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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首都

 国王走进皇宫餐厅。他穿过公共区域,向高级顾问们点头示意,随后进入餐厅后部的私人区。

 令他十分惊奇的是,骨瘦如柴的阿夫也坐在那儿,面前没有摆放任何食物。

 “嗨,阿夫。”迪博说道,弯坐在桌子对面的凳子上“很高兴见到你。”

 “等我告诉你我来这儿的目的之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阿夫说道。

 “哦?”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红色工作服的屠夫走进来。她带来了一只银质大浅盘,盘子上搁着一只小铲嘴的后腿。

 迪博看着她。“我看,这东西对阿夫来说足够了,但你最好为我宰杀一只成年铲嘴。”

 阿夫深深了口气,把他瞎了的双眼对准屠夫。“和我要求的一样吗?”他问道。

 “是的。”她回答道。迪博觉得她有些紧张。

 “好吧,你可以下去了,富塔布。随便做些休闲活动,打发今天剩余的时间。”

 她匆匆点了点头,急忙转身离去了。

 “等等,”迪博对阿夫道“我吃什么?”

 “这就是你的。”

 “肯定不够。还有,你吃什么?”

 “这也是我的。我们两个人分享。”

 “分享这个?这不过是一份小点心罢了。”

 “足够两个人吃了,迪博。从现在开始,直到战斗结束,你必须和我一块儿吃饭,而且必须和我吃同样的分量。”

 “我是国王!”

 “同时也是个胖子,我的朋友。我们必须使你在战斗前达到良好状态,首先从节食开始。”

 “你不能给我下命令。”迪博说道。

 阿夫张开双臂。“不,当然不能。我只是个顾问。但我强烈建议你这么做一少吃点。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你的腿脚得相当敏捷才行。”

 迪博狐疑地看着那只后腿。“它没有多少。”

 “它的营养足够了。”

 “但是,阿夫,你的身体之瘦和食量之小早已闻名世界。我能不能和鲍尔—坎杜尔或德特—耶纳尔博吃的一样多?”

 “他们比你老多了。我和你一样大,和你一样高。来吧,我还算是大方的呢。这东西的一半也比我通常吃的多。”

 “如果我待会儿觉得饿了怎么办?”

 “你可能会觉得饿,到那时你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哈,这还差不多。”

 “条件是,你所吃的必须是你自己猎杀的。在长草里追踪对你有好处。”

 “阿夫,你是个苛刻的工头。”

 “不,”阿夫说道“我只是你的朋友。我想让你赢。”

 迪博嘟囔一声,随后把鼻口埋进里。

 每个奇数天,迪博都会在皇家法庭上度过三个分天的时间。他趴在御用板上,高级顾问坐在长凳子上,分列在他两边。任何公民都可以约见迪博,这是他的主要改革措施之一,取代了他的母亲和前任伦—伦茨那种孤立、专制的统治风格。

 有时,人们会前来请求推翻司法系统做出的判决。迪博当然有权推翻任何判决,而他又以心肠软而著称。其他的时候,学者和发明家会前来寻求皇室资助。在这种时候,迪博会变得非常实际:如果该提议有助于出逃项目,即便是刚刚擦个边,提议者通常都能带着一份盖有迪博印章的文件离去。但任何其他项目都很难引起他的兴趣,尽管有时他也会资助一些音乐家。音乐一直是国王的至爱。迪博一向不要求直接的贡品,他从来不是个财。然而,要是有人奉上可供育婴堂内的小宝贝玩耍的玩具,此人的要求通常会得到足。

 现在,他正倾听着一位来自楚图勒尔省的年轻女的抱怨。她觉得人家为她选定的职业不适合她。但她的抱怨被一个名叫威特孚的初级侍从冲进来打断了。

 迪博知道下属不会没有理由就来打扰他。他期待地看着威特孚。

 “又发生了,”侍从说道“又一次谋杀。”

 “哪儿?”迪博从御座上站起来,从板基座上走了下来。

 “还是在一座公寓楼内,帕克塔制革厂附近。”

 “受害者是谁?”

 “亚布尔,一个数学家、自然学家。”

 “哈尔丹的兄弟。”迪博说道。

 “哈尔丹的什么?”

 “兄弟,”迪博不耐烦地说道“同一父母所生的不同子女。”

 “哦。我以为——”

 “怎么发生的?”

