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53节二老爷真的挨打了
一阵隐隐而来的
痛将田二老爷从睡梦中唤醒。田二老爷睁开一双沉重的眼皮,马上从红木立柜的穿衣镜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这张面孔苍老颓丧,额头上深嵌着一道道不规则的皱纹,皱纹上沾着几点凝固的血滴,像趴着几只讨厌的苍蝇。脸是变了形的,左脸比右脸格外肥胖一些,
满一些;而且,颜色也不同于右脸,右脸苍白无光,左脸却红肿带紫,紫中发亮。左脸颧骨上的皮
明显被打伤了,破皮处渗出了不少血,整个脸孔就好像一个长得不正而又摔伤了的大鸭梨。
田二老爷不承认这烂鸭梨一般的脸孔属于他自己,在二老爷的印象中,他的脸应该比穿衣镜里的这张脸精彩得多,深刻得多,威严得多!
脸上肿
的灼痛却毫不客气地、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了二老爷,这张脸确凿地姓田,这张脸确凿地架在他自己
而短的脖子上,实行不承认主义是毫无道理,也毫无意义的。
二老爷有点纳闷,有点想不通,二老爷先是很认真地摸了摸脸;继而,又从竹躺椅上欠起身子,对着穿衣镜仔细地看,仿佛在认领一件遗失已久的小玩意儿似的。看了好半天,才长长叹了口气,承认自己对这张脸的主权。
这就是说,二老爷真的挨打了,真的被那帮可恶的大兵污辱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好像是——
大约是下午三点多钟的光景吧,二老爷听到矿区方向响起了爆豆般的
声,心中一惊,知道大兵们动手了,匆匆带着两个家人到分界街上去探视情况。不料,刚走到分界街旁的胡同口上,
面便冲来十几个背
的大兵。二老爷不知道这帮大兵是奉命来抓他的,竟没有躲藏,径自
着大兵们走了过去。就在刚踏上分界街路面的时候,冲在前面的两个大兵上前扭住了二老爷的胳膊。
二老爷一时间被搞愣了,一面挣扎,一面喊: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老夫我乃田家之族长,镇上董事会会长,和你们张旅长也是认识的,你们…你们放开我!放开!”
“嘭”的一声,二老爷的
眼上先吃了一
托子。
“放开?老子要抓的就是你!走!有话找我们旅长说去!”
二老爷这下才明白过来,张贵新这臭王八蛋是专门冲着他来的!其实,这道理原本是很简单的,张贵新既然对占矿的窑工们动用了武力,焉能不对窑工领袖田二老爷动手呢?
二老爷料定事情不妙,嘶声叫道:
“来人啊!来人啊!大兵们抓人啦!”
两个随从的家丁这时也被扭住了,他们见二老爷喊了起来,也扯开嗓门喊起来:
“田家的兄弟们,快来啊,大兵们抓咱二老爷了!”
