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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蛇鹤相争
 话声传来,一个宽袍大袖的老道人已经到了面前,朝蓝袍老者稽首一礼,说道:“贫道来的突兀,还请宋老施主见宥。”他,正是武当三子中的清尘道长!

 楚秋帆看到清尘道长赶到,心头大喜,急忙趋了上去,拱手一礼道:“道长来的正好,晚辈被这位宋老丈发生误会,竟然不容晚辈有剖白的机会。”

 蓝袍老者面有讶容,望着清尘道长,问道:“道长,此子究是…”

 他“何人”二字还未出口,清尘道长已然含笑道:“这位小施主,乃是裴盟主门下,姓楚,名秋帆。只不知和老施主如何起的冲突?”

 左首青年愤然道:“就算他是盟主门下,劫掳我妹子,还用歹毒暗器杀死了敝庄八名庄丁,也不能和他善罢甘休。”

 蓝袍老者脸色一沉,喝道:“瞻儿,在道长面前不得无礼。”

 清尘道长含笑看了两个劲装青年一眼,问道:“这二位施主是宋老施主的公子么?”

 蓝袍老者一指左首青年说道:“这是犬子子瞻。”接着又指指右首青年说道:“这是老朽的侄子子祥。”然后朝两人喝道:“你们还不上前去见过清尘道长。”

 宋子瞻、宋子祥一齐上前见过了礼。

 清尘道长才向楚秋帆含笑道:“楚小施主,这位宋老施主和盟主也是素识,磐安宋家,以铁掌、雁翎刀驰名武林,尊师自然也和小施主说过,你如何忘了?”

 经他一提,楚秋帆登时想起师父曾和自己说过,磐安宋家,乃是少林嫡传,老底主宋仰高,昔年以一柄雁翎刀,一双铁掌,力战河朔五雄,名动江湖,无怪刚才那一记劈空掌,刀道之猛,凌厉无匹。心中想着,连忙抱抱拳道:“在下曾听家师说过老前辈的盛名,方才多有得罪…”

 宋仰高嘿然道:“少侠使用歹毒暗器,杀死敝庄八条人命,岂是得罪二字就可以代得过去么?”

 楚秋帆道:“贵庄八位庄丁,并非在下杀的…”

 宋仰高冷然道:“那是什么人杀的?”

 楚秋帆道:“这个在下也并不清楚,但方才在下走出林来之时,贵庄宋义和在下面对着面,在下若是使用暗器,宋义应当首当其冲。而且在下有没有抬手发出暗器,他应该看得清楚。”

 宋义大声道:“你出来之时,骤下杀手,时在黑夜,我如何看得清楚?何况那时这林中,除了你,并无第二个人,你说不是你,有谁能信?”

 清尘道长微微皱了下眉,说道:“二位且莫争执,此事经过如何,贫道想先听听宋老施主的意见。”

 宋仰高道:“事情是这样。今是小女珍姑十八的生辰,白天有几个舍亲前来,晚上家人聚。老朽多喝了几杯,刚回到静室,就听到后宅似有叱喝之声,老朽也并未在意,后来听犬子来报,说是小女被一个青衣蒙面人掳去,才大吃一惊,率同犬子和侄儿匆匆赶出。无奈贼人似有同,老朽三人追出不远,就听到有人高呼捉贼,又见一人一路狂奔。老朽还以为就是劫掳小女之人,追上那人,问明方向,一路追了下去,竟是上了贼人的当,一无所获,才回头追来。这位少侠正和敝庄管事宋义在林前动手,八名庄丁早已身中暗器死去…”

 他回头看了楚秋帆一眼,续道:“后来经犬子在林内寻到小女,一身衣衫竟被贼子撕破,差幸宋义等人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女已许配金华薛老哥天游的令郎薛少游为室,若是有损清白,教老朽这张脸,如何见人?兄弟一向尊敬裴盟主,没想到他门人竟会作出这等下勾当,实在令人切齿!”他说到最后,已是怒容满面,咬牙切齿,十分气恼。

 楚秋帆接口道:“道长,今晚之事,幸有道长赶来。晚辈为人,谅是道长素谂,这…实在是莫大的误会…”

 清尘道长因有仁山庄当晚所发生的事,心中不起了一阵犹豫,暗道:“难道盟主说的果然不假,此子年事渐长,真有着千手郎君江上云遗传的孽不成?”

