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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战赤壁
 “建安十三年,曹自江陵追刘备,备求救于孙权,权将周瑜请兵三万拒之。瑜部将黄盖建议以斗舰载荻柴,先以书诈降。时东南风起,盖以十舰著前,余船继进,去二里许,同时火发。火烈风猛,烧尽北船,军大败,石壁皆赤。…··”

 赤壁之战的故事,天下不知道的人可还真不多。就算是山野之民,大字不识一个的,也能把当年赤壁如何鏖兵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走州窜县、穿村过寨的说书人,谁不会说几段曹曹孟德,谁不会说几段周瑜周公谨?

 三国的故事既已深入人心,人们怎么能不游赤壁?怎么能不凭吊一番被江涛淘尽的千古英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赤壁之战,毕竟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时间一长,古战场的遗迹就不太好找了。

 就说赤壁吧,赤壁究竟在哪里,说法就不一样。

 一说蒲析县西北的乌林,与赤壁相对,乃周谕破曹公之地。

 持这一说的人,气都不是很盛。原因很简单——这一说法虽然切实有据。无奈北宋时出了个大文豪苏武苏东坡。

 这位名垂千古的苏学士谪居在黄州,做了个与他的学识才能都不相称的团练副使。这位苏学士虽一向说自己旷达,但当时心情不好是可想而知的。

 心情不好的苏学士当然要寄情山水,于是他就对黄州的赤壁情有独钟,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水调歌头·赤壁怀古》犹嫌意犹未尽,又连着写了两篇名动天下的游赤壁赋,就是《前赤壁赋》与《后赤壁赋》。

 在苏学士来说是发万古之幽情,对世人来说,麻烦就大了——一提起赤壁,大家都认为是黄州赤壁;一想起游览赤壁,抢先就奔黄州去。

 连高虽在“逃难”之际,也忍不住要游一游黄州赤壁。

 高和贞贞是六月底抵达黄州的。本来他们还想再往南逃一点,但一到黄州,高就忍不住要留下来了。

 原因同样也很简单——黄州一带,景物绝佳不说,更有许多古人遗迹风,所谓“亦足以称快世俗”也,更何况“光、黄间多异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见”呢。

 卜居黄州,自然先要找个吃饭的行当。好在高在汴梁逃跑时,带了不少珠宝银票,按“中隐隐于市”的说法,买下了离定慧院不太远的一家竹器店,卖起了竹器来。

 竹器店的生意,自有前任东家留下来的几个伙计照看。于是高和贞贞就有时间去浏览胜迹,凭吊古人了。

 东坡居士之“雪堂、”“临皋亭”、“快哉亭”等等胜迹,—一览遍;东坡居土的弟弟苏辙所言之“曹孟德、孙仲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驰骛”的长州之滨、故城之墟,自然不可不看;定慧院也去过了,只不过为东坡居士所赏的那株海棠早已不在了。

 至于赤壁,自然是非游不可。不过,高要等到“七月即望”之际再去,仔细体会一下“前赤壁赋”的意境。

 今天已是七月十三,今夜泛舟赤壁,正是时候。否则到七月十四、十五时,月虽更好,无奈已是“鬼节”谁肯替你驾舟?

 今夜很好的月亮。今夜的风也非常可爱。

 淡淡的清风,融融的明月“江有声,断岸千尺”当此风此月、此情此景,无怪乎苏学士会有“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叹了。

 可惜没有酒,也没有萧。

 高扣舷而歌:“桂棹兮兰浆,击空明兮溯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歌声苍凉而悠扬,在江的呜咽中越发显得凄清哀怨。

 当他唱第二遍的时候,远处竟有箫相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看来赤壁之下,还有追慕古先贤的雅人,还有悲歌感慨的知音啊!

 高忍不住动容,长身而起,想发声相邀,但想了想,还是坐下了。

 他没有忘记燕市高歌的教训,他现在仍在亡之中,他不想暴自己。

 东山下一条小舟吱吱呀呀了过来,舟上有人朗声道:“前面扣舷而歌者何人?”

 高不得不扬声答道:“唐突先贤一俗人耳!”

 那人笑道:“先生何必太谦。莫非嫌在下箫嘈杂,扰君清兴不成?”

