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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十)

 惜回房不久,就见婆子来请。众人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绸车,惜坐了上去,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才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逶迤往宁府去了。

 惜入了西角门,又抬了有一之地,便换了宁府小厮来抬至一处垂花门。婆子方扶着她下了轿。惜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早有等候多时的丫鬟上来。配凤偕鸾笑给惜作礼,见礼罢,簇拥着惜朝秦氏的卧房而去。

 甫入门,就有一股甜香袭来,让人眼饧骨软。惜冷眼看可卿的卧房香浓腻,极尽奢华,陈设物器皆非常人所能享有。她虽小,也常听人念叨东府这边珍大爷和珍大,她的哥哥和嫂子是夫少见的恩爱。今一见,果然人言无虚。

 惜像一个误入仙境的人,在神秘幽静的环境里,心中对可卿油然生出倾慕之心,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到她哥哥竭尽全力的爱宠。

 不一时,听得隐隐地有钗环环佩之声,清细如丝竹。有人打起水晶帘。秦氏从内室里衣袂飘飘的走出来。

 惜一见,就要行礼:“嫂子万安。”

 “四妹妹,快起来。”秦氏早看到她在屋里,赶上来伸手扶她。

 一双柔荑,肤如凝脂。惜抬眼看她,触眼居然心神一,果然生得好颜色,更兼袅娜纤巧,行动风。她在心中暗自比较着,举凡两府中人,真没有一个比得过她。

 “大嫂子,你好美。”惜红了脸说。在一个绝美人面前,她突然有了自惭形秽之心。

 这是惜第一次见到秦可卿。

 “四妹妹说哪里话,你难道不美么?”秦氏抬起手摸着她的脸,柔柔地笑起来,惜好象在春光融融的早晨看见一朵含苞的花徐徐地绽放。

 美,不胜收。

 玄真观里的数步之间,惜犹如走过苍苍流年。她想起第一次见可卿,她的笑,她随和自在的样子。她从容地,好象从来没有遭遇过任何的人心险恶。

 在数年之后想起可卿。惜突然能够理解自己的父亲。他为什么甘愿放弃手中的权位,也要一亲儿媳的芳泽。可卿一如满院春光,美得铺天泻地,难舍难收,她放肆地涨满了每个人的眼帘。

 尤物就是,令男人女人都无力抗拒的女人。

 惜突然能够了解男人那种软弱以及无能为力,所有的伦理道德全部不堪美如刀,轻轻一击。

 他们都爱她,只是站错了位置去爱她,爱的自私,自私地覆灭了她。

 她想起那一天,那一天,秦氏可卿的表现,根本是从容到无懈可击。除了,除了,她落在惜发间的一滴眼泪。

 秦氏携了惜的手,牵她到妆台坐下,侍儿送上金盘,惜见里面是新折的蔷薇,娇美鲜妍,正合自己心意,端坐着,铜镜里的娇小女儿笑盈了眼。

 可卿道:“方才我看见会芳园里蔷薇开得,命她们折了几枝来,给四妹妹梳髻用,可好?”一面说一面取出玉梳给惜拢头。

 惜喜上眉梢,她想不到这位未谋面的大嫂子,如此的温柔和平又善解人意。这会子,她原先的疑虑一扫而空,只喜滋滋的想:老祖宗真是圣明,瞧着大嫂子一身灵气,她给自己梳的髻就错不了。

 却从铜镜里看见看见,有一滴水,从秦可卿的脸上落下来。落到她的头发里。

 “大嫂子,你哭了吗?”慌地惜转过头来问,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秦氏忙取帕子拭泪,又笑道:“我哪里有不开心?我只是一时感触。惜,我…惜也要成大姑娘了。”

 “感触?”惜又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她想起祖母吩咐过,梳髻时不能动。否则梳出来一个歪髻是要被人笑话的。她只觉得流泪是伤心的事,至于感触是什么样情绪,她就不太能够想象了,多半是一时想起了什么,过会子就好,总之没有流泪那么触目惊心。

 “大嫂子,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喜欢你笑,你一笑我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你哭…”惜仔细地想了想,对着镜子里面的人笑:“你哭也很美,可是你一哭我就心慌,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好的,我不哭,惜叫我不哭,我就不哭。”秦氏果然出了笑容。

 “这便是了,大嫂子,你多笑笑才好,你真是个美人…”惜笑了,亲昵地说。铜镜里的两个人轮廓相仿。彼时惜的眉山目水间还有些情意未能辗延出来,就显得清纯稚弱。她望牢了镜子暗想:我以后要是能像嫂子那般美就好了。

 “四妹妹,你不知道,美是祸坏。”秦氏闲闲地说。

 “我才不相信那些闲言,说什么红颜祸水的话,大嫂子你就是好人。我知道你也从不害人。”

 生孤僻的惜,在秦氏为她拢头的时候,在陌生的宁府,絮絮地,绵延不绝地,说了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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