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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讲到这里,己是上气不接下气,宋进连忙按住了他的口,道:“你别说了!”

 宋玉儿撇了撇嘴,道:“爹,他怎么不说我们走绳子走得好?”

 宋进道:“你也得看他是不是说得下去,大力呢?快叫他上船来,在岸上他这样子太惹眼了!”

 宋玉儿一转身,出了舱,大声叫了几下,大力才上了船来,他手臂上,仍是鞭痕宛然,众人见了,都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大力满脸委屈的道:“刚才有几个人策马驰过,有一个无缘无故,了我一鞭…这人…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脸色好难看!”

 那人休息了片刻,精神倒恢复得快,他又睁开眼来,脸上泛著惨淡的笑容,道:“你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

 那人突然开了口,大力又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向后退去,钟登天趋前问道:“阁下何人,为何受了伤,在江中飘?”

 那人叹了一声,又同船舱中的三人,若了半晌,才道:“我姓杜,名如风。”

 这“杜如风”三字,才一出口,白月明和宋玉儿两人,首先叫出了“啊”地一下惊叫声,钟登天和宋进两人,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白月明和宋玉儿两个女孩子,连忙趋前一步,睁大了眼睛,望走了神色憔悴的杜如风,充满了好奇的神色。

 杜如风是近年来声名大噪的少年侠客,大江南北,名头响亮,他专和鞑子军官作对,遇有鞑子兵烧掠乡村,强施残暴,一叫杜如风遇上,便无幸理,有几个侥幸逃过了杜如风的追击保住了性命的鞑子军官,记住了他的样子,命画工给了出来,挂在各处通道、城门之上,悬赏黄金千两,取杜如风的首级,宋家班乃是逢乡过镇卖艺的班子,如何会不知道杜如风的名字,是以当他们知道自己救过来的这个人,竟是杜如风时,一时之间.又是惊骇,又是欢喜,一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半晌,还是白月明先开口,她指著杜如风的头,道:“你…就是,这一颗脑袋,值得千两黄金?”

 杜如风扬了扬眉,勉力一笑,道:“现在可能已经涨价,不止一千两黄金了!”

 宋进虽然老于江湖,可是也直到此时,才缓过气来,他忙化道:“小孩子不要胡说!”

 白月明涯了骂,嘟起了嘴不出声,宋进忙又回过头来,道:“大力,刚才驰马经过的几个是什么人?”

 大力道:“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宋进的面色,更是严重,又对钟登天道:“你快到船头去守著。”

 钟登天也是神色紧张,他道:“我们可要离开这里?”

 宋进摇头道:“…那会惹人起疑!”

 他们在急匆匆你一句我一句间,杜如风已挣扎著,想在林板上坐起来,他道:“列位,我是悬赏拘拿的重犯,窝藏者同罪,我已醒了,让我走吧!”

 杜如风才弯著身子坐起了一半,伤口处一阵剧痛,已痛得他的额头之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面色灰白,口头,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宋进忙伸手,按住了他的前,令他又躺了下去,正道:“杜侠士,我们未曾发现你,没话说,既然遇上了,不等你伤势痊愈,你绝不能走:”

 杜如风苦笑着,道:“这位是宋老丈吧,老丈的盛意我十分领情,但是昨焦山下一战,我负伤逃脱,现在鞑子必然已知幸存的是我,一定在搜寻我,却不免连累了各位,那就不好了!”

 钟登天面色一沉,道:“杜少侠,这是什么话,莫非瞧不起我们走江湖卖艺的么?”

 大力在一旁,忽然没头没脑接了一句,道:“谁敢瞧不起咱们?”

 杜如风忙道:“这位言重了,而且我实在还有极要紧的事,绝不能在此久待。”

 一直未曾开口的宋玉儿,直到这时才缓缓地道:“就算你有要紧的事,也得等伤好了才能办!”

 钟登天道:“杜少侠,你好几次出生入死杀鞑子,为了救百姓总不成不让我们老百姓也救作一次?”

 钟登天的声音之中,实是充满了至诚之意,听得杜如风心头,不心血上涌,在他苍白的脸上,竟然也泛出了几丝血来。但是他随即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能救百姓,单凭我们血气之勇,有什么用处,能救国家的,只有一个人!”

 大力又楞头楞脑地问道:“那人是谁?”