 他深深望了楚秋帆一眼,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蔼然笑容,微微点头道:“楚小施主,方才宋老施主说的你大概也听清楚了,事情如何,贫道不敢遽下断语。现在就听听小施主的说法了。”

 他这话,虽未明言,但语气之间,已然认为宋仰高说的是实情了。

 楚秋帆哪会听不出来,心头暗暗一怔,但想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己问心无愧,也就毫不放在心上,坦然道:“晚辈今晚落脚老招商客栈,也是听到呼救之声才赶来的。”

 当下就把自己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清尘道长等他说完,略为沉思,问道:“小施主在林中所见父女二人,说是遇上强人,他指的强人自然是宋义等人了。那老者向你求援之时,你可曾看清他的面貌?”

 楚秋帆道:“那位老丈年约五旬左右,身材矮小,因他伏地叩头,晚辈并未看得清楚。”

 清尘道长又道:“那么那位姑娘,可是宋姑娘么?小施主曾听她在林中叫了一声爹,后来可曾说话?”

 “没有。”楚秋帆道:“那位姑娘斜倚在树根上,好似受了极大惊吓,一直不曾开口。”

 宋子瞻冷笑道:“我妹子被你点了道,自然不会开口说话了。”

 清尘道长又道:“小施主说那老者听到林外有人赶来,他曾有一包东西,托小施主代为保管,那是何物?”

 楚秋帆道:“这包东西,还在晚辈袖中。”说着,探手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黑布小包,朝清尘道长面前递了过去,说道:“那位老丈入晚辈袖中,晚辈并未动过,请道长过目。”

 清尘道长接到手中,低头一看,清癯的脸上不变了颜色,两道目光注视着楚秋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楚秋帆看他目光之中,隐含严厉之,心中方自一奇。

 宋仰高站在一旁,嘿然道:“这方黑布,应该是蒙脸之物了。”

 他说得没错,这方黑布,略呈长方,上面还有两个眼孔,分明正是蒙面之用。

 清尘道长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黑黝黝的圆筒,神情显得异常凝重,缓缓说道:“小施主,这东西哪里来的?”

 楚秋帆道:“晚辈方才已经奉告,是那位老丈入晚辈袖中的。”

 宋仰高厉声道:“你这话有谁能信?”

 楚秋帆听得心中有气,大声道:“老丈纵或未信,道长和家师相数十年,是看着在下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道在下为人么?”

 清尘道长徐徐说道:“小施主说得不错,贫道和盟主相识数十年,一向尊敬盟主的为人,而且也看着小施主从小长大,应该对小施主可以信任,只是…”他轻轻“唉”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下去。

 楚秋帆看他说话吐吐,心头大疑,说道:“道长有话但请明说。”

 清尘道长左手一举,说道:“小施主应该知道此是何物了?”

 楚秋帆道:“晚辈不知道,还请道长见教。”

 宋仰高冷笑道:“阁下当真是自欺欺人,你持此歹毒暗器,杀死我宋家庄八名庄丁,难道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楚秋帆道:“你说我用它杀死了你们八名庄丁,这是那老丈入在下袖中,在下并未取用。杀死贵庄庄丁,只怕另有其人…”

 宋仰高大笑一声道:“事实俱在,你抵赖又有何用?”

 楚秋帆望着清尘道长,口中叫了声:“道长…”

 清尘道长这回没待他说下去,就接着道:“这是盟主当年会同各大门派一致决议,不准江湖同道使用的袖里‘青蜂针’,小施主究从何处得来的?”

