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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有美同行
 大家才看过红衣姑娘出手惩了瘦个子,这回又见她朝范君瑶身前走去,只当又有好戏,所有的眼光,不约而同的朝范君瑶看去。

 这回大家心头都在暗暗嘀咕,方才那瘦个子生得獐头鼠目,一望而知不是好路数,但靠窗这张桌上坐着的青衫少年,人家可品貌出众,不像是做坏事的人,不知红衣姑娘找他又有何事?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之时,红衣姑娘已经悄悄在范君瑶面前站停下来!

 这回姑娘家可没像方才那样挑柳眉、瞪杏眼,但见她红馥馥的脸上,透化出春风般的笑意!侧目凝睇着范君瑶桌上两副杯筷,含笑问道:

 “这位相公,可是和令友共饮么?”

 范君瑶暗暗皱眉,心想:

 “糟糕,这回找到自己头上了。”一面慌忙站了起来,拱拱手道:

 “姑娘…”

 他目光一抬,人家姑娘正好笑盈盈的望着自己,那一双黑白分明,亮得像天下星星的眼睛,就凝注在自己脸上!

 范君瑶自小至大,除了自己师妹修凤,从未和别个女子打过交道,这回四目相投,他但觉眼睛一亮,脸上有些热烘烘的,口中只说了“姑娘”两字,底下的话,竟然说不上来。

 红衣姑娘可够大方,朝他嫣然一笑,说道:

 “我是找一个人。”

 范君瑶问道:

 “不知姑娘要找的是谁?”

 红衣姑娘道:

 “我哥哥。”

 范君瑶和她说过几句话,神色也渐渐自然了,问道:

 “姑娘令兄也在酒楼上么?”

 红衣姑娘“嗯”了一声,眼珠一转,轻笑道:“我问你的话,相公还没回答我呢?”

 范君瑶脸上一红,愕道:

 “姑娘是问什么?”

 红衣姑娘道:

 “我是问你,可是还有一位朋友在一起。”

 这还用问,桌上明明摆着两付杯筷咯!

 范君瑶连连点头道:

 “是,是,在下和敝友一起来的。”

 红衣姑娘道:

 “那么令友呢?”

 范君瑶不知方珏人躲到那里去了?口中又啊了一声道:

 “姑娘是问敝友,他…他有些事情走了。”

 红衣姑娘嗤的笑道:

 “他不是有意避开我的?”

 她偏着头,笑盈盈的侧目凝睇。

 大家看两人攀谈起来,没有好戏可瞧,也就不好再向他们直瞧。

 范君瑶被她问的一怔,窘笑道:

 “姑娘说笑了,敝友确是有事下楼去了,怎会有意避开姑娘?”

 红衣姑娘浅浅一笑,问道:

 “我想请问相公一声,不知相公肯不肯说?”

 范君瑶道:

 “姑娘清说。”

 红衣姑娘笑的道:

 “我想请问的,是相公这位朋友,姓什么?”

 范君瑶不善说谎,但又不好实说,心头一阵为难,蹑嚅说道:

 “敝友…他…他…”

 红衣姑娘嗤嗤一笑,抿抿嘴道:

 “大概是令友不让你告诉我,那就我说吧,他姓方,对不对?”

 范君瑶听她说出来了,只好承认,这就点点头道:

 “原来姑娘认识敝友?”

 红衣姑娘眼睛更亮了,甜甜一笑,道:他就是我哥哥咯!”

 范君瑶故作惊奇,道:

 “敝友会是姑娘令兄?”

 红衣姑娘柳眉一扬,咭的笑道:

 “其实我在楼下早就看到你和我哥哥坐在一起。”

 范君瑶道:

 “姑娘姓方?”

 红衣姑娘白了他一眼,道:

 “我哥哥姓方,我自然也姓方咯!”她眨大眼睛偏头问道:

 “你不相信?那就看看我和你朋友像不像””

 人家姑娘说出来了,范君瑶不好不看,其实他早就看出她是方兄弟的妹子。

 美丽的小姐,许你作刘帧平视,这该是无上荣幸!

 范君瑶可不敢多看,只是约略打量了一眼,点点头道:

 “姑娘确和敝友有几分相似。”

 红衣姑娘面有喜,嗤的笑道:

 “这就是了,大家都说我们兄妹像极了,你敢说我不像?”

 没待范君瑶开口,接着笑道:

 “我哥哥方珏人,这总不会错了吧?”

