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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见面时的寒暄介绍都过去了,大家纷纷在客厅里落座了。

 靳一峰指着李向南对外国客人说道:“这位李向南是今天来我这儿做客的。原来是北京去外省队的知青,现在是古陵县的县委书记。你不是说想真正了解中国的年轻一代吗?我建议你和他多谈谈。我相信会使你满意。这不是我们官方机构特意为你安排的,是你今天偶然碰上的,也算是你的随意样吧。”满客厅的人,靳舒丽,靳舒华,黄平平,都笑了。舒凝由于身体不好,和客人见过面后已回房间休息了。

 鲁贝尔,加拿大《环球邮报》的年轻记者也笑了。他外貌英俊,神采飞扬,一米八几的个子,偏瘦,眉骨很高,眼窝凹陷。“很高兴见到您。”他看着李向南,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李向南也笑了笑:“我同样也高兴见到您。我主要是想听听您和靳主任的谈话。”他在公开场合称呼着靳一峰的职务“这对于我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靳一峰很赏识自己,自己愈加不能忘乎所以。一定要谦谨。

 靳一峰却摆手了:“不不,你不要在我这儿夹着尾巴,希望你放开谈,拿出你的真实水平来。既不要让我们的朋友鲁贝尔失望,也不要让我失望。”

 人们都笑了。

 “靳伯伯最赏识有才能的年轻人,你在他这儿用不着怕锋芒毕。”黄平平在一旁说。

 靳一峰仰身笑了:“听见平平的介绍没有。你不用韬晦,年轻人到我这儿,怕的是自己没锋芒。哈哈哈…”他热心于扮演一个为年轻人所拥戴的导师形象,被年轻人所拥戴,比任何权威地位的荣耀都更使人享受。他身边经常聚集着有抱负的年轻人,正是和他们的接触,他每汲取着新鲜的思想和感受,从而才更能在上层不断拿出自己的新政策见解,保持自己的影响和作用。他的声音之所以始终重要,很大程度上受惠于与年轻人的交往,这是他自己才明白的奥秘。

 鲁贝尔笑了。他喜欢这种随便亲切的气氛。

 李向南也笑了。他从一开始就处在一种抉择中:在多大程度上展现才能,在多大程度上要收敛锋芒。无能不为上司赏识,能干过头则会被上司嫌嫉。现在,由于靳一峰比自己大得多的年龄,由于他比自己高得多的地位,再加上他的怀,他确实会比较宽宏地希望自己表现才能。这让自己感到兴奋。自己几乎很少有这种不受抑制而展思想的机会。然而,他发表了见解,一旦外电报道了,引起某种反响,再反馈回中国,在政治思想界会产生什么结果呢?利弊孰大呢?他可以借这个机会(一个比较自然的机会)打出自己的思想旗帜去,扩大自己的影响,也可以引起更多的上层领导的赏识,但同时也会引起上层某些人的反感、戒心。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靳一峰这样理解年轻人的。而引起年轻的政治对手们更强烈的嫉妒,也是很可怕的。

 善于抓住机会并正确地利用之,这是政治家的力量所在。

 他到底应该如何抉择呢?理智的算计似乎并没能使他立刻得出清晰的结论,他的判断似乎仍在一种模糊的犹豫状态中。但是他的直觉,他要展思想的冲动正在驱使他接近一个抉择。鲁贝尔期待的微笑,靳一峰赏识的目光,还有黄平平、靳舒丽、靳舒华三个女感兴趣的注视,整个客厅内笼罩的暖热气氛都在迅速增加着他的兴奋。他含笑看着鲁贝尔:“中国老一代的政治家目前正在各个领域把年轻人推上一线。看来我也不能抗拒这个。”他幽默地摊开双手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在客厅里引起愉快的笑声,他则在这个形体动作中感到,自己已经进入角色:“既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那我非常愿意和您坦率交谈。我想,您关心的是中国最真实的情况。我们可以尝试着在今天的交谈中对中国作一个尽可能深刻广泛的探讨。您看好吗?”