“快救二老爷啊!快啊!”这喊声惊动了很多人,不但田家区这边,连胡家区那边也惊动了,分界街两旁的小胡同里一下子涌出了百十口子人来,这些人一见大兵们绑架他们的领袖,当即便掂着家伙扑上来了。宽不过五米的分界街和窄胡同口上
作一团。从这当儿开始,二老爷便像个木偶似的,被人们拽来拽去。他先是被死死扭在一个身材高大、一身蛮劲的大兵手里,后来,那个大兵的肩头上挨了一扁担,才迫不得已地和二老爷分了手。接着,二老爷被拉到一个胡姓窑工的身后,可他还没站稳脚跟,又被蹿到面前的一个小个子大兵
住了。那小个子用脚踢他的腿,用拳头打他的脸,硬扯着他往外冲,他死命往后挣,一边挣,一边挥舞着胖乎乎的拳头予以还击。这时,一个客籍窑工顺手
起镐把给了那小个子大兵当头一
,这才将他救了出来。
二老爷被救出来以后,头有些昏,眼有些花,可脸上并没感到太大的疼痛,他甚至不记得他是挨了打的。抓人的大兵们被打跑之后,二老爷还慷慨
昂地向胡同口的窑工们讲了一通话,还招呼着要镇上的窑工代表们晚上到田家大院开会。然而,当两个家人把他挟到家后,他便感到不行了,左脸颊有些发木、发
,额上的血管“扑扑”
跳,他觉着很累、很乏,想靠在椅子上先歇一歇。
二老爷根本没打算睡觉,二老爷知道形势的严重
,知道这场战争的危险
。二老爷要和窑工代表们认真商量一下,如何支援矿区参战窑工的问题,诸如,矿区内窑工的吃饭问题啦,伤员的救护问题啦,等等、等等。二老爷不想睡,也不能睡。可不知咋的,竟坐在竹躺椅上
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是二老爷的一个毛病,二老爷只要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总爱睡觉——不是二老爷要睡,而是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就进入了梦乡,由不得人的,二老爷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好了,二老爷一觉醒过来竟成了这么一副烂鸭梨般的模样!这可让二老爷如何见人?如何去主持窑工代表的会议?二老爷自尊心极强,素常最讲究仪表装束,他决不愿扛着这么一副破败的脸孔去抛头
面。
二老爷立起了身子,紧张地走到穿衣镜前,又聚
会神地将自己的面孔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越打量,他的心里越难受,越是觉着自己受了人格上的污辱!这帮可恶的大兵们竟然打了他田东
,而且是打了脸!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这帮大兵竟然打了他的脸!竟然将他的脸打成了这副模样!
二老爷决计和大兵们见个高低了。
二老爷历来是主张和平的,不喜欢用战争的手段来解决人世间的矛盾冲突,二老爷为了避免和推迟这场窑民战争的爆发作出了很大的努力,可蛮横的大兵们竟不理解二老爷的一番苦心,竟然打了一贯主和的二老爷,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二老爷只有用战争的手段,来对付战争了!
他不相信张贵新两个团的大兵能迅速打赢这场战争,张贵新两个团只有一千几百号人,而田家铺镇上的窑民百姓有一二万人,窑民身后有红
会,有三县绅商,再说,李四麻子李旅长也好歹送来了百十杆
、十几箱子弹;张贵新想轻而易举地攻下矿区是决不可能的!关键的问题,是要顶住大兵们的最初进攻,使红
会和李四麻子们有一个集结的时间。而要达到这一目的,他就必须守住镇子的主要街区,想方设法拖住张贵新的后腿,最大限度地减轻矿区方面的压力。镇上的窑工有两个团,加上老少爷儿们,能跑能颠的,不下五千之众,只要这五千人拿起了武器,任何大兵都休想在田家铺镇上站住脚!
二老爷要把镇上的兄弟爷们统统组织起来,保卫家园,如果张贵新敢在镇上胡闹,他们就人自为战,巷自为战,街自为战。二老爷要斩断大兵们伸向田家铺镇的每一只爪子,使得他们根本不敢走进分界街两旁的任何一个巷子、任何一间房屋,二老爷要将张贵新和他的大兵们困死在这里,使他们得不到粮食,得不到水,得不到休息!二老爷要将田家铺这块土地变成大兵们的坟场!就这话!
二老爷很激动,猛转身离开了穿衣镜,信步出了卧房,走进了堂屋。在堂屋里碰上了正在拌猫食的二
,二
一瞅见二老爷那受了伤的脸,便大呼小叫地道:
“哟!哟!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刚才咋没看见?要不要找块布包一包?”
二老爷顿时觉出了二
的愚蠢,这半个脸都肿了,如何包扎?
二老爷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不用!不用!你找条
巾润点凉水,先给我捂捂!”
