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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数(2)
 李加仍不转身,他的这种行动,自然是表示了他对各人的不满:“印第安人说,那大石球根本是火山的精灵。被我们采了出来,火山自然要发挥力量把它弄回去,而且,必然会降下巨大的灾祸…”

 温宝裕应道:“好啊,那你有没有到开出它来的矿中去看过?”

 李加怔了一怔,像是绝未想到过这一点。温宝裕“哈哈”一声:“怎么不去看一看?火山已发挥力量,把它的精灵弄回去,它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去了!”

 李加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温宝裕一眼。温宝裕为自己的恶作剧哈哈大笑,李加的神情十分恼怒!

 原振侠大声道:“他的话有点道理,如果要找寻何以会有那么不可思议的事发生,至少应该到开出它来的矿去看看…”

 李加喃喃地道:“那有什么用?它已离开了矿…怎么会回去?”

 原振侠双臂向上伸,懒洋洋地改变了一下姿势:“没有去看过,怎知道有没有用?”

 李加想了一想,向各人弯鞠躬道歉:“真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实在是由于事情太怪,而且唐勒又是我的好朋友!”

 温宝裕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所谓”的神情:“只听你的叙述和看几张照片,实在作不出什么结论。建议你回去之后,再继续搜集资料,随时和我们联络…”

 李加苦笑了一下,叹了一声,胡说送他出去。在胡说没有回来之前,所有人,竟然不约而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的。

 而且,大家的视线,也都在陈列着的水晶矿石上移来移去。但想着的事,自然也是那么大的一个大石球,如何会消失,和唐勒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虽然和他们无关,可是却实在十分怪异,莫可名状。

 胡说回来之后,看到各人出神的情形,他拍了一下手,朗声道:“能令原医生惊悸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原振侠坐正了身子。玛仙仍然偎在他的身前,这时,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捏住了他的中指,伸进她挂在发梢的那个金环之中,又屈起他的中指,勾住了那个金光灿然的金环。

 当玛仙在这样做的时候,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也十分自然,可是各人看了,却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玛仙也觉察到了各人异样的神情,她淡淡地笑:“当女巫真不好,什么动作,都被人当作和巫术有关!”

 那位先生目光如电,盯着那金环:“难道不是?”

 玛仙伸了伸舌头:“是,我想给他一点信心!”她转问原振侠:“勾紧一点,你会感到自己信心大增!”

 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振侠的神情有点尴尬,但是他还是紧紧勾住了那金环。

 良辰美景大感兴趣:“这金环…是什么法宝?”

 玛仙道:“很难解释,是一种小小的巫术力量,来自我的头发…嗯,是一种发自我体内的力量,通过头发,传到这金环上,再传到他的体内!”

 温宝裕咕哝了一句:“越解释越胡涂!”

 玛仙笑:“要是一解释就明白,那么,岂不是人人都是巫师了?”

 原振侠望了各人一眼,发出了一个各人想不到的问题:“生物外形的美丑,和内心的善恶,是不是有联系?”

 各人都不知他为什么忽然会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胡说先道:“相由心生,凶恶的人有凶相,那也是有的,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

 原振侠苦笑:“我最近见了一种外星生物,样子可怕极了!”

 那位先生苦笑了一下:“外星生物的形状,要是怪异起来,会把人吓疯掉…因为超过了人所能负担的极限。前一个时期,有一种通体鲜红的‘红人’,就曾吓疯了两个人,样子可怕之极。可是他们的心地,却十分良善。”

 良辰美景自幼就喜欢鲜红色,她们的一切衣饰,都是鲜明得夺目之极的红色,一听竟然有一种鲜红色的外星人,不大感兴趣,连问了七、八个问题。可是那位先生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原医生见到的外星人,样子也极恐怖?”

 原振侠叹了一声:“样子可怕倒还罢了,最恐怖的,是他们向地球人传播知识的方法…我绝无法肯定,那是不是真的传授知识的行为!”

 玛仙轻轻闭上眼睛,原振侠的中指勾得那金环更紧:“他们有许多紫的触须,伸进人的七窍去动,像是通过七窍直入脑部,真…是可怕!任何人看到了这种情形,都会联想到恐怖电影之中,不知名的怪物在侵袭人类,人类的末日到了!”

 原振侠描绘着这种情形,听到的人自然而然感到了一种震栗,良辰美景的身子靠在了一起。

 原振侠继续道:“而且,他们最后会把地球人的形体,改变得和他们一样…据说,那是一种十分进步的形体,比地球人的身体结构进步得多…”

 温宝裕打了一个冷颤:“落后一点也没有什么,我可不想变成一条紫的章鱼…”

 原振侠笑了一下,神情有点无奈:“早在我在医学院学到人体解剖时,我就知道人体的结构十分落后,许多不必要的器官,使人的身体变得十分蠢笨。”

 温宝裕不同意:“至少,人的外形是美丽的…”

 原振侠了一口气:“我也曾想到过这一点,这一次,我看到了看起来那么可怕的外星人,观念有了改变…我们看人家可怕,人家看我们,何尝不可怕?”

 那位先生徐徐地道:“原医生,你的问题中心是什么?”

 原振侠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由于我看到的情景如此可怕,所以我不能肯定那些外星人,是不是真的在帮助某些地球人,在建立一个乐园…”

 那位先生叹了一声:“人一直在追求乐园,但究竟什么样的环境才是乐园,每个人心目之中,都有不同的想法。要两个人达到同一想法,已经很不容易了…”

 原振侠神情惘,叹了一声。玛仙用她柔软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抚过:“别再去想那种可怕的景象了,那些人,接受外星人的改造,至少他们是自愿的,是不是?”

 原振侠更惘:“不知道,或许是外星人有力量,影响人类脑部的活动,使他们变得自愿…”

 那位先生摊了摊手:“地球人的性格缺点,或优点,就是怀疑。瓜田纳履,人家以为你偷瓜;李下整冠,人家怀疑你偷李──”

 原振侠忙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疑心太重?那些外星人真的没有恶意?”

 那位先生的脸上,也十分罕有地现出惘的神情:“我没有那样说,只是指出地球人的性格之中,有怀疑一切的一面。进步或阻滞,都由这种性格产生,也体现了人的矛盾面…”

 温宝裕低声说了一句:“越说越胡涂!”

 客厅中静了下来,玛仙柔情似水地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又叹了一声:“在这种形体的转换中,一个本来可以说是地球上最──”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伸了伸舌头,作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神情。玛仙并不看他,但却立即道:“最什么啊?说下去──”

 原振侠笑了一下:“地球上最美丽的女之一,变成了一个怪物!她竟那样舍得放弃自己美丽的体,真出人意外之极。”

 那位先生笑:?“再美丽的体,也只是臭皮囊…”

 玛仙却眉开眼笑:“你在‘最美丽的女’下面,加上‘之一’,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把她搂得紧了一些:“那表示,有许多美丽的女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玛仙深深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神情很不以为然,可是眉梢眼角,却满孕笑意:“这种故意讨好人的话,女人最喜欢听,原…你进步了!”