 “太好了。”鲁贝尔兴奋地着手。

 “我愿坦率回答您提出的任何问题。”李向南平和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今天要有所行动了。

 “我是准备把中国当作我近几年甚至一生的研究目标的。您能不能先谈谈对我这个选择的评价?”鲁贝尔诚恳地说。

 “我觉得,您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李向南说道,然后看看靳一峰,靳一峰微笑着示意他讲下去。他转过头继续看着鲁贝尔“社会研究,如同一切科学研究一样,课题的选择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无论他是数学家,化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还是经济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医学家,甚至包括文学家等等,无论他有多么广博和深刻的知识才能,他最终能不能有所成就,很关键的一点,还要看他善于不善于正确地选择课题。选择正确,事半功倍,选择错误,徒劳无功。我认为您的选择是正确的。”

 “您怎么得到这个结论呢?”

 “我是根据我的课题选择六项原则来判断的。”

 “您有课题选择六项原则?”鲁贝尔非常感兴趣地开始记录。

 “正确的课题选择,第一是空白,第二是重要,第三是尖锐,第四是具体,第五是边缘,第六是适合。”

 “您能不能具体讲讲?”

 “第一点空白很容易理解,就是你选择的课题,必须是尚未被人研究过的,或者尚未被人充分研究过的,或者尚未在新的角度、新的层次研究过的。重复的劳动是无效的。您要研究中国,想必是要在新的世界中,从历史总体上,从东西方文明对比的角度上,从未来的趋势上来掌握中国,对吧?”

 “对。”

 “而我以为,现在全世界范围内,还很少有哪个思想家、学术家来这样做这项艰巨伟大的工作。我并不是说没有人研究中国,而是说,没有人在这样的规模上、高度上进行研究。这是一个巨大的空白。谁最先占领了它,谁就占有了可能有所成就的巨大优势。”

 “您讲得太好了。往下呢?”

 “第二点是重要。在同样空白的课题中,无疑还要选择最有重要意义的课题。这又需要权衡。我认为,对中国的深入研究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第一,是理论上的意义,第二是经济、政治、外等实践上的意义。当然,这意义并不是由于我热爱中国而杜撰出来的,而是世界的、中国的客观情势确定的。”

 “您是否再详细点讲讲世界和中国的客观情势呢?”

 “怎么说呢?世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鲁贝尔先生,我想您一定非常熟悉系统学和系统工程学。我以为,我们考察世界时,应该具有深刻的系统学思想。我们的一些思想家、政治家在考察当今世界时,各有各的模式和格局划分。我认为,他们的模式和格局划分都有各自的真理,但未必是全部真理。我们应该从更高的层次上,从总和上来把握世界,这样能得到更多的真理。

 “不知您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不是简单地用现有的一种格局划分去排斥另一种现有的格局划分,而是考察所有格局划分的理论,在此基础上做一些概括和综合。

 “当前有关世界格局的划分很多。一种,我给它起的名,叫做十字划分格局,那就是东西方之间的对立统一,南北方之间的对立统一。

 “再有一种,三个世界的划分。把世界上的国家按其经济、政治、军事地位作了划分,三个世界,即三个等级层次。这种格局划分又揭示了部分真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国家,总是在按照其地位确定的权力在行动,在讲话。

 “还有一种格局划分,即五极世界:美国,西欧,苏联,日本,中国。这种划分抓住了世界上五大坨力量及其相互关系,对于外家们常常有着直接的指导作用。在这五极的基础上,再发展到多极世界格局。

 “还有一种格局,我管它叫做两层次战略结构模式,这是各国军事战略家们通常用的一种格局划分。它的特点就是既有全世界范围的力量对比估计,又有以洲、以地区为一个层次的局部战略考察。

 “另外还有一种格局,就是按社会制度来划分世界上的所有国家。总之,格局划分是很多的,我们还可以按哲学、宗教的势力范围,按地理、按人种划分,那就多了。我讲的离本题远了。”

 “不,您讲下去,您的格局划分呢?”