 范君瑶点点头,不自然的笑了笑。道:

 “在下曾听方兄弟说过,有一位妹子。”

 红衣姑娘眼珠一转,问道:

 “你叫我哥哥兄弟?那你也是我的大哥了,嗯,这位大哥尊姓?”

 范君瑶道:

 “不敢,在下范君瑶。”

 红衣姑娘眼中又是一亮,喜孜孜的道:

 “原来是范大哥。我叫方璧君。”她瞟了范君瑶一眼,浅笑道:

 “范大哥请坐呀!”

 原来两人一直站着说话。

 范君瑶原是怕她赖着不走,不敢说出请坐的话来。但姑娘偏偏来了,一时脸上一热,讪讪的道:

 “真对不住,这话该在下说的,姑娘请坐。”

 方璧君嫣然一笑,在他横头坐下来,一面说道:

 “没关系,我知道我哥哥的朋友,都是老实人。”

 糟糕,她这一坐下,方珏人还肯回来?

 堂官一见红衣姑娘坐了下来,立即端了一盏茶过来,堆笑道:

 “姑娘可要吃些什么?”

 方壁君道:

 “我哥哥有事去了,还没回来,酒菜都没动过,你给我添付碗筷就好。”

 她既是找哥哥来的,自然要等,堂倌答应一声,立时替她添了付碗筷。范君瑶心里暗暗焦急,但又不好出来。

 方璧君咬着红菱似的嘴,斜睨了他一眼,轻声问道:

 “我哥哥跟你说起过我?”

 范君瑶笑了笑道:

 “那只是随便说说。”

 方璧君不肯放过,眨眨眼问道:

 “他怎么说了?哼!一定在背后编排我了。”

 范君瑶忙道:

 “姑娘莫要误会了.令兄只是说姑娘生,喜欢练武。”

 方璧君披披嘴道:

 “范大哥,这是你帮着我哥哥说话,他才不会说我的好话呢?”

 范碧瑶道:

 “姑娘这是冤枉了令兄,在下怎会骗你?”接着笑道:

 “姑娘方才的两手,就十分高明。”

 方璧君羞涩一笑,道:

 “范大哥这是取笑我了,我学的几手三脚猫,那能说得上高明二字?”俏眼瞥过范君瑶座位上放着的剑囊,抬头问道:

 “范大哥带着剑,那一定是会武的了?”

 范君瑶道:

 “在下练过几年。”

 方璧君大眼睛中出喜,笑道:

 “这太好了,没想到我哥哥酸气腾腾的人,也会结像范大哥这样一位少年英俊侠士。”

 范君瑶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尴尬的道:

 “姑娘夸奖了,少年英俊侠士这六个字,在下如何敢当?”

 方璧君嗤的笑道:

 “少年英俊,是说范大哥翩翩少年,侠士,则是行侠江湖,见义勇为,范大哥有什么不敢当的?”

 范君瑶笑道:

 “姑娘口齿令俐,比今兄还要会说话。”

 方璧君朝他嫣然一笑。

 两人谈了这一阵子,依然不见方珏人回来,方璧君不觉气道:

 “真气人,哥哥怎么还不来呢?”

 范君瑶心中暗道:

 “你坐在这里,方兄弟怎会回来?”看看时光,午牌已过,楼上食客,也已走了大半,不觉皱皱眉道:

 “方兄弟这时候不来,大概不会来了,姑娘还未用饭,酒菜已凉,在下要伙计再去热一热。”

 说罢,招呼堂倌把菜肴拿去热一热送来。

 方璧君翘起小嘴,气鼓的道:

 “哥哥一定看到了我,才故意躲开的。”

 范君瑶笑道:

 “这是姑娘多心,令兄怎会故意躲你?”

 方璧君道:

 “范大哥,你不知道,这一趟我原想和大哥一同到汉去,哥哥就是不肯和我一路,是我偷偷的跟着他来的,他看到了,

 还会不故意躲开我?”她那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一转,侧脸笑道:

 “范大哥,你知道我哥哥为什么要躲着我么?”

 范君瑶早已听方珏人说过,但这话可不好说出来,慌忙摇头道:

 “在下不知道。”

 方璧君抿抿嘴笑道:?“我要跟哥哥到汉书院里去念书,哥哥只是不肯,说什么女孩不能去的,我说:我可以改扮男

 装,不就可以进去了么?哥哥就这样躲着我?”

 范君瑶笑道: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方兄弟要避着你了。”

 方璧君娇嗔道:

 “范大哥,你还说不帮着哥哥说话,这就帮着他了。”

 堂倌热了菜送来,两人匆匆吃毕。

 方璧君取出手帕,轻轻抹着小嘴,一面抬目望着范君瑶问道:

 “范大哥,你和哥哥一定住在一家客店里了,你领我去好不好?”

