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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冻云暗淡横塘残
 张无忌颓然将赵敏放下,夫妇二人脸色阴沉。

 冷面人道:"多谢张教主相助,老夫已打通会、中极、关元、鸠尾、紫宫、承浆这数处玄关。"张无忌心中暗惊,这数处玄关皆属任脉,未想自己一掌之力,竟将他任脉玄关打通!如此,用不了几,冷面人的十二经、奇经八脉、十四经别和四十七处奇将尽数打通,那时自己的性命,便如同囊中之物,砧上之,只有任其宰割了。

 但张无忌于眼前处境,却是不得良策,只得干巴巴地道:"恭喜阁下!"赵敏却道:"冷面人,这数处玄关方始打通,真气往来之际,定然略有生涩,你若想此时动手,只怕于你不利!"冷面人道:"张夫人随同张教主,这数年来耳濡目染,的确是见识非凡,正应了古语'近朱者赤,近墨黑',张夫人释虑,老夫尚知此节,此时赶上贤伉俪,只是想劝二位省点力,如此奔跑,长力何济?"赵敏冷笑道:"多谢"言毕拉着张无忌,坦然地从杏树之旁走过,冷面人也不阻挡,任他二人自行离去。

 张无忌道:"要不是敏妹点破,我可真是傻了!"赵敏却不见喜容。

 抬眼向山峦重叠的群山看去,但见群山连绵起伏,何止千里,不知何才能走出这深山。二人心头郁闷,只低了头疾行,深山之中,长草没膝,只听得"唰唰"的草声。

 张无忌仍然将赵敏背在背上,展开身法,向前疾冲。

 他想,冷面人此时定然在行功,以求真气循行舒畅,左右无法,便多逃一步是一步,只要到了人烟密集之处,总有法子身。

 赵敏回头看去,此时二人又奔出数里,冷面人并未跟上,赵敏长叹一声,无助张无忌,只得任张无忌拼命奔逃。

 却听"扑通"一声,跟着眼前漆黑一片,二人摔入一个地之中。

 原来地面之上,荒草丛生,将口遮住了,张无忌未曾提防,脚步踏空,便摔将下去。

 幸喜二人武功了得,这地也只二丈来深,并未摔伤,二人凝神戒备,良久,不见有异,张无忌才打燃火折,却见立身之处,甚是平坦,身前尚有一个口,容一人侧身而过。

 赵敏见地上有些枯枝,便捡了起来,绑成两支火把。

 张无忌笑道:"天助我也!"

 赵敏道:"被人得做了老鼠,亏你还有心思发笑!"张无忌道:"做老鼠总比做鬼强!敏妹要是能在此间生一窝老鼠出来,也胜过生出一窝鬼来!"便在此时,头顶传来一阵疹人的笑声,冷面人道:"张教主真是愈来愈不成器,怎地做起老鼠来了!"张无忌不由苦笑,自己这一路被冷面人制得甚是狼狈,真如老鼠被猫戏耍一般,听他如此说,倒也不生气。

 却听冷面人厉声道:"张大教主,你再不出来,老夫可放火了,哈哈,将贤伉俪制成一对烟熏干巴,想必有趣得紧。快滚出来!"张无忌道:"冷面人,有本事你便下来,咱俩斗上一千合如何?"冷面人不知地里有何古怪,心知张无忌如将赵敏藏好,失了后顾之忧,自己只怕也占不到甚么便宜,当下不再出声,张无忌只听见一阵悉悉瑟瑟之声,想是冷面人收集于草,便要放火了。

 赵敏急忙弯,捡了一抱枯枝抱着,二人相视一笑,张无忌率先向溶中走去,赵敏紧跟而入。

 气甚重,二人行了数十丈,张无忌突然道:"敏妹,这中恐怕有些古怪,你闻到没有"赵敏道:"莫非此中有何野兽不成?"二人嘴上说话,脚下却是不停,又行数丈,一股腥臭之气愈来愈浓,张无忌道:"老虎?狮子?豹子?野狼?"语气甚是调侃轻松,浑不在意。

 赵敏却颤声道:"无忌哥再,你可得担心点。"

 便在此时,中深处传来一阵吼声,直震得二人耳朵里"嗡嗡"直响。

 赵敏惊道:"老虎!"

 张无忌咋舌道:"乖乖不得了,听这声音,少说也有两只老虎吧?"赵敏道:"这怎么办?"张无忌道:"瞧瞧去,这叫'不入虎,焉得逃命'!"赵敏"嗤"笑了一声,只得跟上,又行数丈,拐过一个弯,地之中隐有亮光,二人一喜,足下加紧,光线渐亮,虎吼之声也愈来愈响。

 突然,身后远远地传来冷面人的声音道:"张夫人,若被老虎吃了,岂不连鬼也生不成了么?"张无忌大急,心道在这窄中被冷面人追上,自己无腾挪取巧之余地,只得与他硬拚,岂不又替他练了功!

 心中恼火至极,便向前疾走,再一转弯,眼前豁然通亮,已到窄尽头,心中不暗暗叫苦。

 原来身前便是一个巨大的垂直溶,张无忌抬头看去,但见溶之口巨大无比,蓝天白云,瞧得清清楚楚,惟离二人置身之地,足有十余丈之高,四壁虽有悬岩突起,但要想由此出去,殊为艰难。

 脚下隐隐震动,俯身看去,六七丈之下便是溶之底,四只老虎,正在那兀自嘶吼不已,它们向二人置身之所腾跃而起,却差了四五丈之远,不能跃上。

 却听身后十余丈之处,冷面人道:"张教主可还活着"话音未落,冷面人已欺近了三丈。

 张无忌见冷面人在这窄狭的山之中,身法兀自疾快如斯,不由得心如死灰,"呛"的一声,将屠龙刀掣在手中。

 忽然两人足底传来耳的声音:"是无忌么?"

 张无忌大喜道:"正是,下面可是殷六叔?"

 殷梨亭道:"快下来吧!"

 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令主驾到么?周吴正恭令主!"张无忌大惊,怎地殷六叔和红发老人竟来到此间?未及细问,冷面人已欺近身前,张无忌急道:"敏妹下去!"说着连人合刀,向冷面人扑去,但见张无忌将屠龙刀狂舞开来,正同冷面人斗在一处。

 冷面人忌惮宝刀锋利,不敢硬接,反给张无忌退几丈。

 赵敏伸头看去,见下面三丈之处,殷梨亭仗剑立在一块岩石之上,正关切地仰头观看,旁边四丈之处,亦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伏有一人,但见他五体投地,一头长长的披肩红发,遮住了面孔,想是在恭冷面人。

 殷梨亭看清赵敏,打手势让她跃下,赵敏回头向中看去,也不见了张无忌和冷面人身影,二人已斗回窄之中,赵敏无奈,只得跃下。

 忽觉一团白森森的物事,正向自己间击来,裂空之声,在一片虎吼声中,听得清清楚楚。这一掷显是内力非凡,赵敏明知自己未必挡得开,也只得伸剑去拨。

 堪堪将要相碰之时,忽听殷梨亭怒喝道:"红发老贼,休得放肆!"赵敏陡见殷梨亭亦抛出一团白色物事,后发先至,将红发老人的暗器击飞,赵敏安全落在殷梨亭身侧,未及细看周遭情形,便大声道:"无忌哥哥,我已跟六叔在一起,你下来吧!"她如此说,自是要张无忌放心。果然,张无忌听赵敏安然无恙,当即定下心来,刀锋一收,买个破绽,只见冷面人毫无顾虑的拍掌而进。

 张无忌陡然间挥刀猛砍冷面人右路,冷面人无奈,只得向左闪避,张无忌长身一掠,已抄到冷面人身后,哈哈笑道:"冷面人,该你去喂老虎了!"言罢,舞刀猱身攻上,冷面人血之躯,怎挡得住这把名动江湖的宝刀,只得一步步向地道口退去。

 冷面人听得下边一群锇虎的怒吼,心中亦有点发急,三番五次想冲到张无忌身后,奈何张无忌铁了心要将他赶入虎口,一柄重约八十斤的宝刀舞将开来,竟将狭窄的地密不透风地封死!

