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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宇宙游魂
 我尽量使自己神智清醒,耳际已听到了声音(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声音,但我是听到了),那声音并不陌生,正是我少年时曾“听”到过的!

 那人道:“卫先生,我们又接触了,对你来说,很久了吧!”

 那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听入我的耳中,却真的令人感慨万千!

 我长叹一声:“真的很久——大半生了!”

 我知道我的感叹很难引起对方的共鸣。对地球人来说,地球时间的几十年,那是地球人生命的一大半了。可是对外星人来说,尤其是多向式时间的外星人,他们的生命之中,几十年,只怕犹如地球人的弹指之间!

 但是对方还是静了一会,才道:“发生了很多事。”

 我感到需要坐下来,我知道在这里,在这种灰蒙蒙的境界之中,十分奇妙,一切都只凭感觉,脑部活动所产生的感觉,就像是真实的感受一样。

 这时,我“想”要坐下来,我只要坐下,在感觉上,就不会再站着,而是坐在一张极舒服的椅子上。同样地,我想喝酒,手中就会有酒杯,杯中有醇酒,酒入口,就会有暖在身中

 这一切感觉,本来都需要一些物质来刺脑部活动,才能产生,但是在这里,另外有种力量刺脑部的感觉区域,产生同样的感觉。

 我在坐了下来之后,根本不去判断我的手中是真有一杯酒,还是根本没有酒,我只是尽情地喝了一口,享受着酒进入血之中的舒畅,然后,我索搁起了脚:“说来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这样问他们的时候,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他们建立“间”应该有很多年了“间”的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至少要以千年计,但他们上一次和我接触,要我找师父,却不过几十年,这时间上的差异,只怕是由于不同的时间观念所造成的。

 我的思绪很,看来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听到了一阵支吾之声。反倒要我提醒他们:“我们这一次相会,我认为相互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隐瞒。”

 对方立即道:“是!是!只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太纷了!”

 我再喝了一口酒:“从头说起如何?”

 这时,我又听到了另一把声音:“就从思想仪说起好了。”

 狄可曾说过,第二十九组宇航员,一共是四个,那应该有四种不同的声音,所以我听到了另外一把声音时,并没有讶异,我心中把第一次听到的声音,编为“一号”第二把声音,编为“二号”

 我在这样想的时候,自然而然说了出来:“二号说得有理,就从思想仪说起。”

 他们居然立即接受了我的称呼,没有异议。

 我之所以同意二号的话,是因为我感到,他们的星体上,所有的问题,都由于思想仪的出现而衍生,所以要从头说,非从思想仪开始不可。

 一号“嗯”了一声:“好,就从思想仪开始。”

 他这样讲,我以为是从那仪器如何发明开始说,谁知不是,一号略顿了一顿,才道:“思想仪的操作,四人一组,这四人一被选中,就是一个永远的结合。”

 他说的情形,我不是很明白。我知道,听他讲“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一定有很多地方是我不明白或者不很明白的。

 我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详细问,如果只是“不很明白”我大可以凭自己的想象使自己明白。

 像刚才的那几句话,我可以设想那“永远的结合”一定是真正的“永远”因为四个人之间,绝无个人秘密可言,要四人合而为一,也自然容易得多。

 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有另一把声音加入:“要不要先让他看看思想仪?”

 那是“三号”的声音了。一号道:“有什么作用?那不过是一具仪器。”

 三号道:“看了之后,或者在叙述时比较容易,至少可以使他有一个概念。”

 我不等一号再有异议,就道:“好,我想看一看。”

 静了一会,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那东西的形状,是难以形容的,总之是许多部件组成的仪器,就是把一部电视机的外壳除去,再把内部的组件,复杂一百倍后的样子。

 确如一号所说,给我看并没有什么意义。

 三号的声音传来:“请注意左下角那六角形的物体上的荧屏。”