 原振侠不苦笑,但是玛仙的话,也使得气氛变得较轻松了一些。有一个人道:“很多幻想家,幻想进步的人体会像章鱼,看来很有点道理…”

 原振侠叹了一声:“或许是,尤其,当人需要在海中生活的时候…”

 良辰美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要在海中生活,不但外形要改变,内脏结构也要改变,那…想起来也叫人害怕…”

 原振侠急速地挥着手:“她向我解释,若是有一个原始人,看到了如今的医生,正用最新的外科手术在施行心脏手术,原始人也会昏过去,感到可怕之极。因为那全然出乎原始人的知识范围之外…”

 原振侠当时,在听到了这样的“解释”时,曾大受震动。

 这时,他提了出来,所有听到的人,也大是震动…胡说在一怔之后,竟热烈地鼓起掌来,由衷地道:“多么直截了当的譬喻…”

 那位先生也道:“再恰当也没有了,原医生,你不应该再怀疑什么。虽然你看到的景象如此可怕,但我相信,那是由于地球人的知识程度太低的缘故…”

 原振侠深深了一口气。那位先生的话,给了他极大程度的安慰,他喃喃地道:“她这样决定,怕也是由于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忘记过去,才能真正从控制她的组织中逃出来,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才能从一个人形工具,变成一个真正可以自己做主宰的人…”

 原振侠越说越激动,甚至有点慷慨昂的味道。

 玛仙轻拍着她美丽的手,脸上却有嘲讽的神情。原振侠的这番话,在场的人,真正听得懂的,也就只有玛仙和那位先生两个人。

 其余人,连良辰美景、温宝裕、胡说在内,也不甚了了。但是就算完全不能明白的人,也可以从原振侠的神态中,看出他在说着的那个人,曾在他的感情领域中,占过相当重要的位置。

 而玛仙和那位先生,自然知道,美丽的超级女特工海棠…曾在一生充满了传奇的原振侠医生的生命中,占有什么样重要的地位!

 海棠不愿继续在组织的控制下做“人形工具”她以超人的毅力,和得到了神秘莫测的爱神的帮助,不但彻底改变了外型,使她自己的整个记忆,进入了一个叫玫瑰的美女的复制人之中,而且,也成功地消灭了所有计算机中有关她的资料。

 甚至,更不可思议地,令许多人的脑中,对她的记忆也消失。

 她可以说是自从有了“组织”这种结构以来,最成功的逃亡者了!

 可是,她的逃亡成功,只是对别人而言。对她自己来说,她还是无法逃得出什么…她见到了原振侠,就再也忍不住要去和他讲话,而且,为了原振侠能认出她原来是谁而高兴!

 她只有再一次彻底地改变,变成了一只紫姜,如同章鱼一样的怪物。这样她才能彻底摆过去,得回她自己!

 对海棠来说,那自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对曾和她有过如此不寻常感情的原振侠来说,那却是一桩令感情丰富的他,伤感失落之极的事!

 从此之后,美丽而奇特,热情而可爱,离而矛盾的海棠,就永远消失了,永远在原振侠的生命之中淡出。虽然原振侠知道她在南极冰原之下,可是怎可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而且,就算再见了,原振侠又怎能和一个紫的怪物亲热交谈?

 过去许多次和海棠在一起的情形,都深深地成为他脑部记忆系统的一部分,顽固地停留在他的脑中。那更使他全身产生一种空,完全无所依据的感觉!

 这才使他说出了那番话来。

 接着,在玛仙的清脆掌声和各人错愕眼光中,他大口喝了一口酒,眼神仍然十分彷徨无依。那种凄然的眼光,甚至叫人看了心酸!

 原振侠高大强壮,可是当他双眼之中,现出那种神色之际,他看来十足是一个了路的小孩子!

 玛仙低叹了一声,那位先生道:“别沉湎在记忆中,为她的新生命祝福。她这次是真正得到了新生命,并不是把地球人的躯壳换来换去…”

 他说着,举起杯来。各人虽然不是很知详情,但个个都是聪明人,单从原振侠的话,和玛仙的神态之中,也大致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都举杯喝着酒。

 玛仙娇笑说:“原医生最痛苦的事,是沉湎在记忆中。他有太多记忆了,不知想哪一桩好…”原振侠知道玛仙是在讥讽自己,但今晚的聚会,使他心理上的负担得到释然。虽然想起海棠十分伤感,但那种伤感的情怀,他全然可以承受,所以比起宴会之前来,他情绪好了不知多少。

 他一身,站了起来:“谢谢各位,今晚的聚会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之至…”

 良辰美景忙道:“原医生,再多说一点,关于那个美丽的特务变了形体的故事…”

 原振侠摇头:“太复杂了,你们这年纪,听了也不会明白的…”

 良辰美景嘟起了嘴。

 原振侠一站起来,玛仙也站了起来,仍然偎在他的身边。原振侠向各人道别,玛仙自然而然,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走出去,同时转头道:“不必送,我们自己会出去…”

 当他和玛仙经过这所巨宅的花园时,他们都不说话。一直到上了车,驶出去,玛仙才低声道:“我可以感到你好多了…”

 原振侠把自己的脸,轻轻在玛仙的脸上贴了一下:“谢谢你…”玛仙垂下眼帘,长睫在不住抖动,忽然抬起头来,俏脸上竟大有害怕的神情。原振侠一怔,一手把着驾驶盘,一手把她搂了过来,用一下轻吻代替了询问。

 玛仙吁了一口气,完全回复了常态,懒佣佣地靠着原振侠。过了片刻,脸上红得异样,声音也低得听不见:“真好笑,刚才我一想起,今晚你…我可能…我竟会害怕…”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那种羞、那种娇、那种腻、那种柔,已是女媚力的顶点(再加上巫术的力量)。

 原振侠怦然心动,把她搂得更紧:“害怕的应该是我…我终于要成为一个女巫的俘虏了!”

 玛仙又轻轻笑了起来:“你不对,你不必害怕。你注定要成为一个女巫的俘虏,已经肯定不能改变,只有接受不可改变的事实,那有什么可害怕的?”

 原振侠笑:“那你怕什么?”

 玛仙的声音极低,可是却可以听得十分清楚:“我害怕,是由于我有可能,成为俘虏的奴隶,永世不得超生!”

 原振侠只觉得全身发热,体内的血像是要沸腾,他陡然停下了车,半转过身来,捧住了玛仙的脸,直视着她。玛仙并不回避他的视线,原振侠可以清楚地在她的眸子之中,看到自己那种极度兴奋的神情。

 他要勉力压抑心中的激动,才能把话说得完整。他道:“如果真是劫数难逃,那么,今夜就让我们应劫!”

 玛仙陡然震动…以前许多次,她在挑逗原振侠的时候,都是原振侠在闪避。

 根据巫术的原则,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原振侠。照说,原振侠这时的提议,是理所当然会发生在她生命历程中的事,可是这时,她却有异样的震惊!

 她并没有逃避,反而发出了一下低声,扑进了原振侠的怀中,紧抱住了他。但是她柔软的娇躯,却在剧烈发着颤…那不是兴奋、激动的发颤,而是真正感到了恐惧的发颤…

 原振侠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所以他在极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心头狂跳着,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我的提议…可以取消…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玛仙又发了好一会颤,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把原振侠的手放到自己的口边,轻轻地吻着、着、咬着,声音仍然极低:“我不…要太草率。”

 原振侠怔了一怔,随即道:“一个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玛仙笑了起来,这时她的笑靥,真正灿烂丽无比:“婚礼不是为我们这种人而设的…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先知道,当你成了一个女巫灵一致的俘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原振侠笑着把玛仙的头发拨到了后面,出她雪白腴的颈子来,侧头去轻吻:“会发生什么事?不是说这个女巫,会成为我的奴隶吗?”

 玛仙给原振侠吻得有点,她稚气地缩着头:“还有很多——事,你需要知道的…”

 原振侠坐直了身子,摇头:“太麻烦了,我放弃了!我没有进取心,别我做大情人!”

 原振侠这样说,自然是开玩笑,可是玛仙听了,却紧蹙起秀眉,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我就是想说明这一点…在巫术上…用你的话说,如果我们应了劫…那…你就不能放弃…”

 原振侠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我真的会放弃吗?”

 玛仙却在急急地自言自语:“不过也不要紧,我会尽一切力量,使你不受到伤害。你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完全将我当普通人…”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态度十分认真,又显得十分焦切。玛仙说她会尽一切力量,不使原振侠受到任何伤害,对于这一点,原振侠绝不怀疑,因为她已经这样做过!

 但原振侠也看出,玛仙这时自有她的难处。她当然不会拒绝他刚才的“提议”而且,内心一定极乐于接受,这一点,自她的眼神中可以完全看得出来。

 可是,她却又碍于不知什么原因,觉得不能就在今晚…原振侠猜到,多半是为了巫术的理由,所以他无法表示意见,只是等着玛仙的解释。

 玛仙深深了一口气,搂住了原振侠的颈,在原振侠耳边,声音低柔得叫人心醉:“原,答应我一件事!”