 徒手相搏,张无忌原也不惧冷面人,此时再加上屠龙宝刀,当真是勇往直前,直将冷面人得连连后退。

 冷面人听得身后这疹人的虎鸣声,实不知有多少饿虎在等着他,心中发躁,便想硬冲到张无忌身后,见宝刀削来,冷面人倏地伸出左手,按住刀背,分寸拿捏之准,竟是不分毫,右掌同时击向张无忌,斜身便想冲过去。

 张无忌已知他心意,当下宝刀下沉,不让冷面人以内力相攻,宝刀一坠之后,冷面人左手按空,右掌依然击来。

 张无忌宝刀上,已运足十成之力,去势雷霆万钧、此招乃属两败俱伤的打法,自己虽冒口中掌之险,但这一刀全力上,冷面人必将被砍为两截。

 冷面人大惊,右掌变向击在壁之上,借力倒跃三丈,堪堪避开了这石破惊天的一击,人已立在口,身后便是巨大的溶

 张无忌哪敢让他看清地势,身形早已如影般附上,屠龙刀一横,一撇,一捺,最后一点,当心直刺,正是"太极剑"的"太"字。

 天下招数之中,原无此招,张无忌眼见冷面人立身的口之处,仅能容二人之身,怕他又拚命向里冲来,便将宝刀大开大合地使将开来,目的是要封死进路,谁知一横,一撇一捺之后,竟舞出个"大"字来,眼见冷面人顾于左右,张无忌灵机一动,未等刀势使老,早已中宫直进,猛击冷面人腹,在"大"字下面添一点,来了个"太"字。

 此招威力之大,即便是在平地之上,冷面人也无可拆解,只有暴退身形,方能避其锋芒。

 冷面人无奈,只得倒跃而出,身躯凌空,便向下坠去!

 张无忌哈哈大笑道:"阁下请老虎替你行功——咦,六叔快上来!"原来冷面人急速坠下之时,却见一个年逾七旬,满脸暴戾之气,一头垂肩红发,相貌令人恐怖的老者,掷出一件兵刃,道:"令主借力!"冷面人听得足底风晌,一件物事飞来,不及细看,右足一点,人已借力向红发老人立足之处飞去,正是醇正的九真经心法。

 却见那件兵刃承受了冷面人下坠之力,竟电闪般刺下,将一只老虎钉在溶之底,老虎一声惨吼,便即毙命。

 红发老人跪地道:"小人救驾不力,望令主饶命!"冷面人"哼"了一声,并不置答,却仰头向上看来。

 张无忌方才一声大叫,殷梨亭已知其意,遂带着赵敏,双足一点,展开武当"梯云纵"身法,轻灵地落在张无忌身侧站定,俯身着时,冷面人也刚好落在红发老人之侧。如不是张无忌及时提醒,否则冷面人一经立足,立即便会向殷梨亭和赵敏进攻,情形便异常险恶了。

 此时强弱之势立判,张无忌三人居高临下,冷面人武功再高,也不敢冒然攻上,下边却有几只饿虎相视,冷面人处境异常尴尬。

 殷梨亭道:"无忌,你没事吧?"

 张无忌道:"我很好,六叔怎地到了此间?"

 殷梨亭道:"唉,一言难尽,先料理了这两个魔头再说。"张无忌脸有不忍之,道:"六叔,他们此刻…"赵敏道:"除恶务尽!"张无忌一怔,也暗道如能此刻除了这二人,实可免去武林一场血战,只得应了。

 当此之时,冷面人不敢上来,张无忌等却也不敢下去,正无计时,赵敏道:"石头!"张无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挥刀问壁削去,"嚓"的一声轻响,已砍下一块重约十多斤的石块来,跟着连削数下,方将屠龙刀还鞘,抱起一块走到边道:"冷面人,非是在下落井下石,实是留你不得,得罪莫怪!"言罢,将石块"唿"地砸下。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张无忌俯身看去,却已不见冷面人和红发老人身影,正疑惑之间,只听冷面人淡淡地道:"张教主还是省些力气罢!"原来红发老人立足的那块岩石背面却凹进石壁丈,二人隐身其内,石块自是砸将不到。

 一时之间,三人没了主意。

 原来殷梨亭和俞莲舟分道到大都去寻绿敏,殷梨亭途中路过崆峒派时,偶遇红发老人周吴正在要挟崆峒派掌门人唐文亮归顺,唐文亮乃崆峒五老之四,为人极其刚毅,升任掌门之职后,更显其公正和刚直不阿之气,要其归顺,自是不可能,双方说僵了正要动手之时,殷梨亭仗义援手,再加上崆峒五老,红发老人敌不住,只得仓惶而逃。

 众人分头追来,却给殷梨亭单人追上,两人互斗十多次,均奈何不了对方,斗至此处时,却给一群饿虎碰上,遂被入此溶之中,幸得二人各自跃上石壁,方才从饿虎口中逃生。只惜二人不知头顶之上尚有一条出路,竟给困住。

 却说双方相持良久,终是无法,张无忌遂道:"请六叔和赵敏先行一步,我在此守候几,便前来追赶如何?"殷梨亭道:"看来冷面人命数使然,咱们在武当山上恭候大驾便了,如此,无忌孩儿,多加留心!"张无忌道:"六叔放心,孩儿一人如想身,并不困难!"赵敏言又止,只得跟在殷梨亭之后,出去了。

 不一会,赵敏折回,用衣襟兜了一堆野果进来,足够张无忌食用几天了。

 赵敏呆呆地看着张无忌,明知他独自一人之时,反而不易出事,但见他身处虎狼之下心中总是放心不下。

 张无忌笑道:"敏妹,不用担心,三之后,我便赶来,你快去吧,六叔还等着。"赵敏道:"无忌,多保重!"言罢转身离去。

 张无忌忌惮冷面人掌力了得,便将屠龙刀提在右手中,左手拿起一枚果子,咬了一口,嚼起来。

 静默良久,张无忌见冷面人和红发老人在溶中也够煎熬,便道:"你二人想必肚子已饿,此处有些野果,可愿略食一二?"冷面人望着张无忌道:"扔几颗下来!"他也不怕张无忌趁机将石块砸下,张无忌遂扔了几颗野果下去,冷面人淡淡地道:"多谢!"张无忌见他如此坦不惧,心中倒生了三分敬意,口中便道:"不必客气。"冷面人不答,将野果分了二个给红发老人,红发老人躬身道:"多谢令主!"溶上下但闻咀嚼野果之声。忽然,张无忌一声长叹,却并无下文。

 冷面人道:"张教主何来感慨?"

 张无忌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阁下?"冷面人道:"'请教'二字,老夫可不敢当,不知张教主知何事?"张无忌道:"以阁下神功,若有意造福武林,诚哉天下大幸!"冷面人道:"老夫自觉虽无回天之力,却也正想如教主之言行事。"张无忌大奇道:"可是,可是中秋之夜,武当山顶却要变成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这,这怎可说是造福武林?"冷面人道:"婴儿初生,自是血污遍身。"张无忌一愣,却听冷面人道:"张教主入元宫导帝为非,以你看来,自是为中原百姓立了一场大功,但张教主可曾想过,如此一来,将有多少蒙古人丧生于汉人刀剑之下?在蒙古人看来,张教主可不是甚么大英雄大侠士,只怕,哼哼,只怕将你看成亡元的大臣也未可知!"张无忌心中一震,"臣"二字加于自己身上,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是从赵敏口中说出,此次却出于冷面人之口,心头不茫然,犹似自言自语她道:"世间之事,这'是非'二宇,可怎生分辨得清…"冷面人道:"世间原无是非之分,不过人为之而已,力强者便为'是',力弱者只好'非'了!"张无忌但觉此言大谬,却想不出辩驳之语,半晌才道:"阁下武功高强,此次得在下和拙荆险些命丧,依阁下看来,自然为'是'了,可是…"冷面人道:"自然如此!"张无忌道:"可是我们之间并无仇怨,你何苦如此相?就算在下夫妇被你所害,天下之人,定然说你不义。"冷面人道:"谁说老夫不义,老夫便杀了他!若有谁将老夫杀了,自可以说老夫'不义'。"张无忌大叫道:"不对!"冷面人道:"为何不对?"

 张无忌道,"反正不对!"

