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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雨会京华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蓝天无垠,阳光灿烂,烤得人透不过气来,转眼间就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顷刻之间,大雨滂沱。

 路上的行人就像是被狂风吹到天边去了,街上的繁华似乎也被暴雨冲走了,路旁的人家、店铺都在忙着关紧门窗,空的大街上,只剩下三个人。

 三个疯疯癫癫的男人。

 他们还在唱歌,还在击筑,还在大笑,就好像他们不是走在大风中、走在雨中。

 就算风灌得他们唱跑了调,就算雨打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他们也没有停下来。他们还是那么慢悠悠地走着,没半点要找个地方避雨的意思。

 他们的确旁若无人,好像也“傍若无天地”

 路边一家酒楼上的门窗户居然在这时候打开了,一个蓬蓬的花白脑袋伸了出来,大声道:“喂,喂!你们别嚎了行不行?难听死了!”

 楼下街道上的三个人都仰起头看他。

 巴东三忽然大笑起来:“嗨!这不是高酒徒吗?”

 关啸也笑道:“老酒鬼,你也在这里?”

 那人缩回头“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声音却仍响得震耳:

 “老子在这里怎么了?准规定老子不能在这里喝酒?”

 关啸笑道:“老酒鬼,请我们一顿怎么样?”

 那人大声道:“要喝酒就滚上来!——等等,那个化子是谁?”

 巴东三道:“一个朋友,刚认识的。”

 那人忽然又打开窗户,伸出脑袋看了看,道:“也请他上来。”

 窗户又关上了,那人大声道:“伙计,快去拿酒!快点!”

 高迟疑了一下,道:“二位,我就不去了。”

 关啸和巴东三都是一怔:“什么?”

 高道:“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那人“砰”地一声推开窗户,伸头大喝道:“你敢走!”

 巴东三忙道:“他不走。”又朝高欢笑道:“你别见外,真别见外。‘高酒徒’黑明黑大侠的酒,不喝白不喝。”

 关啸也笑道:“高兄弟,一块上去吧!咱们来他个煮酒论英雄。”

 高面有难:“只是…”

 黑明大怒道:“你瞧不起我是怎么的?”

 对于酒徒来说,你若不愿跟他喝酒,简直比骂他亲爹还令他愤怒。而这位黑明黑大侠显然就是个真正的酒徒。

 古时候也有个外号叫“高酒徒”的,就是郦食其,这位郦食其跳油锅前惟一的要求,就是要喝酒。

 看来黑明这位当代“高酒徒”比古时候那位也差不了多少。

 高的声音也一下拔高了:“我不喝酒!我一滴酒也不喝!”

 黑明一愣神间,高已转身疾奔,冲进了茫茫的烟雨之中。

 关啸和巴东三相顾愕然。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高居然突然逃走。

 黑明又关上了窗户,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还不上来,杵在那里做什么?生?开花?结果?”

 高跑了一程,拐进一条小巷,跳墙进了一家“废园”躲进了屋里。

 说是“废园”其实也并非真正的废园。只不过这园子的主人去了江南,而且许多年没有回来了。这老宅除了一个看家的老家人和两条猛犬之外,就没大件的活物了。

 这老家人很寂寞,两条狗也很寂寞,所以当两年前高有一天因避雨进园时,他很高兴地替高做了顿好饭,殷勤地邀请高常去坐坐。那两条狗和高也很亲热。

 并非所有的狗都是势利的。

 打那以后,高就和这老家人成了“知”隔个十天半月的,总会去叨扰一顿。

 高翻进园的时候,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慕容飘隐身巷口拐角处,待高身形消失,就立即缀了过去。

 他一直远远跟着高

 也有人远远盯着他,只不过他不知道而且。

 慕容飘并不想和高照面。他一直跟踪高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弄明白高住在哪里。

 所以当他听见汪汪的犬吠声和高抚慰狗时说的话后,他就没敢贸然跳墙进去。

 他不想惊动高

 他认为高一定是“住”在这废园中。他认识的以前的高绝对不会真的做乞丐,他认为高这身乞丐打扮是装的,高在京城出现一定也是有目的的。

 而且,高的目的极可能和他慕容飘的相同。

 慕容飘决定自己拿到那宗宝物后,再来找高

 现在就和他见面,不仅无益,也许还会碍他的大事。

 慕容飘悄悄走进了小巷。

 他记住了这胡同的名字,也记住了这个废园。

 雨已渐渐小了,风还是很狂。

 慕容飘又拐过一条胡同口时,面忽然走来一个人。

 那人“咦”了一声,很惊讶似的道:“这不是慕容公子吗?”