 原振侠“嗯”了一声,玛仙又道:“你一直不知道我怎么生活,住在哪里…”

 原振侠深深地连了几口气,贪婪地着自她身上沁出来的幽香:“你是超级女巫,神出鬼没,谁知道你是怎么生活的?”

 玛仙的气息有点急促:“如果我邀请你来,到我的女巫天来?”

 原振侠不大是好奇,这时,他多少也有点明白刚才玛仙所说的“不要太草率”的意思了。刚才他提议就在今晚,那自然是回到他的住所去。

 一对相亲的男女…原振侠不敢在和玛仙的关系上,用“相爱”这个词。他爱玛仙吗?他没有答案;玛仙爱他吗?他也没有答案;他和玛仙之间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之间,有爱情的成分吗?他也没有答案。所以,他们只好说是相亲的一对男女。

 对他们来说,在什么所在,其实是没有分别…他自然知道“女巫的天”会比单身医生的宿舍隆重得多!

 原振侠问:“好,请问这天福地,在什么地方?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是不是我们这种对巫术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去的?”

 玛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着:“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岛上有巫术的防御系统。对了,是一个小岛,属于巴哈马群岛许多私人岛屿中的一个,完全由我所拥有。”

 原振侠摊了摊手,作了一个略微失望的神情。

 当他一听到“女巫的天”这个名词时,他所想到的是一个极神秘的地方。譬如说新几内亚腹地的人迹不到处,或者是西藏高原中,一个亘古无人的山谷等等。而巴哈马群岛中若干私人岛屿中的一个,自然没有那么曲折离奇,比较平淡了一些。

 巴哈马群岛上千个岛屿之中,有一些小岛出售给私人拥有,那并不是神秘的事,玛仙自然有能力拥有一个。使原振侠恍然的是:原来玛仙一直在巴哈马群岛的一个小岛之上!

 玛仙像是知道原振侠在想什么,她解释:“这个岛,叫巫师岛,在属于我之前,是大巫师的。那个大巫师,是所有美洲…中美洲、南美洲的黑巫术和白巫术的总巫师,是巫师之王…”

 原振侠点头:“我知道,就是由于他施术,你才成为超级女巫的,我见过这个大巫师!”

 玛仙又道:“在他之前,是上一代的巫术之王所有。世世代代,那个巫术之岛,一直和巫术有密切的关系,你可别小看了它!”

 原振侠忙道:“不敢,只是…我也不想进一步去了解它!”

 原振侠说得十分委婉,玛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在那里,我们会处于完全不受任何外界干扰的环境,真正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会有宇宙之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感觉!”

 原振侠深深了一口气,对于这样的邀请,大抵没有什么男可以拒绝。他点头:“好,我来!嗯,期,地点?”

 玛仙一伸手,把她一直系在发脚上的那只金环摘了下来,在原振侠的手中。原振侠一冲动,乘机紧握住了她的手。

 玛仙并没有缩回手来,温柔地任他握着:“金环上有小岛所在地的经纬度,我这就回去,随时你来。”

 她说到这里,现出一个令人目为之眩的美丽神情:“这是巫术的邀请,要是你约…你不来的话,我将无法离开那个小岛!”

 原振侠苦笑:“有必要吗?”

 玛仙低叹了一声:“有…因为你…可能会不来,而且,期限只有一年…”

 原振侠笑了起来:“期限太长了吧!我立刻动身,三天之内大概可以到了…”

 玛仙轻轻出手来,把金环留在原振侠的手中,然后用手指轻按他的鼻尖:“人的一生之中,会有太多料不到的事情发生的…”

 原振侠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些:“对啊,如果我搭乘飞机失事了,那就永远到不了。所以,不如考虑我刚才的提议…”

 玛仙气息急促,脯起伏,显然原振侠的话,使她感到了极度的惑。

 原振侠继续他的引:“或者,反正时间还早,先到我那里,喝点酒,听听音乐?”

 或许是由于原振侠的引伎俩太拙劣了,他这两句话一出口,玛仙如梦初醒,一下子挣了开去。同时,以极快的动作打开门,闪身而出。

 (她的动作是如此之快,就像是她根本未曾打开过车门,人就到了车外。因为原振侠立时伸手去拉她,手已碰在车门上。)

 (原振侠绝非反应迟钝的人…)

 原振侠只来得及叫:“等一等…”

 他一面叫,一面想打开门追出去。可是玛仙一个转身,用她的身子顶住了车门。

 原振侠应该是可以硬将车门推开来的,可是就在那时候,隔着玻璃,他接触到了玛仙的眼神。

 在她的眼神之中,如水波一样的柔情,正漾出“请不要”这三个字来。那种魅力令人无法抗拒,原振侠自然而然,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他只能按下一个掣钮,使车窗玻璃落下,立即听到了玛仙的声音:“那小岛,几百年都归巫术宗师所有,所以有着不少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事。你来了,不论住多久,都保证不会寂寞…”

 原振侠笑着摇头:“何必要其它的…只要有你在,就不论住多久,都不会寂寞…”

 玛仙笑得极甜,可是她的话,却令原振侠怵然而惊。她道:“别在一个女巫面前胡乱许愿!女巫要是一认真,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她一面说,一面还把手指在原振侠的嘴之上,轻轻按了一下。

 在原振侠感到飘然不知所以时,她已经转过身,飘然而去。

 原振侠后来,一直不能肯定,那一天晚上,是他在车中怔呆了太久,还是玛仙的动作太快?总之,当他定过神来,推开车门时,寒风袭来,他扬目四顾,黑暗之中,哪里还有玛仙的踪影?

 原振侠没有追出去寻找,也没有出声呼叫,因为玛仙是如此不寻常,她不想出现时,怎么叫也没有用。而当她愿意出现时,她自然就会出现…她甚至能在万里之外,知道他情绪是好是坏!

 回到车子之后,原振侠又发了一会怔,才驾车回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刚才听了玛仙的“警告”竟然怵然而惊,那是为了什么?

 玛仙那么能干,那么丽,作为伴侣,实在不能再好了…然而原振侠知道自己的性格:伴侣是一回事,甚至长期伴侣,也可以是同一回事,但是永久伴侣,那却是另一回事…

 是不是在感情上,不相信有永恒呢?还是在观念上,认为永恒的爱情,会成为一种不能变化的束缚?是天追求绝无羁绊的自由,还是在潜意识中觉得,只有一个异无法足?

 原振侠不断想着…自然没有结论,他曾不止一次地这样想,都没有结论。或许这也正是他的性格,他不要下结论,任何事,一有了结论,就成了定局,就不再有变化,就和他的想法不合。

 当车子在屋子前停下时,他深深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和任何单独一个人,永远在一起,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感到寂寞的…”

 他的话,在这样的寒夜中,当然没有听众。在他走出车子的时候,他在想:玛仙不知在哪里?应该不会很远,她是不是能用巫术的力量,感应到我所说的那句话?还是她早已知道了,所以才会在我那样说的时候,警告我不要许愿?

 进了屋子之后,原振侠突然感到再也没有一个时候那样需要酒过。他大大喝了一口,让烈酒化为一股暖,在他体内缓缓转,闭上眼,设想着到了巫师岛之后,可以料到会发生的那种情形。玛仙娇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现,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

 正在这时候,电话铃陡然响了起来。电话铃响得十分不合时宜,打断了原振侠的遐思,他极不愿意接听。

 若不是为了电话有可能是玛仙打来的,他一定不会去接听,他叹了一声!

 原振侠伸手拿起电话听筒来的一-间,他感到玛仙不和他到这里来,真有道理…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岛,和如今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差得太远了!一方面可以把快乐扩大千万倍;而另一方面,却可以把快乐减少千万倍…

 他拿起了电话,就听到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原医生?你是原医生?”