 高在心里叹气。

 “雅人”最怕的就是碰见另一个“雅人”惺惺相惜,是雅人们的通病。俞伯牙和钟子期岂非就是这么认识的?

 看起来这位吹箫者是一定要过来见见他这位扣舷而歌者了。既然如此,他也不敢轻拂别人一番美意。

 毕竟,相见即是有缘,而同游于赤壁之下,箫韵和歌,岂非更是有缘?

 小舟摇近,高已看清了舟中吹箫人和摇浆的舟子。

 舟子自然是道地的黄州船家,这高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他看不出吹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在清风中飘动,如玉树临风。那人金冠束发,相貌俊逸,看样子是个不仅有钱,而且有才的人。

 这世上有钱的人大多相貌俗,有才的人大多衣饰寒酸。像这位既有钱又有才,而且有貌的人,天下的确不多见。

 高忍不住对那位吹箫人产生了好感。

 他起身拱手道:“尊驾雅兴不浅。”

 吹箫人还礼道:“在下来得唐突,先生莫怪罪。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依在下想来,先生必有为难之事。”

 高谈谈道:“既游赤壁,怎可不忆及坡公之前赤壁赋?既然能歌,何不扣舷而歌‘桂棹’之句?尊驾未免想得太多了罢?”

 吹箫人微笑道:“在下复慕容,单名一个飘字,不知…”

 高一怔,旋即冷冷道:“慕容飘?”

 吹箫人微笑道:“正是在下。”

 “慕容世家的大公子慕容飘?”

 “不错。”慕容飘叹道:“只不过在下早已被逐出了家门,如今已是迹四海、无牵无挂的子。”

 高道:“迹四海或许是实,无牵无挂只怕未必。”

 慕容飘叹道:“我知道高君还是在记恨我。燕京市上,高君引吭高歌之际,在下认出了高君的本来面目,致使高君遭受颠沛流离之苦。现在想来,不汗颜。”

 高森然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慕容飘苦笑道:“完完全全是邂逅,确确实实是不期而遇。”

 高道:“是吗?”

 慕容飘道:“确实如此。”

 高冷笑道:“天下如此之大,慕容公子竟然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邂逅高某,岂非有点奇怪?”

 慕容飘坐下,微笑道:“高君何必有先人之见呢?信与不信,但凭高君。当此月白风清之夜,高君何不坐下一叙?”

 高坐下,冷冷道:“请讲。”

 慕容飘道:“高君怎么亲自驾舟,独游赤壁?尊夫人怎么没来?”

 高道:“她身体不适。”

 “哦——我记得那年在天山…”

 高断喝道:“往口!”

 慕容飘忙拱手道:“高君恕罪,在下绝对没有恶意,只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既然高君不愿叙旧,在下不提如何?”

 高强抑着怒气,冷冷哼了一声:“如此甚好!”慕容飘叹道:“我知道高君一定是在怀疑我的目的。”

 “哼!”“当然,高君这么想,情有可原。”慕容飘苦笑道“因为我一直到本月九,还在为玄铁奔波。”

 高不语。

 慕容飘道:“你想必也听说过,我慕容飘也曾犯过一次杀案,也因此而被逐出了家门。关于这件事,我不愿多说,因为我自信我是无辜的,我相信真相终究会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我之所以要争夺玄铁,也是为了洗清身上的污迹,还我一个清白。”

 高冷道:“这倒真是奇闻。至少我就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慕容飘叹道:“玄铁是武林重宝,得玄铁者必然可以称霸一世、”

 “这道理只怕不通。”高淡淡道:“玄铁再贵重,也不过是块铁而已,就算铸成了宝刀宝剑,也不过就是宝刀宝剑而已,虽较寻常刀锋利,但若说据其可以称霸武林,那只怕是痴心妄想。”

 慕容飘道:“你这是达人智者的想法。但江湖上、武林中多的不是达人智者,而是迂夫莽汉。他们只知道以力伏人,以杀戮来获得名望和财富,以及权势。”

 高只有承认。

 慕容飘道:“倘若我取得了玄铁,我就可以以其为酬金,悬赏擒拿陷害我的那些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重回家门。”

 高忍不住问道:“你不知道是谁设局陷害你?”

