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夏至
一间平面正方形的囚房,也是立体正方形,因为它很高,高到你不管多高,也伸手碰不到它的房顶,碰不到房顶的惨淡
光灯,也碰不到灯旁那台扩音器兼窃听器。至多碰到外窗的窗台,但被一排铁栏和栏外一排透孔砖双重挡住,碰也白碰,何况又多了一层木框的玻璃窗。不过上有残破的纱窗以防蚊子,算是唯一的残破的人道与关怀。可是从这点人道与关怀望出去的窗外,是一片灰墙与肃杀,纵在晴天的时候,也令人有
霾之感。
朝外开的囚房大门是厚重的,特色是大把手在外面,大锁也在外面,门里是光秃秃的,摆出的形势是这道门的开关权在外面,在门里的人只有听人关门上锁的份儿。久而久之,被关的会被关出一种习惯,就是外面不上锁他反倒浑身不安,不能睡觉。狄更斯《双城记》中那出狱后的老囚犯就是证明,别以为那是小说情节!
别以为这囚房的对外孔道是门,事实上,用门的时间还不如门旁边的一个
、一个小
、靠墙与地交接点上的一个小
,长方形,约有30×15公分大,每天三顿饭,就从小
推进来;喝的水,装在五公升的塑胶桶里,也从小
拖进来;购买
用品、借针线、借指甲刀、寄信、倒垃圾…统统经过小
;甚至外面寄棉被来,检查后,也卷成一长卷,从小
一段段
进。囚房虽有门,却是极难一开的。——门虽设而常关。
门打开朝里望,斑驳的墙壁、破烂的地板是基本配备,
面先来的是一道低
的矮墙,墙一边砌在左面高墙上,另一边用活页搭上一片活动门板,形成L形直角。直角框内是水泥地,上有没盖子的马桶和洗脸槽,整个加起来,算是上空浴室、上空洗手间、上空便所,面积约占整间囚房的八分之一。从门口到矮墙间,可席地睡两个人,面积是四分之一。视野转到右边来,与大门成对角线的是地板上三卷铺盖,可睡三个人,与马桶成对角线的则是特殊的画面,一行行平放的书,垫起一块旧门板,上面又
满了书,原来是一个落地的“书桌”盘踞的空间约占全房的八分之一,也就是可睡一个人的面积,那显然是“特殊人物”的势力范围。
这就是台北景美军法看守所中的第十一号囚房,时间在二十世纪的七○年代,正是中国祸国殃民的独夫蒋介石退守台湾的岁月。中国
历夏至的上午,
历的六月下旬。
幕拉开了。囚房内,龙头坐在“书桌”旁,背后垫着卷起的棉被,低头看书。右边角落瘫着史处长,两眼望着房顶发呆,脚上戴着脚镣,表示判了死刑。两人中间坐着余三共,自己跟自己下着围棋。对面门旁边靠墙坐着华老师,也在看书。
史处长:(左右张望,眼
凶光)谁偷吃了我的砂糖,是谁?
余三共:(抬起头来)你叫什么?
史处长:有人偷吃了我的砂糖。
余三共:你怎么证明?你不要血口
人。
史处长:怎么血口
人?我有证据,给你们看。我在砂糖上铺一层纸,抓了一只苍蝇放进去,盖好瓶子,谁打开这瓶子,苍蝇就飞了,我刚才一打开,看不到苍蝇了,这就证明有人偷了我的砂糖。
余三共:乖乖,什么时候了,什么地方了,你这个调查局的处长大人,被判了死刑,戴上脚镣了,还在犯老毛病,养线民,现在养不到线民,你居然养了一只线苍蝇,你可真好意思!
史处长:有什么不好意思?偷我东西吃的才不好意思,我有什么不好意思?
余三共:我说不好意思,是说你们这种特务出身的职业病、老毛病,居然为一点砂糖就要发作,这该多不漂亮。大家都落难,就算有人吃你一点糖,又算得了什么?何苦养只苍蝇来证明什么。
龙头:(笑)不过,我的看法与你余三共先生不同:从另一个角度看,处长大人这种作风也未尝不是一种进步的表示!至少他用生物学的方法来作为抓贼的证据,而不再用把我们每个人都修理一顿的方法——人类学的方法,来要我们招供,所以,我支持处长大人的科学态度。
余三共:龙头啊,你错了!处长大人第一步是用生物学的方法来证明这屋里有贼,但要查出是谁,就得用人类学的方法查,处长大人的科学只有第一章,第二章以后全是血
模糊。
史处长:你这位大学生啊,不要这样挖苦人好不好?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说了也许你们不信,我史某人办案,从来不用刑,从来不刑求
供。
余三共:(冷冷的)那你用什么?
史处长:(睁着大眼)用劝呀!我要对犯人晓以大义,要举出证据,给他希望,劝他跟我合作,使他心悦诚服、心甘情愿地跟我合作。
余三共: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是调查局国民
大处长,却被劝成共产
,又是怎么劝成的,难道是靠别人对你晓以大义吗?你在情治系统里面,是资深老特务了,调查局整你,照理讲,应该客气一点才对,该不会对你骂
话动拳脚罢!
史处长:哪里的话!还不是照样:拍桌吼叫、指面怒骂、威胁侮辱、恶言恐吓!
龙头:你没有挨揍?
史处长:没有。
龙头:那就是优待了嘛!好多人都被揍得很惨呢!
史处长:什么优待?那些问案的,一开口就说:“史子文啊!我们知道你是老共,你今天落网了,赶快承认了帐,免得受苦。”我一否认,他们就拍案怒骂,连十八代祖宗都被他们侮辱了。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鬼,他当我的孙子还差不多哩!居然对我说:“史老先生,我老实告诉你:我们局长做事是很果决的,他交给我们办的案子,都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你看,被我们请进来的人,那一个可以不认罪就放出去呢?局长给我们绝对的权力,犯人不认,准许我们采取各种办法,直到他认罪为止。要是硬
到底,耐打耐揍,坚不承认,那就不要怪我们狠!我告诉你,那时你只好被抬着走出这个大门。你在我们局里做过事,并且做到一级主管处长地位,是行家,你知道,释放一个犯人无罪出去,对
国的损失有多大?你现在不认,迟早也要认的。皮
之苦,实在不好受,我们也不是没有辣椒水和老虎凳。我是好意劝你,为的是要救你,不是要害你,你好好想一想!”你想想看,以我的年纪,真的再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或者是痛打一顿,岂不是真的要被抬着走出调查监狱的大门了吗?没办法呀,我不情愿死在里头,只好明讲:我史子文不会“想”请他们告诉我,该认什么,我就认什么,自白书也请他们写给我抄。——这么一来,我当然不至于挨揍了,那里是什么优待?
龙头:处长大人,当时你没提出你和局里的关系吗?
史处长:怎么不提?当时承办我案子的,是我苏北同乡科长刘昭祥,他的两条腿不一样长,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凸出的黑眼球在玳瑁镜框中旋转,像一只蛤蟆,外号就叫“跛脚蛤蟆”他的是非标准也人如其腿。我问他:“说我是共产
,你们要拿出证据来。”他说:“我们办案还靠证据吗?你想一想,过去你是怎么办案的?”我说:“我们是自己人啊!”他冷笑说:“自己人?你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是自己人,你更应该对组织坦白,组织会饶恕你。不过,如果你还不招,我们就知道不给你吃一点苦头,你不会承认,我们要帮忙你思考。”我知道所谓帮忙思考,就是大刑伺候,我内行,我招了。
龙头:原来你们调查局对自己人也跟别的人一视同仁,照样大刑伺候诬陷是共产
?
史处长:(苦笑)这叫大公无私吧!
余三共:对不起,处长大人,你在当处长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也办过不少大小案子了吧,你不大刑伺候别人成吗?可能吗?
龙头:三共啊,这种问题,就别问了吧。调查局的晓以大义,大义内容有二:客气的是疲劳审问,不客气的是夹
横
,据我所知,华老师受的晓以大义最多,华老师,你的案情他们两位不完全清楚,你再谈谈你的案情。
华老师:我们这一案,扯到十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共产
,却要我们承认是共产
。我们不承认,于是全套客气的不客气的都来了。
史处长:难道我们这一案,就有半个是共产
?
华老师:我们不敢同处长大人比,我们当成共产
被抓的,而你们是把人当成共产
来抓的,只是你这位大人抓到最后,变成麻将牌的“自摸”而已,抓到自己了。
史处长:唉!除了报应、报应、报应,我还能说什么?我为国民
和它的政府,卖命卖了四十年,却被它们
在一群无知的小喽啰手里,对我逞凶恣暴,摧残我的身心,毁辱我的名誉,这才是我最痛恨的!试问:那些调查员、军法官、监狱官兵,算什么东西?讲抗
,他们还没出生;谈反共,他们只在课本上读到;对
国,他们
贡献都没有的。国民
却把我们这些抗
反共有功的人,交给那批小子来凌
迫,诬良为匪!像这样没是非、没人
的勾当,居然也干得出来,真的,国民
不亡那有天理!
龙头:处长大人说得对,国民
不亡没有天理。问题是,一旦亡了,国民
无处可逃,投降都没人要,最后一死,总算还戴着国民
的帽子而死。而你呢,你是国民
,却戴着共产
的帽子而死,但真的共产
又不领情、不认帐,这种对比和下场,岂不太令人遗憾了吗?
史处长:我的父亲、伯叔、堂兄等,为国民
而死,被共产
杀了,国民
不领情、不认帐。而今,我被国民
指为共产
了,万一因此而死,我这个冒牌的,人家共产
还不是照样不领情、不认帐。虽然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但我们究竟为谁而死的啊?留什么丹心照给谁啊?
龙头:过去几十年中,有过两回国共合作,这回算是第三回了吧?国民
和共产
这回在你身上合作起来了,你变成又国又共的两栖动物了。
史处长:唉!又国又共,真国假共,里国外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连做假共产
都是杂牌的呀!
龙头:(转向华老师)还是由正牌的假共产
华老师完整谈谈你的案情吧!
华老师:我受过三天三夜、四天四夜、五天五夜的疲劳审问,疲劳审问时只骂不打,但是骂的部分包括对你人格的羞辱,例如问我:“姓华的,你有几个爸爸?”我回答说:“当然只有一个。”但特务说:“混帐,你不是有十个爸爸吗?从实招来!说,说你有十个爸爸!”然后,他们在旁边拍手,高声喊叫作乐。有时候说让你睡一下,但不到五分钟十分钟,又大喝一声:“谈话!”一切继续,由头开始。把给你的所谓休息,像剁一条蛇一样,剁成好几节,这叫休息吗?你的口供他们不满意,不客气的就来了,花样多得很。那时候我留着大胡子,他们罚我自己拔胡子三十
,眉毛三十
,要一
一
地拔。每次多一
也不行,拔不出来也不行。拔完了,他们说:“好了,好了,这游戏不玩了,换别的。”别的是什么?换成自打嘴巴——
令你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非用力打、非打出红肿不行。此刑他们美其名为“自我惩罚”其实意在侮辱你。还有一种叫“吃豆腐
”——
令吃下咸豆腐
,叫你口喝难忍,让你胃疼。还有一种叫“跪象棋”——象棋子置放在地上,叫你跪在棋子上,棋子又小又硬,承受身体的重量后,让你膝盖疼。这些花样,还都是客气的,因为他们还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没到他们动手阶段。到了他们动手的阶段,就是另一种花样了,左右开弓打耳光、用香烟烧你指头、用原子笔或
子戳你
口和肚子,等等等等,花样层出不穷。还有一种叫“踩地杠”
下袜子,咬在嘴里,不许掉落。然后,踩地杠,两腿半跪,脚踝后面加一
直径约六公分的横
,
子的两端,由两个人用力
住,一条彪形大汉站在
子中间,用力摇晃。啪的一声,
子断了,我也昏过去了。还有一种叫“背宝剑”——把你一手从肩部朝后向下,一手从背部朝上,再以手铐从你背部铐住双手,使你涕泗滂沱,痛楚万般。他们知道我最怕此刑,所以经常使用。曾有一段时间,我天天挨受此刑,苦不堪言。受此刑时,特务恐吓说:“一天只须
代一件事,这件事必须是我们认为有价值的,否则不打开。”曾有一次,挨受“背宝剑”时,同时还刑上加刑,踩地杠了。还有一种叫“灌辣椒”——用辣椒羼在白醋里,
入皮管,灌我的
门。
门外边,直肠里头,热如火灼,痛如刀割,那种痛苦,完全没法形容了。
龙头:还有一种用针
进指甲
,你受过没有?
华老师:我只遭到过一次。被疲劳审问时,我几乎要昏
了。在半昏
状态下,我突然惨叫一声,醒了。为什么醒了?又为什么惨叫?因为他们一个人用
衣针
进我的手指甲里面,又一个人伸出手掌,突然用力抓捏我的睪丸。坐到这大牢的人,很少没吃过苦头的,但是被人大刑伺候的花样像我们这个案这么多的,恐怕不多了。
龙头:照你华老师所描述的,你们受的大刑伺候,的确花样众多,但有一种,你们就没受过。
华老师:什么没受过?
龙头:你说你被突然用力抓捏过睪丸,但这还算客气的呢!有一个山东莱
人,叫邱宏臣,一九四一年,他十九岁,在家乡做游击队,打日本人也打共产
,后来
错
差到了台湾,去公路局当工友。有一天,他被请到刑事警察局,说他在民国三十二年,在山东做过共产
打游击。他回答说,民国三十二年,俺正打的是共产
,共产
在正面被俺打,怎么俺会是共产
。问案的刑警说:“现在已经是民国五十四年,民国三十二年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即使参加共产
,政府又能对你怎么样?你来台湾都十六年了,就算你曾是共产
员,十六年来你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公民,承认了也绝对是没事的…”邱宏臣回答说:“不是有事没事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因为事实上俺根本没有参加过共产
,叫俺如何承认起?”问案的刑警看他来软的不承认,就来硬的。什么硬的,全新的硬的硬
牙刷。他们把他反铐在铁柱上,
下他
子,用新的牙刷刷他的
xx。刚开始刷时,他还拼命忍着,到刷破了皮,
了血,问案的刑警又把咸盐洒在伤口上的时候,他就受不了了。他还没结婚,生怕将来xx巴坏了,断子绝孙,为了救xx巴,只好眼巴巴的承认是共产
了。有人是为了信仰和主义做了共产
,他却是为了保住xx巴做了共产
。
余三共:用牙刷刷
xx,太残忍了吧?
龙头:还有更残忍的呢!就是对付女学生,对付他们眼中的女共产
。也是用牙刷刷
部
蒂,送到火烧岛的女政治犯中,至少有九个案例。也有的女学生
部因受伤、发炎而腐烂,在看守所中上吊自杀的。根据特务解释,书生论政,好谈人格,伪装圣人,对付书生之道,就是
光他们的衣服,赤
的恢复他们原来的面目,让他们体会自己也是一个求生存的动物。共产
中男学生女学生都是书生,所以直接刑求
光后的要害。
余三共:太残忍了!太残忍了!龙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龙头:(笑)我就是什么都知道,才会到这里来报到。
史处长:看到了吧?这种案子是警察局刑警大队干的,我们调查局都干不出来,别全赖调查局了吧,其他整人的单位还多着哩,像警察局、像警备总部保安处、像国防部情报局、像宪兵单位、像…
龙头:像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像苏联的KGB、像美国的FBI,像的可多了,像了又怎样,你们调查局,就相形见绌了吗?你们的排名,就朝后了吗?
史处长:龙头啊,我只是提醒一下,冤狱、刑求处处有,别只怪调查局,我也是被调查局整进来的,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同“匪”相怜啊!
余三共:(突然暴怒,指着史处长,厉声高叫)没人跟你同“匪”!也别匪啊匪的!我们是光明正大的中国共产
,你处长大人是什么?是国民
被当成的共产
;你华老师是什么?是国民
被打成的共产
,你们都是假货,但我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是真的共产
,我们并不喊冤,我们没有冤,只有恨,像美国爱国烈士所说的,遗憾只有一条命跟随你们对干而已。
史处长:(不悦)你这位大学生可怪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嘛?又不是我把你抓到的、关你进来的,何况,在我们抓共产
的专家眼里,你这位大学生又不是真的共产
,是不是共产
,至少要有纵的联系、单线领导,你们没有啊,你们上面,上面是谁?是你们自己,共产
是你们自己封的。又何况,今天国民
根本抓不到共产
、真共产
,他们抓的,都是假货。
余三共:你说你是抓共产
的专家,那你整天抓的,也是假货了,你不整天在制造冤案吗?