 “我目前还不具备这样的水平,只是试图综合概括出一个多层次的复杂的系统,能将上述各种格局划分的真理包括进去。它也许能够使我们从多种角度,从经济、政治、军事、思想、文化等多方面来考察世界的发展。这件理论工作我正在做。正是从世界发展的角度看,中国是有着重大意义的。这不仅在她的幅员、人口、经济潜力、政治军事力量,还在于她在世界格局中的一个特殊位置,另外…”

 “一个什么样的特殊位置呢?请允许我问一下。”

 李向南笑了笑:“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她这样具有如此典型的、古老的东方文明,世界上目前又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她这样对西方文明表现出如此的热情。她经历过最严酷正统的革命,而现在对资本主义的经济文化,又表现出罕见的务实主义。她由于自身地位和第三世界有着广泛联系,同时又是与超级大国平等对话的强者。你可以看到,在当今世界的一切重大冲突中,她都占有一个能影响均势的特殊位置。”

 “是这样。”

 “另外,我要说的是,中国是当前世界上最富有戏剧变化的国家。这样一个活跃的国家,她势必会更多地牵动世界格局的变化,更多地吸引人的注意,鲁贝尔先生,您研究中国,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上的意义,而且实践意义也是了不起的。如果您对中国的了解、预测能成为权威的声音,那您可以想像一下,全世界的政治家、外家、金融家、实业家们将有多少人会倾听您的声音。所以,您选择的课题具有重要。”

 “请您再接着讲下去。”

 “往下几点就更明确易懂了。尖端,是指课题在理论上、实践上具有尖端意义。具体指的是,您的课题不应该只停留于一个笼统的目标——中国上面,而应该迅速使之具体化。课题趋于具体化,是思想成的过程。具体化了,整个课题就出现了清晰的阶段,就有了一个个阶段的小课题,这样才能真正进入实际的研究。边缘,是指这样一个规律:当代一切新成就,几乎都是在已有学科之间的边缘地带、已有学说之间的边缘地带、已有成果之间的边缘地带诞生的。所以您的课题在具体化的过程中,要充分注意寻找各种边缘地带、结合地带。最后一点,即第六点适合,我以为是很重要的。这就是您选择的课题必须是适合于您干的。这就涉及到对自身本体的审视了。这里有多方面的考虑,简单说,就是课题能够充分调动您的综合优势,包括您的知识、才能、修养、性格、气质、兴趣、志向,各种主客观条件。”

 “您怎么会知道我适合研究中国呢?”鲁贝尔停下手中飞快记录着的笔,抬起头微笑着注视着李向南。

 李向南说:“因为我知道您读过经济系,又攻取了法学博士,现在当了记者,有广泛的兴趣,这是您的第一个条件,即博学。第二个条件,您现在常驻中国,而且只要您愿意,可以长驻中国。第三个条件,您已掌握中文。不过,我说您适合于研究中国,主要指的还不是这些条件。”

 “哪些呢?”

 “我认为,能够深入研究中国的人,第一,他应该是一个深刻了解西方世界的中国人,或者是一个深刻了解中国的西方人,这样才具有东西方文明对比的视野。第二,他应该是个年轻人,这样才具有时代的感。第三,他对中国有强烈的兴趣。这三个条件您都具备。”

 “但我现在还远未深刻了解中国啊。”

 “那只差一天时间:今天到明天。”李向南幽默地说道。

 …

 黄平平听着李向南与加拿大记者的谈话,手底下也做着速记。不知为什么,她此时感到李向南更有魅力了。她对李向南的才干是有所目睹的,对他的思想却第一次有直接印象。不过,她也绝没有到崇拜的程度。她永远最相信的只是自己。