 冷面人冷笑道:"无点墨,妄自强辩!张教主你是不让老夫出了么?"张无忌道:"岂敢,待三之后,在下自当退去,由阁下为所为。"冷面人厉声道:"张教主,你当我上不去么?"张无忌道:"阁下还是静候三,别以身犯险的好!"却见冷面人双足一点,已从立身之地掠到原先殷梨亭所在之处,张无忌怀抱石块,正犹豫不决时,冷面人对红发老人一点头,二人腾身而起,直扑张无忌立身的口。

 张无忌叹口气,将石块放下,提着屠龙刀向中退进一丈,须臾,冷面人和红发老人已立地站稳。

 冷面人道:"张教主善心仁宅,却是大可不必。"张无忌道:"二位还是自行跳回吧,别误落虎口,那却非在下本意。"冷面人道:"江湖之人,过的是刀口上滚打的日子,身首异处,那是迟早的事情,张教主接招吧!"话音甫毕,红发老人掌风已至,端的凌厉,张无忌有心试试他的内力,便不再闪避。左掌挥出,"嘭"的一声响过,红发老人"腾腾腾"退了三步,已至悬崖边缘。

 冷面人双掌虚凝前,陡然间攻出二九一十八掌,张无忌不愿与他硬碰硬地对掌,只舞开屠龙刀与他周旋。

 红发老人发声喊,亦攻上相助,无奈中狭窄,二人齐上,反而施展不开,冷面人正待喝止,却见红发老人劈向张无忌的一掌,中途陡然变向,竟向自己小腹击来。

 冷面人急忙架开,红发老人直吓得发呆道:"令主,小人不是、不是故意…"原来张无忌没有把握牵引冷面人的掌力,便将红发老人的掌力引向冷面人,自己执刀而立,并不趁势攻击。

 冷面人斜睨着张无忌道:"张教主的挪移乾坤心法,端的厉害。"张无忌道,"阁下还是下去罢,三之后咱们各自走路便了,如何?"冷面人道:"张教主再接我几掌试试"言毕,猛然间双掌狂舞,如有数十只手掌在飞舞,直看得张无忌眼花缭,不知他的手掌将从何处攻向自己,只得也将屠龙刀舞开,罩住身形,此法虽可保一时无虞,但却大耗内力,时候久了,难免生出不测。

 便在此时,却听"挡"的一声,一粒石子正巧击在屠龙刀上,立时便撞成粉末,却是红发老人在旁发石子相助。

 张无忌心想,自己若再一味相让,只怕要中暗算,今之事,只好难怪了。

 心意一决,当即舞刀抢攻,冷面人迫于宝刀锋利,只得退让,霎时之间,已将二人至边缘,便将屠龙刀大开大合地使开,封住口,却并不再攻,口中道:"冷面人,在下只得如此,你还是再等三吧!"红发老人倏然攻上,双手展开擒拿手法,直捏刀背,他手指搭上刀背,张无忌陡发内力,他左臂酸麻异常,如何受得住,只得放手。

 如此缓得一缓,冷面人已猱身从右侧扬掌拍至,张无忌如不对掌,冷面人便要冲入内。

 电光石火之间,张无忌左掌伸出,右手持刀中宫直刺,又是两败俱伤的拚命招数。张无忌心知,只要冷面人一冲过去,后患无穷,自己若能与他同归于尽,武林中自可免除诸般灾难。

 冷面人见刀势劲疾,自己一掌虽可将张无忌击伤,但这宝刀着身,自己却非受重伤不可,胜算无多,当即后跃,避开这一招。

 却不料红发老人已合身扑上,张无忌宝刀已在户外不及收回,当即回肘猛击,同时左手反,他怕冷面人乘隙冲过,右腿算准方位,凌空蹬去,只要冷面人冲入,胁必将受伤,霎时之间,三招齐发。

 却听"砰"的一声,右手肘正撞在红发老人掌上,力道之大,竟将红发老人击得猛退两步,撞在璧之上,当即委顿于地,显是伤得不轻。

 张无忌右腿蹬空,眼底黑影一闪即没,冷面人竟然贴地飞入内,犹如飞燕掠过水面一般,姿势的确妙不可言。

 张无忌心中"咯噔"一下,提刀直往中追去。

 只听得冷面人奔得甚是迅疾,张无忌却无此等身法,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强提真气,奔至地尽头,抬头看去,原先密不透光的口,此时已稍现光亮,有几株树枝兀自微微晃动,冷面人显然已经出

 张无忌双足一点,屠龙刀护住头顶,左掌凝气护于腹,破而出,当即横飘三丈,落在地上,却听身后冷面人道:"张教主好身法!"张无忌怒极,狠狠地道:"来来来,我奉陪阁下一千招!"冷面人却道:"张教主今已数次相让,老夫无颜再斗,此刻追赶尊夫人要紧,张教主是否同去?"张无忌怒骂道:"无!"冷面人怪笑道:"君子斗智不斗勇。告辞!"言罢向前疾行,张无忌无奈,只得紧紧跟在冷面人身后,向山外奔去。

 冷面人轻功当真骇人听闻,饶是张无忌全力施为,半个时辰之后,冷面人的黑色身影已消失在视野之中。

 张无忌暗悔自己不该一念之善,放走冷面人,若给他追上殷六叔和赵敏,只怕,只怕…张无忌不敢再往下想,唯将功力发挥至十二成,拚命向南追去,以期尚还来得及。

 二之后,张无忌终于在晋豫界处的古城追上殷梨亭和赵敏。二人一看张无忌神情,便知冷面人已然困。

 张无忌却奇道:"冷面人并未追上你们么?"

 二人均道没有,张无忌将详情说了,赵敏道:"既如此,还是易容换装,防范于未然吧!"殷梨亭和张无忌均道此计甚妙,赵敏遂吩咐店小二到街上去将一干所需物事买来,歇息一宿,翌清晨,三人扮做富商模样,殷梨亭一副养尊处优之态,张赵犹似一对兄妹,买了三匹健马,径出城门,向南而行。

 三人并辔缓行,到得正午时分,道路两旁,俱是高耸的青山,头顶之上,却是一线青天。过了此山口,便入豫西北之境,再行数,可至武当山了。

 三人一路推敲冷面人的武功,饶是三人身经百战,经验老道,亦不能想出一个破解之法,对中秋月圆之的一仗,殊无必胜把握。

 正谈说之间,三骑转过一个弯道,陡见道前十丈之处,立有四人三骑,当先一人,赫然便是冷面人,身后三人,正是昔日赵敏之手下三兄弟,阿大乃一干枯瘦老者,身材瘦长,满脸皱纹,愁眉苦脸地手按剑柄而立;阿二同样枯瘦,身材比阿大略矮,秃头之上滑油油的,太阳深陷半寸,显是内家高手;那阿三壮结实,虎虎有威,脸上、手上、颈项,凡是可见到肌之处,但见肌尽皆盘虬结,似乎浑身都是精力,得要爆炸出来,左颊上有颗黑痣,上生长

 三兄弟属西域金刚门中高手,昔日在武当山上,尽数栽于张无忌手底,那阿二阿三却因曾用金刚仗魔外门神功,将武当七侠中之第三侠俞岱岩和六侠殷梨亭的全身关节悉数捏断,并破了少林寺神僧空的龙爪手,而将其杀害,是以当武当山上,张无忌亦将阿二双臂臂骨,前肋骨,肩头锁骨,阿三的四肢尽数运力震断,他们出独门解药"黑玉续断膏"来。当赵敏眼见武当山上明教高手云集,知所谋难逞,遂往山下退去,张无忌正待擒拿阿三之时,却冷不防又中了玄冥二老两掌,众人只得停下,任赵敏率众下山。

 张无忌对"黑玉续断膏"志在必得,以期治愈武当二侠之伤,便即刻下了武当山,在一家客店中窥到阿三正敷上"黑玉续断膏"躺着疗伤,遂破门而入,将桌上之药抢走,未想却中了赵敏之计,桌上之药乃是假的,其中配上了剧毒的"七虫七花膏"毒药,武当二侠几乎因此送了命,张无忌无奈何,只得应了赵敏要他办三件事之要求,赵敏才将解药和"黑玉续断膏"给了张无忌。

 其时赵敏为了骗得张无忌相信,竟不惜毁去秃头阿二和阿三这样两位高手,在两人身上,亦使用了假"黑玉续断膏",后虽服用解药,但师兄弟三人却因此愤而离去,与赵敏分道扬镳。(详见金庸先生原著《倚夭屠龙记》——沧客注)

 谁料苍海桑田,当真是人事两难知,张无忌和赵敏竟由冤家对头结为夫,而这三兄弟却不知为何又投到冷面人麾下。

 此时陡然相见,尽管张赵二人已从库库特穆尔处得知三人投奔冷面人之消息,兀自心头狂震,张无忌顿时明白冷面人之所以不在自己追上殷梨亭与赵敏二人之前动手,其用心显然是要自己与他全力对掌,而让他借力冲破玄关,手下金刚门这三个高手,却是为了替他护法而召唤前来的。