 那一大堆仪器上,各种形状大小的荧光屏,少说也有一百个以上。三号一提醒,我就去看左下角,看到了一个立体的六角形物体正在转动,很快的,每一个平面上,都是荧光屏,荧屏上都有影像在显示,但由于转动得太快,所以看不清画面。

 突然之间,那六角形体停止了转动,其中有一个画面,面对着我,使我看清了画面的影像。

 一看之下,我大是惊讶,我看到了两个人,站在一具极古怪的,如同半打开的厚书本之前,那“书本”的每一页,都有无数闪亮的光点。

 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和白素。

 这情景,正是我和白素上次在李宣宣的带领下,进入间的情形!

 他们把上次的情形记录了下来——可是这时,让我知道有这样的记录,目的何在呢?

 我沉声道:“我看到了,这是我们上次来的情形,你们重现旧时情景的意思是——”

 一号道:“绝没有什么高深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一个概念。”

 我问:“什么概念?”

 一号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思想仪体积大小的概念。”

 我怔了一怔,的确,我的眼前虽然出现了思想仪,整座看来复杂无比,但是它的体积究竟有多大,我却一点概念也没有。

 一号又问:“现在,你看到自己,你以为有多大?”

 我看上去,那荧屏只不过如一张邮票大小,当中的我和白素,虽然五官分明,但是在感觉上很小,所以我道:“很小,头部如火柴头大小。”

 一号立即道:“不是,你看到的人,和真人完全一样大小,你觉得小,是因为整座思想仪太大,大到了超乎你想象之外!”

 我呆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在盘算着那所谓“思想仪”究竟有多大。

 如果我看到的自己和白素,是和真人一样大小的话,那么这思想仪的大小,就如同一座化学工业工厂。它至少有六十公尺高。

 这当真是意外之极的事!

 一号道:“现在,你明白这仪器是如何复杂了。”

 我长长地了一口气:“超乎想象之外。”

 一号竟然叹了一声:“它的作用极广,组成的部件极多,少了一部分,其它部分,还是可以运作的。”

 我苦笑——以前,曾有“间三宝”之说,现在看来,万宝还不止。

 我仍然不知道他们真正想说明什么。一号继续向我解释思想仪的功能:“每一个部件,在单独运作的时候,各有作用。”

 我用力点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得到我,但这是我自然的反应。我道:“是,我知道,例如一个圆环,可以使人的记忆组,立即进入间之类。”

 一号道:“是,你是明白人,我们应该早就请你担任间使者。”

 我大声道:“谢谢,不过我想我不会接受,关于间,我有许多疑问——”

 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希望他们能够接下去,向我解释“间”的一切。

 谁知道一号的反应却是:“是不是可以先讨论比较急切的问题呢?”

 我“嗯”了一声,知道他所谓“急切的问题”是指狄可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言。这也正是我能和他们接触的原因,我也不便反客为主,所以我道:“好——思想仪如此巨大,狄可的那一座,藏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我是这样想的:狄可栖身于勒曼医院,勒曼医院的规模虽然大,但是要在格陵兰的冰层之下,放下一座那么巨大的思想仪,也不是易事,所以才有了这个问题。

 及至问题冲口而出,立即想到,多方向的时间,自然也形成多种的空间,根本不存在巨大与否的问题。

 果然,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过了片刻,才听得一号道:“你明白了!”

 他这样说,表示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苦笑道:“思想仪的功能真不错。”

 一号也不客气:“只要几个部件组合,就可以了解地球人的思想,甚至预测地球人的一生。”

 我听了之后,心中一动,口就问:“要多少部件的组合,才能使你们同类之间,互相捕捉到对方的思想?”

