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隐瞒事实
乐天的神情,明显有点恍惚,乐清和盯着他的背影,多少有点严厉。乐天并不转过身来,他缓缓地道:“我并没有撒谎,只是没有把一些事写出来。”
乐清和的声音中带着责备:“那不是一个工作者应有的态度!你为什么要把一些事隐瞒起来?”
从乐天的背部轻微的颤动来看,他的神情正相当激动,他显然竭力在使自己平静:“因为我不想说!”
乐清和恼怒起来:“你不想说,你知不知道,由于这篇报导,你母亲要去做一件十分无聊的事?”
乐清和很少这样发怒的,而方婉仪也很少这样提高了声音说话的。她立时道:“我爱做的事情,绝不无聊,对我来说,一直是我想知道的事!”
乐天震动了一下,转过身来,望着他的父母。在他的记忆之中,他的父母从来也未曾争吵过,但这时他们的意见不合,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乐天不明白他们争执是为了什么。这时,乐清和有点于涩地笑了起来。不愿触及这个秘密
乐清和一面笑,一面一掌拍在杂志上,道:“你那两只玉瑗呢?”
乐天沉声道:“在,刚才我还在凝视它们。”
乐清和“哼”地一声:“看到了什么幻象?你母亲想通过那两只玉瑗,知道一件事的经过,希望真有这样的力量,能使她的愿望实现!”
乐清和话中讽刺的意味,谁都可以听得出来,方婉仪紧抿着嘴,乐天皱了皱眉,问:“妈,什么事?”
方婉仪淡然道:“我不想你知道!”
乐天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或许,你可以在那两只玉瑗中得到答案。”
方婉仪的眼光移到了她丈夫身上:“清和,我要去,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带着那两只玉瑗,你不要再说这是无聊的事!”
乐清和呵呵笑了起来,双手高举,作出投降的姿态来“好!好!反正我们很久没有旅行了,况且南部的气候又那么令人怀念,我们一起去!”
方婉仪温柔地笑了起来,伸手在她丈夫的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三个人一起离开了书房,乐清和与乐天,进了乐天的房间。
乐清和一进来,反手关上了门,神情变得严厉,道:“小天,你的那篇报导,不能作为正式的科学文献,为什么你要把一些事隐瞒起来?”
乐天叹了一声,双手抱着头:“爸,别问我,好不好?”
乐清和的声音更严肃:“小天,作为一个科学家,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单凭猜测,这次你的探险——”乐清和还没有讲完,乐天已陡然叫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作为一个科学家,应该怎么样!”
乐天的声音是如此之尖锐,而且他的脸色是如此之苍白,这表示他的情绪在极度的
昂之中,乐清和从来也未曾见过儿子在自己的面前有这样的神态过,他呆了一呆,没有再说下去。
乐天在不由自主地
着气,过了一会,他才道:“爸,我爱好探险,爱好考古,是因为这两门学问,可以触及人类历史上的奥秘,是十分神秘的学问,和一般的科学,有所不同!”
乐清和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想解释些什么?”
乐天挥着手,大声道:“我是说,我所遭遇到的困惑,已经不是如今人类的科学知识所能解释的!”
乐清和扬着眉:“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在那个地
下面,有一大段遭遇,你根本未曾写出来,是不是?”
在乐清和的严肃诘问之下,乐大只好缓缓地点了点头。
乐清和叹了一声:“或许你有你的原因,但这样一来,使得你的整篇报导,变得毫无价值,使人看来只不过是一部电影的故事!”
乐天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父亲的话,只是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如果我全部写出来了,那么,我的报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乐清和深深地
了一口气,这时,他可以肯定,乐天在那个深不可测、怪异莫名的地
之下,一定还有着十分诡异的遭遇。但是他也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格,知道他若是不愿意讲出来的话,那是不可能有什么力量
他说出来的。
看着乐天那种烦恼和茫然的神情,乐清和有点同情他。他伸手在乐天的肩上,轻拍了两下:“小天,别心急,很多复杂的问题。在通过缜密的思考之后,一旦开朗。会变成很简单!”
乐天的神情带着点无可奈何,缓缓摇着头:“但愿如此,我不知道妈希望知道什么,但是我倒真希望妈的愿望可以实现,那至少可以解决了我心中的一个大疑团!”
乐清和一时之间,不明白乐大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他
子想知道的事…那牵涉到三十年前的一件往事,却令得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中一阵刺痛。这种刺痛是那么实在,以致令得他的手,不由自主,伸手抚注了自己的心口。
他不愿乐天看到他的这种神情,所以他转过了身去。乐清和的心中十分明白,可以绝对肯定,他心中蕴藏着的秘密,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且他早已打定了主意,把这个秘密一直藏着,已经藏了三十年,当然可以再一直隐藏下去。等到他死了之后,那么,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可是尽管他绝对肯定,自己心中的秘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心中有秘密的人,总是有着秘密的,他会在任何时刻,用一切方法来掩饰。就算根本没有人怀疑,他也会随时想到,对方可能是在窥探我的秘密!
在开始的几年,乐清和甚至连睡也睡不好,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感到秘密隐藏得极好,再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可是偏偏在事隔了那么多年之后,乐天在那个地
里找到了什么“望知之环”又写了这样一篇有头无尾的报导,令得他的
子方婉仪相信了,可以通过那两只玉瑗,知道一件事情的经过!
这当然使得乐清和感到困扰,因为方婉仪要知道的事,就是乐清和准备带进坟墓去的秘密!