 张无忌与赵敏倒也罢了,而殷梨亭面对阿三,仇人相见,然变,便动手。此时却听赵敏声音嘶哑地道:"爹爹,如早知山路如此遥远,倒该多备些清水才是!"殷梨亭一愣,随即镇静下来,审时度势,己方三人,对方四人,如若动手,只怕结果大是堪虞,赵敏易容技巧甚高,或许能蒙混过去也未可知,便道:"前边不远处便有一清泉,不妨到了该处憩息片刻再走!"三人暗中戒备,面上却是一副无所忧虑之态,向着一言不发的冷面人四人渐渐走近。

 待得相距三丈之时冷面人突然道:"张教主,怎地愈来愈不成器,竟做起公子哥儿来了?大名鼎鼎的武当殷六侠,藏头尾,岂不大失威风?"张无忌眼见行藏被识破,只得停住道:"阁下好眼力,在下反而让你见笑了。"殷梨亭见被识破,于武当六侠之声誉实是不雅,心头自是恼火,沉了脸,一声不吭。

 冷面人道:"既然如此。只好相烦张教主了!"言毕纵身而起,直扑三人头顶,双掌却仅仅击向赵敏,全不顾及张无忌和殷梨亭。

 殷梨亭大怒,但见青光一闪,长剑出鞘,直指冷面人膻中大,不用攻击,只要冷面人扑下,便将自行撞到剑尖之上。

 却不料阿大长剑虽慢了一步,剑尖却疾刺殷梨亭斯门,殷梨亭无奈,只得挥剑下格,同时左掌上击,他明知内功远不及冷面人,却也只好如此了。

 谁知长剑落空,殷梨亭心中暗道不妙,心神如此略一稍分,斜眼看时,阿大早已持剑跃开,不再进攻,耳旁传来一声巨响,跟着"咔嚓"几声,只听得赵敏失声惊呼。举目看去,张无忌坐骑四足俱断,冷面人倒飞出六七丈,落地盘膝而坐,运功冲关,阿大阿二阿三分立冷面人周围,替他沪法。

 原来张无忌眼见冷面人全力扑至,深恐殷梨亭和赵敏有失,遂从座骑上跃起掇掌,却被冷面人浑厚巨大的掌力击落在坐骑之上,冷面人掌力之大,竟使张无忌下坠之时,将坐骑四肢断,生生震死在当场!张无忌自已也自气血翻滚,急忙闭目调息。

 殷梨亭和赵敏见状大惊,忙下马仗剑护在张无忌侧身好在冷面人也在运功,是以双方只互相戒备,无意相斗。

 良久,张无忌收功而起,未等二人相询,张无忌低声道:"快走!"张无忌与赵敏合乘一骑,三人打马向前,阿大阿二阿三并不阻挡,任其自去。

 三人扬鞭奔出数里,张无忌见坐骑吃力地遂跃落下,展开轻功,竟不落于奔马之后,三人均不言语,情知除急奔之外,别无他途,只要到得武当山上,冷面人便不可轻易施为。

 张无忌忽听身后亦有三骑跟来,略一沉便道:"六叔,敏妹,你二人先行一步!"赵敏惊问何故,殷梨亭此时已听到身后里许之外的,马蹄声,当即明了张无忌心思,便道:"多加小心!"与赵敏依然向前奔驰。

 张无忌双足一点,身形向一棵枝繁叶茂之巨树,隐身树叶之间,半盏茶时分,阿大阿二阿三策马而过。

 张无忌不待三人走远,便跃下树来,向来路疾奔而去,一个时辰之后,已到原先相斗之处,但见那匹死马兀自横在路中,冷面人背影凝若岩石,显是尚在运功冲关。

 张无忌出屠龙宝刀,缓缓向冷面人走去,待得近前,却突然停步,右手举刀,脸上却是一片犹豫之

 此时若取冷面人性命,饶是他神功盖世,在这运气冲关的险要关头,如何挡得住屠龙刀一击?但此背后偷袭之事,向为江湖所不屑,最是武林正派人士所痛恨之举,以张无忌一代大侠身份,如何下得了手。

 张无忌心念电转,情知只要冷面人中秋之如约上了武当山,后果便不堪设想;若自己一味顾及自身名誉,实是对不住众多江湖同道,念及此,屠龙刀倏地向冷面人点去。

 张无忌知道冷面人已打通任脉玄关,此时定然是在冲通督脉玄关,自已背后偷袭,已属小人之举,岂可真的要了冷面人性命!

 属督脉玄关,不论此是否冲破,一被点中,顿时便将全身麻木,动弹不得,张无忌心想,只要先行制住冷面人,当可他退隐,不成则可废了他的武功,此举虽然令人尴尬,但总算能留下冷面人的性命。

 张无忌既然不想伤他性命,屠龙刀上便未运力。

 便在此时,屠龙刀已点中,却听冷面人突然一声长叹,声音之中,竟有说不出的凄凉寂寞之感,张无忌一愣,心情也随之抑郁无比,惘然立于冷面人身后。

 冷面人依然端坐不动,良久才道:"你——为何不刀猛砍?"张无忌却恍如未闻,随着冷面人那声长叹,心思已飞回到遥远的过去:

 …武当山顶,亲眼目睹双亲自刎于天下英雄之前。

 …昆仑派中,自己被何太冲得喝下毒酒。

 …昆仑深山之中,被朱九真的恶犬狂咬。

 …被朱长龄和武烈所,不得已纵身跳下万丈深渊。

 …以群猿为伴多年,习练九真经。

 …光明顶上,被周芷若一剑穿肺部。

 …濠州城内,被朱元璋暗算,心灰意懒地退去明教教主之职。

 …赵敏被周芷若气走,自己苦寻数年。

 …忽听一个声音在叫自己,张无忌从沉思中回到现实,却见冷面人与自己相对而立,张无忌脸上兀自一片茫然之,不明所以。

 冷面人道:"张教主为何不将我一刀杀了?"言下之意,似怪张无忌不将他杀了一般。

 张无忌闻言一呆,这才回想起自已来此之目的,苦笑道:"在下素来不喜欢杀人。"冷面人沉思道:"难怪…"张无忌好奇地道:"阁下要说甚么?"

 冷面人直视着他,摇头道:"难怪朱元璋一用计,便那么轻易地得你退位而去,你,真是一个无大志之人。"张无忌奇道:"朱元璋怎地是用计?"冷面人只"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张无忌已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无大志",头一次是在汝王王府之中,从库库特穆尔口中道出,不想此番冷面人亦然。张无忌道:"在下只想天下之人,若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岂不甚好?"冷面人淡然道:"既如此,你便不该在江湖之上厮混"张无忌道:"在下这点浅功夫,有一大半是无意中得来的。"冷面人道:"那你还管这些江湖琐事做甚,何不携同夫人退隐江湖,做个愚翁呢?"张无忌道:"不瞒阁下,在下确有此意,但阁下雄心如此之大,竟与无辜之人作对,而他们或是与在下亲如骨,或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在下岂能一走了之,对他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呢?只要阁下罢手,在下定同拙荆和小女退隐江溯,终生不再复出。"冷面人道:"你早知老夫不会罢手。"张无忌道:"在下便誓死与阁下周旋到底。"冷面人摇头不语,张无忌没好气地道;"怎么,莫非在下不配么?"冷面人道:"若以武功而论,天下除你之外,再无人是老夫对手;但若以智谋而论,张教主可差得远了。尊夫人原本聪明诡诈,不想跟随于你数年,却也变得如你一般呆头呆脑了。"张无忌见他辱及赵敏,心头气恼,便道:"在下以仁为怀,不想阁下屡次借此相挟,实无丈夫气概!"冷面人道:"不错!于虎之中,若不是张教主不忍老夫丧生虎口,那老夫神功难成,此其一;其二,方才如你一至此间便即动手,老夫定然无幸!老夫在此谢过。"张无忌心头懊丧,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此时,这当世两大高手相对而立,谁先动手,对方均危险至极。

 冷面人叹道:"张教主自命肩负拯救武林于水火之重责,行事却如此优柔寡断,恐如同于明教一般,难负其责。"张无忌道:"明教传数百年,阁下想一举挑了只怕没这么顺当。"冷面人"哼"了一声道:"光明顶有甚稀奇,当若不是你赶到,只怕你那干肝胆相照之教友早成鬼魂了!你本如此,又何必狡辩。"张无忌默然道:"武林之中,隐逸甚多,在下自会与他们并肩与阁下周旋。"冷面人道:"多说无益,承张教主不杀之情,老夫又已打通俞、灵台、上星等督脉诸,老夫告辞,要去追赶尊夫人了,尚请鉴谅!"张无忌急道:"且慢!"冷面人停步道:"张教主有何见教?"