 “和上次一样,”威特孚说道“亚布尔的喉咙被切开了,很恐怖,显然是被一片镜子碎片切开的。尸体周围到处是镜子碎片。”

 “知道了。”迪博说道。

 “应该派人把这个消息通知信使,让他们各处传达。”迪博的某位助手提议道。

 “还没到时候。”

 “陛下英明。”

 迪博道:“还有其他人需要马上通知到,比如他的主管。”

 “当然,”威特孚说道“我会处理的。”

 “还有他的父母。”

 “请原谅,你说的是…”

 “他的父母。阿夫和娜娃托。”

 “哦,明白了。”威特孚说道“好吧,也交给我了,国王陛下。”

 “不,我要亲自去。”

 威特孚鞠了一躬“国王不应该承担这种任务。”

 “我说了我去。”迪博抬起头来,看着屋子远端矗立着的伦茨塑像“只有我才能理解失去…失去家庭成员是多么痛苦。”

 戴西特尔号

 这个世界角落并不只有潜水者和高跷两种脊椎动物。随着时间一天大过去,托雷卡和巴布诺设法收集到了很多其他物种。

 它们都各不相同。

 但它们全都有一个共同点。

 它们都是——它们中的每一个——基于翼指的身体形态发展而来。

 这是个偶数夜晚,轮到托雷卡值。但落之后甲板上实在太冷了。他坐在他的舱室内,察看他的笔记和他匆匆画下的草图,身旁的油灯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踏板车”没有了翅膀,它们用强壮的后腿推动自己在冰面上前进。

 “披肩”又高又瘦,站在那儿就像生长在冰面上的树木。它们用厚厚的、茸茸的翅膀做斗篷,覆盖全身。

 “清道夫”利用它们的翅膀在冰面上滑翔。离地的高度没有多高,但在风力帮助下,它们能滑出极远的距离。在滑翔时,它们的嘴张得大大的,下在雪地上蹦跶的昆虫。

 “骑兵”长着非常长的爪子,爪子间没有翼膜。它的最后一指骨逐渐变尖,最后变成一个锋利的头,以闪电般的速度“骑兵”把它们当做梭镖,刺杀游行在冰水表面的鱼。托雷卡曾经见过“骑兵”的左右梭镖上各叉了一条鱼,然后这边一口、那边一口地啄食仍然在叉子上挣扎的鱼。

 “铁锚”——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它们的喙和冠使这种动物看上去像船上的锚锭——已经完全没有了前肢,但它们的骨表明,它们仍然属于翼指一族。

 翼指。每一只都是。

 它们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这一点很清楚…

 …但要是深入思考一下呢?

 毕竟,翼指可以飞,所以可能是从陆地直接飞来的,可能是在好几千个千之前。

 但是…

 但是这些翼指中的很多种并不会飞。铁锚没有翅膀;潜水者用鳍状肢代替了翅膀;“高跷”、“披肩”和“踏板车”长着对飞行毫无作用的前肢。

 好吧,假设它们是游到这儿来的。

 但“高跷”无法办到。就托雷卡的观察来看,它们几乎不会游泳。而且,如果这些生物能游这么远的距离,为什么它们中会没有一种再次回到陆地上?为什么以前从没见过这些动物?

 它们肯定是飞到这儿来的。

 肯定是。

 随后,它们——

 它们改变了。

 改变!

 托雷卡摇摇头。疯了!动物不可能从一种形态变化到另一种。

 但是…但是…但是…

 它们的确发生了改变。

 他被难住了。但他会弄明白的,他会的。

 他朝舷窗外望去,舷窗表面结上了霜花,皮窗帘卷了起来,就像是一只飞翔中的翼指的翅膀。

 新的一天的黎明已经到来了。

 首都

 迪博发现最近自己已是连续第二次登上石柱区了。今天的天气暖和,昆虫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叫声,翼指在头顶上方盘旋。一层银色的薄雾几乎把天空染成了蓝色。走近巨石阵时,迪博的爪子不由自主伸了出来。

 阿夫、坎杜尔,甚至连高克都俯卧在地。短短的一瞬间,迪博以为他们同样被谋杀了,但一贯警觉的高克抬起头来,用它分叉的舌头品了品空气中的味道。一会儿之后,坎杜尔也醒了,打了个哈欠。随后他迈着大步向国王跑来,离阿夫躺着的地方有几个十步那么远。

 “他在睡觉,”坎杜尔低声道“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睡得这么香。”

 迪博仰起头,看着瘦长的坎杜尔。“又发生了谋杀。”他直截了当地说。

 坎杜尔的尾巴“嗖嗖”地甩动着。“谁?”