 袖里“青蜂针”正是千手郎君江上云昔年的独门暗器!

 楚秋帆听得心头不由一凛,失声道:“它会是‘青蜂针’?”

 宋仰高嘿然道:“你黑布蒙面,劫掳小女,蒙面黑布是在你袖中取出来的,袖里‘青蜂针’又在你袖中,人证,物证俱全,你倒说说看,你…还有何说?”

 他不待楚秋帆再说,回头朝清尘道长拱拱手道:“道兄,此子劫掳小女,只要小女无事,还可以揭过不说。但敝庄八条人命,俱死在此子歹毒暗器之下,该当如何了断,兄弟悉凭道兄一言。”

 清尘道长抬目望望楚秋帆,面情严肃的道:“楚小施主如果别无理由,贫道希望你跟贫道去见盟主。”

 楚秋帆一怔道:“晚辈前晚已经面陈一切,他不是我师父,晚辈不能跟道长去见他。”

 清尘道长凝重道:“贫道前先还把小施主说的话,信以为真,如今看来,小施主说的,竟然全是谎言了。”

 他说出这番话来,面情严肃之中,似乎十分痛心,眼看一个大好青年,即将走上歧路,重蹈他爹的覆辙,而感到悲哀。

 楚秋帆悚然一惊,道:“道长,晚辈说的句句是实,从没骗过道长半句。道长,求求你,你一定要相信晚辈。”

 “善哉!善哉!”清尘道长徐徐说道:“人命关天,小施主闯下这场大祸,除了跟随贫道回去,听候盟主发落,贫道也作不了主。”

 宋仰高道:“道兄说得极是。此事应该由盟主来处置。”

 楚秋帆道:“道长应该明白,晚辈不能去见他。”

 宋仰高冷笑一声道:“你劫掳小女,残杀八名庄丁,证据确实,铁案如山,你想不去,那可由不得你。”

 楚秋帆大声道:“那都不是在下干的,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肯相信我呢?”他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心头一阵伤感,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颤声道:“道长,你一定要给晚辈作主。”

 “唉!”清尘道长无限同情的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教贫道好生作难!”

 在他感叹声中,却以“传音入密”向楚秋帆说道:“小施主赶快走吧!”

 楚秋帆一怔,突然领悟到清尘道长乃是有道之士,他自然不好公开释放自己,只好由自己趁机突围逃走,但如此一来,这黑锅就永远无法洗清了!继而一想,自己如果不走,被他们送到假冒师父的老贼那里去,也一样洗不清罪名,反而连性命都得陪进去,师父大仇,又有谁来报?

 心念闪电一动,觉得还是走好,这就朝清尘道长拱拱手道:“道长,晚辈不能见他,那只好失陪了。”话声甫落,双足一顿,人已凌空飞掠出去。

 三湘大侠裴元钧是六合门的高手,六合门一向以轻功,剑术享誉武林。楚秋帆自幼跟随师父奔走江湖,一身轻功,造诣极深,此时凌空飞起,就像一头飞鹤,掠空飞过,去势十分神速。

 这下事出仓促,没有人想到他会在清尘道长面前说走就走,等到发现,楚秋帆已然飞出去七、八丈外。

 宋仰高看得大怒,厉喝一声:“好小子,你还往哪里走?”

 正待纵身掠起,他身旁的宋子瞻、宋子祥同时叱喝乍起,两条人影相继长身扑起,跟踪追去。

 清尘道长目送楚秋帆人影远去。缓声道:“无量寿佛!宋老施主,随他去吧。盟主犹在仁山庄作客,此事自有盟主作主。”

 楚秋帆一口气提纵急掠,先前宋子瞻,宋子祥兄弟二人还衔尾疾追,但追出不远,就被宋仰高叫了回去。

 楚秋帆当然并不知情,奔出里许光景,回头看去,不见身后有人追踪,不觉放缓了脚步。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楚秋帆,你给我站住。”

 这是一个女子声音!