 慕容飘现在一身市井小贩的打扮,可面那人居然还是认出了他。

 慕容飘很镇定地道:“你认错人了。”

 他不认识那人。他想那人若非官家的捕快,就一定是想找他麻烦的江湖好汉。

 慕容飘知道自己很难蒙混过去。

 他已起杀机。

 风正狂,雨未歇,正是杀人的好时机。

 慕容飘准备以最迅捷的手法杀掉对面那人,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尸体。

 那人却似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慕容飘的意图,反而走了过来大笑道:“慕容公子,您不认识我啦?”

 慕容飘双手抱拳,口中道:“阁下是?”

 那人拱手道:“兄弟就是——”

 一语末了,慕容飘已双拳顺势往前一送,趁那人愕然格挡之际,已扣住那人腕脉,在那人未及出声惊呼前,已飞快地戳中那人死

 就算有人在旁愉窥,也很难察觉慕容飘动了什么手脚。他的手法不仅干脆迅捷,而且“亲热。”

 他伸手托住那人后,笑道:“哟,原来是王兄啊!

 走走走,找个地方聊聊。”

 然后他就和那人“搂肩搭背”十分“亲热”地走进了胡同。

 他找到了一个处理那人尸体的地方——一个小院。

 一个现在已没有活人的小院。

 他敲开这户人家的院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开门的人,然后扔下他扶着的尸体,冲进厢房、正房里,飞快地杀尽了这家里的另外两个人。

 几乎只用了眨眼的工夫,他就杀了三个人。

 慕容世家的公子,毕竟身手不凡。

 慕容飘掩好院门,将倒在门口的两具尸体拖进厢房,又将正房里的那具尸体也拖了过来,制造了一个“互殴致死”的现场。

 这种手法他已用过多次了,得心应手,连想都不用想。

 至于他该不该为处理一具尸体而杀死三个无辜百姓这种问题,他两年前就不想了。

 谁挡了他慕容飘的道,就得去死。为了保护他自己,他随时都有可能杀死任何人。

 慕容飘忙完了这一切,吁了口气,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他的手刚抹上脸,就放不下来了。

 他睁大了眼睛,瞪着身边那个拿住他“肩井”的人。

 那个人正在微笑,笑得很诚恳:“慕容公子,咱们谈谈?”

 慕容飘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点中了那人死呀?!

 那人松开手,微笑道:“慕容公子不必吃惊。在下学过一点点移功夫,谈不上精通,皮而已。”

 慕容飘简直气晕了,可他偏偏就是晕不过去,他偏偏头脑清醒得要命。

 想不到他慕容飘精明一世,竟会在此时此刻这种紧要关头翻了船!

 这岂非也是天意?

 那人退后几步,看着地上那三具尸体,叹了口气,喃喃道:“慕容公子真是不愧是世家出身,做事做人都和我们这些江湖老不同。”

 慕容飘瞪着他,嘶声道:“你是谁?”

 那人微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不过是个极小极不起眼的小人物,就算报出个名来,你慕容公子也不会知道真假。”

 慕容飘眼珠子都红了,若非他道被制,他早就冲上前去了。

 可惜他已是条翻了的船。

 已经翻了的船,又何必在乎是翻在大江大海里,还是翻在沟里呢?

 慕容飘心里已渐渐平静下来了。

 现在的关键是逃命。

 他必须想办法逃脱对面那人的控制。

 可他表现得更愤怒更疯狂,好像他真的已气疯了: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那人又后返几步,坐在椅子上,悠然道:“我是谁并不重要,这我已经说过了。我今儿找你,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打听个人。”

 慕容飘道:“谁?”

 那人淡淡一笑:“高。”

 慕容飘瞠目结舌。

 那人道:“你别告诉我说你不认识他。他和关啸和巴东三混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你的神情很奇怪。”

 慕容飘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冷笑道:“我的神情当然很奇怪。”

 那人道:“哦?”慕容飘道:“你当然也知道我混在京城里为了什么,我想你也是为这个来的,对吧?”