二老爷这时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还希望能在窑工代表们到来之前,将自己的这副面孔多多少少地修整一些。
二
颠着小脚忙
了一阵,给二老爷找出了一条没用过的新
巾,在凉水里浸透了,拧干水,递到了二老爷面前。
二老爷接过
巾展开,敷在脸上,热辣辣的脸多少好受了一些。托着
巾坐在对着大门的太师椅上,二老爷又想开了心事。
二老爷再一次想起了矿区内的胡贡爷和那六个团的窑工,再一次想起了胡贡爷和窑工们的肚皮问题。这是一个事关成败的重大问题。如果镇上的食物送不进去,矿内的窑工是无法支持下去的;而要将食物送进矿区,又着实很困难。眼下矿区四周被张贵新的大兵们团团围住,大白天人根本靠不近,如果要送饭,只有夜里送,趁大兵们睡觉的时候,组织镇上的两个团武力掩护,强行打出一条通道;而且要多送一些,送一次,争取能让他们吃上三五天。这势必又要导致一场混战,搞得不好,兄弟爷们要吃亏,最好的办法,是在送食物之前,先和矿里的人取得联系,让他们出来接应一下,整个行动要迅速,要速战速决。
这个问题必须在晚上的代表会议上提出来,让大伙儿都琢磨、琢磨,看看还有啥更好的办法。
其次,二老爷又想到矿内窑工的子弹问题,张黑脸送来的子弹,估计不够用——谁知道这场战争要打几天?如何补充子弹,也是个大问题,今夜还得派几个人去找找大青山山沟里的张黑脸,找找宁
县城里的季会长,让他们帮着想点办法,得明打明地告诉他们,没有子弹,这个仗就没法打下去了!另外,还得通过季会长和张黑脸探询一下,李四麻子究竟作何打算,他们的兵什么时候能开进宁
?
第54节作出公道的评价
二老爷对李四麻子这个人吃不准,非常担心李四麻子在关键的时候将田家铺的窑民们卖了,他得设法促使李四麻子早
动手,得让那个麻小子明白:他要是敢把田家铺的窑民卖了,那么,田家铺的窑民也会将他卖了的,窑民们和张贵新大兵作战的
弹就是他李四麻子提供的,到时候,他田东
就会出面作证,窑民们本不愿打,是李四麻子唆使窑民们打的!
二老爷估计李四麻子不会这样干,因为李四麻子和张贵新早有仇隙,而且,李四麻子觊觎宁
已非一
,这就是说,窑民的利益中,也有李四麻子自己的利益,李四麻子不会按兵不动的。然而,却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李四麻子先让张贵新把窑民们杀个血
成河,
发众怒,然后再名正言顺地借口讨伐…
是的,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二老爷要避免这种可能
,他今夜就得通过张黑脸、季会长向李四麻子告急,得把情况说惨一些,问题说严重一些,得说明:窑民们已经吃不住劲了,已经准备投降了…
最后,二老爷还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二老爷见过一面的《民心报》记者刘易华。二老爷懂政治,二老爷知道舆论对于这场战争的重要
。二老爷要通过这个刘易华,通过《民心报》,将这场战争的真实情况公之于众,让省城、让京师、让整个中华民国都知道:田家铺人是不会屈从于任何压力的!为了正义,为了在灾难中死亡的千余窑工,哪怕是和整个中华民国作战,田家铺人也在所不惜!田家铺人可以死绝,田家铺这个地名可以从中华民国的地图册上抹掉,但,田家铺人在危险面前表现了的高尚精神,却是任何政府、任何力量都抹不掉的!
田家铺人在为正义而战,为人类的尊严而战,为一个古老民族的纯朴世风而战!田家铺人是没有错的!
这也证明了田二老爷没有错,田二老爷不像那个捻匪出身的胡贡爷,二老爷不喜欢闹事,也不想从这场战争中捞什么好处,二老爷只是要为地方百姓作主,为窑民们主持一个公道,二老爷的心地是干净的,一片诚心可对天!即使是死了吧,二老爷也要为后人留下一个高大而美好的形象!
二老爷不怕死。二老爷知道,人活百岁,总免不了一死。关键是怎么个死法。因残害乡里,欺
百姓而死,那是死有余辜!反之,若是为了百姓,为了乡里,为了这块土地的尊严,
身而出…那却是值得的!