 杜如风仍然长叹一声,并不回答,宋进和钟登天两人齐声道:“杜少侠指的,可是文丞相文大人?”杜如风闭上了眼睛,看他的神情,像是他已感到了极度的疲惫,但是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宋进将声音得更低,道:“听说文大人出使议和,却被鞑子所扣,更将他带去见鞑子皇帝,是不是?”

 杜如风又缓缓点点头道:“他现在在镇江!”

 宋进、钟登天、宋玉儿、白月明四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文丞相起兵勤王,天下人心振奋的事,只有大力,却是浑然不觉,问道:“那个文丞相,却是干什么的?”

 他话才一出口,白月明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大力连忙住了口,不敢再说,宋进这才道:“杜少侠就是为了这个…才受伤的?”

 杜如风仍然闭著眼睛,这一次,他既不点头,也不言说,需知江湖上的仁人义士,营救文丞相文大人,乃是性命相搏,置生死于度外的大事,行事自然也得机密异常,他虽然知道眼前的几个人,绝不会是鞑子的眼线,但他却也不想将他们的计到,随便说出来。

 宋进和钟登天两人,一看到杜如风那样的情形,自然也已明白了他的心意,是以他们已不再问下去,宋进道:“杜少侠,你伤得十分重,无论如何,得休息几天,只要和我们在一起,不会有人疑心你的。”

 杜如风这时,根本连行动的能力也没有,他只好又叹了一声,道:“可是我想进城去:”

 宋进和钟登天互望了一眼,钟登天道:“杜少侠,如果你现在就行动的话,伤势转剧,只怕…只怕…”

 杜如风沉声道:“那我就烦你们一件事。”

 宋进忙道:“杜少侠如有吩咐,无不从命。”

 杜如风道:“你们进城卖艺,围观者必众,可能围观者之中,有我的朋友在白月明心急道:“我们怎么认得出他来呢?”

 杜如风望着白月明,勉力一笑,道:“麻烦这位姑娘,在踩绳子的时候,将这个…”

 他讲到这里,伸手向自己的身上摸去,一摸之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剥了个光,他不大是窘迫,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钟登天忙道:“杜少侠要找什么,你衣物全在。”杜如风道:“是一块玉佩。”

 白月明忙在杜如风的衣中翻寻了起来,在一条带上,找到了一块玉佩,那玉佩一半玉质雪白,另一半却是血也红似的,白月明道:“就是这个?”

 杜如风道:“是,姑娘将这个系在上,在高处踩绳,我的朋友见了,就知道那是我的东西,一定会和你们联络的。”

 白明月忙点头道:“好,姨丈,我们这就进城去!”宋进点头道:“杜少侠咐咐了的事,不宜迟了,玉儿,你留在船上,服侍杜少侠,来,我们收拾家伙,这就进城去了!”

 宋进一吩咐,钟登天、大力、白月明三人,就忙了起来,宋玉儿也忙著收拾东西,不一会,应用的物件,搬了出来,扎成了两个大捆,全由大力挑著,宋进、钟登天、白月明一起上了岸,临上岸之际,宋进还著实吩咐宋玉儿几句,著她小心看顾杜如风。

 当宋进吩咐宋玉儿留在船上,看顾杜如风之际,宋玉儿只觉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一点也没有想到别的,可是等到众人全走了之后,船上只剩她和杜如风两个人了,她的心中,就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杜如风是名闻天下的侠士,她只不过是一个江湖卖艺班之中的人,两者之间相去实在太远了!

 可是这时侯看来,这天下闻名的大侠士,却和普通人完全没有什么不同,他非但和普通人没有不同,而且还那么虚弱,伤得那么重,需要它的照顾。

 一想到了这一点,宋玉儿的心中,不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她只是怔怔地望走了杜如风,一动也不动。

 杜如风闭著眼,他虽然闭著眼,但是也可以知道,宋玉儿正在望着自己。他感到十分窘迫,船上只剩下了他和宋玉儿两个人,他想静下来,可是要您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使他静不下。

 过了半晌,他缓缓叹了口气,睁开眼来,宋玉儿明亮的眼睛,仍然注视著他,但一看到他睁开了眼,就垂下了眼皮。

 杜如风缓缓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宋玉儿低下了头,道:“天蒙蒙亮泊的岸。”

 杜如风道:“你们昨天晚上,经过焦山脚下,可曾看到了…”

 杜如风的话还未曾讲完,宋玉儿已急急地道:“看到了,焦山脚下,一块凸出的大石上,绑著三个死人,在他们的身旁,还押著老大的火把,真骇人!过往的船只,全都快快驶过,不愿停留。”

 杜如风痛苦得脸上的肌,在不由自主地擂著,他的声音也像是在呜咽一样,他道:“那三个人,昨晚是和我在一起的,他们全…死了!”