 楚秋帆心头一喜,急忙转过身,叫道:“兰芬,是你!”

 从暗影中走出来的是一个青衫相公,正是乐兰芬,她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她一双秋水般眼神中却含着愤怒和委曲之,冷哼一声道:“你想不到会是我吧?”

 楚秋帆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乐兰芬道:“我都看到了,我真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

 楚秋帆听得一怔,说道:“兰芬,你也不相信我…”

 “不要叫我。”乐兰芬气鼓鼓的道:“昨晚,我还相信真的不是你,但今晚…今晚你又做出这种事来,你…你这骗子…”“啪!”举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的掴在楚秋帆脸颊上,尖声道:“我永远也不要再见你了,呵…呵…”转过身,急奔而去。

 楚秋帆急忙叫道:“兰芬,你等一等,听我解释,这是天大的冤枉!”

 乐兰芬没有听他,只是放腿急奔,转眼工夫,已经在夜中消失。

 楚秋帆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望着她消失的身形,怔怔出神。

 这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虽然只有火辣辣的感觉,但却比内家掌力打在他口心脉上,还要来得沉重!

 他自小跟随着师父,和师父相依为命。师父遇害之后,一心要替师父报仇,在他心里,觉得还有一个孟师伯可以相助。到了仁山庄,孟师伯好象变了个人。差幸还有清尘道长一口答应,武当派可以支持自己,但今晚这一来,听清尘道长的口气,似乎也对自己起了怀疑。

 至少,还有一个乐兰芬,她知道自己心里很苦,前途艰难,誓言要和自己患难与共,她是自己的红粉知己。多么难得的友情,在心理上,她对自己有多大鼓励!

 如今,她也对自己有了误会,绝情而去!

 好象自己真成了一个万恶贼,在这天地间,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人…

 朦胧的月光底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影子…

 他心头一片茫然,眼前也是一片茫然!

 “师父…”他从喉头发出一声苦涩的号呼,忍不住发足狂奔!

 他不知道奔向何处,也不知道该向何处奔行,只是用尽力气,往前狂奔而去。

 他成了一头发狂的野兽,不住的纵跃,好象越过城垣,越过田野,越过溪,也越过不少山岭。他并没有停住,只是一路狂奔,不辨路径的狂奔。

 由月在中天渐渐到了月落参横,他已经奔得满身大汗,四肢疲惫,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也并不计较这是什么所在,只觉脚下踏到的青草很柔软,他就躺了下来,口还在着息,人已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觉有无数金针,在眼前晃,十分刺眼,他才霍然惊醒。睁眼一瞧,原来红当空,已经快要晌午了,自己躺卧在山林前的一片草地上。

 他眼睛,翻身坐起,觉得头脑空的,腹中一阵饥饿,举目四顾,四面群山起伏,峻岭天,似乎已在万山之中。

 他身上当然没有干粮,肚子饿了,只好在山中去寻找野味。

 于是走到一条溪边,双手掬起溪水,洗了把脸,心想,要去找野兔,就得到林深草密之处才有。这就沿着山溪,一路寻去。

 越过一重山脚,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鹤唳。

 深山中有野鹤,那也并不足奇,他依然只是自顾自的往林中走去,哪知没走多远,只听呱呱两声怪叫传了过来。

 楚秋帆经常跟随师父在名山大泽间走动,听到这两声“呱”“呱”怪叫,心中不一怔,暗道:“这怪异的啼声,分明是毒蟒的叫声了!”