 那人颔首:“不错。”

 慕容飘道:“那么你看见忽然多了几个强劲的对手时,你会不会吃惊?”

 那人道:“关啸和巴东三对你慕容公子来说,算不上什么劲敌。你绝对不是因为看见他们才吃惊的,否则你不去跟踪他们,反来跟踪高做什么?”

 慕容飘冷冷道:“我不过是想看看高还有没有同伙而已。”

 那人道:“这么说,你还是认识高?”

 慕容飘大声道:“不!”

 那人笑得更诚恳了:“何必呢,慕容公子非得我这个江湖老拿出点‘活’来你才肯说?”

 慕容飘嗔目怒吼道:“我不知道!”

 酒楼上,黑明和关啸、巴东三的酒喝得正热闹。

 外面雨还在下,酒客们也就都不肯走,所以这酒楼生意现在倒红火。

 黑明好像已很有几分醉意了,说话已有点大舌头,耳朵好像也背了许多,人也糊涂了:

 “你们刚才说那个小化子叫什么来着?”

 巴东三道:“高。”

 黑明打了个酒嗝:“呃…高?嗯…倒和我老人家有…有缘”

 能把高酒徒灌醉,在江湖上来说绝对是很了不起的事。眼瞅着这位号称“喝遍天下无敌”的老人就要不行了,你说巴东三和关啸能不加紧多灌他几碗么?

 关啸连忙又举起酒碗道:“为有缘干杯!”

 巴东三等黑明喝了,才问道:“老酒鬼,高跟你有什么缘啊?”

 黑明瞪眼吹着胡子,道:“同…同…同宗,还…

 还不有…有缘?”

 巴东三立即道:“对,为同宗干杯!”

 然后关啸说话:“你姓黑,他姓高,你们怎么会是同宗?”

 黑明涎着脸道:“小关,你糊涂了,你喝…喝多了!

 我是高酒徒,他是高…,都是高家人嘛!”

 巴东三鼓掌道:“来,为同是高家人干杯!”

 这两个人拼命找理由灌黑明。两个大汉拼一个老人,本来是有点说不过去的。

 但黑明那醉态可掬的样子实在很有趣,关啸和巴东三劝酒的方法也实在很巧妙,人们都想看着结果到底是谁先喝趴下。

 其中有两位酒客对他们尤其感兴趣。掌柜的和伙计们对这两位酒客服伺得也极周到殷勤。

 这两位酒客不是一般人得罪得起的人。

 掌柜的认得这两位锦衣卫的“爷们”

 酒楼上在劝酒,这里却是在劝降。

 慕容飘浑身搐着,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两眼已翻白,嘴里也直冒白沫。

 那人伸指在他口又戳了一下,慕容飘大口大口地息着,搐渐渐消失,扭曲的脸也渐渐复原,眼珠子又回到眼眶里来了。

 那人苦着脸叹道:“何苦呢?你这是何苦呢?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模样儿了?我真是不忍心。你不要再我了,不要再我了。你再我我要失控的。”

 看他神情听他口气,不知底细的人也许还会以为是慕容飘在欺负他呢!

 慕容飘气渐定,他的脸白如墙灰,他嘴中吐出的白沫也变成了粉红的血沫。

 他的牙已咬碎了几颗。

 那人喃喃道:“求求你莫再踉我兜圈子了好不好?你跟我说了,我马上放你走路。就算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的,我也可以直接去和高套近乎嘛!你说对不对?”

 慕容飘嘴动了动。

 一颗血糊糊的断牙从他口中飞出来,打在自己身上。

 慕容飘闪电般跃起,风一般飘走了——

 “你、休、想!”

 黄昏的时候,雨停了,风也住了。

 高酒徒黑明笑眯眯地走出了酒楼,脚步稳健,行走如飞。

 酒楼上的关啸和巴东三却已出溜到桌子下面,呼呼大睡。

 两个正当年的壮汉和一个老人拼酒,居然还被这老头灌成烂泥,若非亲见,这说出来有谁肯信?

 两位锦衣卫的“爷们”跟踪的自然是黑明。至于关、巴二位,自有其他的“爷们”照应,误不了事。

 锦衣卫的“爷们”从来不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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