 张无忌道:"在下知你不过想我跟你对掌,阁下好借力冲破玄关,但若我自行离去,阁下一番算计岂不自废?"冷面人怪笑着展开身形,径向赵敏去路追去,声音却传到张无忌耳中:"张教主,但愿知此,却是再好不过;老夫这就去打杀了殷老儿,擒住尊夫人,中秋之,便多了一筹胜算。"这几句话说完,冷面人已奔出数十丈,张无忌闻言变,只得赶紧跟上,心中狠狠地道:如若再有机会,定然狠下杀手,绝不相饶!

 急奔了四个时辰,张无忌来到一片开阔地上,此时天色向晚,残将沉,却见阿大阿二阿三正在围斗殷梨亭和赵敏。

 殷梨亭此时已年近五旬,武当七侠当中,剑道一途以他造诣最高,一柄长剑使将开来,阿大如何是他对手!

 他一人独斗阿大阿二两人,却稳占上风,还不时空向与赵敏相斗的阿三疾刺一剑,竟得三个师兄弟手慌脚,狼狈不堪。

 阿三恼恨赵敏曾在他身上施行苦计,是以双拳虎虎生风,招招置赵敏于死地,赵敏却不与他正面相斗,只展开身法,游走不定,一双短剑,忽而一招峨嵋派的点眉刺,忽而一招昆仑两仪剑法,剑招尚未走老,陡地又使出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她将刀法寓于剑法之中,饶是阿三内力修为湛,已被赵敏东拼西凑的剑法刺得狼狈不堪,再加上殷梨亭不时陡攻一剑,阿三更是几次死里逃生,惊骇万状,早生惧意,奈何冷面人负手立于一旁,淡然观斗,冷令主在此,阿三怎敢下场,只得拚了命地与赵敏相斗。

 好在当三人危急之时,冷面人倏然出手相救,待危解之后,冷面人却又身出场,袖手旁观,是以师兄弟三人却是有惊无险。

 冷面人见张无忌远远地电掣而来,便道:"张教主脚程不慢呀!"张无忌早已将场中之势看得清楚,尚在十丈之外,便出屠龙刀,直向冷面人欺近。

 只要张无忌抢先与冷面人接手相斗,不用多会功夫,这师兄弟三人非命丧殷梨亭和赵敏之手不可。

 冷面人岂不识此中关键?见张无忌将近,冷面人陡然向赵敏飘去,他口中喝退阿三,左掌便击向赵敏。

 赵敏斜身闪开,张无忌屠龙刀已递在冷面人前。

 赵敏迅疾猱身攻上,左手使昆仑派的正两仪剑法,右手却是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也亏她心智灵便,竟将这决然相反的两路武功同时施展出来。

 夫妇两人手执利器,冷面人一时却奈何不了二人,只见三人守攻趋避之际,身法快逾闪电。

 阿三加入两个兄弟战团,将殷梨亭围在中间,阿大使剑,阿二阿三却是掌拳腿齐上,风声喝喝,齐向殷梨亭身上招呼。殷梨亭开长剑,使出武当太极剑法,但见长剑出一个个大圈,小圈,竖圈,斜圈,圈圈不断,连绵而至,深得太极剑"圆转如意,冲虚圆通"之道。

 但这师兄弟三人,每人武功造诣均臻江湖一高手之境,殷梨亭已然守多攻少,一时可保无虞,时候长了,难免落败。

 赵敏招数虽然奇博杂,但内功与冷面人相比,实在相距太远,数招一过,便觉内力动十分滞涩,情知不妙,她娇喝一声:"看刀!"双剑手,从左侧直击冷面人胁,张无忌趁势刀砍冷面人右路,他不能右闪。

 却见冷面人双掌倏伸,已抓住双剑,张无忌大恐,急扑至左侧。

 冷面人早已双剑掷向赵敏,跟着双掌平推出,亦击向赵敏。

 尚幸张无忌见机在前,屠龙刀手,向双剑飞去,正将双剑在屠龙刀上,原来这屠龙刀乃玄铁所制,极富磁,正是天下暗器的克星,赵敏的短剑乃铁所铸,是以被住。

 张无忌心中却长叹一声,只得气凝双掌,当推出。

 "砰"的一声巨响,张无忌跌跌撞撞地后退十余步,颓然坐地,闭目调息,只见他脸色苍白,嘴角漩出一缕鲜血。

 赵敏急忙拾起屠龙刀,奔到张无忌身侧立定。

 这边斗的三个师兄弟,见冷面人借力成功,发声喊,陡然撤围,跃到冷面人身周,全神戒备。

 殷梨亭一声长叹,缓缓抬起长剑,便要运力震断,突闻赵敏道:"六叔,请你先行一步!"殷梨亭闻言惨然一笑,却绝了毁剑之念,曳剑走至张无忌身侧,赵敏又道:"六叔,小侄二人暂不会有性命之碍,此去武当只数可到,六叔先行,随后再转来接应小侄二人,还来得及。"殷梨亭一怔,略一沉,凄然道:"如此也好,你二人多保重!"言罢前去牵马。

 阿大见他要逃,知道他要去搬救兵,当即挥剑疾刺,阿二阿三却滞留冷面人身侧。

 殷梨亭心头大怒,"唰唰唰"三剑连环刺出,跟着中宫直进,阿大挥剑来格,不防殷梨亭剑身陡弯,"嗤"的一声,刺入阿大左臂,顿时鲜血直冒。

 殷梨亭冷"哼"一声,并不趁势进攻,一跃上马,振臂扬鞭,绝尘而去。

 殷梨亭剑道高招,阿大并非不知,此时硬着头皮攻上,实是怕若不如此,冷令主重责起来,如何克服,却不料殷梨亭内力修为已臻化境,运劲弯长剑,赫然便是武当绝技,七十二招绕指柔剑,阿大如何能挡!阿大当即忙敷上膏药,自行包扎好了,依然右手持剑,立在冷面人身侧。

 赵敏看得气不过,便道:"阿大,你何时变得如此忠心耿耿了?"阿大道:"令主待下人恩重如山,不似郡主全无恩义,士当为知己者死!"赵敏心中已知当为骗得张无忌入彀,对秃头阿二和阿三实在是过份了些,虽说事后曾解了两人之毒,但这"七虫七花膏"何等厉害,秃头阿二和阿三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是以深深恨上了赵敏。

 赵敏却是从不吃亏之人,闻言便道:"冷面人自然知道你,可你却未必便知道他,为人愚蠢,还兀自冒充甚么好汉,也不嫌丢人!"阿三大怒,踏步向赵敏走来,却给阿大喝止,只得悻悻退回。赵敏却早已猜中冷面人定然下令,不准三人伤害自己,便冷笑道:"冷面人若是你等知己,却为何不许你们将我杀了报仇?'士为知己者死',哼,一厢情愿。"阿大怒道:"郡主不必急着犯死,待令主神功大成,要取你之命,易如囊中探物。"赵敏冷哼道:"神功大成,别白做梦。"阿大剑伤及骨,适才一怒,早已痛入骨髓,遂黑了脸,默然不语。

 两拨人便如此对峙着,未几,夕阳西沉,大地渐入夜,张无忌却兀自调息不已。此次行功,已过一个时辰,张无忌尚未起身,想是受伤更重,赵敏却苦于自己无力相助,顿时悲从中来。想自己和张无忌数年来,纵横江湖,环宇之内无人能及,未曾想,这数却给冷面人如此苦,自己竟想不出个法儿,当下静心默想,良久,依然一愁莫展,脑袋里尽是张无忌与冷面人对掌时的情景。

 便在此时,张无忌收功而起,叹气道:"好家伙,进展竟如此之快!"赵敏知他所言何事,也不多问,便道:"我去牵两匹马来。"遂向阿大三人的马匹走去,三人已知她的意图,齐声喝道:"做甚么?"张无忌见状,一掠而至,将三匹马尽数牵过来,三人吃过张无忌大亏,又见他受了令主一掌,居然打坐一会便无事,谁敢上前阻挡,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二人四骑奔入夜之中。

 张无忌道:"敏妹,此事须尽快作个了断,否则再对上三四掌,冷面人的神功便可初成,那时再想逃命,只怕不能。"赵敏却秀眉微蹙,对张无忌之言,犹似不知,张无忌知她在冥思苦想,便不去打扰,自低了头,打马疾奔。

 此时天色尽黑,两旁青山夹道,不住地后退,四匹坐骑均是良驹,在这深山静夜中,奋蹄扬鬃,极是骁健,若在平,骑上之人,定觉意气风发,念及此,张无忌摇头苦笑,自己哪还有半分闲情逸志,不过亡命奔逃而已。

 却听赵敏惊喜道:"有了!"