史处长:是不是真共产
,我一闻就知道。
余三共:那你一定嗅觉出了问题,才每天忙得自己要死,别人要命。
史处长:忙,这是政府的政策问题,不是我们专家的问题,政府要我们忙,我们就忙了。
余三共:(气愤)忙着抓瞎!忙着瞎抓!制造假共产
、假叛
犯。交给军法官,然后你叛
,他
叛,不是吗?你做到调查局处长的高官,你做国民
特务、做国特四十年,你没有责任?你的双手没有血吗?
史处长:这么多年了,难免有血。
余三共:那就血债血还哪!你还愤愤不平个什么!
史处长:血债血还!问题是还给谁呢?我愤愤不平,是要还也是共产
向我讨血债呀,怎么轮到国民
把我当共产
来讨起债了呢?
余三共:既然你说共产
可以向你讨血债,我就是共产
。
史处长:(动气)我闻闻看,开玩笑说吧,我闻到一股
臭,
臭未干的
臭。如果列宁活着,列宁会骂你们这种大学生犯了他所谓的“左倾幼稚病”凭你们十几个大学生,想在台湾推翻国民
,你们是盲动主义者,怎么样?串连吧!串连到第十九个人,就踩了地雷吧?给抓起来了。
余三共:十九个人又怎样,中国共产
成立时,在上海开会时是几个人啊?十三个,比我们还少呢!
史处长:别忘了那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那是在一九二一年,那是在大陆,那时间那空间,政府的力量罩不住,搞革命,成功了可以进北京南京,失败了可以上山下海,今天呢?在台湾小岛上,北京南京都早给人搞走了。上山嘛?警察挡着,要有入山证,没证件上不了山。下海嘛?东边太平洋,西边台湾海峡,你去跳吧!别小看了在台湾的国民
,国民
在大陆被共产
打得落花
水,在台湾可神气活现呢,抓你们这些自己封的共产
,就像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沦落到这景美军法看守所十一房,不是吗?你不承认与我们同是匪类,你总得承认与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余三共:沦落可以,但沦落到与你这种大人先生关在一起,就觉得很不舒服、很别扭!
史处长:这就是坐牢啊,不是让你舒服、让你不别扭。坐牢不是只坐在那儿,坐牢是包括牛鬼蛇神聚在一起,龙蛇杂处、
兔同笼,互相折磨,除非像我们十一房龙头那样,一坐五年,弄个“书桌”老神在在、高高在上、笑傲江湖、阅人无数,而我们这些新科小生像你、新科老生像我、像华老师,都是龙头的配角,我们坐牢,都没他沉得住气、没他快乐,我们个个整天怨天尤人,不是吗?你这位大学生啊,请多向龙头学习,龙头不是共产
,可是他比共产
还共产
,一闻就是个狠角色,政府抓他,一点都没抓错,他是真正挖了国民
的
的人,政治斗争只是改朝换代,龙头搞的是思想斗争,他换了人们的脑袋,他才是真的先知型的共产
(指头对着龙头,上下点着)。
龙头:(笑)多谢处长大人抬爱,并且高兴你把我当作共产
,你可真识货呢!你说对了,其实我心深处,真是共产主义者,因为我主张正义,而共产主义的正义
是所有主义中成分最高的。
史处长:从谁是共产
的尺度来看,就看出人间没有你主张的正义,在这军法看守所十一房里,一共四个人,四个人中我和华老师,两个假共产
;余三共,一个自封的共产
;你,龙头,一个深藏不
的思想上的共产
,四个人却有着不同的遭遇。以我和华老师的遭遇为例,就各有千秋,怪不怪?
华老师:(双手合十)一点也不怪,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你的案子,是硬编织起来的,是用蜘蛛网硬织成一件厚厚的大衣。我呢?我的案子,却不是织的,是
补上去的,是把一块烂红布强行补钉在一块白布上的。你处长大人历来做国特,致力做国特,凡四十年,记录完整,共产
大衣一披,案就成了。而我们过去的记录他们不清楚,所以要从七岁开始做案,就麻烦了。
史处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华老师:调查局
迫我供认七岁在家乡参加共产
的儿童团,即所谓小鬼队。我在军法庭上,请他法官去函情报局查询:“共产
的儿童团,要几岁才能参加?”那个王八蛋的名叫聶开国的军法官先是不准,后来经过我的律师提出抗辩,律师说:被告请求调查有利证据,法庭没有不准之理。据他律师所知,共产
规定九岁的小孩要参加儿童团。七岁,根本不能参加。就算九岁参加了,也是被迫,也没有罪。这是问题的关键,法庭应该去函调查的。聶开国才没得话说。后来,情报局复函,果然说:共产
儿童团收容的是九岁以上的儿童。那个聶开国更混蛋了,他居然再去函情报局,问它:九岁的小孩才参加儿童团,有没有“例外”?有没有七岁参加的?情报局也是大混蛋,竟然回信说:也有例外。就算有例外,也不能证明我例外中的一个呀!这不是硬把一块破烂的红布
补在一件洁白的衣服上面吗?这就是我说的,你的案子是编织的,我的案子却是
补的。
史处长: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华老师:正因为从七岁补起,案子就要一路补下来。我既七岁入了共产
儿童团,自然大了,就不能不入共产
了,于是做口供,在调查局入
。我被
着写:“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年,我在湘潭念书时,加入共产
。”后来他们一算:你民国三年生,民国十六年,只有十三岁!马上拉下脸来,拍案大骂:“你混帐!十六年?你只有十三岁,那有资格加入共产
!你胡说!时间没那么早?你不肯吐实!打!再给我打!”我只好把入
时间延后,我被
着写:“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我在湘潭一家旅社,两个朋友拉我加入共产
。事后三人还拥抱着高呼:‘
主席万岁!’”后来他们一算,又说时间没那么晚,最后改为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他们才算满意。事实上,民国二十一年那年,那来什么“
主席”的称呼?又那来什么“
主席万岁”的口号?他们用心作了半天假笔录,以为天衣无
,结果,由于他们的常识不够,还是
出马脚。总而言之,由于他们程度不够又胡搅蛮
,问案时候,你会哭笑不得。例如一个特务,他一看到我就说:“不必问,你生出来时就是共产
。”我说:“为什么?”他说:“你是十月一
生的,就是共匪的国庆
,这就是证明。”我说:“那是农历。”他说:“农历是土共,照样是共产
。”我说:“我出生时,俄国还没革命,那来共产
?”他说:“那是外国的事,外国不能干涉我们的内政。”你说好笑不好笑!
余三共:特务们常识不够,等移送到这里军法看守所,归军法官了,会不会程度好一点?
龙头:(笑)好个
!我
出一段一个案子的审判笔录念给你听(从“书桌”上书堆里
出一张纸),噢,就在这里:
军法官问:你对某某说,你主张台湾独立,是吗?
被告答:没有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那样说。
军法官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被告答:我是说,我主张把台湾建设得像瑞士那样。
军法官问:(问书记官)瑞士,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地方?
书记官答:(手指着被告)你问他!你问他!
这就是军法官的程度!
(牢门咔嗒开了。一个结实的矮小子提着小包和拖鞋进来,牢门又咔嗒关了。矮小子站在门后,打量着龙头、余三共、史处长、华老师。余三共坐直了
,面向龙头示意,龙头点了点头。)
余三共:(盯着矮小子看,再用右手指指龙头)他是龙头,这里一切他说了算。我是余三共,大学生。那位是处长大人。你旁边这位是华老师。你叫什么名字?犯的什么案子?哪里人?
矮小子:我叫王奉璋。奉化的奉、蟑螂的蟑字换上王八蛋的王字旁。我是小偷,犯的叫什么案?噢,窃盗案。我是外省人,我是浙江省奉化人。
余三共:奉化!那不是老王八蛋蒋介石的同乡吗?
矮小子:(不好意思)是啊,浙江奉化也出小偷,替蒋总统丢人。
余三共:丢什么人!老蒋是大盗、大强盗,而你是小偷,正好配对,丢什么人?
龙头:哈哈哈。把小包放下来,你睡在华老师的旁边。
余三共:把小包放下来,坐下来。这意思就是说,龙头开恩了,叫奉化人坐下来。
矮小子:(点头又点头)谢谢龙头。我从昨天被抓到、被移送到这鬼地方,已经折腾三十多个小时了,一身臭汗。既然龙头开恩,一并准我洗个澡吧?
余三共:龙头当然准你洗,龙头是爱干净的,何况你一身臭汗,我们的鼻子就是被害人,你就洗吧。
矮小子:那我就洗了。请放心,我被抓了三次了,我懂牢中规矩,我们绝对服从龙头。龙头是大哥,可以整人的。
龙头:(笑)你是我唯一能整到的奉化人。
矮小子:我们做小偷的,在牢里出出进进,家常便饭。刚才在外面报到时,他们说我会跟什么政治犯关在一起,你们四位是政治犯吧?
余三共:是又怎样?还不是被奉化老王八蛋整。不过,他(指着史处长)不算是政治犯,我们三个才是。
史处长:(不悦)我怎么不算政治犯?我坐的是政治犯的冤狱啊。
余三共:你没坐冤狱前,你可是使别人坐政治犯冤狱的专家啊。
史处长:咳,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你们这些共产
太不厚道了。
余三共:我们只对国民
不厚道。政治犯有两种,一种是真的政治犯,一种是假的政治犯。我们真政治犯可不喜欢和假的混在一起,就好像珠子不喜欢和鱼目鱼眼睛混在一起一样。
史处长:我们也没要跟你们混在一起,不是我志愿到这第十一号囚房的,你不能怪我。
余三共:这一点是不怪你,但要怪你的主子奉化人老王八蛋。
矮小子:三共小哥啊,你怪奉化人,别怪了。风水轮
转,说不定那天就抬头,轮到你们整他们。三共小哥,我祝福你们。
龙头:(对余三共笑)这小子賊头賊脑、賊眼溜溜,賊嘴倒很甜呢!
矮小子:不瞒你说,我们不学好,但是好歹也在外面混的,会,会察言观
。别以为我十九岁,就
都不懂,我就懂
,尤其是马
。我偷东西是一回事,那是靠运气和本领,但把东西、把赃物
手,那就得靠关系和马
,靠别人信任我、喜欢我。龙头啊、三共小哥啊、处长大人啊、华老师啊,你们很快就会信任上我、喜欢上我,对不起,我先洗了(开始
衣服,准备洗澡)。
龙头:你们看,这小子怎么这么黑,看他那又黑又胖的
股!来,我给他起个外号,这小子是一九四九年蒋介石逃到台湾后外省人的第二代,又台湾又大陆“黑
股”是大陆来的国语,我就叫他台湾话的“欧卡曾”吧。虽然在语言学上,根本就没有台湾话那种语言,因为它根本就是大陆的闽南话。别以为黑
股不雅吧,古人就有人叫“黑
”的,
就是
股呀!
矮小子:(笑)好,就这么叫定了,从现在起,我就叫欧卡曾,你们就叫我欧卡曾,请把我欧卡曾当朋友、当好朋友,我是窃盗犯,一定比政治犯早出狱,我出狱后,一定找个
衣舞女,用机车载来,在这排窗下大跳一次,在警卫赶到前,再用不熄火的机车载运逃走。龙头啊!不要太用功了,那时候该休息一下,看看
衣舞,看看死
瑞普,看看也好(一边说,一边扭动,学
衣舞的模样,丑态可掬。大家笑个不停)。
龙头:(大笑好一阵才歇)我坐牢五年,从来没这么笑过,太好笑了,三共你看,欧卡曾还会把英文
衣舞strip给
语发音成死
瑞普呢!
余三共:可见日本鬼子无所不在,甚至在欧卡曾嘴里。日本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啊!
欧卡曾:什么叫帝国主义?
余三共:外国人连偷带抢,就是帝国主义。欧卡曾加蒋介石,一偷一抢,也是帝国主义,只不过外国人偷抢别的国家的人,你们奉化人却“家里光
”专门偷抢自己人。
欧卡曾:(皱眉做痛苦状)三共小哥请别这么说了,我欧卡曾是眷村出身的小弟,算老几?只是偷点东西而已,怎么能跟我们奉化大乡长比?听我爸爸说,当年我们逃难来台湾,窝在眷村里,穷得好惨,家里连厕所都能没有,到公厕大便都要排队,晚上做噩梦,都跟屎急有关,梦见夹着
股,到处找厕所(夹着
股,摇了两下),我们虽然是外省人,但是是夹着
股的。
余三共:一九四九年,你们的大乡长被共产
赶出大陆的时候,还夹着尾巴呢!别说我用狗骂他吧,他不是美国帝国主义的走狗吗?只是那时候,叫丧家之犬,美国主子都救不了他呢!
欧卡曾:在大陆虽没救了,但在台湾总算活下来了,至少台湾没有共产
了吧?
余三共:这可要问处长大人了,处长大人可是专抓共产
的。他不是别人,就是调查局大名鼎鼎的史处长,专抓共产
的。
史处长:(有点窘)共产
是抓不光、杀不完的。只是国民
抓不到。
欧卡曾:噢,原来共产
这么可怕,像蟑螂一样。它们不论你怎么抓、怎么杀,就是死不光。
龙头:蟑螂在世界上走过从前,三亿两千万年来,它一直保持原状,是能活到今天世界最原始的有翅昆虫。在地球上的冰河期,多少动物都冻死了,只有它活了下来,并且不改本
,英文这叫survivor,劫后余生者,别人都死了,可是它不死,现在人喊“蒋总统万岁万万岁”其实该万万岁的是蟑螂。欧卡曾叫王奉璋,真正的意思该是奉蟑螂为师,别人都死了,你死我活,我活下来了。
欧卡曾:真谢了,龙头,真谢了。刚才你说的英文,我听不懂,好像是说“
儿歪我儿”?
龙头:你可以那样说,至少比“死
瑞普”更标准。
欧卡曾:最好昌先做“
儿歪我儿”后再看“死
瑞普”做了劫后余生者再看
衣舞。那时候,大家都出狱了,不需要趴在窗前看我带来的
衣舞了,可以坐下来,靠着软垫子看,多舒服啊!
龙头:你讲到软垫子,又使我想起蟑螂。全世界蟑螂有千百种,有一种叫“东方蜚蠊”的,Blattaorientalis,它的胃长得可怪,胃里有牙齿和
垫,
垫叫hairycushions,东西吃进来,牙齿可磨碎食物,
垫再把食物过滤,最后营养了自己。其实我佩服这种蟑螂,却不羡慕它,因为它的一贯作业都藏在身体里头,我却希望我出狱后也有牙齿和
垫的过程,你们知道那是什么,猜猜看!三共?处长大人?华老师?
余三共:(摇头)猜不到。
史处长:(摇头)猜不到。
华老师:(摇头)猜不到。
龙头:欧卡曾呢?
欧卡曾:(也摇头)他们三位都猜不到,我这国中毕业的更别提了。
龙头:告诉你们吧!我说的
垫,就是漂亮女人的
部,女人的
,
的有弹
、上面有
,像块
垫,枕在它上面,偶尔用牙齿轻轻咬在
上、
上,那就是我出狱以后最想做的事。
欧卡曾:啊!听龙头讲话,那么有学问,真了不起,像上一堂课。上到后来,上到女人出来,可见龙头多么洒
!
龙头:还有更洒
的呢!中国晋朝时候,印度来了名和尚鸠摩罗什,在草堂寺讲经,后泰的泰高祖姚兴以下,带着一千多人到场听课。讲了一半,鸠摩罗什忽然从讲台上走下来,向泰高祖说:有两个小孩踩在我肩膀上,我冲动了,
得不得了,要搞女人。结果立刻送来宫女给他搞,后来生了两个小孩。欧卡曾你看,远来和尚不但会念经,还会搞有月经的,一边上课一边搞女人,那才叫真洒
,龙头差得远了!
欧卡曾:龙头现年几岁?