二老爷素常爱和胡贡爷斗心计,这一回却不能斗,二老爷正派哩!顾全大局哩!二老爷要全力支援胡贡爷,使任何人都说不出二老爷一个“不”字!其实,对这个问题,二老爷早就明白了,并不是今天才明白的。大华公司的井架一竖,二老爷就清楚了:他
后的对手,不再是胡贡爷,而是那个以大井架为标志的大华公司了!果不其然,大华公司一来,便把这场土地原有的秩序打
了,乡民们不再种地了,子婊、
院也全冒出来了,好好一个田家铺被搞得乌烟瘴气!二老爷恨呵,恨得直咬牙,连
气都觉着不畅快——那明净的天空中竟出现了滚滚黑烟,半空中飞舞的烟尘竟时常要落到二老爷眼睛里来!不过,二老爷也承认,他不懂得办矿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办矿还会引起这么严重的脏气爆炸,若是早知道办矿会把千把号人埋到地底下,二老爷早在办矿之初就会
身而出,发动一场战争了!在这一点上,二老爷是十分后悔,十分愧疚的,自觉着很对不起田家铺的百姓们!
五月二十一
的灾难发生之后,二老爷才明白无误地认识到,办矿是一件愚蠢而又可恶的事,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桩危害整个人类的大祸事!二老爷进而想到,田家铺人目前所进行的这场战争,实际上具有挽救整个人类的伟大意义,后世的人们将会对这场由矿难而酿发的战争作出公道的评价…
在这漫无边际的胡思
想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昏暗的天空中隐隐传来一阵阵压抑已久的雷声,又过了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儿劈劈啪啪砸了下来…
这一
,二老爷的食欲不振,晚饭只吃了半个蒸馍一碗汤,这倒还不算啥,更使二老爷沮丧的是,那半边肿
的脸一直未能消下来,二老爷没有办法,也只得扛着这副变了形的面孔和窑工代表们见面了。
天傍黑的时候,公司大门口的
声才停了下来。小兔子妈从三大娘家的灶屋里钻了出来。她取下包在头上的干手巾,擦了擦落满锅灰的脸子,又抓起葫芦瓢舀了一碗水“咕噜、咕噜”喝了一通,尔后,顺着东井胡同向分界街上走。她在三大娘的灶屋里为矿内窑工烙煎饼的时候,矿门口的
声一直没断过,她听着实在是胆战心惊,她真怕大兵们会一下子攻破矿门,把矿区占了,把大井封了。她知道,只要大井一封,她的小兔子就更没指望了。待到
声一停,她便再也耐不住了,她把那沾满糊汁的竹劈子递给烧火的三大娘,说是要到矿门口去看一下。
三大娘没拦她。
三大娘这时看见了挨家挨户取煎饼的大洋马,当下便对大洋马讲了,大洋马放下煎饼筐子就去追她。
已经晚了,小兔子妈已走到了靠近公司大门口的分界街上。
公司大门附近的酒馆、茶馆、饭铺,全让攻矿的大兵们给占了,小兔子妈在分界街上一
头,就被一个大胡子瞄上了。那家伙攥着盒子炮蹲在田六麻子的茶棚里,一见小兔子妈踏上街面,立即挥着盒子炮喊:
“大嫂,别上街,危险!”
小兔子妈一怔,在街上站住了。
“过来!大嫂,快过来!”