不过乐清和的困扰并不算是太深,主要还是由于蕴藏在他心的秘密实在太惊人了,所以有任何触到这个秘密的可能时,他都会感到震动。事实上,他根本不相信在两只玉瑗的中心,可以看到什么!就算有,那也只是凝视太久的幻象而已。
惑的事
至于在地
之中,乐天在那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之前,说他看到了许多难以捉摸的形象,照乐清和的想法,那极可能是由于地
太深,下面氧气不足,而导致人脑的活动迟钝所产生的错觉。
乐清和在转过身去之后,在极短的时间中,就镇定了下来,他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惊惶的,心中的秘密,将永远是秘密;所以,他的神态也迅速恢复了镇定,仍然用一个父亲应有的严肃声音道:“小天,别太钻牛角尖了,太虚幻的事,有些是追求不到的!”
乐天发出了一下声音很低的苦笑声:“爸,我知道!”
乐清和挥了一下手,打开门,走了出去。乐天双手抱着头,在一堆不知是什么时代的石头器皿上,坐了下来。
他心中在想的是:自己的这篇报导,反应当然不好,在写这篇报导时,他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人会对这样的一篇报导感到满意,因为一看就可以看出来,这篇报导并不完整,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然而,当时他还有不可遏止的冲动,写下了这篇报导,他感到,一定会有人同意他的假定,不管是不是有事实被隐瞒着,他提出来的假定,应该有人会接受。他的假设是:“通过一种方法,利用这两只玉瑗,可以使人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这种说法自然太玄虚,他并不期望有大多人会同意,会发出回响。可是,相信了他提出的假设的,竟然是他的母亲,这一点,却令他感到意外。
他的思绪十分复杂,他母亲是从小到大,一直被人间所有的一切幸福包围着的一个人,会有什么事是她极想知道的?以致会相信了他的假设,还是因为提出这种虚幻假设的是她的儿子?
乐天感到很
惑,就当他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之际,门上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乐天甚至不必抬起头来,也可以肯定是他的母亲站在门外。母亲连敲门声都是那么文雅,他一面站起来,一面提高了声音:“妈,请进来!”门推开,方婉仪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低叹了一声:“小天,你爸爸对你的那篇报导,好像很不满意!”
乐天苦笑:“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满意!”
方婉仪的话很委婉:“如果把所有的经历全写出来,是不是会好一点?”
乐天被他母亲那种高明的说话技巧,逗得笑了起来:“妈!我在报导中没有写到的事有…那个印第安小姑娘。她叫
儿,我把她送到波哥大去了,让她过公主一样的生活,那是我答应她的!”
这种事,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是普通人所不敢想象的。
但是方婉仪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受过金钱的困扰,她有着随便怎么用也用不完的钱,所以她听了之后,只是淡然一笑,对这种事,连半句话也没有再问,只是安详地望着乐天。
乐天感到母亲的眼光虽然柔和,充满着一个母亲应有的爱怜,但是也像是可以看穿他的心事一样,所以他半转过头去,避开了他母亲的眼光。方婉仪的声音听来仍然不急不徐:“小天,如果你不肯对人说的那一部分,会影响到‘望知之环’的神奇力量,我要你对我说!”
乐天忙道:“不会!不会!”
他望向他的母亲:“事实上,究竟怎样发挥‘望知之环’的力量,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至少有一个概念,集中力量的凝视,全心全意,运用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去求知,会有一定的作用。”
方婉仪沉声道:“在事情发生的地点进行,是不是会好-点?”
乐天呆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所以他在想了一想之后才道“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一种这样神奇能力存在的话,那么,在事情发生的地点,照说,总比在遥远的地方来得好些。”
方婉仪没有再说什么,看她的神情,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乐天好几次想问:“妈,你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但是他却没有问出口,只是将那一对玉瑗,推到了他母亲的身旁。
方婉仪默默地接过来,将两只玉瑗叠在一起,两只玉瑗同样大小,这样的玉器,出身在豪富家庭的方婉仪,从小就见过不知多少。这一对玉瑗,托在手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通过玉瑗中心的圆孔,可以看到什么呢?
这时,方婉仪看出去,只看到自己的手纹,她思绪十分紊乱,思想完全不能集中。她想到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想到了有一派学说,说一个人生的命运,全都刻在这个人掌心的纹路之上。
真是这样的吗?方婉仪不由自主苦笑了起来。没有人知道,真的没有人知道,连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她自从那件事之后,内心所怀着的创痛,一直未曾平复过,任何时候,一想起来,所感受到的那阵创痛,是如此之猛烈,一点也不因为时间的消逝而稍稍减退。
有时,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创痛竟会如此之深,三十年之久,一点也没有愈合的迹象。人人都以为她早已淡忘了,但是她自己知道,一点也没有忘!
方婉仪曾强
自己不要再去想,但是她却做不到,她一直在想,而且,一直不让任何人知道她还在想,这或许就是乐天的假设,令得她相信的原因。
方婉仪没有再说什么,握住了那对玉瑗,默默地走了出去。在她走出去的那一刹问,乐天不
用力地摇了一下头,又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拍了一下。
因为在那一刹间,乐天感到,自己的母亲,看起来竟像是世上最悲苦的人,他当然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母亲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所以他才会有那样的动作。
方婉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由于住宅十分大,乐清和夫妇的卧房是一个套间,包括了两间宽敞的卧室,布置得十分清淡和舒适。方婉仪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了下来,让天鹅绒的椅子,把她的身子包围起来。
她经常这样独自坐着,让回忆来折磨自己。像她这样,看起来应有尽有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折磨她的呢?唯一的可能,自然是感情上的创伤,不错,就是感情上的创伤。
每当她紧靠着安乐椅的椅背之际,她就会隐隐感到,自己是靠着一副宽阔、坚强的
膛,她甚至可以幻想到有一股暖气,在她的头顶吹着气,令她感到有点
,有点软,有说不出来的舒服。
有时,当她更深地沉入回忆中时,她会突然不由自主,失声叫出来:“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