 “亚布尔。”

 “我去叫醒他。”坎杜尔说道。

 “别去,或许他应该睡觉。他做不了什么。”

 坎杜尔摇了摇头。“请原谅,陛下。这是狩猎,如果等到野兽的踪迹过时之后才出发,猎物也就逃脱了。如果不马上告诉阿夫,他肯定会生气的。”

 站得离正在醒来的人太近可不是什么好事。坎杜尔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大喝了一声:“阿夫。”

 威胁?挑战?即使站在这儿,迪博和坎杜尔还是能看到阿夫的爪子了出来。大学者抬起头,张开嘴,出里面锋利的牙齿。等这一过程结束之后,他的爪子又缩回鞘中。“坎杜尔?”

 “阿夫,迪博国王来了。他要和你说话。”

 阿夫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仍然觉得有点头晕,于是在尾巴上靠了一会儿,使自己保持平衡,随后才向印象中坎杜尔的声音来源处走了过去。正常情况下,阿夫的听力无与伦比,但由于刚刚醒来,他迷糊糊地走上了正确线路的切线。坎杜尔和迪博上前截住他,当然,每个人之间的距离不会少于五步。

 “嗨,阿夫,”迪博说道“很荣幸见到你。”

 “我也很荣幸见到你。你要见我吗?”

 “是的,我的朋友。靠在尾巴上站稳了。”

 阿夫照办了,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架姿态。

 “阿夫,又发生了谋杀案。你的儿子亚布尔死了。”

 阿夫微微晃了晃,但尾巴支住了他。“亚布尔…”他说道“手段一样吗?”

 迪博点点头。“是的,一样。”

 “我必须检查谋杀现场。”

 “当然,”迪博说道“你准备好了吗?”

 “这种事永远无法准备好,”阿夫轻声道“但必须去做。”

 三个人安静地回到城市,高克跟在他们后面。

 两次谋杀在细节方面有所不同,但整个场景差不多。亚布尔躺在大理石用板上,板挂在他工作台的斜上方,工作时用板支撑他的躯干,脖子和头伸在板外头。他的脖子被人从旁边切开了,泛滥的鲜血淹没了整个桌面。这次用于谋杀的镜子碎片小一点;上面虽然有裂纹,但仍然是完整的一片,躺在桌子表面。镜子表面点缀着一片薄薄的干血迹。一段木框连接着镜子相邻的两条边。木头的质地看上去和上次一样,好像是哈马达佳。

 亚布尔被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是昨天,甚至有可能是前天。地板上的血迹中有几个脚印,但被这儿扫来扫去的尾巴给破坏了。

 去亚布尔公寓的路上,阿夫、坎杜尔和迪博得经过盖索尔的办公室,于是把他一块儿带来了。

 盖索尔用爪子把镜子从血迹中勾出来。“我们走运,”他说,把镜子举在灯光下。“这一回上头有制造者的印记。‘胡—诺迪斯,楚图勒尔省’。”

 “楚图勒尔省。”阿夫道。

 “对,”盖索尔说道“就像我怀疑的那样。”

 坎杜尔、盖索尔和迪博继续搜索屋子,以期发现更多的线索。阿夫则站立在原地,认真倾听他们的解说。

 “这一回的谋杀不像上次那么容易。”盖索尔说道。

 “什么意思?”阿夫问。

 “是这样,上一次的案子中,哈尔丹坐在一张凳子上,面对着墙壁,她的后背是暴的,从后面接近她不是很困难。但现在这张间板差不多位于屋子正中,因此亚布尔的视野应当相当开阔。要么他完全沉浸在他所写的东西之中——中指的爪指上有墨水,明确告诉了我们他临死之前在做什么——要么就是攻击者的接近方式极其隐蔽。”

 “亚布尔在写什么?”阿夫问道。

 “恐怕我们再也无法知道了,”盖索尔说道“他那片书写皮子已经完全被鲜血覆盖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的墨水瓶打翻了,皮子上泼满了墨水。他可能在全神贯注地工作,但我们无法确认。”

 “如果他不那么专心致志,那么杀手——”

 “杀手是潜行着接近他的,”盖索尔说道“你知道,像个猎手。”

 “猎手。”阿夫重复道。

 “没错。”

 “我无法想像一个猎手会去谋杀他人,”坎杜尔道“打猎本身已经驱逐了体内的暴力和攻击倾向。”

 “通常是这样。”阿夫道,或许记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狩猎——伟大的狩猎。他循着盖索尔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你是说一个猎手?”

 盖索尔点点头。“有这种可能。”

 “一个猎手,”阿夫又重复了一遍,在大脑中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个问题“有其他可能吗?”