 她是非找到哥哥不可,事到如今,范君瑶那能推托?只好点点头道:

 “看来在下只好替姑娘带路了。”

 方璧君眼睛一亮,娇笑道:

 “是啊,你是我哥哥的大哥咯,你不带我去,还有谁带我去呢。”

 范君瑶没多说话,两人一同下楼,会帐出门,范君瑶领着她穿过横街,刚到客店门口。

 脚一跨进店门,就有一店伙过来,陪笑道。

 “客官才来,那位相公已经走了。”

 范君瑶听得一怔,问道:

 “你说和在下一起住店的那位相公,已经走了么?”

 店伙连连哈道:

 “是,是,那位相公人是走了,房间可没退。”

 方璧君道:

 “那只是出去,还会回来的。”

 店伙陪笑道:

 “那相公真的走了,不回来了。”

 方璧君道:

 “他又没退房间,你怎知他不回来了?”

 店伙道:

 “是那位相公临走的时候吩咐的,房间是给姑娘留的。”

 方璧君一呆,回头望望范君瑶,说道:

 “这么说,我哥哥真的走了。”

 店伙诌笑道:

 “那位相公还留着一封信,是给相公的。”

 范君瑶道:

 “信呢?”

 店伙道:

 “小的已经放到你老房里去了。”

 方璧君道:

 “真气人,一声不响的走了,范大哥,快去看看他信上写了些什么?”范君瑶皱皱眉,领着方璧君登楼。

 店伙抢着替范君瑶打开房门,说道:

 “信就在桌上,小的替两位沏茶去。”

 范君瑶跨进房门,果见窗口横桌上,放着一封书信,随手取起,信封上写着:

 “留陈范大哥亲启”字样。

 范君瑶撕开封口,出一张信笺。

 好一笔娟秀的字体!

 方珏人不但人生得纤秀,就是这一笔字,也纤秀得如出女子之手,真不愧他是个秀才。

 但范君瑶只看了两行,眉峰不又是一皱,接着俊脸也红了。

 方璧君忍不住问道:

 “范大哥,我哥哥在信上写了些什么?快给我瞧瞧。”

 范君瑶嚅嗫的道:

 “这…这…”方璧君一把把信笺接了过去,娇笑道:

 “不用你说。我自己会看。”

 她低头看着信笺,柳眉儿不觉轻轻一挑,那不是气她哥哥,是喜上眉梢!

 看,连她一双俏眼睛,都在闪着异样光采,心里一定会想:

 “哥哥做什么事,都婆婆妈妈的够讨厌,但这封信才算合我心意。”

 你道信上写了什么?这是给范君瑶的难题:

 “范大哥!

 舍妹一心要去汉书院念书,这是不可能的事,她找来了,小弟只好先走。

 舍妹生喜武,但从没出过门,小弟走了,只好把舍妹托付大哥,她最崇拜英雄,以小弟想来,她如果知道了大哥是武当派的高弟。她一定会欣喜若狂,自然也会听大哥的话。

 她是我的妹子,你是我的大哥,我希望妹子把你当大哥看,也希望大哥把她当妹子看待。

 临别匆匆,书不尽意,

 敬祝旅途愉快。

 小弟珏人留上”

 方璧君望望范君瑶,眼圈有点红,幽幽的道:

 “哥哥真的走了。”

 范君瑶道:

 “姑娘打算如何?”

 方璧君似是没了主意,随口道:

 “我也不知道。”

 范君瑶道:

 “那么姑娘还是回家的好。”

 方璧君咬着下,一颗头摇得鼓似的,过了半晌,才道:

 “我才不回去呢,好不容易出来,干么就要回去?”她忽地眼珠一转,说道;“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我哥哥把我托付了你,你上那里,我自然跟你上那里去。”

 范君瑶道:

 “那怎么成?姑娘…”

 方璧君道:

 “那有什么不成?是哥哥托你的咯!常言说的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哥哥不是要我把你当大哥看?不是要你把我当妹子看待么?”