 心念方动,但听半空中又是一声嘹亮的鹤唳,好象随着声音俯冲而下,接着又是“呱”

 “呱”两声对空而叫。

 楚秋帆知道野鹤和毒蛇是天生的仇家,遇上了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鹤和蛇斗,他虽然听师父说过,但却从未见过,一时动了好奇之心,穿行树林,循声寻去。

 这一路果然不时听到鹤唳和蛇叫的声音,越来越近。

 渐渐已在林前不远,他怕惊动了双方,脚步放得极轻,悄悄走到树林尽头,拨开一人高的青草,往林外看去。

 只见草坪间一棵大树底下,蟠着一条比海碗还要的巨蛇,蛇身斑斓如锦,一颗三角形的头上,长着一个腥红的角,昂首向天,吐着红信,足有一二尺长。

 楚秋帆看得暗暗一惊,忖道:“这是什么怪蛇?”

 就在怪蛇的对面,相距足有丈许光景,站着一只高大的白鹤,翎如雪,红冠如球,歪着头,两颗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怪蛇。

 这只白鹤,站着比人还要高出许多,神骏非凡,少说也有上百岁了。

 白鹤盯着怪蛇不动,怪蛇也盯着白鹤不动,双方剑拔弩张,各自蓄势,但谁也不敢抢先发难。

 白鹤瞧了一会,忽然在怪蛇前面左右来回走动,那蟠成一大堆的蛇身,虽然不动,但它一颗昂起的三角头,却随着白鹤来回摆动,防守极严。

 白鹤走了一会,敢情依然无隙可乘,突然一声长鸣,振翅向天空飞去。

 怪蛇也不甘示弱,昂首向天,发出“呱”“呱”两声鸣声。

 白鹤凌霄直上,在天空一个盘旋,俯冲而下,长喙朝怪蛇眼睛啄来。

 这一下来势快速无比,怪蛇昂首为侧“呱”的一声,张口就出一股灰红色的毒雾,向白鹤了过去。

 白鹤对怪蛇出来的这股灰红色毒雾似乎十分忌惮,身子一偏让了开去。

 怪蛇对这一机会,岂肯轻易放过?突然身如匹练,箭一般朝白鹤去,大口一张,咬向头颈。

 白鹤双翅倏张,右爪如钩,迅快向怪蛇七寸抓下。

 双方互搏了一招,怪蛇已然退回原处,白鹤又侧着头朝怪蛇看去,怪蛇也吐着红信,紧盯住白鹤。

 楚秋帆心中暗道:“师父从前说过,白鹤道长昔年原是少林俗家弟子,生好道,就出家当了道士。有一次在山中看到白鹤和毒蛇相搏,悟彻武学玄机,创了一套‘白鹤掌法”后来创立白鹤门,成为一派宗主。看来这蛇鹤相搏,当真和人动手一样,隐含武术招数!”

 他看了一会,发现白鹤亮翅发爪有许多动作果然与武学相暗合,心中暗暗觉得高兴,这就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白鹤和怪蛇的每一动作,一面心中暗暗摹拟,倒也觉得颇有心得。

 就在他看得出神之际,突听一个破竹似的大笑传了过来,接着又响起一声清越的长啸!

 这一笑、一啸,正是人的声音!楚秋帆可以从笑啸声中,分辨出那是两个人,而且这两人的内劲之强似乎并不在师父之下,心中更觉得奇怪,不觉舍了蛇鹤相搏,悄悄循着声音寻去。

 他斜穿密林而行,慢慢的走进一个深谷。

 这山谷地势相当隐僻,除了两边是茂密的杂林,到处都是一堆堆的石,就在那片石堆上,正有两个人拳来掌去,舍命相搏。

 这两人一个是穿青袍的老者,须发已白,头簪白玉如意,脸色红润,使的是双掌。

 另一个是身穿绿袍的老人,颏下留一把苍须,个子较矮,使的非掌非指,五指撮拢,专取人身大

 楚秋帆看得暗暗惊奇,谷外蛇鹤斗,谷中搏斗的却是两个老人,他们都已垂暮之年,干吗还要龙争虎跃的好斗?