 由于原振侠是从甜蜜美丽、令人神驰的遐思之中硬被拉回来的,他的思绪还有一半逗留在他编织出来的情景之中。所以那声音尽管听来很,可是他一时之间,竟想不起那是什么人来!

 他的声音很不耐烦:“阁下是谁?”

 那边传来了一下奇异的声响,像是由于原振侠认不出他的声音,而感到了十分意外和屈辱。过了几秒钟,才有回答:“我是李加,来自巴拉圭的那个矿务工程师…”

 原振侠“啊”地一声,也有几分歉意。才听他说了一个奇异的故事,又作了相当程度讨论,竟会认不得他的声音,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但是他也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李加的声音苦涩:“是今晚聚会的主人告诉我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他没有反应,这已经表示了他的不满。李加显然可以觉察到这一点,所以他急急道:“真对不起,实在是因为事情有了变化…”

 原振侠“嗯”了一声:“什么事?什么变化?”

 李加简直是在嚷叫:“那大水晶瑙!”

 原振侠叹了一声,心中在想:事情只有和一个人本身有关,才是最重要的。那大水晶瑙对李加来说,重要之至,但对别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神秘故事而已!

 李加继续着:“我一回酒店,就和矿务公司通电话。原医生,昨天…昨天…昨天…”

 他一连重复了三次“昨天”又在不由自主着气,可知昨天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原振侠也不身子。

 李加终于说了出来:“昨天,山区里发生了地震!”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苦笑。

 那当然不会是大地震,如果是的话,昨天发生的地震,今天早已传遍了全世界。山区发生了一点不能算是外地新闻的小地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李加等不到原振侠的反应,很焦急地问:“原医生,你在听?”

 原振侠没好气地道:“如果是在地球的地震带上,那没有甚么特别…”

 李加忙道:“不,不!这地震很特别,就在矿区,地动山摇,死了不少在开工的工人。而大多数工人,由于害怕山脉的精灵被采走,大山会发怒,所以不肯开工,结果都安然无事。原医生,大山真的发怒了…”

 原振侠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叹了一声:“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李加的声音更急促:“不是,不是!原医生,地震…或者说整座大山的震动,是从那个矿开始的,就是那个开采出大水晶瑙的矿…”

 原振侠已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对不起,现在我没有兴趣,和你讨论印第安土人的传说…”

 李加急叫了起来:“那不是印第安土人的传说,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因这次事故,死伤的人数超过一百人!那是事实…”

 原振侠闷哼一声:“那你找我做什么?”

 李加又叹了几口气,才道:“我想请那位先生,到我们的矿区去调查一下。因为我肯定在那里,有极度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

 原振侠语音平淡:“我想他不会答应的…”

 李加的声音沮丧之极:“是的,他拒绝了,他建议我来请你…”原振侠发出了一下不满的声音:“那不算是一个好建议,我也不会答应!而且,我确实有极重要的事情在身,明天一早就动身,到巴哈马群岛去…”

 李加简直是在哀求:“绵延几百公里的一座大山在发怒,就不能引起你的兴趣,去了解一下?”

 原振侠笑:“你可以改行去做煽动家!你的话虽然夸张,可是我还是不能应你所请。大山真要发怒,我去了有什么用?”

 李加喃喃地道:“那倒…也是真的…原医生,绝不是巧合,那大水晶瑙绝对有着神秘莫测的怪异。唐勒是对的,我们都错了…”

 原振侠深深地了一口气,而且让对方听到他的气声,以表示谈话可以结束了。

 李加停了停:“原医生,你到巴哈马去?如果有必要,我怎么和你联络?”

 原振侠回答得十分决绝:“你没有必要和我联络,我去的地方,也不会有任何通讯设备!”

 李加的声音懊丧莫名,原振侠已抢先放下了电话。给李加的电话一打扰,原振侠无法再继续编织他刚才的美梦。

 不过,当晚他在睡着了之后,还是做了不少梦。而在梦醒之际,回忆梦境之余,他也想起了李加在电话中所说到的地震。

 那是巧合吗?看来只好这样认为。因为如果说那是大山的震怒,似乎太超过人类的知识范围,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

 原振侠又联想到的是:重达四千公斤的一个大石球,是怎么消失的?

 那个大水晶瑙之中,是不是真有如另一个矿务工程师所说的“亘古以来的大秘密”在?

 断断续续的梦,零零星星的杂思,迫不及待地等着天亮,他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李,直赴机场。

 在航空公司的票务柜台前办手续的时候,他在想,要是在机场遇上了玛仙,那倒是极有趣的事。他期待着玛仙娇柔甜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是却没有等到。

 办妥了票务,离他要搭乘的那班飞机起飞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进了贵宾候机楼,向院长打电话告假…自从他表示过要向医院辞职,院长竭力挽留之后,院长答应了他“随时可以请假”的条件。只是用极不友善的声音告诫他…一个随时要离开岗位的医生,绝不是一个好医生!

 原振侠的回答是:“对,我完全同意,我不是一个好医生,绝不是…”

 院长当时目瞪口呆,无可奈何。所以这时原振侠并不是“请假”只不过是通知院长,他要离开一阵日子。多久?未能决定,至少,唔,两个月吧…

 院长在电话中,发出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的声音,使用了和他仁心仁术、高级专业知识分子身分,绝不相称的语言来作为回答。原振侠没等他发言完毕,就挂上了电话,而当他转过身来时,就看到了李加。

 (期待着想见到的人不曾见到,不想见到的莫名其妙的人,反倒会时时在面前出现…)

 原振侠怔了一怔:“真巧!”

 李加摇头:“不是巧,我一早就在机场等你,看见你进来,我才跟着进来的…”

 原振侠望着他,李加道:“情形又有进一步发展,我必须立刻赶回去…在地动山摇的时候,有人目击了一个十分奇异的景象。”

 李加略停了停,望着原振侠。原振侠作了一个“请说下去”的手势,李加才道:“在矿区的一个山峰上,就是那个矿上面的山峰。那山峰的形状很奇特,有一个高达一百多公尺的、十分尖削的主峰…”

 原振侠随口道:“那主峰在震动中倒了下来?”

 李加摇头:“不,有人看到,有一个大石球悬空在那主峰之上,和峰尖相距不到一公尺,那大石球像是还在转动…”

 原振侠皱了皱眉,没有表示意见。

 李加的声音很干涩:“原医生,这种异象,应该是你探索的目标…”

 原振侠自然绝不可能改变他的行程。在巴哈马,一个小岛上,玛仙正在等着他,他要和那个美丽无双的女巫,完成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劫数…或者,称为“孽缘”那也是很中国传统的说法。

 他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否定李加的话…就算他决定要到巴拉圭去,他也会那样说。他的声音相当诚恳:“通常所谓‘目击者’的话,不是很靠得住。请问,所谓目击者,究竟有几个?是只有一个人,还是许多人?”

 李加苦笑:“不知道,长途电话之中,不可能了解太多的情形。我会回去,找到目击者,我想,那个在峰顶上空,空悬着的那个大石球,多半就是我们开采出来的大水晶瑙…”

 原振侠毫无感情地道:“太神奇了…如果你见到了那个目击者,我提议你先问他,在地动山摇的大地震时,他如何还会有这份闲情逸致,去遥观山景…如果不是那样,他看不到峰顶上的奇观!”

 李加自然听得出原振侠话中的讥讽之意,他涨红了脸,赌气道:“我会问,而且我相信,如果真的曾出现那样的异象,目睹者一定不止一人…”

 原振侠“嗯”了一声:“没有红云缭绕、霞光万道?”

 李加大声道:“我会回去详细了解,现在我所得到的资料太少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李加叹了一声,低下了头一会,忽然道:“这些怪现象…加在一起,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振侠也叹了一声:“在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之中,有很多是人类知识无法理解的,非但无法理解,而且无法想象…嗯——这次地震,对矿务公司的损失,一定十分巨大?”