 然而,李向南所讲的理论本身却在刺着她,她的嫉妒指向了鲁贝尔。难道这位加拿大人倒要成为评价中国的权威?她呢?显然应该比鲁贝尔更了解中国,可是,一个外国记者研究中国,又有着一个中国人所没有的许多特权和方便,难道,她能像鲁贝尔那样经常地对世界讲话吗?她希望自己尽快打出中国。

 客厅里还有一种气氛使她受到隐隐的刺。靳舒丽、靳舒华都在专注地看着李向南,特别是舒丽,这个把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小辩论家,此刻凝视着李向南的目光柔和而闪亮。她常常因为理解李向南的讲话而高兴地一笑,放下撑着下巴的手,想张嘴说什么,但马上又收住,重新原样坐好。二十一二岁的姑娘是很容易崇拜一个有才华的男的,而且她们的感情指向并不太考虑年龄的差距…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有一丝嫉妒似的?自己并没有把李向南摆在什么特殊位置上啊。

 “是的,我研究中国,就是希望最终能发现它今后的发展趋势,而这显然又不能离中国巨大的历史。”鲁贝尔打着手势说道。

 “是。”李向南点头表示肯定。

 “但中国的历史,据我所知是非常浩繁的,用中国的一个成语说,就是‘浩如烟海’,即使是一个历史学家也很难掌握它。另外,中国当代的社会运动如此丰富,也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这样两个‘浩如烟海’,”鲁贝尔一摊双手“应该怎样去研究它呢?”

 “您不能回避这两个‘浩如烟海’。您必须面对它。”

 “但是…”

 “但是,您又不能堕入烟海。您要善于透过烟海从中抓住纲领的、带有决定意义的东西,廓清您的思路。”

 “这正是我最感兴趣的,非常愿意听到您的指导。”

 李向南垂下眼帘,蹙起眉心,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谦和地一笑,沉稳说道:“中国情况复杂,中外许多学者对其研究了几十年都没能真正把握住它。您想在较短时间内了解它并掌握它的发展趋势,不能不说是有很大难度的。”

 “是。”

 “然而,如果您能够高屋建瓴抓住五个重要环节,您便能廓清烟海,迅速进入实质。”

 “哪五个环节呢?”鲁贝尔眼睛一亮,身子前倾,极为迫切地注视着李向南。

 (五个环节?什么环节?连靳一峰也越来越关注了。)

 “第一个环节,从儒墨老韩学说入手,抓住中国几千年历史的惯性沉积。您一定知道,古代的中国完全不同于西方文明圣地古希腊那种沿海、通商、开放国家,它是个大河域的农业国,大陆,封闭。它的经济、政治、伦理、价值观自古以来都是与西方不同的。儒墨老韩的哲学凝缩了古代中国的特点。抓住这几大哲学及其产生源,抓住它们几千年来如何延续、发展并物质化为各种社会关系的脉络,您最终就抓住了几千年历史在当代社会中沉积的最主要部分。”

 鲁贝尔赞同地点着头。

 “第二个环节,就是从东西方文明的相互对比与冲突中把握中国的近代史。中国一百多年来的重大社会动,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西方文明冲击的结果。鸦片战争是英国侵略的结果,太平天国农民战争,洪秀全利用了西方基督教义,戊戌变法,孙中山的辛亥革命,更明显受到西方文明的影响,还有马克思主义引起的一系列革命,马克思主义当然也是西方的。西方文明的冲击,现在依然是影响中国进程的一个重要外部条件。

 “第三个环节,就是要从研究‘文化大革命’入手,全面了解中国的社会结构与本质。‘文化大革命’是中国空前的一场大动,正是在这动中,一切表层的东西被掀开了,袒了这个国家的内在面貌。这些内在面貌在其他历史条件下是很难看清的。请您一定要注重对‘文化大革命’的剖析。您将获得许多真知灼见。正是这场灾难的动,使得我们这一代人,或者说使得整个中国人民成了。”

 “非常感谢您。”