龙头:三十八了。
欧卡曾:龙头还年轻,出狱以后要枕在
上,机会多得很。
龙头:是多得很,问题是有两个,第一,要能出狱,不知何年何月;第二,要去枕
,不知
在何方。真正的好
其实也很难找,要靠努力,努力不一定成,不努力一定不成。并且成的可能只是机会,不是xx巴与
相会。
欧卡曾:龙头说得对,这也是我们小偷的看法,要偷不一定偷得到,不偷一定得不到。我今天真开了眼界,龙头你这么有学问,是大学教授吧?一位大学教授如此平易近人,跟我们下三货
来
去。
余三共:(指着欧卡曾)你不完全了解龙头。第一,他根本不是教授,但他学问太大,所以大家叫他教授,他比教授还教授。但他是反政府的,反政府的就不准做教授。第二,他平易近人是真的,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你们贼说贼话。他书念得极好,但他不是书呆子,他灵活得很。他平易近人,偶尔也会与民同乐,说些俗话、
话,所以,他会跟你
来
去。
欧卡曾:那真好!男人与男人间一谈到
,大家就没有格子了,就有话好说了。刚才我只是说龙头三十八,还年轻,来
方长,长、长、长,xx巴长。以龙头一表人才,还愁不知好
在何方,只是不要碰上白虎星,
都差不多。
龙头:白虎星,你知道女人没xx
的叫白虎,白虎还有别的意思,你知道吗?
欧卡曾:好像老是走霉运的也叫白虎星,这种人不能跟他合作,一合作你也跟着倒楣。有人一辈子是白虎星,一事无成,有人暂时是白虎星,像我们都被关在牢里,谁都是白虎星呀!
余三共:你xx
这么多,还白虎吗?
欧卡曾:我是xx
多的白虎。顺便问一句,龙头,为什么叫白虎?
龙头:白虎是中国神话中的一个凶神,迷信的中国星象家也这样认同。一部小说叫《警世通言》,里头说:“白虎临身
,临身必有灾。”为什么有灾呢?因为凶神下凡了。在中国天文学里,白虎是天上星星,中国《礼记》书里提到天上星群“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现在,你们一左一右,都是白虎,这句话该改成“中青龙而左右白虎”哈哈!
欧卡曾:那你龙头也被关在牢里,凭什么你不白虎而我们白虎?
龙头:(自负地笑)因为我有本领做青龙。青龙也是星星。作为神话,就是青色的龙。不过青色到底是什么颜色呢?在中国古书《左传》中,是指绿色;在《庄子》中,是指蓝色;在《书经》中,是指黑色。青龙是神话中的动物,但在真的动物世界中,却有个叫“变
龙”chameleon的,倒很像它呢!这种只不过二十公分大的动物,生长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马达加斯加岛上、南亚洲和地中海沿岸。它的身体本
是黄、绿、褐色,但能根据环境,由中枢神经传到皮肤下的
素细胞,而迅速变化身体的颜色,变得跟随环境的颜色一致。就因为这种随时“
然变
”的本领,它就被叫作“变
蜥蜴”、“五
守宫”中国古代叫它作“十二时虫”也叫“避役”这小家伙最妙的是它的眼睛,眼睛可以各转各的,要左就左,要右就右,可用两只眼睛,分别注意不同的目标,选中目标后,用几分之一秒的高速,伸出长舌头,捕捉它要吃的任何东西。对变
龙,远在四百年前,东西著作家就同时表达了意见,东方的像李时珍,西方的像乔治·派替GeorgePettie,都是证明。对这种动物的评价,也很好玩。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一方面引证《岭南异物志》说见到变
龙的人“见者主有喜庆”看到它是吉利的事;但也提出警告,说它“啮人不可疗”被它咬到,休想治好。多么有趣啊!做龙比做虎神气多了。
余三共:这么说来,只要不被变
龙咬到,只看到它,反倒是吉利的事了?
龙头:没错,是吉利的事,是大吉大利的事。
余三共:有什么吉利呢?
龙头:这种变
龙,你挡不住它,它会改变你的一生。
余三共:你是讲你自己?
龙头:也许是吧?至少我在找这样一个人去取法,虽然我不必打着灯笼找。希腊犬儒学派的哲学家狄阿杰尼斯白天打着灯笼找一个人(做手势),讽刺眼前世界是一片黑暗,人不像人。
欧卡曾:打着灯笼那里找得到人?只找得到我们小偷。
余三共:举个改变你一生的例子。
龙头:举一个。中国有一些寓言,比伊索还伊索的寓言。“
翁失马”便是其中之一,这则寓言说
上的青年骑师的一匹好马跑掉了,跑到胡人的地区去了,朋友们来慰问他,他爸爸被称为“
翁”的说:“此何遽不为福乎?”怎么知道这不是好运气呢?几个月后,那匹跑掉的马回来了,还拐回来胡人的好多匹好马,朋友们又来道贺,他爸爸
翁说:“此何遽不能为祸乎?”怎么知道这不是走霉运呢?这时候一家都是好马,他儿子骑个痛快,一天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朋友们又来慰问,他爸爸
翁说:“此何遽不为福乎?”怎么知道这不是好运气呢?过了一年,胡人大举入
,打过来了。
上的壮丁,人人保家卫国,多少人都战死了,这摔断腿的青年无法作战,逃过一劫,活了下来,这就是有名的“
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寓言。这则寓言很普通,很多人知道,但却不知道解释它的真髓。《淮南子》书里写这则寓言,只解释到“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事实上,
翁老先生固然有“
翁哲学”却少了“管仲哲学”什么是“管仲哲学”?高人面对人生,有他信仰的一些人生哲学,这种哲学可点出的有很多,其中最吸引我的是“因祸为福说”大历史家司马迁评论管仲,说“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人间的事,几乎都不
“祸福倚伏论”就是老子所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种理论衍发出人对祸福的控制到底有无能力问题,有多少能力问题。对高人来说,《孟子》的答案是说“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淮南子》的答案是“祸之来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门,利与害为邻”这些哲学都显示了祸中有福、福中有祸,祸福是一家的、是相贯的。照“
翁失马”的老看法,
翁对祸福之来,一律违规处理,表示无能为力,但对管仲说来这不只是看法问题,而是作法问题,祸来了,他可以“因祸而为福”使不利转变成对他有利,换句话说,管仲相信人对祸福有控制能力,他可以并且善于因祸而为福,把失败转化为成功。《史记》书里记载的这个“管仲哲学”范围是“其为政也”的,就是特指在政治方面他有因祸为福、转败为功的本领,其实“管仲之器小哉!”他这种哲学,实在应该推而广之,适合人生的各方面。人生有多少不如意的事?照晋代贤者的估计“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现代的革命狂又重新估计,说不是十居七八,是十之八九。这么大比例的不如意事,全靠无所事事听其自然的
翁哲学,固然可以善自宽解、随遇而安,但总觉得太消极了、太无为了、太听天由命了、太不管仲了。所以,我不能完全欣赏“
翁哲学”我比较喜欢“管仲哲学”“管仲哲学”的
义是承认人生有祸事、有失败、有大量不如意,但是他面对祸事、失败、不如意,抱有一种信仰,那就是我要乘机转变它,因祸为福、转败为功,把不如意事化为对我有利,把人生百分之七八十、八九十的不如意事有以扭转,或者乘机歪打正着,捞到一笔。我的一位朋友的爸爸告诉他说:“如果在马路上跌倒了,不要立刻爬起来,先东张西望找找看,说不定会捡到什么宝贝,这一跤也不算白跌。”这位老爸,可真算得上是全世界最乐观的哲学家,他比管仲还管仲呢!所以,坐牢算什么?我要牢不白坐,天下没有白坐的黑牢,我要值回票价,关我的人也要付出代价。
欧卡曾:(大声拍了地板一下)绝透了!绝透了!龙头讲到后来,根本讲的是我们“小偷哲学”你们一定听过“贼不空手”那句话,那就是我们的哲学,我们小偷进了你家偷东西,有时白虎星了,什么都偷不到或搬不走,假如空手出来,那就犯了大忌,要倒楣了。所以,至少我们要打开冰箱吃点东西,大吃大喝一下,最后掀开
上棉被,在
上大便小便后,再盖上棉被离开…
余三共:(气愤)你们这么可恶!
欧卡曾:我们偷不到,就这样可恶。你倒了楣,闯了空门,空忙一场,当然要报复。
余三共:报什么复?报复是对跟你有仇、结梁子的人,或对不起你的人,是你偷人家,人家没对不起你,你报复个什么?
欧卡曾:报复他们有钱,钱怎么来的?钱都是好来的吗?财产为什么他们有,我们没有?
龙头:欧卡曾除“贼不空手”哲学外,又有哲学了。他这种哲学其实和十九世纪法国的蒲鲁东在《什么是财产》一书里说的完全一样。蒲鲁东说“财产是窃盗”人类的资源就这么多,你多我少,有你无我,所以,在人类整体资源上,你的财产,其实是不义之财,欧卡曾要偷你,是以盗偷盗,所以,欧卡曾偷人家,他绝不心软,也不手软,如果兼做“采花大盗”他也不能
软,只是太黑了,像是黑人的。
欧卡曾:谢了,龙头,多谢了。我就崇拜黑人的大黑
,又大又硬又
又壮又长又黑,白人的
大而无当,软趴趴的,不好,黑人的好。白人只能穿着衣服欺负黑人,
看,看谁xx巴硬?
余三共:(对龙头)这小子有种族歧视呢。
龙头:至少在
上有。
欧卡曾:在
上,女人要白,男人要黑。
龙头:至少美国第三任总统杰佛逊反对你这话,因为白人的他,在
上搞了黑人女人,并且生下杂种后代。
史处长:我要英国皇家情报学校受过训,知道一点英美历史,据我所知,杰佛逊主张平等。
龙头:没错,但他搞的,是他的黑人奴隶中的女奴。主子搞女奴,是平等吗?如果是平等,那是美国白人的平等。美国白人可信吗?全世界,美国白人最不可信,因为他们窃盗了人类最大的资源,包括女黑人的
。
欧卡曾:(试探的表情)龙头喜欢女黑人的
?
龙头:我没见过,也不会喜欢,我喜欢女人要白,或者是东方女人的黄中白。我并不歧视黑
,问题不在女人身上,在我身上,我自己的好恶与习惯而已,就好像有人喜欢燕瘦、有人喜欢环肥一样,肥瘦之间,并无歧视问题。
余三共:龙头对女人的黑白没有歧视,但对是非的黑白有歧视。龙头主张大是大非。
欧卡曾:我们是下层社会的人,我们不懂大是大非,但我们懂大鱼大
、懂大打出手、懂大吹大擂、懂“大锅炒”?
余三共:什么叫“大锅炒”?
欧卡曾:这你就不懂了,你们大学生就不懂了。“大锅炒”是我们这些小混混,或五六个、或七八个,在外面又吃又喝,谁有个新把到的马子,也约来一起吃喝,然后一起出来晃,找个空屋、教室或草地,大家就轮
了她,一个一个上,上得那小马子哭得叫得死去活来,大家快乐极了,这就叫“大锅炒”…
余三共:(突然暴怒,忽地跳起来,快速以食指前后戳指着欧卡曾)王八蛋!你们这群王八蛋!你们太可恨了!太残忍了!你们这群王八蛋!王——八——蛋!
龙头:(全房错愕时,神色夷然)三共啊!你可以生气,但也别生这么大的气嘛,欧卡曾只是向我们说说他们小混混们的生活方式,你的反应太义愤填膺了,你吓坏了他,也吓到了每一个人。
余三共:他们真太可恶了!太残忍了!太没水准了!他们这样对女孩子,他们居然轮
她,这些脏东西!强xx都不对,怎么还可以轮
,干什么“大锅炒”真是王八蛋!太可恨了!太残忍了!
龙头:的确如你所说,但你也犯不上对欧卡曾个人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认识你三个月了,从来没看到你这么激动过,你好像突然恨起欧卡曾来,恨得不次于恨调查局的特务似的,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呀?
余三共:(望着窗外,摇着头)龙头啊,不要问了吧(突然躺下来,把头埋在被里)!
龙头:(双手向下按,要大家安静)三共可能有点累了,让他休息休息吧!
史处长:我们谈点别的。刚才三共说龙头对是非的黑白有歧视,说龙头主张大是大非。
龙头:三共说得对。我这个人是非分明,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我不会说欧卡曾有一个白
股,那是颠倒黑白。因为黑白分明,我碰到事情总是不问别的,先问黑白。例如你说要介绍个瓜子脸的女朋友给我,我的注意力不在瓜子脸,却先反问你是黑瓜子还是白瓜子,所以,有时候会因过分认真而有点孤立。我觉得男人一生,能够成为男子汉最重要,坚持是非分明,即使独来独往,陷入孤立,也要做男子汉。当然不独来独往,有一堆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更好。要分几个男子汉成分给他们。
史处长:那你自己岂不减少了?
龙头:他们是我的“分身”我是百分之百,他们也是。像孙悟空撒出毫
一样,个个都变成孙悟空。
史处长:原来你是可以分的。
龙头:不但可以分成别人,也可以分开自己。
史处长:分开自己?
龙头:分开自己,就像三共自己跟自己下棋一样。也许人们会问,怎么能这样?三共不是说过吗,人本来就有两个我。岂止两个,三个四个也不一定。
史处长:这就是心理学上的双重人格、多重人格吧?
龙头:解释上,比心理学上的要宽。因为所谓双重,有时候是精神与
体分成两个,不一定是大脑分成两个。
史处长:不但可分成别人,也可分开自己,除了下棋以外,请龙头举例举例。
龙头:记得《湖滨散记》的作者的话吗?梭罗坐牢的时候,他说他“从不曾想到我是给关起来了,高墙实在等于浪费材料…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我…他们总以为我唯一的目的是想站到墙外面。每在我沉思的时候,看守那种紧张样子,真叫人好笑。他们那里知道才一转身,我就毫无阻挡的跟着出去了…”梭罗当然不会小说中穿墙透壁的功夫,他这种来去自如,是指观念上的解
,观念上“从不曾想到我是给关起来了”他虽然身在两坪之内,但却心在六合之外,神游四海,志驰八方,就像拉夫瑞斯在牢里写诗给情人一样。印度圣雄甘地师承了梭罗的不合作主义,也师承了梭罗的坐牢哲学。甘地说志士仁人在狱中“
体虽给关起来,灵魂并没关起来”他的灵魂是自由的。这种看法的关键是强烈的唯心论,它告诉人们,所谓自由与不自由“问题的关键,还在一个人自己和他所持的心理状态”你心里觉得自由,自由就在;你心里觉得不自由,桎梏就在。甘地说他自己在狱中,和梭罗一样,身在网罗,却神游四海;人在监狱,却心在远方。他把自己分开了。甘地说:“他们抓了我,却给了我自由。”我把梭罗、甘地这种自由,叫作“不自由的自由”因为不自由中有自由。
史处长:不自由中有自由,这么说来,是不是自由以后、出狱以后,就更自由了,从此没有不自由了呢?
龙头:这可未必。
史处长:为什么,这不有点被
狂吗?
龙头:不是,而是另一种心境纠
住你。哲学家斯宾
说:“没有人能完全自由,除非所有人完全自由;没有人能完全道德,除非所有人完全道德;没有人能完全快乐,除非所有人完全快乐。”这种伟大的透视力,伟大的
襟,我给它下了一个描绘,这叫“自由的不自由”“自由的不自由”的特色是民胞物与,是把受苦受难的人当兄弟,又使自己有责任感。夏禹感觉天下有淹在水里的人,就好像自己把他们淹在水里一样;后稷感觉天下有没饭吃的人,就好像自己使他们挨饿一样,有这种抱负的人,后天下之乐而乐,众生不成佛的时候,他自己不要成佛。《新约》《哥林多后书》第十一章里,为这种心境做了动人的总结:“有谁软弱,我不软弱呢?有谁跌倒,我不焦急呢?”有这种心境的人,他自己坚强,却感受兄弟的软弱;他自己站起,却焦急兄弟的跌倒;他自己自由,却念念不忘兄弟的不自由。当年,开火车出身的美国劳工领袖戴布兹,因参与政治反抗,被判十年,关在牢里。由于他极富人望,虽在牢里,却得到美国大选中,一百万选民对他戏剧
投票。一九二一年,哈定总统特赦了他。出狱后,人们庆幸他重获自由,他却从斯宾
的句子里,说出了这样的千古名言——
WhilethereisalowerclassIaminit。
WhilethereisacriminalelementsIa摸fit。
WhilethereisasoulinprisonIamnotfree。
只要有下层阶级,我就同侍;
只要有犯罪成分,我就同
;
只要狱底有游魂,我就不自由。
真的“我就不自由”夏禹不自由,后稷不自由,斯宾
不自由,戴布兹不自由。——所有伟大的
灵里,念天地悠悠,都有“自由的不自由”
史处长:听了龙头这番话,心境的确完全不同了,但还免不掉一种忧心,孔子不是说“仁者不忧”吗?自己忧心忡忡,反过来说,是不仁了吧?本来是麻木不仁,怎么忧国忧民也不仁了?