 张无忌道:"甚么?"

 赵敏道:"明他若再与你对掌,你只须如此…"张无忌一愣,道:"这…"赵敏嘲笑道:"冷面人也非正人君子,不然怎地屡次借张大侠仁义,苦苦相不已?你若还要一味迂腐,咱俩人恐怕只得听天由命了。"张无忌道:"说得也是,行,就依夫人之言。咦,你为何不早说?"赵敏叹气道:"也不知为何,只要一想起冷面人,敏妹就不寒而栗,武功高强之人,我也见过不少,比如你张大教主,我便从未怕过。"张无忌道:"那是因为本教主仁义待人,你自是不惧了。"赵敏摇首道:"你别胡吹大气了,不全是这样,我总觉冷面人背后定然大有来头,祖师爷张道人临终时,说朱元璋虽只是雄踞一方,未必便会得了天下,但其余诸路豪杰,均是自成门户,唯朱元璋头上尚有一明教钳制于他,此人雄才大略,更兼阴险狡诈,倒不可不防。此话你可否记得?"张无忌点头称是,此言乃武当诸侠转告于他,当时赵敏也在场,为此张松溪还到明教义军中摸底,不知结果怎样,但愿别跟朱元璋有何瓜葛才好。

 赵敏又道:"冷面人甫一出山,便杀了殷离,想是殷离已猜到他的底细,故而杀人灭口!然后便首先找上了远在光明顶的明教总教,这却是为何?若要统一江湖,何必舍近求远,将少林寺和武当山灭了,岂不是名声大噪?而那样,中原帮会,自当望风披蘼。"张无忌心中一凛,忽然想起几件事,脸上大是惶恐不安。

 赵敏见他情状有异,便问道:"无忌哥哥,你有何猜想?不妨说出来,你总不至于不放心敏妹吧?"张无忌叹口气,凌空挥鞭,催马前行,奔出里许后,才道:"冷面人方才提起一事,他说'难怪朱元璋一用计,便那么轻易地得你退位而去'。恐怕,恐怕此事真的跟朱元璋有关。"赵敏道:"你退位一事,敏妹一直未问你是何原因,既然冷面人如此说,其中定然有诈!无忌哥哥,能否见告?"张无忌每当念及此事,心中总是郁郁不乐,心想自己素来不善用计,也许此事当真与朱元璋有关,赵敏历来机智百出,难说可从中看出点甚么道道来,便将那濠州之事说了。

 原来张无忌与赵敏当为不惊动明教教众,悄然在濠州城中找到朱元璋,朱元璋伏地叩见之后,即置酒席,席间张无忌和赵敏俱被倒,捆绑在地牢之中,此节赵敏自是知晓。

 张无忌内功远胜赵敏,是以先行醒来,却听朱元璋在隔壁道:"此人背叛我教,投降元朝,证据确凿,无可置疑,令人痛心之至,两位兄弟,你们看怎么办?"不等徐达和常遇二人答话,朱元璋又道:"这人耳目众多,军中到处是他的心腹,咱们别提他的名字。"只听徐达道:"朱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斩草除,莫留后患。"常遇亦然。

 朱元璋沉默片刻,说道:"徐常二位兄弟既都如此说,便这么办罢,只是这小贼平素于本教教众颇有恩德,两位兄弟又跟他素来好,这事可万万不能漏出去。"徐达和常遇均道:"为了大业,朋友私,也不能顾了。"张无忌当时听到此处,不由倒一口凉气,当下运起神功,崩开身上绑缚的绳索,抱着尚未苏醒的赵敏,悄悄越墙而出,便将教主之位让与杨逍去了。

 [沧客按,此节系引自金庸先生所著《倚天屠龙记》卷四]

 只因徐达和常遇都救过张无忌之命,三人情甚深,张无忌一直将此事引以为此生最大之憾事,从未与人言谈过,平偶而思之,也是急忙打断思路,另想他事。

 赵敏听完后道:"他们三人一直未提你的名宇?"张无忌道:"一直没提。"赵敏道:"此事定然有诈,我看徐常二位乃血汉子,平对你甚是恭敬,以你一教之主,打下天下来,皇帝自然该当你坐,何必勾结元朝,徐常二位定然不知是你,此乃必然无疑,你若不信,后见到徐达和常遇,不妨直言相询,便知端倪!"张无忌叹道:"范遥已有类似疑意。"赵敏没好气地道:"那个苦头陀功于心计,连他也如此说,此事更无它疑。"范遥曾自毁容貌,混到汝府中卧底,后来从赵敏手中救出被擒在万安寺中的六大派高手,是以赵敏提起范遥,便想起昔日所上恶当,自是没甚好声气,但对范遥的苦心,却又不得不佩服。

 张无忌笑道:"反正我是无意坐甚么皇帝的,只要能与敏妹退隐山林,便别无他求。"赵敏道:"只怕未必。"张无忌道:"为甚么?"

 赵敏道:"你放心得下明教教众,武当诸侠,少林高僧惨遭杀害吗?"张无忌道:"待此事一了,便即隐退,可好?"赵敏苦笑道:"蒙古兵再毒,却也没想过要将江湖豪客尽数杀绝,以后呀,只怕我这蒙古人只得跟随张大侠,对汉族之人大开杀戒了。"张无忌笑道:"不至于吧?"赵敏肃然道:"你间所挎那把刀叫何来着?"

 张无忌奇道:"屠龙刀呀?"

 赵敏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峰?"赵敏言毕打马前行,张无忌闻言心头"突"地一下,呆然骑在奔马之上,满脸茫然之

 赵敏道:"呆子,快逃命吧,此刻对付冷面人要紧!

 张无忌道:"怕甚么,贤不是已有妙计了么?"他原来想开个玩笑,谁知语调甚是干瘪,殊无喜意。

 半夜时分,张无忌和赵敏来到一个集镇上,全镇一片漆黑,人们俱已入睡,二人来到一家客栈门前,将小二唤醒,要了间楼上的上房,赵敏又对小二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小二将几件物事交给赵敏。

 张无忌道:"总算可以安安稳稳睡一觉了。"边说边用眼睛斜睨着赵敏,赵敏脸一红,并不答言,背对着张无忌,在油灯之下忙活了一阵,这才熄灯息憩。

 第二清晨,张无忌夫妇被一阵叫声吵醒,正是冷面人到了,却听他道:"贤伉俪睡得好觉,老夫等可是巴巴地赶了一夜方到,张教主,便请下来吧,老夫作东,请贤伉俪小酌一番如何?"张无忌道:"黄鼠狼给拜年,阁下准没安好心,这酒可不敢叨扰!"冷面人又道:"张教主乃天下辨毒之大行家,老夫怎敢班门弄斧?"张无忌依然睡意惺忪地道:"行啊,相烦阁下等二个时辰,在下还想再睡一会。"冷面人怪笑道:"张教主再不起,老夫可要放火了。"张无忌正待调侃,却给赵敏低声喝住:"别贫嘴了,让他这样大呼小叫,成什么样,怏起吧!"张无忌见赵敏一副慵倦之态,脸上兀自带着三分薄怒,煞是娇柔可爱,忍不住凑过身去,却给赵敏推开,张无忌只得起,二人梳洗停当,走下楼来。

 但见冷面人和阿大阿二阿三已坐在桌旁相候,酒菜业已备齐,赵敏道:"你真想作东?"冷面人道:"老夫敬请赏脸。"赵敏道:"那好,让这三个家伙滚开。"