 “第四个环节,”李向南略停了一下,笑了笑“这可以说是我的一个更独特的观点。这个观点,今天还是第一次披…”

 “我太荣幸了。”

 “这也是我自己观察中国当代社会经常使用的一个方法。希望它能对您有所启发,能为更多的研究者提供一点借鉴。”

 “我希望能引用您对我的谈话,如果您允许的话。”

 “这个环节的宗旨是要画出一幅中国当代社会的力量结构图。这看来很难,其实又不是太难的任务,关键在于独特的察。我建议您,俯瞰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活,在一个极端,您应该看到‘文化大革命’中达到顶峰的极左政策,诸如全面专政等,在另一个极端,您应该看到目前中国最解放、最开放的那些政策,而后把在它们之间这个政策跨度中分布的不同层次的政策都顺序排列出来,再进一步深入到社会中寻找到它们各自的利益基础、力量基础,因为任何一种政策都代表着一定的社会力量及其利益。这样,您就会清晰地看到在中国当代社会中分布的各种社会政治力量,同时也看到了与之相联系的各种观念意识形态及属于物质范畴的经济关系、社会关系。您就会看到一幅真正的力量结构图。”

 “您讲得很好。”

 “有了这样一个力量结构图,你就会发现,”李向南接着说“中国目前已经发生的或将要发生的各种事情,以及那种波式起伏前进的轨迹,都不是难以理解的了。面对未来趋势的估计,也有了大致的基础。”

 力量结构图?靳一峰眯着眼从一旁打量着李向南,这个长着络腮胡的黑瘦的年轻人,他的思想,他的目光,他的谈吐,他的风度,都逐步显现出与刚才吃饭前完全不同的形象。年轻人显然很善于韬晦,很会在老家伙们面前装谦虚。现在,他居然还时时注意着讲话的态度,但已经不由自主地把他内在的人物感、内在的“野心”一点点显了出来。这一代年轻人是不能小看的。

 他脸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宽和微笑。年轻人啊年轻人,你的眼光是很犀利,讲得也很大胆。平庸点的老家伙会被你吓着的。可是年轻人,你不是没有片面,而且,以后最好还是少这样锋芒毕,要再磨炼磨炼,不然会吃亏的…

 “您要讲的第五个环节,一定是更重要的环节吧?”

 “是。这个环节有三个字就可以概括:五代人。”

 “五代人?”

 “对,要想了解中国的现在,特别是想了解中国的未来,一定要看清楚在中国社会、政治生活中分布的五代人,五个纵的时间顺序上的层次。”

 “哪五代人呢?”鲁贝尔飞快地记录着。

 “第一代人,就是曾以泽东、周恩来等人为代表的一代,他们都是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大革命中涌现出来的杰出人物。现在,由于新陈代谢的规律,他们已所剩不多,但仍然在最高决策的地位上影响着中国的轨道。

 “第二代人,就是我们中国通常所说三七、三八式干部加上解放牌干部。他们是抗战争、解放战争中参加革命的。这一代人,完全是第一代人的理论思想哺育出来的,从整体上说,他们没有独立于第一代人的哲学与纲领。他们现在仍然是中国中、高层干部的主体。

 “第三代人,时间上不那么好划,大体是指解放后五六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还有这个时期走上工作岗位的干部。我们现在搞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主要是将这一代人中的知识分子推上中国历史舞台。这一代人的特点是勤恳踏实、兢兢业业。他们登上舞台,会给中国增加求实的、民主的、注重业务的色彩。

 “第四代,主要是‘文化大革命’前的初、高中生…”

 “你们叫老三届,是吧?”