龙头:孔子说“仁者不忧”他错了。范仲淹不仁吗?他“先天下之忧而忧”;文天祥不仁吗?他“悠悠我心忧”仁者悲天悯人,仁者无奈,仁者忧。仁者“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仁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忧”范仲淹说“后天下之乐而乐”他也错了。天下大乐以后,仁者又别有所忧了。
欧卡曾:听了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的话,翻来覆去,都是大道理,我们听不懂。但有一点,我们懂了,就是龙头口中的什么兄弟兄弟,我们道上的人,很讲究这些,比如说,我在公车上扒了人的钱,被你看到,你不吭气,下车后,你拍我肩膀,要我分一半给你,我就会揍你;但你拍我肩膀,说一句切口,说:“老兄,我们拜个小把吧!”我就不会揍你,并且分一半给。为什么?因为你说了行话,你也是道上的人,见者有份,你是兄弟,这是我们黑社会的行规。
史处长:你们的行规很有趣。我们只知道义结金兰、“拜把子”不知道还有“拜小把”的这门学问。
欧卡曾:不是学问,是规矩。
龙头:这叫“盗亦有道”你们的规矩还有很多吧?“贼不空手”啦、“拜小把”啦,还有什么,代表你们的信仰、人生观?
欧卡曾:还有一个最务实的,就是“就在今天、就在今夜”比如说我们偷了一只手表,今天把贼物
手,只卖一百元,明天可卖一千元,今天就卖,一百元拿到手,就在今天花掉、就在今夜花掉,而不等到明天卖一千元。明天,对我们太遥远了。明天是什么,明天可能天灾、可能地震、可能飞来横祸、可能被条子抓走,明天不可靠的一千元不如今天可靠的一百元实惠。我们相信“就在今天、就在今夜”我们没有明天,也不希罕明天、也不要明天。我们没有未来,今天就是我们的未来。你们不要怪我们太现实,其实我们很务实,我们只活生生的活在今天,活在可靠的今天,谈明天干嘛?明天在那儿(两掌向上翻)?
龙头:(点着头)你这小子也不无道理,你这种“贼的人生观”也不算全错。如果明天天塌了,你今天过得真很务实。
欧卡曾:我们不但“就在今天、就在今夜”我们还有更务实的,就是“就要现金”一切你认为你所有的、不能化为现金放在口袋里,就不算为你所有,在紧要关头,变现、折现、兑现才是真的,不能变成现金的东西,都是假的。
龙头:佛兰克林说世界上三样最可靠的东西是老
、老狗和现金,你欧卡曾和佛兰克林不谋而合呢!但你欧卡曾更务实,因为老
和老狗会死掉,现金不会。你欧卡曾的人生观,在我们眼前一闪,会使我们这些相信救国救民的理想主义者、人道主义者暂时失明,我们受难也好、殉难也罢,都会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无力。宋朝的大儒朱子住在廟里,半夜听到钟声,他感到一种恐慌,突然有把持不住自己的感觉,因为佛家的夜半钟声比起儒家的仁义道德有时更有震撼力、更直指本心。我们真的不能说小偷错,如果他再转变为义贼或侠盗,像侠盗罗宾汉一样,就更有趣了。
欧卡曾:什么是侠盗罗宾汉?
龙头:罗宾汉是十二世纪时英格兰中部休伍德森林SherwoodForest中的胡子——我们东北人叫强盗作胡子。休伍德森林是皇家森林,罗宾汉出没于此,显然有跟政府过不去的意味。罗宾汉“盗亦有道”他劫富济贫、惩贪除暴、侠骨柔情、光明磊落。八百年来,他的轶事众口相传,多少民歌与传奇,都以他为主角,他成为正义的化身。但这些正义,却是以趣味、奇情、快乐、生动、悲壮的形式行使,一点也不枯燥。罗宾汉有恩于匹夫匹妇,但他未尝没有心理准备,准备匹夫匹妇的忘恩负义。像是黑泽明笔下的七武士,功德圆满后,却落得匹夫匹妇的冷眼。自古以来,英雄豪杰对世态人心,早就有苍茫与大度的了解。匹夫匹妇是现实的、健忘的、嫉妒的、残忍的、不可恃的。但英雄豪杰并不因此就心灰意懒,他们还是要在夹道欢呼中或路人啐骂里,走上前去。一张漫画里画着罗宾汉被他一个手下兄弟质问,说你劫富济贫“到底那些穷蛋又为咱们哥儿们做了些什么?”Butthenagainwhatdidthepooreverdoforus?漫画中罗宾汉没有答复,我替他答复吧,为善的本身,就是报酬。罗宾汉最后被女人陷害,
血死在修道院里。这女人是受罗宾汉的敌人利用的“新女
”当他的亲密战友小约翰冲进来救他,并要烧掉这狗娘奍的地方的时候,罗宾汉阻止了,他说:“算了吧!我不同意这馊主意,我从不伤害一个女人,或是与女人为伍的一个男人。”Nay,Icannotgrantthat波on,forneverhaveIinjuredawomanoramaninwoman\'scompany。最后他与中国英雄的作风不谋而合,拿起弓箭,朝窗外、朝远方,
了生平最后的一箭,说了:“埋我在箭落的地方。”Laymewherethearrowdrops。就死了。
欧卡曾:龙头,你看来是文明人,并且
读诗书,但我看到你不太文明的另一面——你想做,至少向往,罗宾汉那种野蛮人。
龙头:一点没错,我喜欢过去的罗宾汉和未来的欧卡曾。
欧卡曾:我喜欢现在的龙头,和挂在墙上的那件袍子(看着墙上)。
史处长:龙头啊,你看欧卡曾贼眼溜溜的,看中了你那件袍子了。
龙头:这件袍子三共最喜欢,我猜这共产
一直想共我的产。它是我家祖传的,它的价值,南方人不能完全知道。这件皮袍子是猞猁皮做的。猞猁又叫猞猁孙,也叫失利,也叫土豹,是东北产的一种像狸的小动物,能爬树,它的皮在皮货中是上品,在“大清一统志”这种书中就有记录。能穿上这件皮袍子,表示过去家里是有钱人家。欧卡曾对有钱有家一定有一种特有的嗅觉,他很识货,虽然只知皮
。
欧卡曾:(试探的表情)我可以过来摸摸它吗?
龙头:(笑)只要不拿,摸摸可以。
欧卡曾:(边摸皮袍)
真好!
真好!
真好!
——真——好!
(牢门咔嗒开了,班长伸手指向史处长。)
班长:史处长,接见!你律师来了。
史处长:(抓起手边的文件)等了这么多天才来,真该死(哗啦哗啦拖着脚镣出去,门又咔嗒关了)!
欧卡曾:(好奇)龙头啊,处长大人这么大的官,怎么挂上了?我是说,怎么戴上脚镣了?
龙头:他被判了死刑,判了死刑都挂上,这是牢里规矩。
欧卡曾:什么罪啊,这么严重?
龙头:共产
,可是是假的。他们调查局里内斗,他被局长沈之岳斗垮了,胜者王侯败者贼,胜者局长败者匪,他就给戴上红帽子,说他是共产
了。
欧卡曾:刚才你不是说他是“专抓共产
”的吗?他怎么变成共产
了?他如果是共产
,那么他抓的共产
,都该是假的才对,真共产
怎么会抓自己的同志呢?
龙头:说得也是啊,他如果是共产
,那还了得!他主持抓共产
,要制造出多少冤狱啊?其实,抓共产
固然制造冤狱,不抓共产
也照样制造不误,我讲个武汉大旅社命案的故事给你听。一九五九年,台北市武汉大旅社有一个客人叫姚嘉荐的上吊自杀了,警察局本来查清楚了他是自杀,因为他是菲律宾华侨,消息登在菲律宾报上,蒋介石看到了,认为会影响华侨投资,就下了条子,上面八个大字:“查明事实,从严侦办。”结果调查局就朝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政治正确办下去。首先调查局派人抓了旅社的职员游全球,据游全球告诉我:“那是民国四十八年十二月八
,大约十点钟左右,我已经快要睡觉了,突然有两个人跑进来,问说: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给他看了以后,他说,好,你到楼下来,那时武汉旅社门口已经摆了好几部车子,我一上车,眼睛就被蒙起来了,开、开,开了大约个把钟头,到了一个地方,我下车还是他们抱我下车的,进了屋子,蒙的布才拿开,调查局的专员王琪就问我,刚才在旅馆,你叫些什么?我说,我叫,我当然叫,我又没犯法,我叫什么?还没讲完,王琪的手就过来了,一掴两个耳光。我说你怎么打人呢?调查局的人说,我怎么不打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调查局。我说,这是调查局?我又不是共产
,我是恨共产
才到台湾来的。他们说,你是杀人犯。我说我杀了谁了?他说姚嘉荐。我说,你们治安单位不是办了案,说是自杀的吗?他说不是,是你们杀的。我说,是我们杀的,凭你们说的就是我们杀的吗?他们说,你杀他干什么?我说,我没有杀他干什么。我今年三十八岁了,我会随便帮人杀人吗?他们就不管了,把我拉出去。那天晚上就有四个人,两人是打手,一人问,一人笔录。打了以后,第二天晚上,就用两百支光照眼睛,一边打耳光,一边照眼睛,那种难受劲儿,唉,一边
眼泪,一边受光照,眼睛就像刀割一样难受。第三、第四天以后,就更难受了,他们拿盐水给我喝,喝了以后,就不再给水喝了。不喝盐水也不行,不喝他揍你。然后持续三、四天,不给喝白开水的时候,我渴得难过,要水喝。他们说,要喝就得承认杀姚嘉荐。我说,我承认好了,就我一个人杀的。他们说,不行,有很多人杀的。我说,你要我承认,我当然就说我一个人杀的。他们说,不行,不只你一个人。我说,不只我一个人到底是哪几个?我都没看到,是不是没到齐?他们说,都是你们旅社那几个。我说,我们旅社有两百多人,是那两百多个吗?他们说,譬如林某某啦…我说,就是林某某和我两个吗?他们说,还不止呢,还有其他人,好,游全球,你不要以为你骨头硬,你慢慢就会讲的。我说,这不是骨头硬不硬的问题,你既然要我承认,总要告诉我是承认哪几个人吧?然后又换了地方,这下子更厉害了,把我衣服剥得光光的,十二月天,就开着电风扇吹;还把电话线绑在两个大拇指,线绕在脖子上,他通一下电,我人就振跳一次,这样整法,或者拿鬃刷子在光脚上刷刷,我真受不了,于是我说,你要我承认可以,但是一定要告诉我有几个人杀,很多人杀?很多人是几个?七个?八个?九个?如何杀法?不然我只能承认我一个人杀的。他们说,你一个人不可能杀。我说,如果我一个人不可能杀,我就没有杀人。好了,接着就是让我仰躺在一条板凳上,鼻子上捂一块
巾,把辣椒水一滴一滴,渗过
巾,滴进鼻子里去。我后来听别人说,还有一种刑,是把猪鬃
进
道中,不过我没受这种刑。我从八号被打到二十四号,为什么我知道是二十四号,那天他们休假,其中一人说,妈的个
,游全球,就是为了你们,害得我们不能过Christmas。八号那天起,我几乎就没有睡过,他们四个人一组,六小时换一班,把我整得惨兮兮的。二十四号那天,他们突然说,你既然没杀人,可以
保,就叫来几个菜在里面吃。我因为十几天没睡,加上喝了点酒,被关在警卫室中,半躺半睡,感觉身体好像飘着一样,
迷糊糊的,到了夜里一两点,又忽地把我摇醒,然后带我去看姚嘉荐尸体的幻灯片,跟我说姚嘉荐找我。我说,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他要找我?他们要我跪下,我说,我为什么要跪他,他又不是我杀的,但他们还是
我跪。他们说,我不承认也要盖章。我说,我不承认当然不盖章,他们便一个人抓起我的手盖章,一个人照相,等抓到我的手往自白书盖上的那一刹那,抓的人闪到一边,照的人就照下了我单独在盖自白书的镜头。我在调查局待了五十天,只有第三天检察官来过一次,我说,报告检察官,我是冤枉的。他说,好,你是冤枉的,问了一点笔录就走了。移到看守所后,检察官来侦讯,我又说,报告检察官,我冤枉。调查局的人马上当着检察官揍我,而且破口大骂:他妈的王八蛋!叫你不要翻供你偏要翻供。我说我冤枉怎么不讲。他们就跟检察官说,一切照以前写就是了,写完,他要我盖章,我不盖,他又打,说,你非盖不可。不得已,我只好盖。盖下之后,检察官就回去了,我也被还押看守所,那时调查局的人员一分钟也没离开,第二天,又把我押回调查局,又整整一个月。一回去就打,他们说,王八蛋你,你翻供。我在调查局总共八十天,到正式公开审判的前几天,他们才把起诉书给我。”上面所说的,就是游全球亲口对我说的故事。这件命案,多人被判死刑,案子拖了十七年下来,游全球捡回了一命,判了十五年,可是已经坐了十七年的牢了,多出的两年算送给政府当人权礼物了。当年他们被抓时,一双皮鞋是二十块钱,到了十七年后,一双皮鞋已经一千元了。
余三共:(坐起来)比起游全球,除了华老师外,一般人所受的刑求真不算什么了。
龙头:真不算什么了。我有一个朋友,长得壮壮的,反应又有点迟钝,他出狱后,我请他吃饭,我问他被刑求的情形,他笑着说只被打了耳光,没被刑求。我说听说耳光打得连你牙齿都给打掉了,这还不算刑求吗?他说:“太轻了,不算!”他这话说得多么气派,这句“太轻了,不算!”使我想起美国拓荒时代的英雄丹尼·蓬。丹尼·蓬的家人是一七一七年从英国移民到美洲的。年轻的他,曾驾着篷车,跟印地安人周旋。他亲眼见过自己人被印地安人剥过头皮。他多年深入蛮荒的勇敢和经验,使他多次死里逃生,成为开拓史上的传奇人物。有一次,丹尼·蓬的十四岁女儿和两个同伴,驾小舟搁浅,被印地安人俘去。丹尼·蓬出发找寻,千辛万苦,得以救人而出。他们一行,长途跋涉,偶然间看到一份《维琴尼亚公报》,才知道美国独了立、才知道他们已成了美国国民。正因为丹尼·蓬是蛮荒探险的好手,所以他
迹其中,不以险为险、不以苦为苦。有人好奇,问他有没有在森林中
过路?他说没有,说我从来没
过路,我只是有过三天昏头转向而已。No,Inevergotlost,butIwasbewilderedonceforthreedays。在森林中一连三天昏头转向而不以迷路论“太轻了,不算!”这是何等气派!
余三共:真是气派!真是气派!
龙头:更气派的,我们也不要忽略了,那就是调查局的拍案惊奇,再回头看看武汉大旅社命案,说当时他们杀姚嘉荐,是把他按住,打了三针巴拉松农药,但是怪就怪在针孔上,连续打了三针,现场是漆黑的、被害人是掙扎的,居然连续三针都打在同一部位、同一针孔上,这可能吗?并且明明可以一针毙命,为什么不一次打完?难道是怕死得太快不成?更妙的,是说巴拉松农药是台大陈华洲教授提供的,但事实上,陈华洲教授是台大工学院的,对巴拉松农药一无所知,甚至巴拉松洋文怎么拼都不知道。并且,巴拉松是管制的,要申请才能买到,也从无申请记录。据他供述,调查人员自口袋里取出写有Barathion的小纸片强迫他照抄承认,他无奈照写后,不久调查人员又来说:“我们副局长说,要将B字改为P字才对,你要再写过。”他“处此环境,迫得照他的意思,将原来的名称Barathion改为Parathion,现在案卷里,仍有我涂改的原来笔录存在”虽然证据和其他证人都证明根本没有提供巴拉松的事,但是,法官照判陈华洲教授是杀人犯。其中一个
曲是:陈华洲因为是大学教授,他在调查局所受的刑求,比其他被告“客气”些,但他最后诬服,竟是别有内情。原来案发前几年,他曾从警总保过一个陈姓学生出狱,后来这学生投共了,调查局拿这件事来
他选择,是愿坐“匪谍”的牢呢,还是坐“杀人犯”的牢?苛政猛于虎,两害相权之下,他宁可做“杀人犯”也不敢做“匪谍”于是,他屈服了。后来被判无期徒刑,病死了。在临死前他还说:“我这一辈子没看过巴拉松,没研究过巴拉松,没想到却被巴拉松害得那么苦!”