 范君瑶只是摇头道:

 “话是不错,只是…”

 方璧君拦着道:

 “你承认了就好。”

 范君瑶“唉”了一声,道:

 “不是我不答应…”

 方璧君没待他说下去,甜甜一笑,抢着道:

 “那你答应了。”

 范君瑶又“唉”了一声道:

 “姑娘不知道,我有我的事,再说姑娘和我同行,也有不便。”

 方璧君道:

 “这有什么不便,你有事,只管办你的事,我又不会碍着你。”

 范君瑶道:

 “这…这…”他原是不善说话的人,给姑娘急了,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方璧君粉脸微酡“嗤”的笑道:

 “我知道,你是怕男女同行,给人家看到了也不方便,但你莫忘了,你是我的大哥咯,兄妹同行,有什么不方便的?”

 范君瑶道: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方璧君道:

 “那是什么意思?”

 范君瑶道:

 “不瞒姑娘说,我江湖,是为了寻访杀害先师的仇人。”

 方璧君双目一睁,问道:

 “杀害范大哥师父的仇人是谁?”

 范君瑶道;

 “不知道。”

 方璧君道:

 “不知道,范大哥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找法?”

 范君瑶道:

 “就因为我行止无定,所以姑娘不能和在下同行。”

 方璧君道:

 “我也练过几年武,说不定也可以帮范大哥的忙,就算帮不了忙,有两个人也好商量商量。”

 说话之间,店伙巴巴结结的替两人沏了茶送来,一面陪笑道:

 “姑娘的房间,就在隔壁,可要小的领你去瞧瞧?”

 方璧君道:

 “不用,我知道啦!”

 店伙识趣的退了出去。

 方璧君替范君瑶倒了一盅茶,含笑道:

 “范大哥,我们已经讲好了。”

 范君瑶沉道:

 “在下总觉得姑娘还是回去的好。”

 方璧君倏地站了起来,粉脸绷得紧紧的,气道:

 “范大哥一定不肯,我也不能勉强,反正我出来了,是不会马上就回去的,明天,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可以往那里去,我也可以往那里去,只要不和你同行,你总不能干涉吧?”

 说完,一扭头,气鼓鼓的回身往外就走。

 范君瑶一呆,望着她,摇摇头,赶忙起身喊道:

 “姑娘留步。”

 方璧君口头道:

 “我们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事?”

 范君瑶暗暗皱了下眉,说什么总是方兄弟托付了自己,就无可奈何的笑笑道:

 “姑娘别再生气了,在下答应就是了。”

 方璧君睁大眼睛,噗嗤笑出声来,回嗔作喜,问道:

 “真的?”

 范君瑶道:

 “方兄弟既然托了我,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跑。”

 方璧君娇笑道:

 “大哥真好。”

 这回连“范”字也不带了。

 范君瑶摇摇头道:

 “方兄弟真没说错,你像一头没缰的野马。”

 方璧君目光柔顺,嫣然一笑道:

 “谁说我没缰绳了。”

 范君瑶笑道:

 “姑娘会听在下的话么?”

 方璧君直点头,幽幽的道:

 “你是我大哥咯,我一定会听你的。”

 说到这里,忽然美目一瞟,翘起小嘴,嚷道:

 “瞧你,人家口口声声叫你大哥,你还是姑娘,在下的,给外人听到了,就不像是兄妹。”

 范君瑶道:

 “妹子…说的是,在下记住了。”

 他“妹子”二字出口,不觉脸上红得一红。

 方璧君啊了一声,嗤的笑道:

 “又是在下。”

 范君瑶啊了一声,敲敲脑袋,笑道:

 “在下忘了。”

 方壁君抿抿嘴,笑的好不妩媚?

 第二天,两人会帐离店,在马贩子手里,挑了两匹川马,并辔上路。

 方璧君坐在马上,留神身后,果见昨天酒楼上被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的瘦个子,在街尾掩掩藏藏的张望。

 方璧君看在眼里,不由的暗暗冷笑。

 出城不远,只听身后惊铃大响,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是一个身穿灰短袄的汉子,生相骠悍,一手扬鞭,在空中打得“劈拍”作响,坐下马匹,四蹄如风。当他超过两人马前之时,两只三角眼狠狠的瞪着范君瑶直瞧,然后疾驰而过。

 照理说,两匹马上,有一匹坐的是花朵般的姑娘,只要你生着眼睛,怎么也不会去看姑娘边上的人。这灰衣汉子目中隐凶光,只是盯着范君瑶打量,显然有悖常情。

 方壁君一眼就看出灰袍汉子是那瘦个子的同,心中暗生警惕:

 “看来就会在前途有事。”但她并没告诉大哥。

 范君瑶从无江湖经验,自然不会知道一直有人缀着自己。

 第一天,依然平安无事。第二天的午牌时光,两人抵达随县,没有进城,只在路旁一处面馆打了个尖,就继续上路。

 走没多远,面来了两匹马,马上是两个身穿灰衣短袄的壮汉,他们到得两人面前一丈来远,便自动勒住马缰。

 左边一个汉子双手抱拳,高声说道:

 “前面这位可是武当门下的范少侠么?”