 李加垂下了头:“是,矿区的破坏不算大,可是不会再有工人肯进矿区工作…谁敢进入发怒的火山中,去自取灭亡,所以,总公司已经着手,在草拟解散的方案!”

 原振侠轻拍了一下李加的肩头:“别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一间矿务公司解散,算不了什么大事!”

 李加苦笑一下:“是啊,那位先生的名言之一是:地球毁灭了,不过是宇宙之间,少了一粒微尘而已!可是,对地球人来说,这粒微尘就是一切!矿务公司对我来说…”

 他摇着头,难过得说不下去。

 原振侠笑了一下:“猜测和传说,有时无稽得可笑,有时又自相矛盾得叫人吃惊。如果大山因为它的精灵被开采了而发怒,那么既然有人看到大石球出现在峰顶,就表示大山已得回了它的精灵,那还发什么怒?”

 李加望了原振侠半晌,才道:“原医生,你有心事?”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的确有心事,他愿意把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想去到了巫师岛之后的风光。所以,李加这样问,他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李加,为什么会那么说。

 李加叹了一声:“真对不起,我真是打扰你了!原医生,刚才你说的话不能成立。试想,你突然失去了一样极重要的东西,固然生气,就算失而复得了,难道你就不惩罚盗窃者了吗?”

 原振侠心神恍惚,根本没有集中精神听他在讲什么,只是随口问:“谁是窃盗者?怎么惩罚?”

 李加闷哼了一声:“人!人是窃盗者,所得的惩罚,应该是毁灭!”

 原振侠没有表示什么。李加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原振侠的神情,只怕说了也不会听得进去,所以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开去。

 原振侠也没有在意他的去留,盘算着在漫长的旅程中,怎样才可以打发时间。一直到飞机起飞,他遇上玛仙的希望才算是破灭…他心中很有点责怪玛仙,为什么要分别旅行上万公里,而不结伴同行。

 那么遥远的旅途,两个人结伴,和一个人独行,有趣与无趣,差得太远了!

 那是原振侠又一次长而热闷、心焦又不耐烦的长途旅行。等到飞机在拿降落时,原振侠早把巫师岛所在的位置记了…它在群岛的极东南端,接近海地,所以原振侠必须先搭机到海地的太子港,再租船只到那个巫师岛去。

 他不打算多耽搁时间,他想到过,从接受邀请起,到到达目的地,他采用的旅行方法是最快捷的了。除非玛仙有私人飞机,不然不会比他更快。

 他知道玛仙多半有私人飞机…别说她自己是超级女巫,她的义父,更是亚洲超级大富豪,私人飞机对富豪来说,早已不是奢侈品了。

 就算玛仙早到了,他也是早到一刻好一刻。所以他不离开机场,等候两小时之后飞往海地的飞机。

 原振侠知道,海地是巫术的大本营,著名的巫都教所施的黑巫术,就源自海地。

 原振侠生平第一次和巫术有接触,在好几年之前,就是从一个中了黑巫术血的咒语的人开始的。他感到,那个巫师岛离海地不是很远,可能对海地的巫术发展,有相当大的影响。

 在热带风情布置的候机楼中,人不是很多。棕色皮肤的女侍,递了一大杯颜色看来很丽的酒给他,他翻阅着杂志,被一篇报导的标题吸引了视线:

 “巴拉圭西部山区的奇异地震…不可解释的山岭怪异变动”

 原振侠心中“啊”地一声,心想:这本杂志的工作效率好高…这场地震发生了没有多少天,就居然有文章刊出来了!

 文章并不是很长,原振侠用心看着,不到二十分钟就看完了。看完了之后,他不呆了半晌,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看浮在酒上的冰块轻轻相碰,心中充满了疑惑。

 就在这时,他听到对面有一个相当嘶哑的声音,用不是十分纯正的英语,说了几句话:“想不到那么枯燥的一篇文字,也能使人看得那么用心,而且,看完之后还会出神!”

 原振侠正在发怔,所以一直听到了那几句话的最后部分,才知道话是向他说的。他抬起头来,看见就在他的斜对面,坐着一个老年绅士,穿着一套不入时、但是剪裁十分得体的白西装,在他的身边放着公文包,和一柄白色的手杖。

 在巴哈马,很少人西装笔,但这老绅士服装整齐,却更显得他气派非凡。他正盯着原振侠,原振侠向他礼貌地笑了一下:“阁下也看过这篇文章?”

 老绅士笑了一下,作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原振侠手上的那本杂志:“我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

 原振侠“啊”一声!

 这种情形虽非绝无可能,但总也是一种巧合。他在看这篇文章之前,注意过作者的名字,所以他立时道:“贝沙博士?”

 老绅士显得十分高兴,伸出手来,原振侠一面和他握手,一面作了自我介绍。贝沙博士十分奇怪:“医生怎么会对一场奇异的地震有兴趣?”

 原振侠道:“相当特别的原因!嗯,你文章中说,这场地震,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

 贝沙博士摇头纠正:“不是绝对,只是说它不应该发生。理由在文章中已说得很明白了…”

 原振侠点头:“因为那地方,不是地球上的地震带,从来未曾有过地震的纪录…难道不能有新的地震带产生?”

 贝沙伸手在鼻子上抚摸了一下:“我是一个地质学家,从三十年前开始,专门研究地震学,地球板块理论的建立,我出了相当的力。我熟悉地球的结构,何况,热感应的高空摄影,把地球上会发生地震的地区,调查得清清楚楚;人造卫星一直在高处监视,每四十八小时,就有报告传到研究中心…”

 贝沙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青年人,你还认为,有突然产生新地震带的可能吗?”

 原振侠摊了摊手:“可是,事实上,的确是有一场地震发生了…”

 贝沙的神情变得极惘:“是,里赫特级六点二,极强烈的地震!事实上,我宁愿相信,不知什么政权在那山区进行了极强的地下核爆,也不愿相信那里曾发生过一场地震,因为,那不可能…”

 贝沙博士说到这里,神情激动,陡然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原振侠才注意到他有点跛,所以身子倾向右边。他顺手抓起了手杖,用杖尖在地下顿着,发出啪啪的声响:“要是找不出原因来,人类的地震学,将完全被推翻,不能成立…”

 贝沙的大声和动作,引得贵宾室中,人人都向他望了过来。原振侠忙和他作了一个手势:“别激动,博士,我倒觉得,人类科学之中,地震学是相当薄弱的一环。至今为止,人类还不能准确地预报地震,大地震造成的生命财产损失,是所有灾害中最强烈的…”

 贝沙博士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有一种失败者的沮丧。他喃喃地叫了一句:“所有自然灾害…有许多人为的灾害,能造成比任何地震不知大多少倍的损失,例如世界大战!”

 原振侠也很同意他这个见解,所以点了点头:“既然人类对地震认识不多,那么,一场不知原因的震动,也就可能发生。重要的是,它已经发生了…”

 贝沙博士无话可说,只是苦笑,用手在脸上用力抚摸着,现出疲倦的神情来。说话的神态,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见他心情十分沉重。他道:“那里是一个矿区,在地震过后,许多矿都震塌了…”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着原振侠:“你或许不知道,在地震时,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矿之中…”

 原振侠点头:“我知道,被建筑物倒坍死的人多,矿上面是整座山或整个大地,反倒不易崩塌。所以,在可怕的唐山大地震之中,当时正在煤矿矿坑下工作的三万多个矿工,遇难的不过几十个,而在地面上,遇难人数超过三十万人…”

 贝沙感到有点意外:“想不到你对地震的新闻,那么注意──”

 虑振侠苦笑:“那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惨剧,多少要有点了解…”

 贝沙用力一挥手:“地震过后,我第一时间到达灾区,却发现了十分奇异的现象。那地方盛产水晶,十之八、九的水晶矿被封死了,像是整座山忽然向下沉了下来,以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将所有的矿坍,乃至消失…”

 原振侠了一口气,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他不明白,自然也不能表示意见。

 贝沙又苦笑了一下:“其中有一个主要的山峰,塌陷最甚,竟然达到二十二公尺。那情形,像是用沙堆了一座山,在沙山下挖了许多,然后,再一锤敲在沙山上所形成的后果一样…”

 原振侠仍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贝沙指着那篇文章:“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我估计,就算有十个或更多的专家参加研究,从各方面搜集资料,能在十年之中找出原因来,就算好的了。何况,各国政府只是忙于增加军备,拨出来作地震研究的经费,说出来笑死人…”

 原振侠道:“对,我的一个朋友和你有同感。他说地震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灾害,说地球总有一天要毁灭在地震上,也不算夸张,可是人类花在研究地震上的人才和金钱,却少得不成比例。他曾算过,人类如果不造步-,省下的那笔钱,已经比全世界研究地震的经费多!他还说,这种情形要是给外星人知道,不知会把地球人列为什么等级的生物!”