小兔子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便转身走了几步,顺着田六麻子的茶棚走到了东井胡同的胡同口上。在胡同口上,她站住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向公司大门口瞅,大门口怪静的,既听不到
声、也看不到人影,大门口的门楼上飘着一面红色的三角旗。这说明大门并没被大兵们攻破,她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准备转身回去。
偏在这时,伴着一阵雷鸣电闪,大雨落了下来,她只在胡同口上走了几步,便躲进了斜对着田六麻子茶棚的一家鞋铺里。
鞋铺里没有人,这一家子显然在战斗打响前便逃到别处去了,破木门原是锁上的,后来,大约是被那些大兵们砸开了。屋子里
得很,四处摔着破鞋帮、烂鞋底,小兔子妈一进屋,便闻着了一股血腥味,她有点怕,没敢往屋里走,也没敢往屋里细看,一转身,退到了门口的屋檐下。
她倚着歪倒在一旁的破木门站住了,雨哗啦啦地下着,在她面前的地上砸出一片片水泡子。仅仅一会儿工夫,她的黑布鞋,她的
脚子,就全被雨水打
了,她身上的褂子也被淋了个
透。那
了水的薄褂子紧紧裹在她身上,将她两个Rx房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晰。
她感到有些凉,便顾不得害怕,悄悄从屋檐下挪到了门槛里边。她将
脚上的水拧了拧,将
脚卷了起来,她想,只要这雨稍稍小一些,她便跑回家去。
然而,就在她卷
脚的时候,那个大胡子冒着雨从斜对过六麻子的茶棚里蹿了过来,箭一般地
进了屋门。
“大嫂!大嫂!你咋往这屋里躲?这屋里是放死人的!”大胡子气
地说。
小兔子妈吃了一惊。她偷眼向身后一看,果然在堂屋和里屋之间的门帘下看到了一件满是血迹的褂子。
她惊叫了一声,摸着破木门就要往外跑。
大胡子一把将她搂住了:
“别怕!别怕!这…这里有…有我哩!”
她劈脸给了大胡子一个耳光,转过身子就要往门外扑,可大胡子用胳膊紧紧卡住她的
身,她急了,拼命挣扎,她把两只脚都挣得离了地,却也未能挣开大胡子的胳膊。她只得尖声叫喊起来:
“救命呵——”
一个响亮的炸雷在空中炸响了,轰隆隆的雷声,将她的叫喊声淹没了,
噬了。
她还想再喊,可没能喊出来,大胡子已用一只满是硝烟味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大胡子个子又高又大,
脯子厚得像一堵墙,他摆弄她,就像摆弄一只可怜的小
。他将她的两只手一齐扭到身后,用一只钢钳似的手牢牢抓住;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嘴,把她往放尸体的那间房子里拖。干燥的、满是浮土的地面上印下了几个
漉漉的大脚印子和一摊摊水迹。
她被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想用尖利的牙齿去咬那只捂住她嘴的大手,可嘴怎么也张不开;她想将身后的手
出来,狠狠在大胡子的脸上抓几下,手却好像被钉在了一起似的,怎么
也
不动。屋里怪黑的,前窗、后窗都钉上了牛皮,只是前窗上的那块牛皮小了一点,两个窗格子没被遮住,这才将窗外的天光微微透进了一点儿。刚被拖进屋时,她什么也看不见,挣扎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才渐渐恢复了视觉,她看到了放在炕上的七八具大兵的尸体,看到了一个被打得血
模糊的脸,看到了一只贼头贼脑的老鼠从炕上的尸体堆里跑过去。
她被牢牢按在铺在地下的一张炕席上,她的手被她自己的身子
在底下,根本动弹不得。她的头就
在一个死掉的大兵
落下来的破军衣上,那军衣上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炸药味。她拼命地
动着两条腿,又踢又蹬。她将身后的一个盆架子都蹬翻了。就在这时,大胡子的膝盖狠狠
到了她的大腿上,她听到了大胡子
低了嗓门的凶狠威胁:
“动!再动,老…老子把你身上的两片
都给撕下来!”