 方璧君眨着眼睛,心中暗道:

 “果然来了。”

 范君瑶忽然看到马上二人居然道出自己来历,而且还知道自己姓范,心中大奇,连忙抱拳还礼,道:

 “在下正是范某,不知二位…”

 左首灰衣汉子喜道:

 “果然是范少侠,在下兄弟那就没找错了。”

 范君瑶道:

 “二位找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两名灰衣汉子一跃下马,两人同时拱拱手道:

 “在下兄弟奉山主之命,特来迓范少侠的。”

 方璧君听他们说出“山主”二字,心头暗暗一惊,忖道:

 “是了,自己怎的没想到这里正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大哥怎会和山主结了梁子呢?”

 范君瑶听的一奇,楞道;

 “在下和贵山主并不认识。”

 左首灰衣汉子恭敬道:

 “敝山主名帖在此,请少侠过目。”

 说完,取出一张大红名帖,双手递上。

 范君瑶接过名帖,只见上面写着:

 “闻公亮”三个大字。

 他听师傅说过,大洪山主闻公亮,外号九头狮子,为人止派,在两湖地面上,黑白两道,不论有多大的事,只要闻山主一句可决。他看到名帖,不觉肃然起敬,说道:

 “原来是闻山主召见,在下自当趋谒。”

 右首汉子道:

 “咱们替少侠两位带路。”

 说完,两名汉子同时翻身上马,策动缰绳,朝前奔去。

 范君瑶、方璧君二骑紧随两人而行,四匹马展开脚程,奔行了将近半个时辰,业已赶到大洪山麓。但见依山傍林,一片村落,约有一二百户人家,四周围着木栅,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山城。

 前面两骑,到得栅门前面下马,两名灰衣汉子立即上前来,替两人拢住马头,含笑说道:

 “两位请下马。”

 范君瑶、方璧君相继下马,右首汉子牵着两人马匹退下。

 左首汉子立即含笑道:

 “二位请随小的来。”

 说完,引着两人进入栅门,走到右侧一排小屋前,含笑道:

 “二位请在这里登记姓名。”

 原来那小屋内放着一张横桌,面向门口,坐着一个中年汉子,他面前放了笔砚和一册簿子。

 壁上贴着一张白纸,书:

 “来宾留名,解剑入村。”八个大字。

 那中年汉子看到二人,慌忙站起身子,拱拱手道:

 “二位来宾请在这里留名。”

 说着双手送上那册簿子。这是人家的规矩,入境自得随俗。

 方璧壁君举目一看,这本簿上果然写着许多姓名、来处。想来都是求见闻山主的人,当下也就提起笔来,写了“范君瑶、武当青峰镇”几个字。

 方璧君道:

 “大哥,我自己来。”

 接过笔,写了“范君璧”三字,在“来处栏里”同样填了“武当青锋镇”

 既是兄妹,自然是姓范,自然也是从武当“青峰镇”来的了。

 最妙的她“璧君”二字,倒过来成了“君璧”和范君瑶真成了亲兄妹。

 那中年汉子一双鼠目,溜过范姑娘身上,然后朝范君瑶陪笑说道:

 “范少侠请把随身兵刃留在这里。”

 范君瑶看看壁上贴着的字条,人家既是规定“解剑人村”自己自然不能例外,依言解下长剑,放到桌上。

 那中年汉子陪笑道:

 “对不住,不知范少侠身上有何暗器,如果有,也请一并留下,等少侠出来,再行奉上。”

 范君瑶道:

 “在下武当门下,从不使用暗器。”

 中年汉子连连陪笑道:

 “这是敞村规矩,在下只是随便问问,二位身上既然没有暗器,那就请吧。”

 陪同两人进来的灰衣汉子立即躬躬道:

 “两位请随小的来。”

 说完,领着两人朝右首一条石子大路走去。这条路不过里许来远,就已绕到村子后面,那灰衣汉子忽然舍了石子路,朝小山小径走去。

 方璧君方才入村之时,对壁上那张“解剑入村”的纸条,已经启了疑窦。因为“解剑入村”既是他们村中的规矩,应该行之已久,那张字条,就早该发黄了,但那张白纸,明明是新贴上去的。此刻又见灰衣汉子领着自己两人,忽然绕到村后,朝山的小径走去,心头就更觉可疑。忍不住问道:

 “请问管家,还没到么?”