 原振侠的那一番话,使贝沙博士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大声鼓掌:“真-,你这位朋友,他也是地质学家?”

 原振侠摇头:“不,他只是有感而发。”

 贝沙了一口气:“这次地壳的震动…整个山形都起了变化,毫无疑问,是属于地壳的变动…还有一个极怪异的现象,就是那个塌陷了的山峰,峰顶竟然凹陷下去,像是一个火山口!”

 原振侠想说话,贝沙一下子拦住了他:“绝不是火山地震,根本没有火山爆发…而且那个山峰的形状很奇特,有一个一百多公尺高的尖削的主峰。”

 贝沙说到这里,原振侠陡然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在那一-间,他只觉得这一句话,熟悉之极,曾听什么人说起过。

 接着,他立刻想起来了:李加曾在机场和他说到过那个山峰。他忙又向贝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下去。

 贝沙道:“那主峰的最顶处,只不过十多平方公尺,却突然凹陷了下去,这不是奇怪之极吗?”

 原振侠皱着眉:“那一带,是十分偏僻的山区,没有什么人到过。那山峰上的情形,可能原来就是凹陷下去,不曾为人发觉?”

 贝沙笑了起来:“青年人,你真会假设!一个山,或是山顶上有了一些什么变化,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一个地质学家可以轻而易举就辨认出来。我搭直升机上去,缒落下来,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极短时间之前所形成的…”

 原振侠口道:“在那个山峰之下,有一个相当大的水晶矿。”

 贝沙博士一听,神情讶异之极,连声音也高了八度:“你怎么知道?”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语又止,终于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出什么来。贝沙等了一会,没见他说话,用十分奇异的目光望着他,原振侠笑了起来:“山区的印第安人,有一个传说…”

 贝沙立时接上:“我也听说了,崩陷了那么多矿,而遇难的人数又不是很多,原因是当地人早知道大山会发怒,所以拒绝进矿工作…”

 原振侠又问:“你也知道了大山会发怒的原因?”

 贝沙说:“说是…矿务公司把大山的精灵开采走了?”

 原振侠又点了点头,贝沙一副忍无可忍的神情,大声道:“嗨!小伙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到过那个矿区?”

 原振侠指着杂志:“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看你的文章?因为我才会晤了一位,来自那个地区的矿务工程师…他向我讲了一件十分奇特的事!”

 贝沙现出极有兴趣的神情:“你有时间?”

 原振侠笑:“大概还可以转述一下,但是我不认为这件怪事和怪异的地震有关…”

 贝沙博士竖起了一只手指,指着原振侠:“A=B,B=C,就是A=C!”

 那是代数学上最简单的一个公式,原振侠知道他在这时,这样说的意思是:这场地震是一件怪事,自己要说的,也是一件怪事,怪事等于怪事!

 就算怪事不等于怪事,那么,怪事和怪事之间,至少也有若干共通之处。

 原振侠了一口气:“你别期望太高,那件怪事和怪地震之间,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

 贝沙叹了一声:“不瞒你说,由于这场地震实在太怪了,我接受任何假设。刚才我说过,我假设过强烈的地下核爆。我也会作进一步荒谬的假设,去假设有一个外星人的基地,在那座大山下面,而基地中的一些设施又发生了意外,所以才有震动…”

 原振侠笑了起来:“博士的想象力竟然如此丰富,那可以假设一下,这宗奇事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简单扼要地,把那个大水晶瑙被开采出来,把唐勒工程师的失态,把最后最神秘不可思议的结果,都告诉了贝沙博士。

 贝沙一直没有打岔,听得极用心,只是不住发出赞叹声。诸如:“真是大自然的杰作!”、“只有懂得地质学的人,才知道它的奇妙!”、“七千万年的奥秘,谁能解得开呢?”等等。

 听他的那些赞叹词,他像是十分同情唐勒的做法。

 原振侠补充说:“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地震发生时,有人看到那个失了踪的大石球,悬在那座山峰…就是突然凹陷了下去的那个山峰上…”

 贝沙博士的双眼睁得老大,样子惑之极,过了好半晌,他才吁了一口气。

 原振侠道:“博士,请运用你丰富的想象力,设想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能接受一切假设!”

 以原振侠经历之怪异,的确可以接受一切的假设,只要能假设得出来!

 贝沙急速地眨着眼,看来,他虽然是一个科学家,但却有十分丰富的想象力。这时,正在努力作他的设想。

 可是原振侠对贝沙,却没有寄以多大的希望。当,他们听李加说怪事的发生,听的人之中,想象力丰富的人还少了么?

 单是年纪最小的温宝裕,异想天开起来,就可以叫人目瞪口呆。连那么多人都作不出假设来,贝沙博士又能有什么新的意见?

 所以,原振侠只是笑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贝沙才道:“那个大石球,人人都以为它是一个大水晶瑙,但实际上,它不是…”

 原振侠连“那么它是什么”都懒得问,只是翻了一下手掌,请他继续说下去。

 贝沙的脸红了起来:“那是一个生物,一个…活物!”

 原振侠不知该如何作表情才好,只好怔怔地看着贝沙。贝沙了一口气:“当地人当它是山的精灵,或是称它为山,或是山灵。它是活的,主宰整座大山,它离开了实验室,飞向半空,在半空中,对山峰施以巨大无比的压力,令山峰变形、矿崩陷、大地震动!”

 贝沙对他自己的假设,还相当相信,不但说的时候神情认真,而且,说了之后,脯起伏,显得十分激动。

 原振侠终于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反应了,他长叹一声,表示对贝沙想象力的敬服。

 贝沙瞪大了眼:“每一座山脉的年龄,都以千万年计,在那么悠远的年代中,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恭喜你,已找到了那场怪异地震的原因…”

 贝沙博士居然涨红了脸,他这时才听出原振侠是在讽刺他,他无可奈何道:“由于事情太怪,每一个可能都不能放过…”

 原振侠由衷地道:“如果你再要回山区作研究,李加工程师会是一个好伙伴!”

 贝沙忙道:“当然我要回去,我到美国去,请几个人,找一些资料,寻求一些协助…”他讲到这里,低了声音:“你知道,这种奇异的天崩地裂,如果是任何力量所造成的,那么这种力量就可怕之极。发生在偏僻的山区,不会有大损失,如果发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区…”

 贝沙讲到这里,发出“嘿嘿”两声干笑声,没有再讲下去。

 原振侠也没有要求他再讲下去,因为有少数科学家,的确正在研究如何掌握自然力量的方法。例如人为的地震海啸,人为的旋风暴雨,人为的严寒酷暑之类,不过原振侠并不认为,已经有人研究成功了!

 虽然言之凿凿,都说近年来,世界各地的气候大大反常,正是由于有人掌握了这种力量,在肆的缘故。可是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只是承认各地气候异常,确然十分怪异而已。

 原振侠淡然一笑:“如果有人向你预约这种力量,你倒可以多一些研究基金了!”

 贝沙没有再说什么,看了看表:“我要上机了,很高兴认识你!”