 看来,我这个问题,问对了刀口,一号、二号和三号同时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应该有四个人,但我一直只听到三把声音。

 按着,一号就极简单地回答:“全部。”

 我又灵光一闪:“现在我看到的思想仪,并不是完整的全部?”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灵感,是因为我想到,他们一直在躲避狄可的追寻,那一定是双方之间的力量有强弱之分,弱方在躲避强方。

 若他们不能操作思想仪,那么强弱之分,显而易见。可是他们也能操作,地位应该是对等的,但居然有了强弱之分,可见是他们的思想仪,有了问题。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要全部组件齐全,才能起到他们同类之间“互相了解”的功能。他们的思想仪若有残缺,那就是狄可能了解他们,他们不能了解狄可,自然高下立判了。

 我知道我问得很对,因为我知道思想仪的部件,曾在间零散出现过。

 果然,一号的回答是:“不是,不是整个。”

 我追问:“残缺了多少?”

 一号又迟疑了一下,我知道我的问题,涉及的秘密,甚至会影响他们的生存,对他们来说,是头等大事,所以并不期待着立即有回答。

 过了一会,我得到了答案:“比四分之一多一些。”

 这个答案,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只是少了一两件而已,而如今残缺不全的部分,竟然超过了四分之一,那么,思想仪的功能,还剩下多少?

 我心中的疑问,不必问出来,他们自然知道,一、二、三号的性格也各有不同,看来一号是主,其余是副手,而三号的子,最是直。

 我听到的是三号的声音:“差之极矣,连一半都不到,不但没有能力和狄可对抗,而且根本回不了家,我们是宇宙游魂!”

 听了三号的话,我不苦笑,他们是间主人,对地球人来说,集神秘权威于一身,连帝皇都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是一种令人羡慕之至的身分。

 可是他们却自称“宇宙游魂”

 但是仔细想一想,却也有理得很。不论他们的能力如何高强,但只要回不到自己的星体的,都是宇宙游魂,他们是,原振侠也是。

 我也跟着叹了一声:“很可惜,当年的意外一定很惊人,我不敢问能帮你们甚么。”

 三号道:“你可以帮我们——帮我们找…找…”

 他连说了几次“找”可是要我找的是什么,他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我只感到事情越来越怪异,连想问问题,也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三号才道:“帮我们找一个人!”

 我苦笑:“你们如此神通广大,要找一个人,怎会要我帮忙?”

 三号道:“那倒不见得,狄可要找我们,不是也要你的帮忙吗?”

 他这样说,乍一听,不是很明白,但接着一想,我便明白了,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地一声——他们要我找的,不是地球人。

 以他们的能力,要找一个地球人,再容易也没有。他们要找的,是他们的同类!

 而且,我立刻想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一定是二十九组四个宇航员之一,我可以称他为“四号”

 我一想到这里,失声问:“不是说是‘永远的结合’吗?怎么会走了一个?”

 我是突然想到这一点的,问题冲口而出,自然在用词方面,没有什么修饰,只是据实而问。或许这正是他们的伤心事,我的问题触及了他们的痛楚,所以在接下来的十来秒时间中,我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是“听”到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

 我忙道:“对不起,我想你们四个人一组,有一个组员离开了你们,是不是?”

 一号先恢复正常:“是,我们不知道原因何在——他还带走了超过四分之一的思想仪组件。”

 我听得出一号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憾意。我道:“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形如何,但是在地球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永远的结合’这种情形。”

 他们都不出声,我又道:“同样的,狄可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离开星体,不再和星体联络。”

 他们仍然不出声,我等了一会,同时,也打量眼前可以看到的,复杂无比的思想仪,我心中在想,当年我见过的“鬼竹”不知属于哪一个组成部分,整个思想仪那么巨大,万千个组件,要找一个小零件,谈何容易。

 我正在想着,一号的声音又传来:“你帮我们找到他,你称他为四号,你帮我们找到四号,我们的困难,就容易解决得多了。”

 我摊开双手:“若是我有这个能力,我愿意帮忙。”

 一号道:“你有,因为你曾和他有过接触。”

 我大是惊讶:“那怎么会?”