 这是一场武林中罕见的高手相搏,他慢慢在林中藏住身形,凝目细看,这一看,不由得惊喜集。

 原来两人出手虽然极为凌厉,但主要不在赌赛功力,而是各以奥的招数求胜,因此一招一势,此来彼往,楚秋帆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青袍道人双手大开大合,忽爪忽掌,每一出手,都有拂拂风声,脚下也配合掌势,倏进倏退,倏而双足连环飞踢,倏而双手同时飞攫,变化极尽繁复。

 绿袍老者身材矮小,不住的绕场游走,双手五指并拢,如撮如啄,双臂更是十分柔软,晃动之间,不住的漾起幻影,使人莫测虚实。

 楚秋帆看了一阵,突然心中一动,暗道:“这两人的招式,不是和谷外搏斗的蛇鹤十分近似么?”

 他原是绝顶聪明之人,何况武功已有相当根基,这一领悟,再细看两人手势,那青袍老道使的掌法果然和白鹤的进击十分相似,绿袍老人的手法,也和那怪蛇的盘旋极为神似。

 只是白鹤和怪蛇究非人类,这一道一叟,变化神奇,自然超过白鹤和怪蛇甚多,因此招数也愈见妙。

 楚秋帆躲在林中,愈看愈觉心领神悟,双手在不知不觉中跟着他们比划。一会学青袍道人的手法,一会儿又学绿袍老人的手势,一面摹仿,一面潜心记忆。

 要知平时如果光看某一个人练武,许多招式没经名师指点,你偷学了来,不知如何使用,不明义,最多只能一知半解,并无多大用处,但这回两人互相搏击,互相拆解,可就不同了。你看到他出手的招式,初时还不解他的用意,等到另一个人出手化解,你就可立时明隙,方才那一招,是攻击他的某一部位了。

 这一情景,岂不是等于有二位名师指点着你这一招如何取敌和对方如何化解,使旁观的人能从实际使用上取经验?

 双方攻击纵然凌厉无匹,但双方也都能化险为夷。两人一来一往,变化愈出愈奇,对拆了数百招之后,依然不分胜负。打到后来,出手发招,越来越慢,一攻一解之间,似乎都只在比划手势,但其中微变化,却是愈出愈奇,奥妙无穷。

 这样又比划了将近百招,只听青袍道人长笑一声,往后退寻文,说道:“任道兄,可以住手了。”

 绿袍老人双手一敛,声音沙哑的道:“为什么?”

 青袍道人道:“咱们几十年来,一直半斤八两,再比下去,也依然分不出胜负来,何用再争这区区浮名?”

 绿袍老人仰天狂笑一声道:“浮名,嘿嘿,你这老杂几十年来一直把名字排在老夫头上。再说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的武功正好是老夫的克星,老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几次找上你那所破道观,几个小道士都说你云游未归,好不容易在这里遇上了,咱们不分个高低,你认为老夫会让你走么?”

 楚秋帆暗道:“这两人不知是谁?以他们的武功,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在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只是为了一个‘名’字,难道就非拼个两败俱伤不可?”

 青袍道人含笑道:“现在道兄已经证明,任道兄的武功只在贫道之上,不在贫道之下。

 贫道微末之技,如何克制得了任道兄,道兄应该满意了吧?”

 绿袍老人双目光熠熠,哼道:“不成,咱们必须在功夫上分出高低来,你光是口头认输,算不了数。”

 青袍道人道:“依任道兄之见,那要贫道如何呢?”

 绿袍老人沙哑的笑道:“咱们拳掌上分不出胜负来,自然要从兵刃上分个高低。”

 青袍道人为难的道:“这个…”

 绿袍老人瞋目道:“怎么?你不答应?”

 青袍道人道:“贫道和任道兄无仇无怨,怎好动用兵刃?”

 绿袍老人怪笑道:“好,好,老杂,你不肯动用兵刃,那也无妨。”

 青袍道人稽首道:“道兄终于放弃成见了…”

 绿袍老人一阵嘿嘿冷笑道:“老杂,你要不动兵刃可以,从今以后,你给老夫关闭了那所破道观,别再以开宗派主自称,你办得到么?”