 原振侠道:“我也是,在那件奇事上,我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虽然未能解开整个谜团,也是好的。”

 贝沙忽然道:“看来你对奇怪的现象十分有兴趣,为什么你不去作实地调查?”

 原振侠摊着手:“李加曾邀请过我,可是在这之前,我已经接受了一个女孩子的邀请!”

 贝沙作了一个充分了解的神情,提起皮包,握着手杖,走了出去。原振侠在二十分钟之后,也上了机。他和贝沙博士的偶遇,当时谈得很愉快,但他也不觉得事情有什么特别重要,所以一上飞机,想起快可以在巫师岛上和玛仙见面,早把贝沙博士的那一番谈话,从记忆之中淡出了。

 到了太子港,原振侠向一间租船公司,租了一艘能良好的游艇,不雇任何水手,他一个人驾着船出发。

 当他驾船向北驶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海面上被晚霞一映,霞光万道,美丽之极。顺着火红的夕阳,彷佛自海面起,有一条金光大道,可以直通到这个大火球去!

 原振侠把驾驶工作交给了自动驾驶系统,他在船首的甲板上,舒服地坐了下来。让逐渐加浓的暮色,把他的身子,把船,把整个海面,慢慢包起来。

 从船速和距离来计算,原振侠估计,明天中午时分就可以到目的地。这一段时间如何打发呢?兴奋使他无法睡得着,一个人持着酒杯,又有一种异样的寂寞感袭上心头,使他不由自主长叹了几声。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唐勒和那个失踪了的大石球,当然也想起了贝沙的假设。

 贝沙假设那只大石球是山,一种活物!

 良辰美景好象也曾这样假设过,不过她们说大石球长了脚出来,走掉了…地上没有痕迹,会不会长翅膀,飞走了?

 为什么设想大石球长脚长翅膀?当然因为地球生物,是有脚有翅膀的缘故。

 如果那大石球竟然是一个活物,那当然不会是地球上的生物,为什么一定要有脚有翅膀?

 活物可以是任何形状!

 活物可以像狮子,像牛犊,脸面像人,像飞马。活物可以遍体内外都布满了眼睛!

 〈启示录〉第四章中,两次提到活物的眼睛。一次在第七节:“前后遍体都满了眼睛。”另一次在第八节:“遍体内外都满了眼睛。”

 随便怎么去设想,怎么把这种长满了眼睛的活物具体化呢?“遍体内外”体外的眼睛自然看得到,体内的眼睛怎么能看得到呢?

 而且,眼睛长在体内,要来看什么?当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那么,是不是用来看自己的内心?

 别人要看这种活物体内的眼睛,用X光透视会有用?就像要看到那个大水晶瑙的内部一样,必须动用X光透视?还是那大石球之中,色彩缤纷丽之极的那些结晶,根本不是水晶柱,只是一种活物体内的眼睛?

 原振侠的思绪之中,布满了问号,却一个也得不到答案,连设想都没有!

 如果接受“活物可能是任何形状”的概念,那么,活物自然也可以是一个大石球(唐勒工程师就一再强调,那大石球想“告诉”他一些什么)。既然是活物,当然会移动,大石球是自己离开,甚至带走了唐勒…

 原振侠想到这里,身,望着闪耀着微弱光辉的海面,大口喝了一口酒。他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因为在那一-间,他想到了一件被大家都忽略了的事!

 在怪事发生之后,人人想到的只是:那大石球到哪里去了?却没有人想到,唐勒到哪里去了?

 自然,形成这种现象,也情有可原。因为唐勒是人,人会走来走去,会利用交通工具远赴他方,也会在不想见人的时候藏匿起来。一个人不见了,并不能算是一桩怪事,远不如一个大石球突然消失来得怪诞。而且,所有的人,连在那一刻之前的原振侠,想到的都是:唐勒把大石球带走了。

 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可能是大石球把唐勒带走了…自然,那首先得假定,那大石球是一个活物!

 找那个怪异的大石球很难,因为它究竟是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它曾被肯定是一个巨大的蛋形水晶瑙,并且曾用了所谓科学仪器来作鉴定。但是在怪事发生之后,对它是不是一个水晶瑙,应该有最低程度的怀疑!

 它究竟是什么?在没有答案之前,要找寻它当然困难。而唐勒是人,一个地球人,这一点,可以肯定。要找寻他,自然容易多了!

 唐勒一直和那大石球在一起,甚至可以肯定,他是和大石球一起消失的。只要找到唐勒,就可以解开许许多多谜团!

 原振侠觉得自己这时想到的意见十分可行,应该和李加联络一下。他拿起了那瓶酒,进入了驾驶舱,在通讯控制台前坐了下来,寻找着可以作长程无线电通讯的设备,按下了几个掣钮,戴上了耳机。先是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响,接着,是一阵节奏热烈的南美音乐,不知是哪一个电台的播音。

 在经过了十五分钟的努力之后,原振侠发现他并没有可能和李加联络,他正准备放弃时,突然听到了十种十分奇异的声音。

 这时,原振侠在使用的,是一具能相当好的无线电通讯设备。这种设备,既能发无线电波,也能接收。

 无线电波是在空间传播的电磁波,早已被普遍应用在通讯方面。所以,通过一具可以接收无线电波的通讯仪器而听到声音,那并不足为奇,那正是它的正常功用。只是这时,原振侠听到的声音十分奇特,乍一听,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来。

 原振侠怔了一怔,先把音量放大,再小心调整着频率,以求把这个声音听得清楚一些。一分钟之后,他听得比较清楚一点了,他听出,那是一个男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嚷!

 他一定已叫了很久了,所以声音听来哑得,像是一大堆硬的砂粒,放在一起用力。所以一时之间,听不清楚他在叫些什么。只是在那种声调之中,听得出在发出呼叫的人,心情惶急、紧张、恐惧、惊骇,都到了一个人能在声音之中所能表现的极限!

 原振侠了一口气,任何人一听得有这样的叫嚷声,都会自然而然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那么着急?

 这个人用了他生命中的每一分力量,想告诉别人一点什么讯息?人人都会想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原振侠也不例外,他用心听着。

 那声嘶力竭呼叫着的人,声音越来越哑,可是他还是不断在叫着。渐渐地,原振侠总算隐约可以辨认出一点叫的人使用的语言,那是西班牙语。

 他叫的话,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句:“来不及了,太迟了!来不及了,太迟了!来不及了…”

 原振侠听清楚了那声音在叫的话之时,一听就知那声音重复着这两句话,不知有多少次了。

 原振侠不摇头,那个在大声疾呼的人,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不知道他所说的“来不及了!太迟了!”是指什么事而言。而他那种带着深切无比悲哀的声音,也确能使人相信,他说的那件事,真正已经来不及防止、挽救,太迟了,必然会发生!

 问题就在于:既然事情必然会发生,他还通过无线电通讯,大声疾呼有什么用呢?

 事情必然会发生,事先有警告,和事先没有警告,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一样!

 原振侠在这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一句中国的古老话:“在劫难逃!”

 不论是人是物,小至芥子,大至宇宙,如果在劫,那就难逃,事先的警告再多,又有什么用?若是能逃得出去,那就不叫劫数了!

 原振侠的思绪凌乱飘忽,他先想到的是,这种叫嚷,可能是不知道哪一个电台的广播剧,或是什么广告上的新噱头。

 可是听了片刻,又觉得不像。他又想到,那可能是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恶作剧。

 果然,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耳机中又传来了不少用西班牙语发出的责斥声,都在责斥那个喊叫的人。可以以其中一个人的责斥作代表:“你鬼叫什么?什么事情来不及,太迟了?”

 可是那个在喊叫的人,像是接收不到他人的讯号,只是自顾自叫着。

 原振侠并没有把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在听了几分钟后,仍然没有什么进展,他已经取下了耳机来。

 就在耳机将离开他的耳朵时,他先是听到了那嘶哑的声音,发出了一下浓浊的息声!接着,又听得他道:“能有人联络巴西水晶矿务公司?快讲,快讲!”