 一号的话,令我很是疑惑,但他继绩说下去,我就恍然了。

 他道:“当年,要求你找王天兵,取回一个思想仪部件的人,就是他。”

 我“哦”地一声:“我还以为是你,你和他的声音,很是相像。”

 一号道:“是,刚才我用同样的音频装作是他和你沟通。”

 我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法子帮你们把他找出来,我到哪里找他去?”

 一号了一口气:“当年他告诉你的联络方法。”

 我更是讶异:“想他,他就和我联络?”

 一号的回答,把我的讶异更推向高峰:“是的,当年他告诉你这个联络方法之际,已把一个密码,植入你的脑中,你一想到他,那密码就发生作用,他就会收到你发出的讯息。”

 一号的说法,当真是匪夷所思之至,我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反正你们可以知道我想些什么,就在我脑中探明了那个密码,直接去找他好了。”

 三号“哼”地一声:“如果我们能那么做,早就那样做了,何用你来提议?”

 三号说来,很是愤懑,但是我并不怪他,他的话,令我知道,他们现在所拥有的那残缺不全约思想仪,虽然还可以建立令地球人感到神秘莫测,不可思议的“间”但是所失去的功能,也着实不少,至少,他们就不能获知四号植入我脑部的“密码”-

 那之间,我思绪紊乱之极,许多问题涌了上来,我用力拍打了头一下,说:“你们的意思是,只要我一想,四号就会知道?”

 三号略为纠正了一下我的问题:“只要你一想到当年他托你的那件事,他就会收到你发出的讯息。”

 我再问:“那么,现在我想,他也知道,他知道我们正在讨论他?”

 三号道:“思想仪虽然功能不齐,但是阻止讯号扩散的功能还在。”

 我“啊”地一声:“在这里,不论想什么,讯号都发不出去?”

 三号道:“当然。不然,狄可也早已找到我们了。”

 我总算有一些明白了——但实际上,我还是置身于一团雾之中。

 但是我至少理出了一个头绪来:如今我身在“间”和他们在沟通,那情形,和狄可找上门来是一样的。

 狄可来找我,目的是要找出当年失散了的第二十九组宇航员。

 而他们三个人和我联络,目的是要找出他们同组的一个组员来。

 我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当年失散的原因,但是,我猜想,他躲避你们的原因.就像你们躲避狄可的原因一样。”

 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自己也在躲避,就不要把同样在躲避的人找出来了,就维持现状吧!

 谁知道三号疾声道:“我们和他的情形,大不相同!”

 三号的话一出口,就听得一号和二号,不约而同,发出了一下类似呻的声音。我立刻可以感到,这其间,一定大有隐痛在。

 三号的声音再传来,但这一次,他显然不是和我在说话,然而,话却又是说给我听的,他道:“既然要请人帮忙,就该什么都告诉人家!”

 三号的话深得我心,我忙道:“要是我知道得多一些,行事自然方便。”

 三号立即道:“我们有家归不得,成了宇宙游魂,又要逃避狄可的搜寻,就是为了他,他离开了我们,使我们的一组溃散了!”

 我总算明白了!

 问题不是出在二十九组整组宇航员身上,而是出在其中一个宇航员身上!

 这个宇航员——四号离开了组合,令得整组都成了游魂!

 并不是整组有了反叛的行为,只是其中的一个人。

 我无意义地挥着手:“你们的思想仪残缺了,无法找到他,狄可的思想仪却是完整的,何以也不能找到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发言不多的二号,忽然感叹:“正如你们所说的——天意。”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等他作进一步的说明,他却又不再出声,过了一会,一号才道:“在一次意外之中,思想仪受了严重的损毁,基本上分成了两大部分,A部分是整个仪器的四分之三左右,而小部分,则是四分之一,还有不少部件,估计约有七八十件,则离开了整体,不知散落在何处,后来,找回了许多,但始终还有的没找回来。”

 我用心听着,知道那“鬼竹”是散落的部件之一,在人间传,成了人间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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