 青袍道人一手摸着垂白髯,微微攒眉道:“任道兄这话太过份了。”

 绿袍老人大笑道:“老杂,你要保持开派祖师的身份,那就得按老夫几招青竹杖。”

 话声出口,回手捞住在离他身旁不远草地上的一通体墨绿的龙头杖,随手一挥,呼的一声,向青袍道人面劈击过来,口中喝道:“老杂,还不掣出剑来?”

 他这一招虽然只是一记虚招,但楚秋帆看得出他杖势之厉,成风,非同小可。

 青袍道人斜退一步,只好抬手从肩头掣出长剑,但听一声龙,登时青光大盛!

 楚秋帆暗暗叫了声:“好剑!”

 只见青袍道人斜抱长剑,打了个稽首道:“任道兄一再相,贫道只好舍命奉陪。只是毒龙杖名满天下,贫道这柄剑,也削铁如泥,你我并无深仇大怨,自以点到为止,不伤和气才好。”

 楚秋帆听他说出“毒龙杖”三字,心中不“哦”了一声,暗骂自己糊涂。他口口声声称绿袍老人“任道兄”明明就是毒龙叟任无咎,自己一时竟会想不起来。

 那么青袍道人,莫非就是灵禽观主白鹤道长了?

 要知白鹤道人和皮刀孟不假、毒龙叟任无咎被江湖上称为武林三奇。其中以白鹤道人创立白鹤门,乃是一派开派宗主,列名第一。皮刀孟不假一生正直豪,列名第二。毒龙叟任无咎心狭窄,出手狠,不得人缘,故而屈居第三。

 这三人一身武功,都是另辟蹊径,卓然成家,才有三奇之称。其实论各人武功造诣,也只在伯仲之间,名次并不是以武功的高低来排定的。

 却说楚秋帆想到那青袍道人可能就是白鹤道人,心中不大喜,暗道:“自己正打算远上武功山白鹤峰去叩谒白鹤道长,不想误打误撞,竟会在这里遇上,这就省却自己长途跋涉了。”

 就在他思忖之际,青袍道人和毒龙叟已经剑、杖并举,斗在一起。

 青袍道人长剑施展开来,一身青光缭绕,依然如鹤舞中庭,风前飚影,月下孤飞,开合之间,轻灵至极,真有始连轩以凤跄,终宛转而龙跃的气势!

 毒龙叟一毒龙杖却也丝毫不弱,挥去如神龙夭矫,挥来似灵蛇盘空,同样有翻江倒海、奔雷惊霆之功。

 这一番比斗,比方才比拚拳掌更具威势,更见惊险,也更加千变万化,出奇制胜。

 楚秋帆方才潜心默记,领悟了许多奥手法,获益不浅。

 他从小练剑,学的是师门“六合剑法”这下只是目不旁骛,专心注意青袍道人的剑势,直看得他惊心动魄,如醉如痴,一面暗自以手代剑,不住的随着比划。

 场中两人剑来杖往,从正当中一直斗到傍晚时光,依然难分轩轾!

 楚秋帆遇上了这场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心一意全放在剑招杖势的揣摹研练之上,连整整一天没吃东西都已丝毫不觉得饥饿了。

 这时已经暮气四合,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楚秋帆已经看得如痴如狂,浑然忘我,专心一志,以指代剑,随着青袍道人的剑势斜划出去。

 正因他心神合一,以意使形,手掌这一划之势,竟然真气骤涌,随掌扫出,但听“喀喇”

 一声,他右首数尺外的一棵松树,应手齐中折断。

 这一声树干折断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场中二人正在拚搏之际,这突然其来的声响,尤其声响发自毒龙叟的身后,毒龙叟不由得心神激动。

 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疏神,他这一分神,手上自然随着一慢,正好青袍道人一记“龙顶摘珠”长剑匹练飞处,一掠而过。但听“嗒”的一声,剑芒扫过,把他手中那毒龙杖头上的一只独角,被削了下来。

 但见一大蓬灰红色的毒雾,从他毒龙杖龙头上出。

 楚秋帆方才看到谷外那条怪蛇和白鹤搏斗之中,曾出过一口毒雾,颜色灰红,正和毒龙杖上出来的一般无二!但怪蛇出来的只有一股而已,毒龙杖上出的却是一大蓬毒雾,足有怪蛇出来的十倍之多!