欧卡曾:我也是啊!也宁愿做别的,什么犯都成,就是别做共产
,吓死人了。在共产
与杀人犯之间,我也宁愿做杀人犯。
龙头:杀人犯也没那么好做的。武汉大旅社命案的游全球最后受不了了,承认是杀人犯,但是不行,还要他咬出别人来。他说要咬谁啊,请告诉我。但调查人员又不肯提示,这不是怪事吗?其实这是不了解办案心态的缘故。以我的案子为例,他们
我,我说:“我看别这么麻烦了好不好?你们拿空白的笔录纸来,我在最后先盖下指模奉送,然后你们回办公室,随便你们怎么填写我的罪状就是了,你们填我是‘匪谍’、是‘台独’、是长白山上的‘老狐狸’,我被抓时,正是电视剧《长白山上》外号‘老狐狸’走红的时候,悉听尊便,都行!”可是,他们不肯,他们说:“他妈的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样看不起我们!你以为我们破不了案,你想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不行!你死进了棺材,我们也要把你棺材盖敲开,要你吐出秘密,再去死。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在我们眼中,是玻璃缸里的金鱼,我们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你不说不行!”我说:“你们要我说,总得透
一点蛛丝马迹,让我来编。”他们说:“我们不提示!”正因为他们的信条是“不提示”所以才有新疆王盛世才那种整人作风。当年盛世才自己反苏后,诬人是共产
,十分起劲,他亲自审问丁慰慈,查问拿了苏联多少卢布。丁慰慈不胜刑求,向盛世才说,你说拿多少就拿多少,我承认就是。可是盛世才一定要
人自诬、自己说出口。于是丁慰慈只好从拿五万说起,盛世才嫌少,毒打之下,卢布由五万升到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可是还打不停,嫌太少。丁慰慈索
自诬拿了一百万,结果盛世才又嫌多。于是,丁慰慈由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一路往上升后,再从九十万、八十万、七十万、六十万一路往下降。直到被毒打得体无完肤时,丁慰慈说出五十万,盛世才才认为与“腹案”相合,含笑叫停。盛世才的结论是:“丁慰慈!你早说实话,不就少吃那么多的苦头了么?”——这种办案心态,后来我才悟出道理来,原来这是一种自欺型的心理变态、一种自欺型的
待狂。明明以冤狱整人,却听犯人自己说出口、看自诬细节以为乐,乐而久之,他们也多少自欺这不是冤案、假案、错案,这是无风不起
的。于是,他们心虽不安,理却得了,遂根据犯人的
说而
编,嵌入法律,把案子咬得死死的,最后,奖金他们拿,大牢犯人坐,周而复始,冤狱连台了。
余三共:龙头分析办案的心理状态,真是入木三分。这正说明了他们存心制造冤案、假案、错案,却不直截了当,写好口供,
犯人盖指模了事,而要绕一大弯,从犯人口中说出五十万卢布,数目跟他们的底价相合,才算满意罢休。
龙头:最后犯人盖指模的时候,为免事后纠纷,有时还拍照存证呢。游全球的例子就是。据我所知,这种盖指模的方法还算是客气的。有个人叫余掁邦,他本是调查局干员,因为被自己人整,变成“匪谍”他跟我说,他很内行,知道不能盖指模,他始终拒绝盖指模。但也没用。他口供上的指模,是他被打昏后,被办案人员按他的手盖上去的。——反正这些人要你的指模盖上口供,他们是不愁没办法的。
余三共:我不懂的是,案子纵使成立了,最后还是要移送法院审理的,难道法官也不主持一点正义吗?
龙头:法官?别提什么法官了!法官不都是国民
一窝人吗?以武汉大旅社命案为例,前后审了十七年,前后经手七十多位法官,除了三位改判十五年外,十七年间,竟没有任何一位法官主持过一点正义,甚至在开庭后,有的法官说:“我知道你们是冤枉的,可是我是公务员,不是包公啊!是包公也没办法啊!”有的法官说:“调查局移过来的案子,不判行吗?”有的法官说:“我没害你们,人家怎么判,我就怎么判。”有的法官说:“你们的口供已经把你们咬得死死的,你们还想怎么样?”有的法官说:“十几年有什么了不起,关三十年的还大有人在。”我看过那张七十多人的法官名单,还记得有曹德成、石明江、吕有文、王甲乙、王刚等,后来他们都升了官。在这里,法律是保护政权的,不是保护人权的,是保护政权的工具,不是保护人权的屏藩,你相信它、相信法官,你就太天真了。武汉大旅社命案的律师们有一个共同的结论,就是律师办这件案子,就好像和尚帮人念经超渡,经是念完了,但被告们能不能“超渡”完全看他们的运气了。
余三共:武汉大旅社以外的案子呢?法官的表现有没有好一点?
龙头:我举个景美翁媳命案给你领教领教。案子说一个六十六岁的老头子张国杰借钱不遂,杀了老朋友和老朋友的媳妇。他的案子,经地院判决、高院判决、高院更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最高发回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前后共经二十三次。每次死刑或判一个,或判刑两个,共判死刑十九个,参与的法官地院一人、高院三十三人、最高五十五人,前后共八十九人。几乎每一个法官都轮
到了,并且一轮
再轮
了。法官一路判他死刑。但说杀人,得有凶器,凶器是什么,始终描写不出来。还是一个法官叫林晃的聪明,他摇头晃脑,铁口直断,说是刀。林晃的判决书说行凶时“顺手检取一刀”既然就地取材,当然刀是苦主家里所有。但苦主却到庭证实:他们家里并没有钝器或刀类被人拾取应用或遗失。这样看来,法官林晃所谓“顺手检取一刀”这把刀,竟从何处飞来?这不是“老林飞刀”式的奇事吗?何况,第一审时传承辦刑警,问刑警:“凶器呢?”刑警答:“一铁锤,现仍在我们处。”试问凶器如为刀,这把铁锤,又怎么
代呢?事情就这么怪,这个刑警口中,也是第一审卷宗里的铁锤,竟在法官的判决书里大睡其觉!——法官们都开
了它!法官林晃说“凶器为刀类可以确定”但是,我们忍不住要问:刑警所说“一铁锤,现仍在我们处”可怎么办?这个铁锤,又锤了谁呢?
余三共:后来呢?
龙头:后来凶手坐牢坐到七十五岁,才被我喊冤给喊了出来。我点名批判了八十九个法官,恨我的人中立刻多出了八十九个,并且都是法官。
欧卡曾:为了你喜欢管闲事。
龙头:(正
)人命关天的事,不是闲事!
欧卡曾:龙头啊,听了你讲的这些倒楣犯人的故事,只听到被害者的下场,没提到害人者的下场,这些害人的王八蛋,这些办案人员,都到那里去了呢?
龙头:那里去了?升官了、发财了、领破案奖金了、团结在领袖周围了。当然,有的也有现世报,也坐牢了。
欧卡曾:他们也坐牢?
龙头:照坐不误。他们因为争权夺利,内部发生恶斗,也有被斗到斗臭斗到牢里的时候。你绝对想不到,当年一手包办武汉大旅社命案的调查局堂堂大处长,就和你关在一起,就是刚刚那一位!
欧卡曾:(吃惊)是他?原来是他!
余三共:(吃惊)是他!原来就是他!
华老师:(吃惊)原来就是他,真想不到!
余三共:(动气)这王八蛋,龙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早就感到他不是好东西!
龙头:他一直和你我住在同一个房间内,没机会告诉你,当着他的面,总不好太使他难堪。
欧卡曾:天哪!我只不过偷点东西,竟跟这票人关在一起,阿弥陀佛保佑呀!
龙头:你别妄想了,阿弥陀佛也保佑不了你,阿弥陀佛也被处长大人徵收了。你知道吗?他也信了佛,整天大声念佛,念佛以后,口中连说:“报应!报应!”就是忏悔他过去,只是不知道是真忏悔还是假忏悔。他大声念佛,声声不断,至少有一声应和武汉大旅社命案时他非刑拷打被告有关吧?
欧卡曾: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余三共:不错,是有这么一句话,可是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吧?他们信了佛不说,居然还成了佛,实在没道理!
欧卡曾:至少放下屠刀是好的,不杀生了。
龙头:也未必吧?你知不知道,这牢里右面墙上还有破纱窗,左边牢门和下面送饭送水倒垃圾的这个小
却没有,蚊子就有来头了。蚊子一多,赶也赶不走,处长大人没办法,就用扇子把墙上的蚊子一一拍死,一边拍一边说:“这不是杀生,这是打沈之岳!这是打沈之岳!”他说的沈之岳,就是调查局局长,局长把处长大人打成共产
,所以处长大人在牢里把局长打成蚊子,原来屠刀是放不下的,屠刀变成了屠扇子而已。
欧卡曾:哦,我明白了,原来处长大人信佛是这样信的,原来信了半天,还有两个面。
龙头:两个面还算客气的呢!你知道《西游记》猪八戒的师父唐僧吗?他的真名叫玄奘,他从西天取经回来后,翻译有《十一面经》,说有十一面观音佛像,(做手势)佛像正前方三面做慈悲相,左边三面做瞋怒相,右边三面做白牙上出相,后方一面做暴恶大笑相,上头一面做佛面相。如今处长大人若成了佛,十一面是不够的,一定得匀出一面做特务相才成。你说对不对?
欧卡曾:哈哈,龙头真有意思,特务相是什么模样?
龙头:人面兽心改成兽面兽心就得了。你看看史处长,是不是兽面兽心?
欧卡曾:难道坏人就没有好相吗?
龙头:有的也有,像你们奉化老乡长蒋介石就是,这个人长得不错,老了尤其好。注意啊,我也讲敌人优点。总统大人比起处长大人来,就如同阎王老爷比起牛头马面来,总该像样一点。不过你得注意,他的照片,除了洋记者照的,都由一个专门摄影师拍的,然后统一发给各报社,所以你看到的,是修了版的特定角度,看起来慈眉善目也好、神采奕奕也罢,还是动过手脚的。所以,真的奉化人到底什么德行,还有待了解,只是有一点敢断定的是,蒋奉化的
股,一定没有你这王奉化的黑,恭喜你了,欧卡曾。
欧卡曾:(笑)龙头,真谢了,龙头…听,脚镣声来了,处长大人回来了。
余三共:(倾听)真的,你的听力这么好?
欧卡曾:听力不好,做贼要倒,那还成吗?
(牢门咔嗒开了,史处长边骂边入,门又咔嗒关了。)
史处长:(激动得直
气)我给国民
做走狗做了这么多年,就是这种判我死刑的下场啊!他妈的这样对我,以后走狗还有人当吗?他妈的!真是他妈的(把手上的文件一摔,一
股坐在地板上)!
余三共:(奚落)处长大人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
史处长:他妈的说我是共产
,律师说在口供上我签字承认是共产
,法官就认定我自白与事实相符,判我死刑。他妈的在那里面,几天几夜不睡觉,又大刑伺候,不承认行吗?我做处长时候,把蒋经国找来给我审,三天以内,我保证他也承认是共产
,不但他知道的会全说出来,不知道的也会全说出来。蒋经国如此,沈之岳也一样,甚至什么文天祥、史可法也一样,统统给我招了!
余三共:文天祥可有《正气歌》,上面可写的“鼎镬甘如饴”鼎镬是大蒸笼、大汤锅吧,把他给蒸死烫死,他说他都不怕。
史处长: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现代的科学多进步!文天祥那时候有电吗?可以被“摇电话”那种刑摇得你
滚
吗?文天祥那时候有汽油吗?可以被“杀猪”那种刑灌得死去活来吗?文天祥那时候有西医和听诊器在旁伺候吗?可以一边给你受刑,一边由医生听你心脏,让你
体上痛苦到极限,却不会被刑求致死吗?
欧卡曾:什么是“杀猪”?
史处长:“灌水灌汽油”戏称为杀猪,将人像待宰的猪一样,绑吊起来灌水、灌汽油。灌水或灌汽油时,用
布蒙脸,鼻子不能呼吸,张口
气又只
进水呀汽油,人要窒息挣扎,挣扎当中,又不停的施灌,喉咙发出深沉的哀号声“哦——哦——”不仅气
如牛,而且不停地往口外
唾
或油渍。同时,吃水多了,腹
难熬,终于呕吐,倾吐出的胃里之物有:水、酸与黏
。吐完后筋疲神昏,身虚心悸。如果是灌汽油,胃部且有灼热痛的苦楚,而且很快就头昏脑
,天地摇转,金花
钻,以至于昏
不省人事。这是一种整人、刑人不必见血、不留痕迹的恶毒手段,文天祥受得了吗?我也怀疑。还有一种药丸呢,吃下去,你什么都说,你不但承认你是共产
,还会承认你是
泽东呢!还有,就算你有本领不承认,说你是共产
而你不招,即便你身体是铜墙铁壁不怕大刑伺候,抵死不招,他们也有办法找证人从旁证明你是。这种证人就是职业证人,是他们养的。例如他们养个叫许岱宗的证人,他是变节的共产
,召之即来,来就作证,说你是他共产
同志。最妙的,当年抓他、把他安排做职业证人的前保安处组长陈鸿渐,后来被自己人整,也被诬赖成共产
了,而这一诬赖案的证人,不是别人,就是陈鸿渐养出来的职业证人许岱宗!一个案子,有证人证明你是共产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了。陈鸿渐案以外,调查局的副处长李世杰案更精彩了,他们弄出三个变节的共产
,异口同声咬李世杰,像三条狼犬一样的咬住不放,结果,李世杰也变成了共产
。
余三共:只听过养猫养狗养汉养小老婆,从没听过养证人的,太
门儿了。
史处长:就这么
门儿,它就活生生的发生在国民
的台湾,古之所无、今之罕有呀!
余三共:(奚落)不过,话说回来,这些
供的花样,不就是你们调查局干的好事吗?不是吗?
史处长:(不悦)也别全赖调查局吧,这种抓人整人刑人的单位可多着呢,而且都花样百出,也别全赖到调查局头上吧!
余三共:你是调查局的处长,你不是说你不刑求
供,单凭晓以大义就取得口供了吗?
史处长:(犹豫)哦…哦…我是说我不刑求。
余三共:那你手下呢?
史处长:我手下应该也不。
余三共:以你处长大人这么精明,如果你手下刑求,他们会瞒你吗?能瞒你吗?瞒得了你吗?
史处长:(犹豫)哦…哦…别提这些事了,我信了佛,一切都是报应、报应!今天律师告诉我,我声请覆判后,覆判时间在军法局要三个月,也快下来了。律师说我大概可以改判无期徒刑,那时候我会被移送到其他单位服刑了,我们就拜拜了。无期徒刑有假释的机会,我假释出来,会跟住在楼上的我太太一起出家,我当和尚,她做尼姑。我们没有小孩,只养了两条狼狗,我最喜欢它们,听说我们夫妇被抓后,家也被抄了,两条狼狗带到调查局长沈之岳王八蛋家里去了,我最愤愤不平。等我出来,狼狗也早就老死了,一想起来,我就恨。
龙头:“旧时处长堂前狗,牵入调查局长家。”这是我改写的唐诗。处长大人啊,佛教徒,可不能恨人哟!