 灰衣汉子答道:

 “快了,山主喜静,常年都住在山上,再有半里光景,就可到了。”

 这话没错,闻山主名闻武林的“山主”不住在山上,还叫什么山主?

 两人跟着灰衣汉子,登上了半山,这山上,就有较为平坦的山道,两边古木参天!

 一条铺着黄沙的平整道路,朝西斜斜绕过半座山,便有一道宽阔的石级,一片苍茫暮霭。

 峰顶面,是一道石砌围墙,两扇黑漆大门,紧紧闭着。

 灰衣汉子走到门前,伸手轻轻叩了两下。

 半晌之后,黑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同样穿着灰布短袄的汉子,目光打量了范君瑶两人一眼,问道:

 “已经来了么?”

 灰衣汉子点点头道:

 “来了。”

 守门汉子道:

 “方才四爷已经吩咐过,客人来了,就请上去。”

 灰衣汉子应了声“是”回身道:

 “二位请进。,’

 两人也不客气,双双进入大门。守门汉子脸上飞过一丝狞笑迅快的关上大门。

 这峰顶,是人工开辟的一片平台,两边各有一排平房,一望而知是护院庄丁住的。在两排屋的中间,有一条宽阔的石板路,连接峰后另一座小山峰。面又是一道宽的石级,通向峰顶。

 灰衣汉子引着两人拾级而上,走了约莫百来级,登上峰顶,眼前豁然开朗,这片山顶,少说也有一、二十亩田的大小,古木葱郁,中间盖着一座高大屋宇,正中两扇大门,依然紧紧闭着。

 灰衣汉子领着两人从左首一道侧门而入,穿过长廊,到了一间小客厅前面,躬躬身道:

 “二位请到厅里奉茶,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说完,不待范君瑶回答,神色略显慌张,忽匆匆的退了出去。””两人自是没去注意他的脸色,相偕跨进客厅。

 这时天色已近昏黑,也没见有人掌上灯来,当然更没有人送茶来,那灰衣汉子说的“请到客厅奉茶”只是口头客套罢了。

 范君瑶、方璧君两人坐了一回,天色更黑,依然不见半个人影,渐渐有些不对。像这般不理不睬,让客人摸黑枯坐,那里还是待客之道?分明瞧不起人咯!

 两人又坐了片刻工夫,还是不见有人前来,方璧君低声道:

 “大哥,情形有些不对。”

 范君瑶道:

 “如何不对?”

 方璧君道:

 “我看这里好像没有人住的。”

 范君瑶笑道:

 “这怎么会呢?”

 方璧君道:

 “大哥不信,你且摸摸咱们坐的椅子,不是蒙着一层灰尘么?”

 范君瑶给她一说,果然伸出一个指头,往椅子上抹去,这一抹,当真抹起一撮厚厦的灰尘。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说道:

 “也许这间小客厅,很久没接待宾客了。”

 方璧君摇头道:

 “就是很久没接待宾客,也该有人打扫才对,我看这里大有蹊跷。”

 范君瑶道:

 “何以见得?”

 方璧君道:

 “有人一路缀着大哥下来,大哥一点也不知道?”

 范君瑶愕然道:

 “有人缀着我,那是什么人?”

 方璧君道:

 “就是在枣酒楼上,被我狠狠了几鞭的那个瘦个子。”

 范君瑶笑道:

 “那是冲着你来的,你教训了他,心有不甘…”

 方璧君披披嘴,没待他说完,抢着道:

 “才不是呢,这个瘦个子早就一路缀着大哥下来的。”

 范君瑶奇道:

 “妹子如何知道的?”

 方璧君道:

 “是我哥哥告诉我的。”

 范君瑶愈听愈奇,问道:

 “方兄弟几时告诉你的?”

 范君瑶道:

 “哥哥走的那天,在我屋里留了字条,说他发现有可疑的人,暗中尾随着你,要我多加留心。”

 范君瑶道:

 “原来如此。”

 方璧君道: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个瘦个子极可能是闻山主的手下人。”

 范君瑶道:

 “闻山主的手下,他为什么要一路暗中缀着我呢?”

