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妓考
　营在古今中外部有之。一0九六年到一0九九年间随十字军东征的营，数目就有五千多；一二九八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率军进城时，就有八百多营随行；一五六七年西班牙远征荷兰时候，就有四百个骑马的营和八百个步行的营随行。近代最有名的营制度是日本鬼子，他们把营叫做"随军慰安妇"。国民在大陆时，尚无此制，但高级军官不愁没女人。社会学家陈达，在《迹十年》中，有"某师长携眷行军"（民国三十四年一月二十八）一一条，说：

　据说：远征军某师长，由云南调赴缅甸时，路经安宁县，向当地某保长为其夫人要求钢丝。携眷行军，事属罕见，且过奢侈生活，更骇人听闻。日本人行军，部队中预备女，其他各国未闻有携眷行军者。

　事属"携眷行军"，尚不得以营相称也。

　中国古代的营，照林语堂《苏东坡传》所说，"可追溯到公元前七世纪的管仲时代，他设营来鼓舞军人"。这话是有问题的，林语堂显然没读懂了古书。管仲治齐国，设有"女闾"，"女闾"就是公娼——不是公家准许的窑子，而是官办的窑子。这是中国最早的"公营企业"，开办目的，是增加国库收入。《坚瓠集》续集里说："管子治齐，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此即花粉钱之始也。"可见"女闾"只是公娼，但并非营。

　真正"设娼来鼓舞军人"的，乃始于"卧薪尝胆"的那家伙。《吴越秋》说："越王勾践输有过寡妇于山上。使士之尤思者游之，以娱其意。"《越绝书》也说："独妇山者，勾践将伐吴，徙寡妇置山上，以为死士，未得专一也。后之说者，盖勾践所以游军士也。"所谓"使士之尤思者游之，以娱其意"，所谓"游军士也"，显然就非营莫属了。

　值得注意的，是《商君书》（垦令篇）中的一段话："令军市无有女子…轻惰之民，不游军市，…则农民不。"从这段话中，可知古代"军市"本就有女人，不但有女人，并且可供农民兼用，这种军民不分，今天的马祖"军中乐园"，竟得其遗意焉。

　《万物原始》说："汉武始置营，以待军士之无室者。"这是营制度化的进一步演变。但《汉书》李陵传（李广苏建传）说："陵曰：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始军出时，关东群盗子徙边者随军为卒妇，大匿车中，陵搜得，皆剑斩之。"这又是例夕），大概是出征军人不得"携行军"的缘故。《南部新书》说："〔唐〕张褐尚牧晋州，外贮营，生子曰仁，乃与张处士为假子，居将淮间，后褐尚死，仁方还长安，曰江淮郎君。"这种记录，都是营的遗痕。但是享用营者，都是高层人士，显然不是阿兵哥。

　邓之诚《骨董琐记》卷四，有"宋官营"一条，说：

　宋太宗灭北汉，夺其妇女随营，是为营之始。后复设官以给事州郡官幕不携眷者。官有身价五千，五年期满归原察。本官携去者，再给二十千。盖亦取之句栏也。营以句栏轮值一月，许以资觅替，遂及罪人之孪乃良家缮狱候理者。甚或掠夺诬为盗属以充之。最为批政。南宋建国，始革其制。

　但是"南宋建国"后，并非就没有了营。吴自牧《梦梁录》明有"绍兴间，杨沂中因驻军多西北人，是以于城内外创立瓦舍，招集乐以为军卒暇娱戏之地。今贵家子弟郎君，因此游破坏，尤甚于汴都。杭之瓦舍，城内外不下十七处"的记载，可见营之风，正是方兴未艾。

　据《宋史》仁宗本纪天圣元年："诏裁造院女工及营妇配南北作坊者，并释之。听自便。"再据《宋史》张邦昌传："初，邦昌僭居内庭，华国靖恭夫人李氏数以果实奉邦昌，邦昌亦厚答之。一夕，邦昌被酒，李氏拥之曰：大家，事已至此，尚何言？因以赭半臂加邦昌身，掖入福宁殿，夜饰养女陈氏以进。及邦昌还东府，李氏私送之，语斥乘舆。帝闻，下李氏狱，词服。诏数邦昌罪，赐死潭州，李氏仗脊配车营务。"这些记载，都是营的证明。高层人士不但搞营，与营谈情说爱的亦不乏人。陆游《渭南文集》卷三十八墓志铭"朝奉大夫直秘阁张公墓志铭"中记张瑨"得临安营，与之归，遂弃出子…"就是例子。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说：

　《渑水燕谈录》云：苏子瞻通判钱唐，尝权领郡事。新太守将至，营陈状，以年老，乞出籍从良。公即判曰："五京兆，判状不难，九尾野狐，从良任便。"有周生者，艺为一郡之最，闻之，亦陈状乞嫁。公惜其去，判云："慕周南之化，此意诚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其敏捷善谚如此。

　后集卷四十说：

　苕溪渔隐曰："广汉营，小名僧儿，秀外慧中，善填词。有姓戴者，忘其名，两作汉守，宠之，既而得请玉局之词以归。僧儿作《满庭芳》见意云："团菊苞金，丛兰减翠，画成秋暮风烟。使君归去，千里倍潸然。两度朱幡雁水，全胜得，陶侃当年。如何见，一时盛事，都在送行篇。

　愁烦梳洗懒，寻思陪宴，把月湖边。有多少风，往事萦牵。闻道霓旌羽驾，看看是，玉局神仙，应相许，冲云破雾，一到中天。"

　这些都是营引出的文坛佳话，可见宋朝营之盛，水平之高，实在也冠绝前后矣！

　清朝以后，近代中国有一种"海上粤"，叫"咸水妹"，也是变相营的一种。据《哈哈笑》中"花丛大笑话"，有"医生验看"一则说：

　海上粤，有所谓咸水妹者，专接各国兵轮水手，其价甚廉，时或白昼入室，作神女襄王之会，顷刻雨散云收，掉头不顾而去。此等妇女，必须身体清洁，一无隐疾，方准接客。故每逢礼拜二，相率至医生处，禀到验看，挨次传见，如上司之下僚者然。有疾则披头散发，门不悬灯，无疾则照常营业，立法甚善。盖为异乡作客人，保全不少也。所可怪者，验看之医生以堂堂男子为之，不知此时此际，究何情景也。殊堪绝例。

　想不到当年以笑话视之的验看医生，如今在国民统治下，已经并非笑话而是堂而皇之的"德政"矣，妙哉！善哉！

　一九八六年四月九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