史处长:好吧!那就不恨吧!可是,说我什么都可以,说我是共产
,太荒谬了,竟给我戴红帽子!几十年来,我办了多少共产
的案子,只有我给别人戴,今天竟有人戴到我头上,太荒谬了。龙头,你评评理看。
龙头:多少年来,国民
处心积虑给我戴帽子,可是就是难以戴上红帽子。原因无他,我来台湾时,年纪还不到十四岁,说我是共产
,殊嫌不伦;后来虽有了红卫兵,且我的年龄与红卫兵相当,但究竟人在台湾,如此罪名,仍嫌荒谬。我曾大言壮语说
话曰:“我到台湾的时候,xx巴还没长
;如今
都快白了。没长
的时候,是小得做不成共产
;
快白了的时候,是老得做不动共产
。所以,想戴我红帽子,免了。”其实我所以能免,就因为我来台湾时还不到十四岁,而年纪大我几岁的人,都有戴红帽子的基因,你处长大人几十年来办了这么多共产
,近朱者赤,大概你也不能免疫吧?得了,既然信了佛,你就看开点吧,信佛至少带给你一种好处,就是“报应”照佛教说法,有施必有报、有感必有应,所以现在你得到的,无论祸福,皆为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实这种佛教理论,不外是哲学上的“因果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大同小异只在现世报还是来世报而已。佛教的因果论,认为人作善作恶,不报于今生,必报于来世,果报于今世的叫现世报,有些人一辈子做坏事,但是寿终正寝,因为现世报没轮到他身上;但有些人轮到了,像阁下,就是其中之一,这样也好,请阁下亲身为佛法见证,知道什么是报应不
啊。
史处长:可是,不论怎么恶有恶报,我也不该戴红帽子而判死刑啊,总该换一顶啊。
龙头:红帽子有什么不好?说不定光荣得很呢。你阁下是民国以前生的,生为帝国之民,死为共产之鬼,将来说不定共产
追认你呢,追认你一辈子在国民
政府内制造大量的冤狱,使国民
天怒人怨,相对的,就是共产
的功臣,最后国民
把你坐实为共产
先烈,登记有案,证据确凿,又有什么不好?
史处长:可是,我一直是国民
的忠臣,这罪名总不对头啊!一条罪名,说我是共产
,罪名太单薄了吧?
龙头:哈哈!你嫌罪名少吗?你喜欢多吗?告诉你吧,清朝雍正皇帝整兄弟,老十四罪名多到十四条,老九的罪名多到二十八条,老八的罪名多到四十条;整年羮尧,老年的罪名多到九十二条,包括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之九、僭越之罪十六、狂悖之罪十三、专擅之罪六、贪渎之罪十八、侵蚀之罪十五、忌刻之罪四…使年羮尧变成了“犯罪大王”你喜欢这样吗?
史处长:那你龙头呢?你不是也被判叛
罪吗?政府说你是台独分子呢,没人相信你是台独。但你背着台独之罪,不窝囊吗?
龙头:我的真罪名只有一个,就是“挖政府的
”就是写文章反政府,其他所有帽子都是假的,不过,假就假,我也懒得辩。《左传》记晋国大夫里克的名言:“
加之罪,其无辞乎?”这话演变成“
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中国谚语。在西方,同样的谚语是“给狗一条罪名,就可吊死它”Giveadogabadnameandhanghim。在这以前,法国的“大夫”利希留就说过“给我六行贵人之言,我就能找到理由吊死他”的豪语,可见不分古今、不分中外,要想用罪名整人,绝对不愁没罪名。秦桧整岳飞,罪名是:“莫须有”“莫须有”不是没有,是有,只是没告诉你而已。岳飞最后冤死,罪名有一大堆,包括对皇上大不敬、拥兵坐观胜负逗留不进等等,花样奇多,秦桧一点也不发愁。岳飞案在我眼中,重点不是这些,而是岳飞的反应。岳飞被抓头一天晚上,有消息说要出事了,岳飞说:如果上天有眼睛,不会让忠臣蒙冤狱;万一蒙到了,想躲也躲不掉。第二天,抓他的人来了,他笑着说,注意这个笑字,皇天后土,可以表明我的心。从此一直到死,我们看不到他说话的记录。他的罪名,都是靠别人的一面之词成立的。岳飞死后二十二年,他的冤狱平反了,证明了当年所有的罪名都是可笑的、不值一驳的。这一平反,说明了岳飞毕竟是高人、是大将,他早已看清秦桧在把“政治问题,法律解决”辩什么法律呢?什么罪名还不是一样!岳飞不愿说什么,他真高!谈法律,就得谈两个问题:第一要问有没有罪。第二要问判的罪是不是他的罪。但如不谈法律,而谈政治的话,这两个问题就全成儿戏。有没有罪?没有也有;是不是他的罪?不是也是。这样一来,跟他们谈法律,就是废话。耶稣被抓的时候,最早的罪名是说他要“拆毁上帝的殿”、“拆毁这人手所造的殿”;后来又加上“说僭妄的话”、“
惑国民”、“
止纳税给凯撒”、“并说自己是王”说自己是王,就构成了叛
罪。这一大堆罪名,跟耶稣所作所为,并不“若合符节”但耶稣没有辩,最后同两个强盗一起处死。耶稣不愿说什么,他真高!岳飞死时三十九,耶稣死时三十四,他们死时年纪不大,但对人际真相的了解,却都老到练达,洒
无比。岳飞、耶稣的共有特色是:对加给自己的可笑罪名,都不屑置辩。为什么?一辩就俗!
史处长:岳飞和耶稣都没有辩,他们都了不起。
龙头:耶稣只是没有辩而已,但不如中国的岳飞。因为岳飞在被抓的时候还会笑,他不但不辩,还能笑着不辩,这才是真正的高!基督徒的耶稣会笑吗?我的岳飞会笑。
史处长:你说你是岳飞?
龙头:我不是岳飞,我没有政府来效忠。
史处长:你说你是耶稣?
龙头:我不是耶稣,我没有天国来骗人。
史处长:那你是谁?
龙头:我谁也不是。我只是嘲笑罪名的那种家伙。我是救世人的人,但却以骂世为手段;我是愤世的人,但却以玩世为手段…
(牢门咔嗒开了,班长向欧卡曾招手。)
欧卡曾:(指自己鼻子)我?
班长:不是你是谁?给我出来。
(欧卡曾下,牢门又咔嗒关了。)
龙头:看来欧卡曾最单纯,他算是偷世的人,他要偷这个世界,也以偷为手段。他没有矛盾,只有统一,他也不辩论他的罪名。因为罪名不是阶下囚所能决定的。《伊索寓言》里写狼要吃羊,羊就是羊,它竟傻不
,同狼辩论没有吃它的理由。最后还是狼上道,宣布了连狼自己也不相信的罪名,把羊吃了。——狼不愁没有罪名。唐太宗李世民跟兄弟抢皇位的时候,他弟弟李元吉劝老子唐高祖李渊杀李世民。李渊问:“打天下时候他有功,杀他有什么理由?”李元吉说:“只要快点杀掉,还怕没理由吗?”——李元吉不愁没罪名。欧卡曾的趣味是他对罪名一概不争执,我行我偷,你抓你关,有牢就坐,出狱再偷,言行一致,内外雷同,对别人是何患无辞,对自己是何患无罪,一切随便啦,比起你们这些喜欢争执罪名的人来,痛快得多了。
史处长:欧卡曾的问题是他的行为是犯罪,罪名又是真的。而你龙头和我,我们都没犯罪,罪名也是假的。所以愤愤不平。
龙头:你说你做走狗,结果兔死狗烹,愤愤不平,那我们呢?我们没有同
合污的,是不是更不平了?
史处长:(点头)你们有理由更不平。
龙头:我觉得处长大人的想法愈来愈进步,愈来愈慈光满面了,这是信了佛的好处吧?
史处长:坦白说,信了佛的效果还不太知道,但是判了死刑倒使我有点大梦初醒,龙头夸奖我的表现,也许正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余三共:(奚落)死刑这么灵吗?判个死刑,就使处长大人立刻
胎换骨,这样说来,死判是最好改过迁善的教育工具了?
龙头:法国的蒙田说:“学习哲学即是学习如何去死。”学习如何去死也不一定全靠学哲学,死刑判下来,脚镣戴上去,你就开始学死了,不是吗?
史处长:唉!学死难,学活也不容易,这样活着,人都快疯了,快给
疯了。
余三共:请问题龙头,在牢里被
疯的人很多吗?
龙头:大有人在、大有人在。但是处长大人不会。
余三共:为什么?
龙头:处长大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英国皇家情报学校毕业,调查局首席处长,做过大官,见多识广,绝非一般市井小民,不容易被
疯。
余三共:龙头是说一般市井小民容易被
疯?
龙头:没错。我举个例子。一个外省军人叫孙成家,他成了家,带着老婆随部队到了台湾,退伍后,摆了个面摊子,生了个儿子,叫孙庆林。这儿子生了一场发高烧的大病,病后眼神怪怪的,医生说脑神经出了问题,长大后可能精神上的障碍。后来孙庆林从小学念到初中,有一次跟同学打架,头部受伤,此后就常问些怪问题,像“什么时候我能当总统?”之类,怪吓人的,医生说只要不受太大的刺
,应该还好。有一次他去面摊旁帮忙,不小心把汤泼到客人身上,虽一再道歉,客人还是骂个不停,这下子孙庆林火了,拿起菜刀就砍,幸亏客人逃得快,没有出事,但把爸妈吓坏了,医生要他住院两个月,情况稳定后再出院。他喜欢喃喃自语,医生嘱咐小心不要受到太大的刺
。到了当兵年龄,体检过不了关,闲在家里。有一天,孙庆林忽然要求买辆旧三轮车,他去拉,有个事做,他爸妈也照办了。一天他拉客人,客人要在中山北路五段士林园艺试验所前下车,那正是蒋介石的官邸附近。客人下车了,一个宪兵走过来,问他为什么停在那儿那么久?他说我没停那么久,只是客人刚下车。宪兵硬说他停得太久,他反问就是停久了,也犯法吗?宪兵一听,马上猛吹哨子,同时上前抓他、打他,他拒捕,抱住宪兵,好使拳头打不到他,这一抱,碰到了宪兵
间的刺刀,他
出刺刀,就扎死了宪兵。这时其他宪兵跑来,把他抓到宪兵队,拳打脚踢,他却又哭又笑又喃喃自语,自己根本不知道闯了大祸,宪兵也不知道他是精神病,打了又打。四天以后,他已被宪兵整得不成人形,他爸妈才得知儿子在宪兵队,赶忙拿了医生证明去解释,宪兵队那管病不病,把他移送军法处,在军法处他精神病大发,别人不堪其扰,就关在独居房,开庭时对法官问话只是傻笑、喃喃自语。最后判决下来,罪名是被告孙庆林阴谋非法颠覆政府,在总统官邸附近徘徊,预谋行刺国家元首,遭宪兵发现质问时,
出预藏的刺刀,杀死执法人员,罪无可逭,但姑念其精神异常,从轻发落,判有期徒刑十年。明明一个杀人犯,却被当成叛
犯;明明杀的是一个宪兵而且是被迫反击的,却被歪曲成要谋杀国家元首;明明知道是精神病,依法精神病就不该负任何刑责,但却被判有期徒刑十年,还从轻发落呢!这就是这里的军法官,你还相信军法官!孙庆林所有的精神病现象中,我觉得有一点最了不起,判决书送给他的时候,他看都不看,就顺手撕成两半,在他眼里那是废纸,而我们精神健全的,却还跟废纸纠
呢!
余三共:军法官这么黑暗,在司法部门的司法官总该好一点吧?
龙头:好个
!以法官钟曜唐办的吕安仁杀人案为例。法官钟曜唐说吕安仁犯了杀人致死的罪,被杀的是梁金木,根据卷宗中山警察分局《刑事案件报告单》,上面明明记着梁金木送马偕医院于一月二十六
上午约十一时三十分不治死亡的话,可是在法官钟曜唐的判决书中,却说梁金木已在头一天下午“十一时许不治死亡”这种不看证据,光凭想像的断案方式,自然影响到罪名的认定,自然会把明明的“伤害致死”紧缩成“杀人致死”了。事实上,梁金木的死,显然是他没能及时诊治耽误的。他没想到因伤致命,他的朋友也没想到,吕安仁他们也没想到,若想到是“杀人”而非“伤害”按诸常理,他们这些凶手该分途逃亡,而不该一起逛街。所以这个案子,不论动刀的主观意思和当时的客观行为,都不能以“杀人致死”论拟,因为这是非常明显的“伤害致死”但是法官钟曜唐却不管,他不但窜改死亡时间,连死亡前的时间也一律窜改。法官钟曜唐把进餐厅的时间定为“一月二十六
下午十时许”就先犯了两个大错:第一,那天是一月“二十五
”而非“二十六
”早由原告被告双方所认同;第二,进餐时间是“十时半”而非“十时许”也由原告被告双方所认同。但法官钟曜唐为了“十时半”进餐厅“十一时”就死人,前后只有半小时,其中包括入座、饮宴、争执、动手、送医、死亡等等项目,显然太仓卒了,所以特为宽限,硬使被告提前入席,把“十时半”改为“十时许”以便前后有一小时的时间去给被告杀人及料理。但事实上照卷宗里证人语词,乃是梁金木受伤回家后,他的母亲打电话要证人送梁金木到医院看看,从证人来接他,再由家到医院的路程,就要一小时,又那来时间去入座、饮宴、争执、动手呢?所以,司法官把没有精神病的当成杀人犯,比军法官把有精神病的当成杀人犯,罗织得更技胜一筹呢!
余三共:法官这样
来,他们不受处分吗?
龙头:受什么处分?只要得到上级长官的青睐,还会步步高升呢!钟曜唐后来就变成又首席又院长呢。
华老师:伤天害理呀!
龙头:根本没有天理,何来伤害?
余三共:龙头不相信天理,只相信正义,而正义乃是有力量的好人自己争取来的。
华老师:像刚才谈到的孙庆林杀宪兵的案子,孙庆林精神病还判十年,那个牢怎么坐啊?
龙头:怎么坐?照样龙蛇杂处、
兔同笼啊。在火烧岛就关过一个政治犯,叫王继祖,他祖宗可能是个庞然大物,他真可能继承了他山东大汉的祖,长得大块头,坐牢坐了二十年,坐出精神病,病发时像个
轨的火车头,人人怕他。他动过一次腹部手术,精神病发时,这次手术就成了主题,他大骂特骂,对监狱官说:“他妈的,那一年,俺害病开刀,他们却叫医生在我肚子里面偷偷装了一具窃听器。从那时起,俺心里想什么,你们监狱里的人都知道了。用这么卑鄙龌龊的手段来耍弄俺,俺为什么不恼火?”监狱官说:“没那回事,肚子里不可能装着窃听器;就算装了,心里头想的话,没有声音,窃听器也录不出来。”可是,王继祖不吃这一套,他举出很多事实,证明凡是他心里所想的,都被监方偷听去了。他举证历历,搞得监狱官答不出来,只好说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把你再送去开一次刀,把你说的那个‘窃听器’拿出来算了。”可是,王继祖更火了,他厉声叫骂说:“俺才不要哩!妈的,再开一次刀,把旧的窃听器拿出来,再装一个新的进去,
能更好,录得更清楚。反正那时候俺已经打了麻醉剂,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再多装几个进去,俺也不会知道的。”接下去,就是干、
、
、妈、娘的,
骂一通,没有一个人的妈和娘能幸免,监狱官也没法罚他了,你能拿一个发神经的火车头怎样呢?
华老师:你说的这些精神病例子都太吵了,就没有安静一点的精神病吗?
龙头:谁说没有啊?就在我们十一房斜对门,就有一个啊。斜对门是小房间,最右边是三房,你听过三房有声音出来吗?
华老师:你这一提,好像真没听到过三房有什么声音。
龙头:三房没有任何声音,有一个人单独住在里面,他大陆籍,平头,黑黑的,面目瘦弱。他的最大特色就是不说话,也不看书、写字,也不出来放封,也不提出任何抗议和要求,对外界的一切,一概不理。他每天没有一点声音的活着,像个鬼似的,令我十分好奇。我对他的任何关切,如送食物、用品给他,他也一概不理。有一次寒
来了,监狱官加发毯子,沿房开门,问寒问暖,问到这位第三房的怪人,也全无反应。我比照古代不说话的“息夫人”的故事,把这怪人取名为“息先生”他这种一句话也不说、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囚犯,为我生平仅见。我想他一定是受了人生最大的刺
,因而看破红尘,宁愿自闭的。这样子与“鬼”为邻好一阵子后,我们往往忘了第三房还有一个人在。听说他早就服刑期满,只因为只身在台,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找不到保人,因而不能出狱。我想他最后会被送到火烧岛“候保队”
华老师:什么“候保队”?