 “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

 “他在——”坎杜尔开口道。

 “是的,我在撒谎。”盖索尔道“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大声说出这个假设。”他紧张地看着迪博的方向。迪博的身子靠在尾巴上,正认真地听着。

 “你说的话决不会传到这屋子外头去,”阿夫说道“而且,相信我,我是最后一个会因为你说出一个不受的想法而对你横加指责的人。”

 “好吧,”盖索尔说道“你是否想到过,凶手可能是个心怀怨气的血祭司?”

 “没有,”阿夫说道“从来没想到过。为什么会这么想?”

 “请原谅,”盖索尔说道“但是,我听说过有关你的八个孩子都被允许活下来的故事。血祭司认为你是鲁巴尔预言会出现的‘那个人’。或许,到了现在,嗯,某位血祭司觉得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于是试图纠正这个错误。就是这么回事。”

 “杀死我的孩子?”

 “只是个想法。”

 “一个心存不满的血祭司。”阿夫陷入了沉思。“但是现在,皇家血祭司全都不见了——”

 “根据历史记录,杀人犯通常会逃走。”盖索尔道“皇家血祭司是美克—麦里登,是吗?”

 “是的。”屋子另一端传来迪博的声音“但是麦里登已经离开了首都。”

 “哦。您派给了他一项任务?”

 “不是,”迪博说道“只不过,他屋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盖索尔点了点头。“请原谅,陛下,但是,嗯,这并不意味着他肯定离开了首都。或许他只想制造自己已经离开首都的假象。”

 迪博转身面对阿夫。“假如他真的对孵化我和其他皇家婴儿的骗局负有责任,”他说道“那么,在人民眼中,麦里登已经是个罪犯。如果他已经犯下了一个罪行,为什么不会犯下第二个呢?”

 阿夫看上去正在思考他的话。“美克—麦里登,”他轻声说道“或许吧。”他看着盖索尔“你还有什么想法?”

 “没了。”殡仪员道。

 “你的鼻口…”坎杜尔说道。

 “我不能说出这个想法。”盖索尔说道。

 “说吧,”迪博说道“不管是什么,大胆说出来吧。”

 盖索尔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表达一个想法而已,没什么好怕的。”阿夫道“说吧。”

 “我不能,因为…”

 “因为什么?”阿夫说道“因为——因为国王在这儿,是吗?”

 “你可以在我面前说出你想说的任何话,盖索尔。”迪博说道“我赐予你这个权利。”

 “可您会生气的…”

 “也许吧。但我不会因为你的话惩罚你。”

 “没什么,”阿夫说道“告诉我们吧。”

 盖索尔咽了口唾沫,尾巴左右扫来扫去。“是这样,阿夫,在你的孩子出生之前,皇族是惟一有亲戚存在的家族。”

 “是的。”

 “请原谅,陛下,但是,那的确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优待。或许皇族中有人因为这种特权被授予了别人而心怀不满。”他匆匆看了迪博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这没什么,殡仪员,”迪博说道“这是个很有根据的想法。”国王转脸看着坎杜尔和阿夫“我没有谋杀任何人。”他把这句话说得很响,说话时还把头转来转去,好让别人能看清他的鼻口。“难道是那些据说是我的兄弟姐妹的家伙们干的?”

 “他们都会来参加与黑死兽的决斗,”阿夫说道“有几个已经到了。”

 迪博点了点头。“只要在这个千期内的第666天之前到达就行。但是,是的,代普洛德和斯班瑞斯已经到了。”

 “斯班瑞斯,”阿夫道“她是楚图勒尔省的省长继承人,是吗?”

 “是的。”迪博道。

 “用来杀人的镜子就来自楚图勒尔省。”

 “的确如此。”坎杜尔说道“但是,楚图勒尔省离首都很近,尤其是走水路时。她到得早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其他人都还没来吗?”阿夫问。

 “当然,还有罗德罗克斯,”迪博说道“就是挑起这场风波的那个人。”

 “是的,”阿夫说道“他的内心肯定充满了仇恨。”

 “而且他还公然藐视国王,已经触犯了法律。”

 “是的。”阿夫说道。他沉默了一阵子“先是哈尔丹,然后是亚布尔。”

 “意味着,”坎杜尔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凶手是谁,你的其他孩子仍处于危险之中。”

 “我会下令让皇家卫兵保护他们。”迪博说道。

 阿夫点点头。“谢谢。”

 坎杜尔甩动着尾巴。“杀手肯定是个疯子。”

 “是的,”阿夫道“一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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