 方璧君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范君瑶道:

 “我也觉得奇怪,我和闻山主素不相识,他居然会派人在路上相邀。”

 方璧君站起身,走到门口,但见长廊上一片黝黑,根本不见一丝灯光,也听不到半点人声。偌大一座房屋,生似没有人住的鬼屋!心头愈觉可疑,忍不住侧脸低声叫道:

 “大哥,咱们出去瞧瞧。”

 说着,举步跨了出去,范君瑶听了方璧君的一番话,心下也自起疑,闻言跟着站起,走出小客厅。

 方璧君指着廊前一片小院落,低声说道:

 “大哥,你看,这小天井里,长满的青草,本不像有人居住。”

 范君瑶道:

 “奇怪,他把我们两人引到山上这座空房里来,究竟是何居心?”

 方璧玉道:

 “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阴谋。”

 范君瑶望着她道:

 “你说会是什么阴谋?”

 方璧君道:

 “我要是知道,不早就说出来了么?”一面顺着回廊缓缓步去,一面低声说道:

 “江湖上人心险诈,谲风诡波,防不胜防,说不定这是人家安排好的陷阱。”

 范君瑶笑道:

 “听妹子的口吻,倒像是个老江湖。”

 方璧君回过头来,笑了笑道:

 “我虽没在江湖上走动,听总听人说过。”

 她举手掠掠秀发,忽然轻声道:

 “譬如他们一路派人暗中缀着你下来,等咱们卖了两马,他们就换一个人也骑着马跟踪…”

 范君瑶听的又是一怔,道:

 “有人骑着马跟踪咱们?”

 “嗯!”方壁君轻嗯了一声道:

 “大哥没有注意,自然不会发觉,前天早晨,咱们刚一出了城,不就有一个穿灰衣的汉子纵马从咱们身边擦过么,这人始终忽前忽后的盯着咱们,直到今午打尖,才没看到他。”

 范君瑶道:

 “妹子怎不早说?”

 方璧君嗤的笑道:

 “跟大哥说上又有什么用?官塘大路,咱们能走,他也能走,咱们总不好去盘问他吧?”

 范君瑶道:

 “至少我可以多一分警觉,防范着他。”

 方璧君笑道:

 “我早就留意着他,真要有什么举动,我自会告诉你了。”’接着说道:

 “我想他们一路派人跟踪,大概只是监视咱们的行动,主要是把咱们引到大洪山来,而且还故意藉词收去了大哥的随身兵刃,这种种迹象,都好像有预谋的…”

 范君瑶神情一动,问道:

 “妹子说他们是有意收去我长剑的?”

 方璧君道:

 “我想是的,那张‘解剑入村’的字条,明明是咱们来的时候才贴上去的,先前我只是觉得有些可疑,如今越想越觉他们是故意以‘解剑入村’作藉口,把你长剑收去的了。”

 范君瑶道:

 “我听先师说过,闻山主为人正派,我和他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以他的武功声望,真要对我不利,也用不着如此煞费周章。”

 方璧君道:

 “反正我们已经来了,是祸是福,大概也快分晓了。”

 两人说话之时,已经走到回廊尽头,这里有两扇门,闩门木闩。

 范君瑶拔下木闩,开出门去,外面又是一条长廊,通向大厅。前阶是一个小天井,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但石板中也青草杂生,显然很久无人居住。

 两人沿着长廊,走到大厅前面,只见六扇花雕花门,紧紧闭着,两人点起足尖,从花格子往里望去。但觉这座大厅幽深宽广,黑沉沉的看不清里面景物,似是厅上还有神龛供桌!

 范君瑶迟疑的道:

 “这里像是祠堂!”

 方璧君道:

 “我们进去瞧瞧。”

 伸手一推,两扇木门呀然开启,方璧君随着往里走去。

 范君瑶怕她有失,跟着跨进大厅,但就在此时,方璧君突然脚下一停,口中发出一声惊“啊”!

 范君瑶不知她发现了什么可怕之事,急忙一步掠到她身边,说道:

 “妹子别怕…”

 黑暗中,方璧君花容失,急促的道:

 “大哥!我们快走!”

 范君瑶道;

 “看你伯成这个样子,你看到了什么?”

 方璧君伸手朝上指指,催道:

 “快走,再迟只怕来不及了。”

 范君瑶抬头望望栋梁,什么也没看到,不觉奇道:

 “妹子,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方璧君脸惶急,说道:

 “大哥,有话出去了再说好么?”

 范君瑶道:

 “你总该指给我看看,究竟有什么可伯之事。”

 方璧君道:

 “大哥没看到上面那块匾么?”

 范君瑶心中暗暗奇怪:

 “一块匾有什么好怕的?”