 慕容飘缓缓道:“我知道。”

 高道:“既然知道,何须悬赏?依慕害公子的武学,难道还怕捉不住他们?”

 慕容飘摇摇头,苦笑道:“我只知道设局的人是谁,但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哪些人?”

 “那些目击我‘强xx杀人’的证人、杀人的真凶、被杀的女人,以及引我入局的人。”

 “那些人你都认识?”

 “一个也不认识。”

 “你后来也没有再遇见过他们?”

 “我一直在苦苦寻找,但惭愧得很,我一个也没有找到。”

 高忽然问道:“那你何不直接找设局之人?”

 慕容飘摇了摇头。

 月光下,他脸上现出种凄苦和无奈的神情。

 高不再问下去了。他已不用再问,就能猜到设局之人是谁。

 “夺嫡”一向是古往今来的热门话题,皇家从未断过,民间又何尝不是?

 为了权势,为了财富,亲情有时候竟会变成某些人的心病,手足有时候竟会变成必须杀之而后快的人。

 这是不是人类的辱和悲哀呢?

 良久,慕容飘才展颜微笑道:“幸好,我已放弃了争夺玄铁的企图,我也完全放弃了重归家门的妄想。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隐居,与林泉为伴,以云霞为友,担风袖月,做个清闲自在的散人。”

 高改容拱手道:“慕容公子肯作如是想,的确令人肃然起敬。”

 慕容飘还礼,道:“七月九夜,枫香驿发生了场惊天动地的血战,不知高君可有耳闻?”

 高道:“没听人说过。”

 慕容飘叹道:“血战最初是由铁剑堡发动的,目的是为了格杀李殿军,夺取玄铁。但李殿军狡诈多智,杀他不成,反殃及许多无辜的百姓,枫香驿几乎已变成一座死镇。许多大门派的好手也都卷入了冲突,死伤累累,满地都是死尸血迹,惨不忍睹啊!”高也不惨然:“为了一块玄铁,竟然闹成这样…唉!”

 慕容飘沉声道:“从那天夜里起,我就发誓再不吃江湖饭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洗去自己手上的血污,还洗不洗得掉?”

 高也不知道。

 慕容飘忽然大笑道:“管他妈的!反正我只有这一条命,赔了这家赔不了那家,撞大运吧!撞到谁剑下,就由他收去好了!”

 高无言。

 他实在无话可说。

 慕容飘手中的箫闪电般飞出。

 高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萧已穿了那舟子的咽喉。

 高又惊又怒:“你——!”

 慕容飘淡淡道:“高君隐迹黄州,想必已改头换面,隐名埋姓,自然不想暴自己的身份。这舟子也听到了许多他本不该听到话,若不杀之,必贻后患。”

 高愤怒地道:“我可以马上迁走,你又何必滥杀无辜?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重新做人吗?”

 慕容飘道:“我已经无法重新做人了。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他将舟子的尸体推入水中,自己起双浆,摇起小舟慢慢离开了。

 “我只有继续作恶,等待恶贯满盈的那一天。哈哈,哈哈…”今夜的月怎么这么苍白呢?

 今夜的风怎么这么凄冷呢?

 小舟和慕容飘的大笑声已消失在烟波之中了,高才惊醒似的哆嗦了一下。

 他拼命划桨,将小舟划得飞快。

 他想尽快回到贞贞身边去,看着她的笑容,拥着她的身子,一同沐浴在温暖的灯光里。

 刚才在他眼中还显得那么美丽的月下江,这时竟不知为什么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就好像那里面会突然间伸出许多手,将他扯下去。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

 贞贞拥着被子,在灯光里等他。

 他忽然间有种想哭的感觉。这感觉是如此强烈,使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何苦要去凭吊古人?

 他为什么不紧紧把握住现在、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呢?

 他为什么不把握住他已经得到的幸福呢?这可是就在他出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啊!

 他默默走过去,默默坐下来,默默伸出手,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

 他将她轻轻抱起,轻轻吻着她。

 他发誓再也不离开她,哪怕就一会儿也不。

 只有在她怀里,他才能找到安宁、找到幸福、找到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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