 赵敏恼阿大昨出言不逊,是以摆出郡主的派头,要将他三人赶开,方才就座。

 那师兄弟三人然变,便要发作,慑于令主之威,却不敢作声,赵敏却视犹未见,只摆出一副不肯俯就之态。

 张无忌见赵敏如此,心头好笑,便不作声,立在一旁看热闹。

 冷面人闻言一怔,随即怪笑数声,站起身道:"谨遵郡主之命,咱们便另换一桌如何?"言毕不待赵敏开言,冷面人大声吩咐小二另备一桌酒菜,小二自然高兴万分地去忙活了。三人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下,不一会,酒菜上齐,张无忌和赵敏毫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这边三兄弟直给气得毫无食欲,俱用怨毒的目光盯着赵敏,竟是滴酒不沾,赵敏却踩也不睬,高贵异常地兀自饮酒夹菜。

 冷面人道:"多谢张教主相助,老夫又打通了侠白、少商、地机、冲门诸处玄关!"张无忌暗暗心惊,这四处玄关分属于太肺经和足太脾经,冷面人竟能凭自己一掌之力同时打通二条经脉的玄关,说明他的内力在这数之间,竟大进不少,张无忌脸上却不动声地道:"恭喜阁下,不知阁下尚需几掌才能大功告成?"冷面人道:"再相烦张教圭赐掌三次,便成了。"张无忌"哦"了一声,脸上微现惊讶之

 冷面人又道:"张教主自然知道,下一掌老夫可冲开四条经脉的玄关,第二掌可冲开八条经脉,至此十四经脉可全部打通,最后一掌嘛,便可将全部经脉、筋经以及经外奇尽数打通,张教主每赐一掌,老夫功力便大进一层,下次冲关之时,自然便容易几分。"张无忌心头骇异,怎敢相信自己竟造出这样一介大魔头来,嘴上却道"那便如何?"冷面人道:"老夫便可一统江溯。"张无忌依然不动声地道:"之后呢?"

 冷面人道:"老夫造福武林,便可名垂千古。"

 张无忌又道:"千古之后呢?"

 冷面人一怔,怪笑道:"张教主怎地学起黄口小儿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把戏来了?"张无忌道:"既如此,在下敬阁下三杯!"冷面人道:"不敢,该老夫敬张教主才是。"

 张无忌端酒道:"这第一杯嘛,祝阁下神功难成!"言毕将酒干了,冷面人因脸上戴着面具,不能看出他有何变化,但他却一言不发地喝干了酒。

 张无忌斟满酒,道:"这第二杯嘛,祝阁下中秋之落荒而逃。"二人举杯示意,一口干了。

 张无忌又斟满第三杯道:"这一杯祝阁下万事不如意。"两个人喝罢之后,冷面人道:"张教主,你可知老夫平生最快意的事情是甚么?"张无忌道:"在下不看麻衣相,如知晓,不妨另请高明。"冷面人转向赵敏道:"张夫人可见?"赵敏呷了口酒,将酒杯放在桌上,道:"你最得意的事,莫过于着张无忌替你增进功力,而后用这功力制服他。"冷面人怪笑道:"张夫人不愧女中豪杰,佩服,佩服,老夫敬你一杯,请夫人赏脸。"赵敏道:"恕不奉陪!"冷面人不以为怪,自行将酒喝了,正待言,张无忌道:"敏妹,咱们上路罢?"赵敏点头相应,二人不发一言,径出店门,向南而行。

 出镇三里,路边便是一片树林,冷面人已候在树荫之下。

 张无忌拱手道:"累阁下久等,尚且恕罪。"

 冷面人道:"张教主何罪之有,倒是老夫如此相,己惹得贤伉俪生厌了,好在只此三掌,张教主便索之内掌赐了老夫如何?"张无忌道:"好说,好说。"冷面人道:"如此多谢了!"了"字未落,冷面人已腾空而起,直击赵敏头颅。

 赵敏已然习惯这等声东击西之术,毫无闪避,俏脸之上,竟略现笑意,兴趣盎然地看着这一切,口中还赞道:"你身材很不错——","呀"字尚未出口,便闻"砰"的一声巨响,冷面人身体犹如纸鸢一般,倒飞出十余丈,稳稳落在地上,直立不动,凝视着张无忌。

 张无忌道:"在下出于无奈,尚且莫怪。"

 赵敏却笑盈盈地道:"阁下快行功呀!"

 冷面人缓缓地道:"张教主已得夫人初传,可喜可——"话末说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晃了一晃,便即稳住道:"老夫今别过,改再前来拜会!"张无忌道:"在下在武当山恭候。"冷面人"倏"地转身,掠入林中,二人但觉眼底一空,那还有冷面人影子?这等身法,当真快如鬼魅一般,饶是他身负内伤,也早将张无忌惊得良久无语,末了才道:"乖乖,真不得了!敏妹,若不是你出得妙计,此番纵能身,但冷面人神功已成,如何还能奈何得了他?"赵敏啐道:"这算甚么妙计,不过你一生老实,突然间诡诈一次,却叫人难防。"原来赵敏昨夜向店小二要了两枚女子绣花刺绣所用的顶针,以及几枚寻常衣针,用丝线将衣针绑在顶针上,让张无忌再戴在二手中指之间,与冷面人对掌之时,冷面人猝不及防,自然着了道道。

 其实冷面人在掌缘将要与张无忌相接之时,已然发现张无忌掌中的钢针,但此时身体凌空,已来不及收势,忙将内力硬生生地回,这无异于用自己石破惊天的一掌反击自己,本已将必受重伤,再加上张无忌乘势全力反击,冷面人受伤着实不轻,但尚能把场面话代明白,才隐身而退,这份内功修为,实已达化境。

 当下二人上马,向武当山奔去。途中与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小昭、常胜王等人相遇,众人见二人无事,自是欣慰,一行人折头向南,二之后,已到武当山上。

 此时离中秋之只有一月余,武当诸侠商议对敌之事,均无甚好主意,众人听了张无忌之言,虽知冷面人身受内伤,但以他的内功修为,想必复元极快,他既有备而来,便决不会是只带几个江湖豪客便罢,想必定有重大图谋,众人不敢掉以轻心,俱加紧防备。冷面人选中武当山,须得防他提前对武当派动手。

 又过半月,张松溪由明军回来,却并未查到冷面人与朱元璋有勾结的线索,张无忌听了此言,暗中松了口气。

 以后数,陆续有江湖人士上山,一向为道士清修之地的武当山,逐变得热闹起来,好在冷令并非武当派所发,此事人人皆知,是以上山之人,俱到武当后山搭起简易木棚,权充栖身之地,整价饮酒作乐,呼声震天,更有仇人相见,不及等到中秋之,便即动手相斗,已死伤了数十人,直看得武当诸道大皱其眉。

 武当诸道轮值守,以备不测。转眼又过半月,明便是中秋之时,这夜间,张无忌陡然想起一事,冷面人有近一月的时间,已足够他恢复内伤,以他此时功力,若修,自是行千里,况且他已经打通人体最主要的玄关,此番前来,如论单打独斗,自己恐难取胜,其余诸人,恐怕更难有望。

 赵敏见他面有忧,便道:"无忌哥哥,你在想啥?"张无忌讲了所忧之事,赵敏道:"你练的乃'九真经',杨冰姊姊练的是'九真经',你二人各自所练,均远胜冷面人,明你与杨冰姊姊联手,想不致落败。"张无忌摇头道:"明情形,恐怕只会单打独斗。"赵敏叹口气道:"无忌哥哥,你休烦心,凡事自有天定,多急也是无用。"张无忌抬眼却见案几之上置有一白布包裹,正是全真教掌教佰颜德龙托他收藏的全真教典籍,叹感良久,心想武当少林峨嵋诸派,不至于经此一役之后,便如全真教一般衰微下去罢?