 宋玉儿仍是征征地望着杜如风,她忽然道:“杜少侠,像你们这样一身武功的人,一定是不怕死的了?”

 杜如风缓缓地摇著头,道:“人那有不怕死的,但是一件该做的事,就算明知要死,也一定得去做,这才叫侠士!”

 宋玉儿道:“可是每个会武的人全是那样?”

 杜如风苦涩她笑了起来,道:“当然不,有很多人,一身武功,可是却用来为非作歹,甚至认贼作父,有投靠了鞑子的,唉!”

 宋玉儿似乎也可以领会到杜如风那一下长叹中所包含的沉痛心情,是以她不再言谈,舱中也静了下来。

 阳光灿烂,铜键在阳光下,闪著黄灿灿的光芒,大力一手提著铜锣,一手握著锤,用力地敲著,他站在一支竹竿旁边,那竹竿上悬著一面锦旗,旗的边缘已经有点破烂了,但旗上所统的“宋家班”三个字,却还是那么鲜明。大力起劲地敲著锣“当当当”的锣声,很快地将入从四面八方吸引了过来,一大群孩童,挤著,拥著,早已围成了一个圈儿。

 那是在大街角处的一个空地,等到人越围越多时,大力放下了铜锣,宋进向四周围作了一个揖,大声道:“宋家班路过贵地,献献丑,讨一点盘,卖几帖膏乐,要好了,多赏几声彩,要得不好,众位多多包涵!”他一回头大声叫道:“伙计!”

 钟登天当时一声答应,连翻了三个空心筋斗,翻到了宋进的身边。

 大力已经拿过一捆竹子来,那一捆竹子,每一都有五尺来长,大力将那捆竹子解开,一在一之上,转眼之间,便接成了一副足有二一丈来高的高跷。

 寻常踩高跷的也见得多了,但是三丈来高的高跷,却也罕见,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议起来,有见过宋家班耍技的,更是口沫横飞,介绍起来。

 钟登天等大力接好了高跷,他走了过去,手扶住了两高跷,大力在他的背后,用力一推,只见两高跷,陡地直了起来,当高跷直起来的时候,钟登天人就变成向前冲出去,只听得那边的人一声哗呼,人人都当要倒向前了。

 可是也就在高跷向前,微微一顿之际,钟登天的身子突然向上一,已经站直,他一站直,三丈来高的高跷,又向后倒来,后面的人,又是一阵哗叫。

 可是尽管高跷前后摇晃,钟登天摆动著身子,却始终末曾倒下来。

 旁观的人,这时又明白,那是钟登天故意在玩著花巧,是以立时又一叠声地喝起彩来,钟登天满面笑容,双足踏在高跷瞪上,竟然又双手一松,向四周围作了一个揖,高跷摆动,更是险象环生,直到钟登天又扶住了高跷,这才齐齐松了一口

 气。

 钟登天扶住了高跷,向前走着,忽进忽退,走了片刻,在彩声不绝中,他又叫道:“拿来!”

 大力一声答应“呼”地一声,地出了一股绳索,钟登天一伸手接住,便向街角走去,他将手中的绳子,打一个活结,结在一幢楼房的屋角上。

 这时候,不但广场中围满了人,连两面街道上,几家大酒楼的窗口中,也挤满了人,向外看着热闹。

 钟登天系好了一端,又拉著绳子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他用高跷跨过了人丛,到了广场的另一边,又将绳子的另一端,结在另一幢房子的楼角上。

 那绳子,足有四五土长,离地足有三丈,在半空之中,悬悬,就在这时,宋进突然向白月明大喝一声,道:“还不上去!”

 白月明装出一副害怕之状,道:“老爷子,那么高,我实在不敢上去!”

