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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有人哭泣。程远青不用扭头,就知道是应草。这算是程远青一绝,视野余光格外大,好似一架质地特别优良的广角镜头,可把周围人和事尽收眼底。

 应草哭得很痛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然不顾把自己的脸面和衣服搞脏。衣服是很破旧的羊衫,早年间的四平针织法,袖子下面都磨出了,被的丝袜补在锩妫依然可见断裂的线头子。脸上细小的皴纹,被泪水一洗,肿的亮起来了?

 大家不知所措。有人轻轻地出手帕纸,进应草手中。应草感激地点头,然后起劲地用纸头猛擦脸颊和眼袋。纸巾质量不好,加之过于用力,纸沫被泪水粘结,很是狼狈。

 程远青走过去,示意坐在应草身旁的周云若暂时和自己换个位置。周云若乖巧地让开身,程远青坐下,轻轻地拍拍应草的肩膀,说:“草,你哭的这样伤心,想到了什么?”

 应草不说话,把自己的破衣袖子往上。大家就看到应草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一道道像刮痧留下的血痕。应草又把自己的衣下摆往上拉,于是大家又看到她的肚子上有一块块螺旋状的伤痕,好像红豆沙洒在肚子上了。

 “这是什么?”其实都想到了那个答案,但大家不敢说,不忍说,于是问。

 “是那个人打的,拧的…”应草哽咽着说。

 人们气愤了,说:“谁?!”

 “那个人。”应草说,还下意识地看了看屋外。

 于是大家猜到了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他这么打你,多长时间了?”安疆虚弱但是很生气地问。她一生被政委呵护,不能想象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殴打成这个样子。

 “还有见不得人的伤呢…”

 女人们极端地愤怒了。男人——在场的褚强也震惊和愤怒。这样惨无人道的迫害,居然就在我们身边发生着,而且这个女人隐忍多年!

 “告他!把他送到警察局!打110报警!”岳评怒火万丈。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退回去60年,若是在穷乡僻壤,这事就蒙混过去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21世纪了,作女人的,哪能就这样任人蹂躏!奋起反抗!”花岚说。

 周云若说“哎,应草,你男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残暴?你当初怎么找上他的?这不整个一个上当受骗吗!”

 应草小声嘟囔着:“那会儿他不是这样的,说的好着呢,每天我下夜班,他都到厂门口来接我,骑一辆大28的破车,让我坐在后头,他带着我,送我回家。路不好,坐后头颠得我股都快两瓣了。后来,关系密切了,他就说,要不,你坐大梁上,那样舒服些。我说,只有小孩才坐大梁上呢,我一个大人,哪儿坐的下。他说,坐得下。说着,就把我抱到自行车大梁上了。那是冬天,可冷了。我坐在大梁上,其实就是裹在他怀里,他的胳膊从我背后伸到车把上,紧紧地搂着我。按说他要是把手放在车把边上,也还算宽敞,可是他不。把手往里搁,都攥在车铃铛内里了。我缩在他怀里,那个暖和啊,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的心跳,那么大一块地方都在跳,不像女人的心跳,只有小小的一个地方。男人的心跳像一块忽闪的门板…”应草说到这里,脸上漾出足和幸福的光芒,让大家看得目瞪口呆。

 程远青适时地打断了应草的美好回忆。程远青说:“应草,你说的那个他,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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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草一下从梦幻中醒来,她不是一个太聪明的女人,但她从程远青的话里听到了疑问。她支吾着说:“嗨,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冤家啊。”

 程远青说:“哪个冤家?我看你刚才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应草不服气地说:“那个时候的他,特可爱。纯朴青年。”

 程远青说:“可你今天哭了。你的泪了那么多,我想,你今天要和我们讨论的是这个纯朴青年的事吗?”

 应草嗫嚅:“那是过去的皇历了。”

 程远青说:“也不能说是都过去了。我看你刚才回忆起的时候,满脸笑容。”

 应草吃惊地说:“是吗?连孩子都说我不会笑了。我刚才真的笑了吗?”

 程远青说:“你们看,应草不相信我呢。大家说说,也好替我做个证。”

 大家就说:“应草,你真的笑了。享受的。不骗你。”

 大家以为应草听了这话该高兴,没想到应草抹抹未干的眼泪说:“想那会儿有什么用呢?人怎么一结了婚,就变得不是人了。起码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程远青说:“应草,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啊?”

 应草说:“就是那个人。您不是知道了吗?”

 程远青很严肃地说:“应草,你为什么说不出他的名字?”

 应草抗拒说:“你知道,我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说出他的名字。我讨厌他!我不说。就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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