 “是。我认为这一代人是中国社会中很值得重视的一代。”

 “您就是这一代嘛。”

 “所以我了解这一代。历史造就了这一代人,历史正在使这一代人表现出他们的价值,使人们重新认识和评价他们。我想说明一下,我指的主要是这一代的优秀者。

 “这一代人有着鲜明的特征。第一,这一代人由于他们的经历,对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文化传统有着他们的理解和亲切感。他们不是历史虚无主义,也绝不是民族传统虚无主义。他们对一、二、三代人都有着比较深刻的理解。

 “第二,这一代人有着坎坷的经历,这使他们对中国社会有着直接和生动的感受,有着广阔的视野和深刻的察。这是他们得天独厚之处。

 “第三,这一代人对当代文明,包括世界上的各种新思想、新,都有着高度感,善于汲取新东西。

 “第四,这一代人有过理想主义的追求,又有过深入社会的实际生活,所以他们是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性格。他们经过广泛的理论学习,又经历过各种社会实践,所以他们兼有思想者和实践者的品格。

 “由于这些特征,他们必将成为今后几十年内中国社会中承上启下的一代。您可以看到,当前,在各个领域,这一代人都在那里崭头角。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必将在中国的思想、政治、哲学、文化史上都留下光辉。”

 “您对这一代人评价很高,您是否认为这是完美的一代?”

 “不,并不完美。他们有很多弱点。”

 “哪些呢?”

 “很不纯。他们头脑都很复杂,旧的东西在他们身上有大量沉积。有些人很贪婪,有些人很残酷。很多人矫情。另外,从整体上讲他们的知识结构有缺陷,这一代人中大概比较缺少优秀的自然科学家。”

 “第五代人呢?”

 “那就是他们这一代了。”李向南一指黄平平和靳舒丽“这几年毕业和尚未毕业的大学生。他们比我们更开放,更活跃,更现代,更善于对新作出反应。但他们对中国的历史与现实的了解还比较肤浅。对他们,我也正在努力研究。”李向南幽默地笑了笑。

 “这就是您讲的五代人?”

 “是。这或许能为您观察中国社会提供一个角度。中国目前的政治生活主要掌握在第一、二代人手中。如果您要了解十年内的变化,就不能不注视第三代人,并注视第一、二代人向他们的过渡。如果您想了解二十年、三十年的变化,您就要特别注重第四代以至第五代。您要注意研究五代人之间的同异,注意研究他们的衔接与新陈代谢的冲突。”

 …

 靳舒华一直观察着李向南,她对李向南的谈话不十分听得明白。她从心里不喜欢李向南。口气这么大,简直是目空一切。她已经被他划入第三代中了。她这“第三代”就看不惯他们第四代。一个个都那么狂。她甚至对这个比自己年轻的男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厌恶。她能想像到他那干燥强悍的男人气息,而且非常奇怪地联想到他比自己年轻七八岁的年龄,她的胖滋润的身体就像被硬的刷刷过一样,掠过一阵极不舒服的感觉…

 鲁贝尔站起来,再三对靳一峰表示感谢:“谢谢您为我做的很好的安排。”

 “我说过会使你满意嘛。”靳一峰风趣地笑了。

 “请允许我再向您提一个国际问题,您对中东阿拉伯与以列的冲突如何看待呢?”鲁贝尔在与李向南握别时又问道。“我是犹太人,我很关心这个问题。”他又诚恳地解释道。

 “我非常同情犹太人在二次世界大战中惨遭希特勒迫害的命运,我也非常同情巴勒斯坦人现在无家可归的悲惨境遇。一切民族都有生存的权利。我希望整个中东和平。”李向南答道。

 “靳伯伯,”鲁贝尔离开之后,黄平平看着靳一峰说道“李向南的处境您肯定还不知道,有些人在整他。”

 “我知道。”靳一峰把头仰枕在沙发上,闭着眼用手慢慢着额头,平淡地说道。

 “那您说怎么办?”

 “我没办法。”

 “靳伯伯,您最关心年轻人,您应该帮助帮助李向南。”

 “我?已经帮了。”

 “您已经帮了?”黄平平不解地问。

 “你问李向南。”靳一峰依然仰头闭着眼。

 “是吗?”黄平平把目光转向李向南。

 “是。”李向南看着她,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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