龙头:做了政治犯,判你十年,你以为坐牢坐十年就出狱了吗?你错了,坐满十年要出狱,得办出狱手续,手续有许多道,最重要一道是要有保人保你出来,你出狱后,一切行为唯保人是问。你是政治犯,谁敢保你啊?没人保,坐满十年也没用,调到火烧岛“候保队”就是等候保人出现的队,保人何时出现,天知道。有个政治犯叫王诚,坐了七年牢,却在“候保队”候了八年,才熬到一位乡亲表哥看不过去,把他保出来,判七年,却坐了十五年的牢才出狱,这还算好的呢。有个政治犯叫李国安,无亲无友,在“候保队”苦等,他拚命做贝壳画,就是用海边捡到的五顔六
小贝壳粘在一起做成的土里土气的所谓民间艺术,希望赚点钱来买个保人保他,结果钱没赚够,人就病死了,买保的积蓄,最后变成魂断孤岛的丧葬费了。我看我们的邻居,三房的“息先生”早晚也要魂断孤岛了。
华老师:这叫什么七年啊、十年啊、十五年啊有期徒刑,没有保,判一年也等于是无期徒刑啊!
龙头:你真会换算,事实就是这样。
华老师:记得法律不是明明规定执行期满者,应该在期满后的“次
午前”放人吗?
龙头:你怎么老是在无法无天的地方谈法律!
华老师:保人那么难找吗?
龙头:中国古话说:“不做公、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怕惹麻烦本是中国小市民的传统,何况保个政治犯,做了保,说不定什么时候滾进“国特的逻辑”中,你就自己也坐牢了。
华老师:有这么严重?做保也要冒险?
龙头:为什么没有?不要说做保,连做律师都要冒险。律师林颂和在《自由中国》杂志案时参与辩护,被暗中记了一笔,后来又替涉匪案的姚勇来辩护,被抓起来算总帐,刑求时连脚趾甲都给拔掉了,理由是:“你一定是个匪谍律师,你如果不是匪谍,为什么要替姚勇来辩护?”这就是我说的“国特的逻辑”你一滾进这种“国特的逻辑”你不但跳到黄河洗不清,并且一边洗一边哭笑不得。
余三共:“国特的逻辑”?
龙头:“国特的逻辑”国民
特务的逻辑。这种逻辑,花样百出。再举个例,与姚勇来同案的李世杰,被抓后反问国特,凭什么证明他有罪?国特说:“台湾一千五百万人口,我们不抓别人,只抓你,这就是你有罪的证明!”
余三共:这就好像你家里被偷了,你去报警,警察说:“小偷不偷别人,就偷你,这就是你家被偷的原因。”
龙头:对了,你真是神童,你学会“国特的逻辑”了。其实,这种令你哭笑不得的逻辑,在国民
内是全面的。以中国石油公司的工程师韩大梁为例,他被判了十五年,理由是匪谍,案子屈打成招的细节不必说了,判决书中有一段话是一个加工业务“被告韩大梁竟能将应于十天才能完成之工作,在不眠不休之三
夜内完成,足证被告已深受共产
精神之熏陶,盖只有共产
精神才能为人所不能为之工作。”这种判决书,你说妙不妙?国民
的军法官,竟能创造出这种逻辑,国特又算老几呢?
余三共:愈来愈精彩了!
龙头:还有更精彩的逻辑呢!那就是国特的祖师爷的逻辑。蒋介石把台湾省
部副主任委员
毙,逻辑
强极了。那是一九五一年十一月的一天,国民
台湾省
部改组,当场军乐队开始吹奏进行曲,这是蒋介石由后台进场前的讯号。蒋介石在乐曲中走出来了,紧绷着一张脸,他有许多次生气的样子,这次最难看。他一上台,就左手扶着讲台,右手往旁边猛挥(学蒋介石手势),大喊:“出去!出去!”也不知道他要叫谁出去。大家吓坏了。经他补充命令之后,大家才知道他受不了乐器的反光,是要乐队出去。然后,蒋介石喝了一口水,拿起新任省
部委员名册,停住不动。这一连串动作产生了相当的镇懾效果,台下每个人都屏气凝神,静待他开口。“李友邦。”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李友邦应声肃立起来。他接着说:“李友邦,你能骗得过别人,就可以骗得过我吗?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
匪吗?宪兵,带走,带走!”蒋介石一边说着,一边以手势(学蒋介石手势)派命坐在前面的宪兵司令将李友邦架出去。然后,蒋介石开始训话:“你们什么人叫他当副主委的,你们统统不认识敌人,敌人就在你身边,你们却不知道他就是
匪,像你们这样麻木不仁,怎么会成功?你们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
匪就在你身边!”最后,他替自己的讲话下了一个结论,就是:“你们要知道,丈夫是
匪,太太不一定会是
匪;但是,反过来,太太是
匪,那么丈夫就一定是
匪。”原来李友邦的太太说是匪谍,照蒋介石的逻辑,李友邦一定是知匪不报,妙的是,太太即是匪谍,只判了十五年,而丈夫知匪不报,反倒判了死刑。李友邦是台湾省人,这是蒋介石立威,刚来台湾就先宰个台湾人给你们看!
余三共:蒋介石的犬子蒋经国不立威吗?
龙头:怎么不立?当时国民
内发生内斗,省主席吴国桢被斗垮了,他手下的财政厅长叫任显群,人非常能干,也跟着垮了。任显群私下跟朋友说:“吴先生精通外科、老人科、内科,就是不通小儿科。”朋友不明他的意思,任显群又解释说:“吴先生和美国的关系良好,夫妇俩与蒋介石先生、夫人的关系也不错,就是和蒋经国先生的关系没搞好。”任显群知道吴主席跟蒋介石的小儿蒋经国搞不好,而他任显群自己,却更要命的,竟同蒋介石的小儿蒋经国打主意的国剧名伶顾正秋小姐搞得好起来,跟小儿科争风吃醋,这下子大祸临头,任显群立刻变成了知匪不报,判了七年,军法官宣判以后,当庭告诉他,你不服可以上诉,任显群一脸谦卑,双手下垂、两掌平放两腿上,向法官鞠躬说:“不敢!不敢!”(学任显群姿势)任显群所以被罗织成知匪不报,因为治安人员先把他叔叔打成匪,判决书说:“查被告任显群曾受高等教育,历任政府要职,竟不明‘大义灭亲’之义,明知匪谍而不告密检举,依法衡情,应处以高度之刑,以资儆戒。”就这样子,任显群也变成匪了。其实任显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
是匪,只是长了一
“匪
”而已。
(全房大笑。)
余三共:是那
“匪
”连累了全身。
龙头:也不能这么说,蒋经国的原案是想人不知鬼不觉的消灭情敌的全身。有一次任显群在办公室,忽然被一形跡可疑的人行刺,结果行刺未成,刺客被扭送警察局刑警总队。任显群派他的主任秘书等两人去了解,刑警队长请他们等一等,结果等到晚上十一点,才告诉他们说刺客已经跳楼自杀了;至于刺客的身份背景和行刺动机,只说很复杂,内情却不透
,这不是很奇怪吗?并且,刑警总队侦讯室窗户外面都有铁栏杆,人怎么跳得出去啊?
(外面有脚镣声,牢门咔嗒开了。欧卡曾进来,左脚戴着脚镣,脚镣另一端,却戴在一个青年人脚上。)
士官长:(对华老师)华老师,你要换个房间,请收拾行李。(对龙头)龙头啊,抱歉要把这两个小混混放到这房里。两个小混混居然在监狱官面前争吵,还却起手来,我们的法子就是谁和谁吵架动手,就两人挂在一起,让你们吵个够打个够。龙头啊,对不起,来的人太多了,只好把你的房间也挤一挤。
龙头:没关系,没关系“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让我也见识见识人间万象。尤其这房间里多了这么多戴脚镣的,拖拖拉拉、哗啦哗啦,使我想起中国古代砍掉脚或脚趾头的刖刑。就是《孙庞斗法》故事中那个“孙膑”的“膑”字那种刑。孙膑被老同学庞涓陷害,砍去了脚,他虽然最后得到了胜利,可是却失掉了名字,大家都叫他“孙膑”谁也不知道他的本名了。古人用刖刑整人,范围很宽,偷车的,刖;跳城墙的,刖;向统治者扯谎的,刖。《韩非子》记楚人和氏璧故事,和氏得了宝玉,向统治者拍马
,可是统治者不识货,先后被“刖其左足”又“刖其右足”他哭的时候,人家还告诉他:“天下之刖者多矣!”可见这种整人法多普遍。《左传》、《晏子
秋》、《孔子家语》、《说苑》、《庄子》等古书里,到处都有刖的记录,举不完的。我们现在说“踊跃参加”的“踊跃”不知道“踊”字就是被刖的人所穿的鞋,普通人穿的鞋叫履,古书里有“踊贵而履
”的话,意思是说:没脚的比有脚的流行。今天,戴脚镣的比不戴脚镣的流行了。
士官长:不瞒龙头说,我是神仙、老虎、狗。为什么?我一看到老婆,就是神仙;我一看到囚犯,就是老虎;我一看到长官,就是狗。我们是奉命办事,请龙头包涵。
龙头:(大笑)士官长真会说话。
士官长:不过我一见到你龙头,我就是人了。因为龙头是真正的人,我们虽然披上了这层皮,但在制服底下,还是佩服龙头佩服得不得了。
龙头:多谢士官长抬爱。借问一句,士官长要把我们的华老师送到那儿去呀?
士官长:换个房间、换个房间,你们十一房共产
太多了,哈哈!
华老师:(抱住行李)好了,各位保重了,尤其多谢龙头的照顾。
龙头:那里的话,华老师保重了。我有一个朋友说:“我过去逃难逃久了,全部家当,一背就走。所以今天养成习惯:我的全部财产,只要一背就走那么多。”另一位朋友说:“这有什么稀奇!我的全部财产,只要一提就走那么多,我比你的习惯还要好。”我在旁边听了,忍不住想,真的,一提就走的速度,的确高于一背就走;一提就走的重量,的确低于一背就走。他们都是逃难专家,他们逃得心有余悸,他们不再有“恒产”了,因为他们没“恒心”了。他们的“恒产”只在一提一背之间,他们随时准备仓皇就道,因为他们夜午梦回,耳边经常有炮声一响。如今华老师的全部财产,也称得上一提就走了,不必夜午梦回,只要
正当中,只要耳边有士官长一声令下,你就准备换房了。
华老师:(苦笑)坐牢的人不说再见,多谢了。没想到一辈子逃难,最后逃到牢里来了。
龙头:(笑)你逃难于先,自然难逃于后,人生一世,坐坐牢也不错呀(拍华老师肩膀)!早睡早起,一
三餐,有梦就醒,有房就搬,没大没小,没
可钻,虽有xx
,不能通
。
(全房大笑,士官长带华老师下,牢门咔嗒又关了。)
余三共:欧卡曾,这小子叫什么?
欧卡曾:他也姓王,叫王八蛋。
余三共:不要胡说。怎么两人打起来了?
欧卡曾:他跟我不同案,他是
氓。我们在外面认识,有点小梁子,刚才一见忘了是在牢里,就打起来了。
余三共:(对新进房的青年)你叫什么?
王九胆:我叫王九胆。七八九的九,胆子大小的胆。
欧卡曾:他叫王九蛋,说他王八蛋还抬举他呢。
余三共:八九不离十,有没有王十蛋?
欧卡曾:他弟弟就是王十蛋。
王九胆:就是你!
欧卡曾:你!
王九胆:你!
欧卡曾:你!
王九胆:你!
余三共:好了,都给我闭嘴,不要吵了,坐下来。欧卡曾,刚才监狱官叫你出去干嘛?是不是打老子们小报告?
欧卡曾:(抬头,伸出右手食指,向天花板一指窃听器)有这个东西,还要我小报告?一切它都报告上去了。
余三共:那找你出去干嘛?
欧卡曾:找我出去查我的案子案情,顺便查问我为什么赞美
泽东。
龙头:哈,我懂了。每间牢房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上,都有一个扩音机,扩音机是个“大嘴巴”也是个“大耳朵”要情况时候它播出监狱方面的命令、号音与音乐,你不听不行,所以是大嘴巴;没情况时候它不声不响,但却是个窃听器,由中央系统逐房
查,隔墙有耳,所以是个大耳朵。因为大耳朵只能听不能看,只能录音不能录影,所以窃听时候就难免断章取义,于是“
真好”的误会,就发生了。刚才欧卡曾一边摸我这件皮袍,一边喊了四声“
真好”被大耳朵听到了,所以找出去问话,对不对?欧卡曾?
欧卡曾:龙头就是龙头,料事如神,就是这么回事。他们问为什么赞美
泽东,我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来解释,最后才算过了关,才洗清我不是政治犯。倒楣死了,人家只不过偷点东西,却差点成了政治犯!
龙头:可见政治犯多么容易中镖。有一个笑话,说一个人有精神病,老以为自己是米,因为
吃米,所以怕
吃他。后来跑到精神科医治,精神科医生把他治好了,总算知道自己不是米了。可是有一天,
正当中,他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又跑到精神科。精神科医生一看到,就知道老毛病又犯了,立刻抓住他,摇他身子,提醒他说:“你要知道,你是人,不是米,知道吗?”他说:“我当然知道我不是米,可是
不知道。”欧卡曾啊,你知道你没赞美
泽东,可是窃听器不知道、监狱官不知道。
欧卡曾:谢天谢地,总算
知道了,知道我欧卡曾不是政治犯。
龙头:幸亏欧卡曾不是政治犯,他要是政治犯,一定是全中国
股最黑的政治犯。全中国政治犯心黑的,可以排名;但是
股最黑的,却只有欧卡曾第一了。还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女人养汉,衣服
光了,正好丈夫回来,这女的立刻叫
夫藏在米袋里。丈夫进来了,觉得不对劲,就开始检查,查到了米袋,碰碰米袋,觉得怪怪的,问太太:“这是什么?”太太还来不及回答,米袋里的
夫就声明:“是米。”刚才的笑话是
不知道,这回是米不知道。其实,今天整个的局面就是这么荒谬,蒋介石和他的走狗们又是
又是米,又是某种程度的神经兮兮,他们疑神疑鬼,老觉得别人抢他们的政权,结果制造了好多好多的敌人,又
又米了。整个的关键在你知道你没抢他们政权,但是他们不知道,所以,闹到今天,我们大家一生有缘在一起。
欧卡曾:不但一生有缘,并且三生有幸,能够见识到这么多的政治犯。
龙头:还有,监狱官刚才还问了你什么?
欧卡曾:监狱官除了“
真好”以外没问别的,但他旁边站了一个穿便装的,长得
的,他倒说了一句。
龙头:说什么?
欧卡曾:(抬头,伸出右手食指,向天花板一指窃听器)不说了,不说了,说了又惹麻烦。(歪头想了一下)不过,说说也无妨。那个
的人说:你们十一房,充满了xx
,xx
的十一房。我向他说:“我们五个人,没有一个人是白虎,当然人人有xx
。”他
的笑了一下,他说:“我说的是阴谋,计谋的谋、谋略的谋,不是
,你想到那儿去了?”我也笑起来,连说对不起,我弄拧了,听错了。是阴谋,不是xx
,是阴谋的十一房,不是xx
的十一房。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形容十一房?他说:“你们十一房卧虎藏龙,有大阴谋家住在里面。”我说大阴谋家是龙头吗?是处长大人吗?他笑而不答。龙头啊,我想来想去,大阴谋家是指你吧?
龙头:(笑)我是大阴谋家吗?不是吧,但我那里
很多“
真好”我是大xx
家呢!我是大xx
家,我的xx巴都知道,可是
不知道。
欧卡曾:
好像知道。我记得他又
的说了一句,说:“你们那位龙头啊,可怕极了,阴险极了。那家伙把你卖了带你去数钱,你都不知道。你是小偷,他却是大盗,你要当心他一点。”
龙头:(笑)他说对了,并且说得真好!他是
吧?他真是知道我的xx巴
的
呢!哈哈。喂,王九胆,我们好像冷落你了,你是干什么的?欧卡曾说你是
氓?
王九胆:我是
氓。
余三共:你犯了什么罪?
王九胆:杀人。
余三共:杀什么人?