 不由自主的抬头又望了望那匾一眼,说道:

 “看到了。”

 方璧君道:

 “这里是他们祖师堂。”

 范君瑶笑道:

 “不错,匾上就写着祖师堂三个字,你不说,我也看得清楚。”

 方壁君道:

 “大哥看到了,这是陷阱。”

 范君瑶悚然道:

 “你说这厅上有机关埋伏?”

 方璧君跺跺小剑靴,(怎么碰到这样的傻B:OCR者按)轻唉一声,道:

 “你这人真是的,这还要机关埋伏么?”

 范君瑶道:

 “那你催我快走,又怕了什么?”

 方璧君加重语气道:

 “大哥,这里是大洪山的祖师堂。”

 范君瑶点点头,笑道:

 “这里如果没有机关埋伏,我想不出你说的陷阱是指什么?”

 方璧君道:

 “难道你们武当派没有祖师堂?”

 范君瑶笑道:

 “武当派怎会没有祖师堂?”

 方璧君道:

 “是不是地?”

 范君瑶一呆道:

 “你说这里是地?”(现在才反应过来,笨蛋一个:OCR按)

 方璧君道:

 “大哥没看到神龛里一排排放着的骨灰盒子,那该是大洪帮历代帮主的骨灰了。”

 范君瑶神情微震,讶异的道:

 “大洪帮?”

 方璧君眨眨眼睛,问道:

 “怎么,大哥没听人说过?”

 范君瑶道:

 “我没听说过。”

 方璧君缓缓朝厅外走去,一面细声说道:

 “大洪山原是立山头,开香堂的一个秘密帮会,据说立帮之初,志在反清复明,当年势力遍及长江下。但传到闻山主这一代,正好遇上白莲教倡,官府严各地帮会活动,出了事,随便给你扣上叛逆的罪名,就诛连多人。闻山主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他是鉴于帮中龙蛇杂处,良莠不齐,是个不易收拾的烂摊子,既官府要,他就趁机把大洪帮收了。这就是大家不称他帮主,改称山主的原因,这里既然悬着祖师堂的匾额,自然是大洪帮的祖师堂了。”

 范君瑶道:

 “看来妹子对江湖上的事儿,知道的比我还多。”

 方璧君低头一笑道:

 “我也是听来的咯。”

 她话声甫落,接着螓首一抬,低低的道:

 “每一个门派的祖师堂,都是地,不容外人闯,咱们胡里胡涂被人引到这里来,我想一定是有人预先安排好的陷阱,大哥,我们还是快些走的好!”两人边走边说,已经退出大厅,并肩走上长廊。

 范君瑶点头道:

 “妹子说的是,咱们应该及早离开此地。”

 方璧君沉道:

 “这里是山顶,不知后面有没有小径,可以下山?”

 范君瑶怵然道:

 “不错,他们若是存心布下的陷阱,前山只怕已经走不成了。”

 突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接口道:

 “二位不用走了。”

 两人闻声一惊,急急回头瞧去,就在此时,但听“砰”然一声,大天井前两扇朱漆大门启处,走进三个人来!

 为首一人身穿团花古铜色绸袍的老头,浓眉鹞目,满脸红光,颏下一部花白胡子,身材高大,看去生相威猛。红脸老者身后,左边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蓝衫汉子,脸型瘦削,目光隼。右首一个五十出头,身材不高,白胚脸,留着两撇八字胡子。

 这三人身后,跟着八名灰衣劲装大汉,一手挑灯,一手执着雪亮的钢刀,跨进大门,立即左右排开。红脸老者目凌威,一脸俱是怒容,打量了两人一眼,敢情看到两人年纪甚轻。

 似乎微微一怔,沉哼道:

 “二位夜闯大洪山,出手伤人,所为何来?”

 方璧君看到红脸老者,心头暗暗震惊,傍着范君瑶,低低说道:

 “大哥,为首的老人,大概就是闻山主了,快上去答话,小心一些。”

 范君瑶慌忙上前一步,双手抱拳,作了个长揖,恭敬的道:

 “老前辈大概就是闻山主了?”

 红脸老者沉声道:

 “老夫正是闻某。”

 范君瑶道:

 “在下武当门下范君瑶。”回头指指方璧君道:“这是在下舍妹范君璧。”

 方璧君跟着敛衽一礼,说道;

 “晚辈见过闻山主。”

 闻公亮点点头,算是答礼,依旧沉着脸道:

 “老夫问你们夜闯大洪山,出手伤人,所为何来?”

 他似乎对范君瑶报出“武当门下”四字,毫不动容,这老儿不是没听清楚,就是没把武当派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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