她不再动了,不是不敢动,不是被大胡子的威胁震慑住了,而是实实在在地动不了了。大胡子
到了她的身上,用满是胡茬的脸死抵住她的嘴,使她感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窒息。
她看见大胡子也在大口大口地
气,他一边
着气,一边解自己的
带,手中的盒子炮被他抛到了身后的墙角儿。
大胡子三把两把将自己
个
光,紧接着就去撕她的褂子。他很
野,的的确确是在撕,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上的小褂被撕破时发出的“哧啦”、“哧啦”的声音。撕开了褂子,他又急忙去剥她的
子。她
子上的布带打着死结,不好解,他竟拔出马靴里的刀子将它割断了…
大胡子像个公牛一样,趴到了她身上。她预想中的一切全都发生了。这时,她反倒安然多了,她老实地躺在那里,大睁着一双木然的眼睛,任凭大胡子在她身上作那
暴的发
。
可就在这时,哗啦啦的雨声中又响起了脚步声,大胡子伏在她身上不敢动了。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救…救命!放…放开我!”她挣扎着喊了起来。
大胡子的手又将她的嘴捂住了。
第55节我杀人了
大胡子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支撑在地上,扭过头去看——
门帘子打开了,一个背长
的瘦猴一般的大兵噙着烟卷出现在大胡子的视线里,那大兵嘴上的烟卷一明一暗:
“喂,什么人?”
“滚!你狗
的给…给我滚!”
“哟,是连长呀!”
门帘子落了下来,那噙着烟卷的面孔不见了。
大胡子急忙从她身上爬将起来,提起
子,捡起
,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小兔子妈渐渐缓过气来,感到很害怕,她两手捏紧
,抖抖索索试着往门外走去,不料,头刚探出门帘子,那个躲在暗处的、猴子也似的大兵
笑着将她抱住了:
“嫂子,嫂子!还有我呢!”
“滚!滚!”
“哟,哟,嫂子!甭嫌贫爱富呀!咋?能和连长搞,和咱当兵的乐一乐就不行?”
不由分说,那个兵把肩上的
朝门边一摔,饿狼一般地扑上去,将她摔倒在地…
她又一次倒在地上,又一次拼命地挣扎,她将身子拼命向上面耸,她用手抓他的脸,用牙齿咬他的手,用脚勾他的头。大兵急了,站起身子一脚踩到她的肚子上:
“别他妈的给你好脸你上天!老子踩死你!”
大兵的脚用力向下一踩,她感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她觉着自己简直像要死过去似的,胃里难受得直想吐。
大兵又
到了她身上,在她身上
摸起来,她只要一挣扎,他便死命地抠她、掐他、揍她…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绝望了,挣不动了,实在挣不动了,她只能
泣着,任凭那个大兵将她摆弄来、摆弄去。她想,这也许就是她的命运,她命中注定要在这么一个下雨天里,在这么一个堆着死尸的屋子里,碰上这么两个大兵。也许她会被他们糟踏死的,她真害怕在这个大兵之后,还会有什么人闯进来!她真恨,真恨这些大兵!她想,今
里,她和窑子里的子婊是没有什么两样了,她今
里被两个大兵
污了,这两个大兵后面还有没有人是说不准的,大兵们就驻扎在六麻子的家院里,离这间小屋不过十五六步,如果再过来两个人,她可怎么办呀!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不料,就在她哭起来的时候,大洋马披着一件蓑衣闯进了屋来,一进屋便喊:
“二嫂子!二嫂子!”
她想应一声,可嘴张了张,却没叫出声来,她再要叫的时候,大兵的手已捂住了她的嘴。
“真见鬼,她跑到哪儿去了?!”大洋马在外屋又咕噜了一句。
她用力挣扎起来,头一歪,推开大兵的手,用尽力气叫道:
“我…我在这里,救命哪!”
响起了一阵光脚板击打地面的声音。
大洋马甩掉水淋淋的蓑衣,撕掉了门帘子闯进了屋里。
大兵
在小兔子妈身上,咬牙切齿地对大洋马喊:
“滚!臭娘们,你他妈的滚远点,没你的事!”