 青袍道人本无削损对方兵刃之念。

 毒龙叟的毒龙杖中,虽然内贮毒雾,只是近年来他功力大进,从不轻使。尤其今,只想以武功胜过对方,原无放毒之心。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毒龙叟因分神之故,杖势稍缓,才被青袍道人削断龙头上的独角,以致杖中本可作十次出的毒雾,因独角的被削,悉数了出来。

 青袍道人眼看自己无心之失,削断对方杖头上的龙角,心头方自一怔,一大蓬毒雾已然到面前,转个念头都来不及,眼前一黑,突然栽倒下去。

 “可惜,可惜!”毒龙叟望着倒下去的青袍道人,连连摇首,沙声说道:“老杂,老夫并无杀你之心,谁要你仗着手中利器,削下老夫杖上龙角。这只能说是天意使然,可怨不得老夫…”

 说完,倏地转过身来,目注林内,喝道:“林中何人,还不给老夫出来?”

 楚秋帆眼看毒龙叟杖中出毒雾,以青袍道人的武功修为,居然闻到毒雾就一声不作,倒了下去,心头不大为凛骇。

 他不知道毒龙杖中所贮可作十次出的毒雾,一次出这有多厉害。试想天生专斗克制毒蛇的大白鹤,看到怪蛇出一口毒雾来,还要闪避,青袍道人修为虽深,自然抵抗不住比怪蛇口中出来还要多十倍的毒雾。

 这时,他听毒龙叟的口气,好象并无替青袍道人解毒之意,心中更是一急,身形急掠而出,大声道:“这位道长中了毒雾,老丈身边该有解药吧?”

 他闪身而出,正和毒龙叟向林中喝问,几乎是同一时间的事!

 毒龙叟眼看从林中窜出来的是一个青衫少年,口中嘿了一声道:“小子,你是老杂的徒弟?”身形一晃,便已到了楚秋帆的面前,左手五指箕张,朝他右腕抓来。

 楚秋帆心头一惊,右腕漾起,五指并拢如啄,朝他“脉腕”啄去。

 他这一记正是刚才看两人近身相搏时,毒龙叟化解青袍道人擒拿手使出来的手法,他潜心默记,是以不假思索就使了出来。

 毒龙叟看他使的竟是自己的功夫,心头微微一怔,口中沉笑一声道:“很好。”左腕一缩,同时五指翻起,由下而上,反扣楚秋帆脉门。

 楚秋帆身子疾向左转,趁着一转之势,人已到了毒龙叟侧面,右手啄向对方执杖右肘“捉筋”左手后发先至,啄取对方搏膂(背筋)。

 这一下不但出手快捷,取、取筋也都极为准确。他使的依然是毒龙叟的手法,连身法也摹拟得十分相近。

 毒龙叟心中暗暗惊奇不止,忖道:“这小子几时偷学了老夫的武功?”

 他右手握着龙头杖,并未出手,身形随着反旋,化解楚秋帆的两记手法,左手连啄三啄,快得如同电闪!

 楚秋帆眼前一花,但觉左肩“肩井”左臂“曲池”右腕“腕脉”三处,全都被他啄了一下。

 他出手不重,但楚秋帆已是双手下垂,全身转动不得,再也使不出功力来。

 毒龙叟一手柱着龙头杖,双目炯炯望着楚秋帆,说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听他口气,还算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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