 随将包裹取过来,打开白布,开檀木盖子,取出书笺念道:

 "张大侠,老夫寿将尽,故尔将老夫整理好的全真典籍托付给杨冰女侠,请她转于你,恳请妥为保存,后世之人或可一用,全真一教享誉多年,其道博大深,张大侠闲暇之时,不妨一观,或可稍有领悟,不敷多言,拜托了,伯颜德龙字顿首。"张无忌心念一动,向木椟中看去,见第一本绵书上写了三个字:道德经。

 张无忌信手拿起来,就着烛光阅读起来,只觉经文博大深,他识宇不多,其间道理,只领悟得二三成而已,待念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己;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持,攻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心中若有所悟,沉思良久,不明其要,他生随和,也不愿探究,遂继续看下去。

 此时赵敏已经伏案而睡,张无忌替她轻轻盖上一件长衫,又坐下去继续翻阅典籍。半盏茶时分,张无忌看完"道德经",殊无睡意,遂又拿起一本绵书继续看去,这却是庄子所著的内外十五篇及杂篇十一篇。

 待看到养生主"庖丁解牛"篇时,张无忌心中怦然而动,似有所感悟,却又不明所以,不觉浑身燥热难当,遂步出房间,行至庭院之中,口中默念着几句经文:"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者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曾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行,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此时天色将明,张无忌口中兀自喃喃念道:"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二个时辰之后,天已放明,太阳已从东方群山中跃出,赵敏披衣出门,见张无忌一宿未眠,独坐院中沉思。

 他口中所念之语句,赵敏一听便知是庄子的文章,只见他脸色凝重,苦思苦想,似已入冥。赵敏不便相扰,略一沉,便向宋远桥居处疾步走去。

 路过紫霄宫三清殿时,却见武当诸侠和小昭等人均集在此间,商议今对付冷面人之事。赵敏当即入内,与众人见过之后,便对宋远桥道:"宋师叔,无忌他整夜未眠,口中喃喃念着庄子的文章,依稀与武功有些关联,可却又参详不透,可否请师叔前去点拨一番?"宋远桥乃武当七侠之首,自爱子宋青书行不义被毙之后,掌门之职由二侠俞莲舟担任,他自己便深居简出,研易理和老庄哲学,若论此道,当世恐无出其右了,赵敏此请,当真找对了人。

 宋远桥此时年逾七旬,须眉均白,神情更显冲淡平和,闻言"哦"了一声,便对俞莲舟道:"无忌孩儿难说又悟得一门惊世神功,老朽便前去先睹为快,此间之事,便请掌门师弟和各位多费心了。"俞莲舟对宋远桥极为尊敬,闻言起身道:"师兄放心前去,此间杂事,我等相机调处便是。"宋远桥道袍一拂,不一会便到了张无忌沉思之处。

 却见张无忌脸上忽忧忽喜,一会儿又疑惑不得,早已进入神游之境。宋远桥微微一笑,便立在旁边细观。

 张无忌此时已然发觉,适才口中所念经文之要旨,与"九真经"的总纲:"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实有异曲同功之妙,二者虽阐发不一,但"顺其自然"的宗旨却不分毫。

 张无忌面现沮丧之,虽然发现两本经书道理同一,但自己并不能进一步深发开来,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张无忌忽又想起庄子"逍遥游"篇中的两句经文:"乘灭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心想,古传列子能御风而行,莫非真有此事么?张无忌站起身来,凝神辨别大自然的气息,企图找到自然的脉律,好驾御之,他正好面对宋远桥,但却目无所见,此刻张无忌的五官俱已失去作用,仅凭感官来感应自然。

 便在此时,张无忌感到一阵微风拂来,他清楚地感觉到微风气流的动,身体不由自主地随风而起,御风飘行数丈,直看得宋远桥目瞪口呆,谁知"叭嗒"一声,张无忌摔落于地。

 方才并非御风而行,不过是使轻功贴着气流飘动而已,当劲道消失之时,微风怎能托得住张无忌这几十斤重的身躯,自然摔倒于地。张无忌经这一摔,疑惑地搔了搔头,却瞥见宋远桥脸色凝重地端视着自己。

 张无忌一惊,急忙爬起来参见,宋远桥沉声道:"无忌,你已误入歧途,速将你的思路说来。"张无忌凛然失惊,遂将昨的所思所想,尽数讲了出来。

 宋远桥听完后道:"庄子和"九真经"的作者,俱是学究古天人,这便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殊途同归之明验!这两位博学之人,一文一武,你将他们融汇,思路是对的,据传说,写"九真经"的,乃少林寺一位得道高僧,他本人并不会武功,却创下了'九神功'这等深内功,难说便能从庄子这位得道高人的文章当中,窥见武学的另一天地。但你方才想御风而行,却坠入方人术士违背大道之途,这皆因你对经文理解有误之故。庄子所言'天地之正'的'正',乃指自,'六气'并非单纯的气流,而是指、风、雨、晦、明;'以游于无穷',是指人的意念可周游于时间的无始无终,空间的无边无际之中,而非指体而言,你断章取义,怎能不误事?"张无忌汗颜无比地道:"宋师叔教训得是,小侄学识浅薄,多谢师叔指正。"宋远桥道:"无忌,你的想法很有创见,令师叔也大开眼界。"张无忌更加无地自容,道:"师叔谬赞,小侄何敢克当?。

 宋远桥微笑道:"无忌孩儿,休要妄自匪薄,内功一途,你远胜于师叔,若论学识,师叔比你空活几十载,自然多懂得点——"他见张无忌又要谦让,挥手阻止他,又道:"你方才所说,我也觉得有理,庄子的文章之中,所隐含的大道,用于武功,似乎可以另辟蹊径,如此罢,我讲解经文原义,你以之同武功相联系,说不定如此便能快一些,今尚有冷面人冷施主上山,说不得,还得招呼一番。"张无忌这才想起此事,便道:"是。"此时上竿头,将及正午了,宋远桥不复多言,便道:"老子的此段文章,可归结为相济,首尾相随,君子处世,当随时居中,不可有所偏废。"张无忌凝神静听,想不出与武功有何联系。

 宋远桥见状,又道:"养生篇乃是一位著名的屠户与粱惠王的对话,梁惠王见屠户分卸牛的肢体之时甚是稔,忍不住大加赞叹,屠户将刀放下,禀告道:"臣所喜爱的,便是一个道,这比技术更重要,臣刚开始解牛的时候,目中所见,无非便是一头牛而已,三年之后,我已经看不见整头的牛,目中所见,俱是牛的筋骨绪构,现在的臣,眼中甚么也没有了,解牛之时,臣以意念相触,而不用眼睛看,眼睛已失去作用,全靠意念而已。"说到此处,宋远桥见张无忌似有所悟,便即停下。

 张无忌沉思一会道:"师叔,牛的身体结构乃固定不变,而人的武功招数却变幻多端,若要做到如屠户这般目无所见,仅凭意念对敌,便必须熟悉对方的武功招数,或者,要在一瞬间便完全熟悉,然后才能凭意念对敌,比之屠户,更难了一层。"宋远桥道:"的是如此,过招之时,如此要求,实是太难了些,但若内功高强,能察觉到对方招式中所带动的气息动之状,并及时推断出对方招式,则反击之时,便可不用眼睛。"张无总点头道:"当年小侄义父金狮王双目失明,却仍旧仅凭听风变形之术与对头相斗,只是,只是如对方出招缓慢,便难以觉察。"宋远桥道:"自然万物,皆有节律可循,对方纵是出招缓慢,也必将带动气流,然这于内功要求却更高了一层,看来此经文于过招并不适——哦,如用于拼比内力之际,那便如何呢?"言罢,宋远桥亦陷入沉思,张无忌随即明白,暗想良久,觉得亦然不行。

 宋远桥亦摇头道:"双方拚比内功之时,虽有进退,但却防守严密,绝不会让对方内力漏入自已体内,若然如此,便已经输了,不用再比。"张无忌张了张嘴,言又止,宋远桥等了一会,张无忌道:"请师叔再行讲解经文。"宋远桥道:"按照牛的天然结构,将刀刺入筋骨的空隙间,把刀子引向骨节的空窍,顺着牛体的本来结构,游刃于空隙,未曾经过筋聚结处,更不用说用刀砍在大骨之上了!好的屠户一年换一把刀,那是因为他是硬割之故;一般的屠户一个月便换一把刀,那是因为硬砍的缘故;臣的这把刀,至现在已经十九年了,所解的牛何止数千头,而刀刃却依然如同新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一般,其原因便是:牛的骨节有间隙,而刀刃却极薄,几乎没有厚度,用几乎没有厚度的刀刃进入骨节间隙,定然游刃有余——""师叔!"张无忌声音异样地叫了一声,宋远桥见张无忌神情亢奋,紧张地思索着甚么,便微微一笑,不去打扰他,如此过了二个时辰,张无忌一直忽喜忽惑地紧张思考着,宋远桥心头却是愈来愈加着急,张无忌偏偏不迟不早,竟在这当口遇上这等即将豁然贯通的境地!

 眼看头渐渐偏西,正不知武当山后山之上情景如何之"时,张无忌突然纵声大笑道:"师叔,成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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