 那声音的这一句话,说来也是极其含糊不清。若不是原振侠早知道,有“巴西(巴拉圭西部)水晶矿务公司”这样的机构,他乍一听,也一定不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可是,他要求和那个机构联络,这一点,倒是很容易听得明白。

 原振侠也立即听到,又有好几个人几乎在同时间问:“和甚么联络?请你再说一遍…”

 可是在一片追问声中,那人的声音突然静止,再也没有了下文。

 那些人…多半是业余无线电通讯的爱好者,还在不住追问,并且互相询问,是不是听清楚了那人要求和什么地方联络,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忍不住调节了几个掣钮,把他听到的传送出去:“那人说,要和巴拉圭西部水晶矿务公司联络…”

 几个人立时十分高兴,都表示他们会尽一切去办。因为听来,发出叫唤的人正着急无比,想要世人听到他传出来的讯息。

 原振侠且不将耳机除下,可是也没有再听到那人的声音。

 这时候,他心中想的只是:为什么偏偏又是这个矿务公司?

 在这个矿务公司的矿区中,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怎么还要加上一桩?

 这个声嘶力竭在叫着:“太迟了,来不及了!”的人,为甚么要和矿务公司联络?这一切,是不是一连串怪事中的一环?

 原振侠本来还想对那些业余通讯者说,若是和那水晶矿务公司联络上了,可以和一个叫李加的工程师接头。但是他想了一想,并没有那么做,他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又回到了甲板上。

 海面十分平静,船的速度虽然很高,但一点都不觉得。茫茫大海之中,极目看去,看不到有任何其它的船只。

 感情丰富的原振侠,在这时,突然感到了无可抗拒的寂寞,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挤进了他的体内。他甚至要张大口气,以求在心理上抵消这种重

 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并不怕一个人独处,他在这时一再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并没有多大作用。

 他大口喝酒,想起了好朋友年轻人,在公主死了之后的酗酒情形。他自己问自己:“年轻人为了公主,我为了谁?”

 竟然没有答案,或许,就是为了自己?

 原振侠带着一颗悬宕在半空中的心,长叹一声,在甲板上躺了下来。

 他思起伏,不着边际,时喜时悲,时叹时笑,时间倒也悄悄溜过。他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睡着过,但当朝阳浮上水平线时,他远看那从海水尽头处,慢慢浮起来的巨大无比的火球,倒也精神奕奕,不觉疲倦。

 他在略微修饰一下自己之后,再回到驾驶舱,先检查了一下航行的方向,发觉再过四小时,就可以到达玛仙所给的那个经纬度。想起一个美丽的、位于汪洋中的、与世隔绝的小岛,想起岛上只有他和玛仙两个人,原振侠不悠然神往,竟有点无法详细去想象那种快乐的时光。

 纯粹出于好奇,他又在通讯设备前,拿起耳机来听了一会,却除了正常的电台通讯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古怪呼叫声。看来昨夜听到了那可怕的嘶叫声,全属偶然。

 想起了那嘶叫声,原振侠心中仍不免凛然。因为那人的叫声中,充满了绝望,不知有一股什么力量,使听到的人很不舒服。

 天色大明,阳光普照,原振侠在船头望着碧波大海,向四面望去。在极远之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岛的淡淡影子,由于太远了,那究竟是浮在海上的一个岛,还是悬在天际的一朵云,也未能肯定。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原振侠的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想到他要和玛仙在一起,将无可避免,必然发生的一些事,他有一种异样的心难熬的感觉,整个人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只是不断地在甲板上踱来踱去。许多次奔进驾驶舱,去校正根本不必校正的航行路线。

 雷达探测早已探到了巫师岛,用望远镜向前看去,也可以看到那正在海面上耸立着的风姿绰约的小岛了。

 本来,在海上的每一个小岛,都是一样的,可是想想看,在那个小岛上,有玛仙那样绝顶美丽的女郎,那自然使人在感觉上大不相同…

 小岛越来越近,岸边高耸的椰树,都可以一棵棵数出来了,原振侠深深地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通讯台上传来了信号。原振侠忙取过耳机来,他也立时听到了玛仙的声音。

 自从他认识玛仙开始,玛仙的声音一直悦耳动听、朗清脆。

 而这时,玛仙的声音听来甜腻而带着几分人的羞涩。原振侠立时感到了这一点,心头也就怦怦跳了起来。她的声音为什么会变得那样?是不是也因为想到,自己到了岛上之后将必然会发生的事,所以才会又兴奋、又新奇、又刺,又因为少女的矜持,而有了几分羞涩!

 光是听她的声音,已经有那么多动人的联想,如果见到了她,不知是怎么一个销魂法?

 原振侠想入非非,一时之间,竟未能集中精神听玛仙在说些什么。直到玛仙大声叫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听得玛仙在叫:“你在吗?”

 原振侠忙道:“在,在!当然在!”

 玛仙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嗔意:“刚才你在做什么?”

 原振侠深深地了一口气,由衷地道:“刚才,一个女巫虽然没有施巫术,可是已经将我的三魂七魄,勾去了一大半。”

 玛仙静了半晌,没再出声,在那极短的一段时间之中,原振侠可以感到她细细的息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他已想到,把耳朵贴在她腻白丰脯上,听她的心跳声,那是什么样的风情画!

 足有半分钟之久,玛仙没说话,可以非常明显地听出,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未曾恢复正常。

 即使不是为了巫术上的原因…原振侠是她生命中的唯一男人,这个超级女巫的生命中,只能有原振侠一个男人,玛仙只怕也一样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管她在巫术上掌握了多大的神通,她是一个早已到达了怀年龄的女郎。原振侠的俊俏和他多情的性格,几乎是所有怀女郎恋慕的对象!

 她在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恢复镇定:“请把船驾到岛的西面,那里有一个码头,可以泊船。”

 原振侠又取笑了一句:“怎么忽然说起话来,变得那么客气了?”

 玛仙的声音通过通讯仪传来,细不可闻,但是又清晰可辨。她在说:“我不知道。”

 那么简单的四个字,可是此际听在原振侠的耳中,直打入了他的心坎,回肠气之至,他竟然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才好。在那一端,玛仙显然也在发呆,因为大家都没有关掉通讯仪。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猛一抬头,看到那小岛就在眼前,几乎要撞上去了,他才“啊”地一声,急忙道:“我知道了!”

 他说了一句,又听得玛仙在那边,也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等于是在说:我以为自己在发呆,原来你也是…

 然后,两个人同时听到了对方的气声,才算是正式结束了这次通话。

 原振侠照吩咐纠正航道,一面看着那小岛。小岛看来不大,和散落在加勒比海上的其它小岛,并没有什么不同。

 玛仙曾说这个岛上,满是巫术的防御,可是原振侠全然不通巫术,所以他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一会,他就看到了那个码头,在洁白如纱的沙滩之旁。那里竖着一个相当大的标志…那是一个国际的标志,说明这个岛,是一个私人岛屿,若是未受邀请,请勿靠近。

 一般的航海人,看到了那样的标志,都不会去侵犯,就像在陆地上,看到了“私人产业”的标志一样。

 原振侠减慢了速度。当他的船渐渐靠近码头时,他看到,从岛上通向码头,一条两旁全是一种高高的、开着倒挂着的鲜黄花朵的花树之间,玛仙正不断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花,轻飘飘地走过来。

 她穿着西印度群岛上土女所穿的衣服…那只是一幅布,随随便便地裹在身上,肩头和手臂都在外,在阳光下,闪耀着灿烂夺目的莹白。

 她的发型还是那样,那个金环,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展开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圈。可是金环发出的光芒无论多么刺目,都不如她那一双妙目在顾盼之间,所出的光芒那样令人要屏住气息。

 相隔还相当远,可是原振侠已经可以感到,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魅力…那是无法抗拒的魅力。

 原振侠曾经想抗拒过,也真正抗拒过,但这时,他早已放弃了任何抗拒的念头。

 在这样的情形下,发自玛仙身上的魅力,简直令他心头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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