王九胆:杀了另一派
氓,结果被条子抓进来了。你该知道,条子就是警察。你们文明人叫警察,我们野蛮人叫条子。他妈的条子真不够朋友,翻脸无情,把我们抓进来了。
龙头:美国黑社会有一句谚语说:“千万别同警察
朋友,因为你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公事公办。”这就是说,警察随时翻脸无情的。
王九胆:是啊!他妈的,我们干掉了另一派的
氓,等于是帮了警察的忙啊!他们怎么可以反倒抓我们?他们整天靠我们养,真他妈的太不够朋友了!我们干掉了另一派
氓,是“为民除害”啊!
龙头:哈哈!可是,你忘了,你也是一害啊!
王九胆:(翻着白眼,做无赖状)我是一害啊!可是我们杀了一个,总少了一害啊!他妈的警察怎么可以抓替他们办事的人?这样
来,以后谁还敢“替天行道”啊!
龙头:哈哈!太有趣了!你使我想起晋朝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周处自己是三害中的一害,却为民除害,上山杀老虎、下水斩蛟龙,自己改
归正…
王九胆:来不及了。你有
氓案底,条子随时也会找你麻烦、整到你。龙头啊,一旦有了案底,我们永远是靶子。做了
氓,就是终身职。
龙头:(对余三共)三共啊,王九胆使我想起美国休伍德Sherwood描写
氓的名剧,深深感到:
氓之中,有的真有真
情。他们做人,干干脆脆,毫不伪君子。他们的行径或不足取、他们的人生观或很奇特,但他们放
形骸、敢做敢为,的确比所谓上
社会的狗男女们真很多、至
得多了。上
社会的人,没人敢“替天行道”他们只是伪善而已。
欧卡曾:龙头也许不知道,王九胆还念过一年大学呢!
龙头:(惊讶)王九胆原来是大学生?
王九胆:只念过一年,就跑掉了。
龙头:什么学校?什么系?
王九胆:烂学校、烂系,是兽医系。
欧卡曾:“武大郞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这种货
念的就是那种怪系。并且,我看连夜猫子都吃不消你,你会吓死夜猫子,因为你太丑了。真的,太丑了(转对龙头,用右手拇指倒指着王九胆)。龙头你看,这小子长得多丑!
余三共:他这一提,我倒看出来了,这小子长得不是普通的丑。就好像人说国民
不是普通的笨一样,是其丑无比。
欧卡曾:我
你监狱官的,他们竟把这么丑的家伙跟我铐在一起,简直是
待囚犯,叫人一点都来不及准备。
余三共:(笑)你要怎样准备?难道还可以准备?
欧卡曾:当然可以准备,早知道有这么丑八怪的人给铐在一起、给放进来,我们要全体先做预习——先讲两个礼拜鬼故事。
(全房大笑,连王九胆也笑。)
欧卡曾:(对王九胆)你还好意思笑?你怎么长得像鬼一样?
王九胆:这你要问我妈。
欧卡曾:你妈在那儿?
王九胆:不知道,我只见过我妈一面,她生了我,就吓跑了。
欧卡曾:那你爸呢?
王九胆:我爸早被我妈吓跑了。
欧卡曾:我
,原来你是孤儿。
王九胆:我是孤儿,你别
了。
欧卡曾:我听过很多理由进孤儿院的,但从没听说是因为长得丑八怪进孤儿院的。他妈的你真行,最后还混到大学兽医系去了,我看牛马山羊没病都会被你吓出病来。
龙头:兽医系也不错啊!至少病人不会问你问题,你也不要向病人报告病情,一切全凭你一看即知。如果这些抓人的有这本领,是不是共产
一望即知,或像处长大人一闻即知,也少了多少敲敲打打的麻烦。其实这里的法官倒像兽医呢,对症下药,立刻决定你几年。我在这里,见闻不少,但十九是冤狱,并且冤得令人哭笑不得。一天放封时在小院中散步,一个新来的囚犯哭哭啼啼,班长问他判了几年,他说:“判了十年,真冤枉啊!”班长冷笑说:“一点没罪的,判五年;你判了十年,多少有一点罪。”这是这里法官的行情,这里是“狗
衙门”进来了就没那么好出去,所以判个最低的底价——五年意思意思,已经很宽大了。
欧卡曾:啊,提到
,
,
,
,
。他妈的这里不但见不到女人
,连猫
、狗
也见不到。
王九胆:刚才龙头说这里是“狗
衙门”你已经在狗
里面了,当然见不到。那句诗怎么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龙头,对不对?
龙头:(笑)《红楼梦》贾宝玉说:“何其太雅!”你做
氓的,学问这么好,会背苏东坡的诗!在狗
里背苏东坡的诗,真妙!
王九胆:不瞒龙头说,我就是看不起什么学校、看不起什么大学生、看不起什么教授,才退学去做
氓。总觉得做
氓快活多了,可以痛痛快快干你想干的、
你要
的、揍你该揍的,虽然揍完了会这样戴脚镣,跟这个黑鬼变成连体婴。
欧卡曾:你少说我是黑鬼!
王九胆:你他妈就是黑鬼!
龙头:好啦!是黑鬼,没有错,欧卡曾别啰唆。
欧卡曾:是的,龙头。这下子可好了,下回我再三更半夜去偷东西,碰到条子,我可有理由了,条子会问:“你为什么三更半夜在这儿游
?”我会说:“我带着我养的鸟出来溜达。”条子会问:“现在是深夜三点钟,溜什么鸟?”我会说:“我养的鸟是猫头鹰啊!这王八蛋就是我养的夜猫子。”(欧卡曾把脚一抬,脚镣响起来了。)什么人玩什么鸟,王九胆就是我的鸟。
王九胆:(笑)我
你,你这黑武大郞还会穷开心。
欧卡曾:为什么不?脚镣算什么?这只是暂时的,我总会离开你,抓住我真正的鸟、真正的
,去
,我可以没你,但不能没
。我听到一副对联,上联是“为
生,为
死,为
辛苦为
忙”;下联是“吃
亏,上
当,最后死在
上”;横批是“不能没
”这就是我的人生观,什么龙头、三共小哥的救国救民,什么王九胆的打家劫舍,都不如我的
…
王九胆:你有
?
欧卡曾:你别打岔好不好?我当然没
,我的
意思是属于我的
,我自己那来
?你
说,我
你!
王九胆:我们都没有
,谁
谁?除非是
股。可是你
股太黑了,黑得没人
。
欧卡曾:那
你的。
王九胆:你敢!
余三共:好啦!好啦!你们两个,
股来
股去的,恶心死了。你们现在铐在一起了,像是连体人,还不合作,还吵什么?
欧卡曾:我听说过连体婴,可以长大成连体人么?
余三共:这种涉及学问的事,要问龙头。
龙头:最有名的连体人是一八一一年生在暹罗就是泰国的一对双胞胎,其实他们的爸爸是中国人,妈妈又有一半中国人血统,换算一下,他们每人只有八分之一泰国人血统。名字一人叫张、一人叫吴。他们以养鸭卖蛋维生。十八岁时,一个美国船长把他们拐上船,带到波士顿,开始走江湖,这两个人身体各部分无异常人,只是在
骨与腹部有三吋半长八吋宽的软
相连,相连归相连,却入水能游、出水能跑,能羽
球,能步行八、九里不累,能外出打猎。他们并肩而行,面对面睡觉。躺着要转身时,便滾过另一人来调换位置;而对这种动作已习惯到可以一人转身时,不会弄醒另外一人。最妙的是,一个人嗜酒如命,另一个却滴酒不沾,不喝的人却不受酒
影响。更妙的,两人也结婚,各有老婆、生小孩,张有七男三女,吴有七男五女,一共生了二十二个。两个后来入了美国籍,美国南北战争时,他们同情南方,最后也等于遭到政治迫害,一穷二白了。六十三岁时候,也就是一八七四年一月十三号星期五晚上,张浑身感到不舒服,表示躺下来时
口疼,吴却表示要躺下来睡觉,后来总算睡了。第二天吴醒来,问儿子:“你叔叔今天怎样了?”儿子说:“叔叔浑身冰冷,已经死了。”吴立刻大哭起来,对太太说:“死期已至!”两个小时后,他也死了。这对连体人,他们很少互相讲话,据他们说,两人看到同一件事,感觉一致,所以没有讲话
换意见的必要。他们也不下棋,因为像是同自己下棋,自己左手同右手下棋。不过,涉及政治却有奇迹出现。一八四七年国会议员选举时,两个投票选的却是不同的候选人。现在,问题来了,在医学上,他们明显的是两个人体、两个人,但是,法律上,怎么办呢?如果一个人是政治犯,一个人不是,处罚谁呢?牢里关谁呢?
余三共:当然一起关,因为这个王八蛋政府是宁枉毋纵的,是宁错杀十个,不可放过一个的。
龙头:你意思是说,一个人判了死刑,另一个也得陪着死?
余三共:至少这王八蛋政府这样想。
欧卡曾:那等于说,王九胆
毙了,我欧卡曾也得陪着吃子弹?
王九胆:轮不到我先吃,你先吃了。
欧卡曾:(笑)谁吃都一样,反正一起死,死时还戴着脚镣。
龙头:你说得不完整。脚镣有轻的有重的,因死刑而挂的比较轻,因犯规而挂的比较重,而且口径比较小,穿
子不容易。看挂脚镣的人犯穿
子,就好像看一幕人体九连环或人体拓扑学topology,一身臭汗后洗了澡,穿完
子又是满身大汗。有的人的脚镣擦得贼亮,因为闲极无聊,就把这种配件当成自己身上的器官来保养了。死刑犯被
毙后,公家为配合迷信,给解下脚镣的杂役两百元,死者生前一般也会把一点钱夹在脚镣上,对使他死后自由的人聊表感谢。这种解下的脚镣,黑市可以卖五百元,因为其他死刑犯愿意换,认为戴了会有好运气——坏运气已被
毙掉了。由于挂脚镣如此普遍、如此滥用、如此司空见惯,所以人人自危,可是我却看到一个例外的,他叫陈福生,二十四岁,因结伙抢劫被判十五年,他向我说他是冤枉的,最好的证据是他只有一只脚,他说一只脚不能跑,目标又明显,怎能做强盗?我说说得也是,一只脚只适合做海盗的船长。他把案子拿给我分析,可是没来得及救,就确定了。有一只脚的人,大概此生可有免于脚镣的自由了。现在你们两个小子四条腿,戴一副脚镣,是最倒楣的一种,比起处长大人来,大人就是大人,连戴脚镣都比你们神气!
史处长:(尴尬)龙头真会讽刺人,总是不放过我。现在变成了阶下囚,戴上脚镣,还大人什么嘛,现在一点也不大人了,反倒盼望自己一只脚了,一只脚至少不要戴脚镣。
龙头:一只脚也可以神气呀!像《白鲸记》里的那位船长。那头白色的鲸鱼咬掉他的一只脚,他就天涯海角追杀这条白鲸,最后同归于尽,他真是复仇之神,宁愿为一只脚送掉一条命。我在这里,已经五年了,五年代表什么,代表你老了五年了,代表你五年没看到山和水了、五年没见过花和草了、五年没看过一只狗一只猫了、五年没搞过女朋友了。还有,五年没听过音乐了。
欧卡曾:唱歌不是音乐吗?
龙头:唱歌是音乐,问题是,唱歌的是谁,唱的是什么歌。
欧卡曾:我在外面,最近学到一首新歌,倒很想唱给龙头听听。
龙头:如果不把它当音乐,也许可以听听。条件是我如吃不消你的歌声,我就喊停,我一喊停,你就立刻停,不能再唱下去,唱下去会出人命。
欧卡曾:要杀我?
龙头:来不及了,我们已经被你唱死了。
欧卡曾:哈哈,保证不会。我这歌是王八蛋刘家昌新搞出来的,叫“往事只能回味”山水、花草、猫狗、女人,对龙头都是往事了,所以我愿意为龙头献唱一曲,使龙头自在一下。龙头如答应,我就唱了。
龙头:(皱眉)那你就唱吧,要小声一点。
欧卡曾:我唱了“往事只能回味”作词作曲者:王八蛋刘家昌。主唱者:欧卡曾:
时光一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
夜相随。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
你也已经添了新岁,
你就要变心,
像时光难倒回,
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龙头:(鼓掌)很好。大家都鼓掌(大家鼓掌,欧卡曾也跟着鼓掌)。喂,欧卡曾,你自己鼓什么掌?
欧卡曾:(嘻皮笑脸)我也觉得很好,唱到最后,唱到“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多少多情啊!
龙头:多情?多什么情?最后一句不是“我只好另外找一位”吗?女朋友走了,你干干脆脆“另外找一位”多么洒
啊!
欧卡曾:不对,龙头听错了,最后一句是“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是在梦里跟女朋友依靠在一起,挤在一起,拱来拱去,是在一起呀,不是“另外找一位”呀,人家还在一起呢,怎么龙头就换起人来了?
龙头:哈哈哈!我听错了,但是我的歌词其实比王八蛋刘家昌的还高明呢!情人走了,你另外找一位,岂不比梦里留恋更积极吗?
余三共:龙头好像对爱情很看得破似的。
龙头:对了,我不认为把爱情看得太重或用情太深是件好事。英文有necessaryevil,意思是人生有一种“必要的恶”我改写它,成为unnecessarygood,可翻成“不必要的好事”爱情是好事,是good,但是把爱情看得太重或用情太深是一种“不必要的好事”因为当它出了问题的时候,爱得太多、太浓、太执着、太执
,却是不好的。所以,为了不要在出了问题时看不破,根本就不该有unnecessarygood,因为实在是不必要的。可以有情,但是只要一点点,并且要练习一出问题就bye-bye的play波y态度,这才是真知情者。相对的,为情所困的人,表面是情种,其实是蠢蛋。
余三共:龙头对与女人的爱情都看得如此飘然而去,对与男人的友谊恐怕更不用说了。
龙头:在友情上,我的确用情很淡。不是不够朋友,而是不感情用事,理性面多于感情面。
余三共:看起来有点无情?
龙头:就那么说吧。古人的词说“情到多时情转薄”大概就是如此吧?
余三共:除了歌词以外,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要说一句,虽然刚才我鼓了掌,可是声明在先,是礼貌
的,不是赞美
的。刚才听到欧卡曾的唱歌,说明了一件事,就是世界上有欧卡曾,证明了有上帝,因为有欧卡曾那种歌声,才证明了上帝惩罚人的方法是什么。
欧卡曾:(嘻皮笑脸)我对三共小哥对我歌声的意见,没有意见,我的答复只是再唱一遍。我要唱了:“时光一逝永不回…”
王九胆:他妈的,不要唱了,唱得人烦死了!
欧卡曾:我唱我的歌,关你什么事?
王九胆:当然关我的事,你吵死人!
欧卡曾:什么吵死人?这是歌,我唱的是歌。这是音乐,音乐陶冶人生…
王九胆:我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你他妈不要唱。老子坐牢已经很受罪了,还要加上你这些鬼哭狼号…
欧卡曾:什么鬼哭狼号!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音乐。
王九胆:我就侮辱你,臭xx巴,和你的xx巴音乐。鬼——哭——狼——号!
欧卡曾:你这人真狗咬吕
宾,不识好人心。坐牢大家都受罪,受罪时候还有歌可听,应该感谢我都来不及,怎么还不
?好吧,不唱就不唱,过几天出狱再唱。喂,说到出狱,问问你们各位看,出狱以后第一件事干什么?三共小哥你说。
余三共:我嘛,我第一件事是洗个热水澡,泡在浴缸里十个小时,不拖我不出来。
欧卡曾:好呀,泡热水浴,要不要附带音乐?把你自己泡在热水和音乐里。
余三共:你呢?你的歌喉和你的黑
股不要热水和音乐吗?
欧卡曾:哦,我不需要音乐,我自己就是音乐。
王九胆:你王八蛋如果是音乐,我高兴死了,可惜你不是。
欧卡曾:为什么我不是?
王九胆:音乐你听它,可以关上,你却关不上。
欧卡曾:你这样说,我就开始唱了,反正关不上,我要把我所有会唱的歌每首都唱一遍。
王九胆:你说你把所有会唱的歌每首都唱一遍,事实上是全部唱了半遍,因为每条歌你只会唱一半。你这王八蛋!你敢用唱歌来威胁老子们!
欧卡曾:你王八蛋!
王九胆:你!
欧卡曾:你!
王九胆:你你你!
欧卡曾:你你你!
(大家笑成一团,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