大洋马根本没理他的茬,恨恨地骂了一句什么,扑将过来,一把将大兵从小兔子妈身上扯了下来。大兵赤
着身子匆忙应战,当即和大洋马扭成了一团。
在大兵和大洋马扭打的时候,小兔子妈从地上爬了起来,抖颤着手,匆匆去提
子,
子提到
眼,手抖得更厉害了,怎么挽也挽不上,一双恐惧的眼睛直盯着大洋马和大兵。
大洋马先是将大兵
在身下,但没能
牢,大兵一
身子,便将大洋马掀翻在地下。接着,大兵扑过去,死死
到大洋马身上,两只手紧紧扼住大洋马的脖子,扼得大洋马脑袋
动。大洋马这时还没被大兵完全拿倒,她屏住气,
着脖子,用手去抓大兵两腿之间那致命的东西。
可她抓不到。那个大兵像一只发了疯的公狗,支着两条腿掐她。她凸暴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东西就悬在她头上方不远的地方晃
着,只是她抓不着。
她只得放弃了这无望的努力,用两只手去掰大兵的手,掰开一点之后,她死命地喊:
“二嫂,快…快上!”
小兔子妈吓呆了,试探着往那大兵身边靠,可刚刚靠近那个大兵,大兵便飞起一脚,将她蹬倒了。她正倒在门口大兵放
的地方。
她看到了那杆长
。
她爬起来,顺手抓过那杆
,用
托子对准大兵的后脑勺猛砸了一下。
大兵哼了一声,一下子便软了下来,两只扼住大洋马脖子的手松开了。大洋马便向前一探,伸手卡住了他那个东西,用力一捏,大兵的身子便像筛糠一般地抖颤起来。
紧接着,小兔子妈对准大兵的脸捣蒜一般地又是几
托子,这才将大兵砸死了。
望着大兵血
模糊的脸,小兔子妈吓傻了。她木然地站在屋子当中,
子掉到了地下也不知道,她下巴哆嗦着,喃喃道:
“我…我杀人了…杀人了…”
大洋马上前将小兔子妈的
子提起来系好,又将她身上的褂子扯过来遮了遮,气
吁吁地道:
“甭想它了,杀就杀了!这狗
的该死!走!快走!让他们发现就坏了。”
“我…我,我杀…杀人了!”
大洋马顺手就给小兔子妈狠狠的一巴掌,也不管她是否清醒过来,一把拽过她走出了大门。在胡同里走了十几步,悄悄避开田六麻子的家院后,大洋马便将
挎在肩上,扯着小兔子妈飞也似的跑开了…
这时,雨很大、很猛,像瓢泼一般,天也黑透了,对面看不见人影,黑
的巷子里,除了哗哗的雨声,再也没有其它任何声音了。
郑富的面前老是不停地晃动着小兔子妈的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他忘不了那双使人心碎的眼睛。在小兔子妈向他哭诉的时候,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种只有做过父亲的人才有的那种神圣的感情,他当时就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他要凭一个男子汉的勇气和力量,救出小兔子——尽管他不是小兔子的父亲,尽管他过去并不喜欢这个倔强的、有些野
的孩子。
他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像个值得信赖的好丈夫、好父亲一样,不屈不挠地进行着深入地下的努力。然而,他在斜井下的努力又失败了。斜井下的支架工程质量太差,顶棚冒落十分严重,他和伍三龙、大老李扒了五六个钟头,身后的巷道两旁都堆满了矸石、煤碴,几乎没法
脚了,巷道却还未扒通。
他们只好上窑。
在窑上吃了点东西,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挟起煤镐,揣着几包炸药,没和伍三龙、大老李他们打招呼,便独自一人悄悄下窑了。
他想:这一次,他是带着炸药的;只要用炸药把堵在巷道里的矸石炸碎,把道路打通,弄清斜井下的情况后,再带大伙儿下窑救人也不迟。
他不相信斜井下也是一片火海。
他独自一人来到这深深的地下,他更感到整个地下静寂得吓人,似乎这空
的斜巷里处处潜伏着危机,连闷热的空气中都飘
着阴谋的气息。他真害怕在这通往地狱的斜井里送掉自己的性命。一步步向斜井深处走时,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地狱,他觉着他是在向着深深的地狱一步步迈进。
他变得有点不那么自信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的信心和胆量都是极有限的。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扭头回去,把这深渊和地狱抛在身后,回到喧嚣的地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