦苦的笑意从
间漫开,原来她只是个从后门拾进来的小妾,原来那个庞大的
娶队伍只是为了安桃花村民的心,原来…羊入虎口是这番感觉…
要认命吗?体贴那两个男人为张钰荷的付出?用自己来
换父母兄长一世顺遂?用自己的血换得一场虚幻的荣华富贵?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被欺被骗,不甘心把后半生耗在这块肮脏的地方,她,要逃,
只要逃回桃花村,就会有人替她出头,不管是翁爷爷还是村人,是了,她曾医治过许多京城贵人,只要把事情闹大,将晋远侯府的不仁不义,恩将仇报掀出来,她不信天底下没有公理公义,她深
气,出声“来人,我要洗漱。”
碧玉从外头走进来与谨容四目相望,碧玉脸上本是轻鄙不肩的,但目光
错间,谨容沈稳笃定的气势竟让她出现两分惧意。“去烧热水,我要洗澡。”
碧玉虽不满,但还是扭着身子走出去,临行,嘴边叨念“哼!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谨容没同她计较,在碧玉出门后,她缓缓下
,抉着墙,每步都走得很稳。
她坐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发青的小脸。
她明白七线蛊的毒难解,但在积毒未深之前,她可以试着针灸将毒素导出,翻卷袖子,她发现手管的肿
消褪不己。
己经有人替她导过毒?是谁?是他吗…简煜丰?低头,凑近手管细闻,她没猜错,尽管他试着导毒却也无法尽量减少,七线蛊的毒带着淡淡的桅子花香气,久
深,香气会益发浓郁,引得蝴蝶趋近,与人翩翩为舞,这算…意外收获。
谨容失笑,看来她苦中作乐的本事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