 宋进也装著大怒,道:“那么多人看着,你不上去怎么行?小心我斩了你!”

 他一面说,一面果然抄起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来,作势砍,白月明叫著,一面以双手遮著脸,一面满场子奔著叫道:“我不敢上去,不敢上去!”

 老于看江湖人卖艺的,自然知道,宋老兄绝不是真要砍白月明,白月明也不是真的不敢上那绳索去,可是也有初次看到的,不知就里,不义形于,有几个人,甚至走了出来,大声斥责、呼喝著,责备宋进不该硬白月朗上绳索去。

 这时候,宋进持刀呼喝,白月明奔逃,不明就里的途人大声斥责,场子之中,著得可以,但是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一起静了下来。

 只见白月明满场子奔著,突然向大力奔了过去,一面奔过去时,一面还在叫道:“大力哥哥,宋老爹要杀我哩,快帮我一帮!”

 她叫著,直扑到了大力的身前,只见大力两条又又结实的膀子陡地一箍,已将白月明绒细的身子抱住,紧跟著大喝了一声,道:“上去吧!”

 他双臂向上一送,只见白月明整个人,都已被他抛得向上直飞了起来,白月明也在那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就在那一下梵呼声之后,所有的嘈杂声叫,全都停了下来,只见白月明是被抛高了三丈六七高下,眼看要跌下来了,自那么高的半空中跌下来,岂是闹著玩的?是以人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白月明被抛高了两女六七之后,已开始停止了上升之势,要向下跌来了,但也就在此际,只见白月明一伸手,在高跷上的钟登天,伸手将悬在半空中的绳子,陡地下了尺许,白月明五指紧处,已将绳子紧紧抓在手中,双方配合得妙臻毫巅!

 这一下,立时赢得了如雷的掌声,原先声势诏冢在斥责宋老兄的人,也呆住了,这才知道,原来那是班子中预定好了的手脚!

 白月明一手抓住了绳,脸向下,还向所有的人,做了一个鬼脸,道:“这一下,不走两趟献献丑,也不行哩,各位多多包涵!”

 她人虽然在半空之中,但是在一阵彩声过后,人人屏住了气息,四周围又静得出奇,是以她清脆玲珑的声音,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白月明话一说完,身子又翻了过来,双手抓住了绳子,先连翻了十来个大风车,身子随著绳,突上突下翻腾著,真是好看之极,在彩声如雷中,她身子一出,双脚已踏在绳子上。

 那时,她还是双手双足,一起抵在绳上的,但等到她双足一踏在绳上之后,她的身子,突然向上了一,整个人已站了起来,绳子晃动著,白月明的双手,轻轻摇摆著,她人就在绳子之上。

 然后,她慢慢地,试探地跨出了一步,又跨出了一步,等到她接连跨出了三步之后,她的动作,突然快了起来,迅疾无比地走到了绳子的一端,一个急转身,衣袂飘动,神采飞扬,这一下,更是看得所有的人,如痴如醉,直著嗓子,只管叫好。

 白月明站得高,走得快,不但围在空地前的人们看得清楚,便是空地附近的几条街道上,行人车马,也都伫足而观,挤了个水不通,附近的几间茶楼门口,更是人人争著,探出头来观看。

 白月明在转过身来之后,探手在际,轻轻一按,将杜如风给她系在际的那块玉佩,轻轻扬了一扬,在阳光之下,那块玉佩,映著光,更是质地晶莹,映出一道道的光芒来。

 也就在那一刹间,在街石的酒楼,二楼窗前的一副座头上,有两个中年人,神色陡地一变,互望了一眼,一个低了声音,道:“咦,这小妞儿的玉佩,是杜兄弟的家传之宝!”

 另一个的神色更是紧张,道:“一点也不错,杜兄弟在大江双杰遇难后,音讯全无,这玉佩在小妞儿身上,只怕他已凶多吉少了!”

 看那小妞儿的样子,像是故意要人看她际的玉佩!”

 等到他讲到“凶多吉少”四字时,声音已大为哽咽,另一个忙道:“不见得,那一个一听,立时大喜,道:“若是这样,那么,在这班卖艺人身上,可得杜兄弟的下落!”

 两人又互望了一眼,一个自怀中摸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两人一起站起来,挤开了站在窗前看热闹的许多人,急急走下酒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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