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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魏晓的家在一座僻静的单元楼。

 “楼道里没有灯,你小心些。”魏晓一手拎着鼓囊囊的食品袋,一手很自然地扶了卜绣文一把。卜绣文顺从地把手到魏医生手里。医生的手是很有劲,不是体力劳动者的那种强硬的糙,而是有力度的操作锻炼出的外柔内刚的质感。

 手牵着手,因为楼道窄,他们只得稍稍错开。魏晓走在前面,兼有向导之责。他手心不断地出汗,好像在执掌一台大手术。

 平里,他无数次忿恨过走廊的电灯。年久失修的公共住宅,灯泡安上就丢,最后只好让夜晚死心塌地沉浸在黑暗中。今天他太感谢偷灯泡的贼了。

 “到了。”魏医生把手中的塑料袋交给卜绣文,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请不要介意啊。”他说着,闪在一旁,请卜绣文进门。

 卜绣文进得门来,装作不在意地打量着。

 一室一厅的小单元,但在魏晓的布置下,显出雅致舒适,和走廊里的漆黑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到处是轻浅的藕荷,藕荷的麻公窗纱,藕荷的织锦缎沙发,藕荷的纯地毯…甚至连大的写字台,都铺着藕荷的台布,给人以暧意的滑感。

 “很整洁啊,为什么把自己说得那样不堪?是不是先抑后扬,故意让我吃一惊?”

 卜绣文环视四周说。

 “能得到你的夸奖,真是很高兴。一个单身汉,不过瞎凑合罢了。”魏医生说着,很熟练地到厨房加工那些半成品的食物。不一会儿,就把餐台摆得满满,还拿出一瓶红酒。

 “一个人,还奢侈。”卜绣文已下蓝色的皮草和外套,只穿黑色羊城内衣。屋里暖气烧得很热“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魏晓摆出两只精致的酒杯。

 “我不喝。不会喝。”卜绣文推辞。

 “久在生意场上走动的人,没有不会喝酒的。”魏晓不由分说斟出两杯,醇厚的酒香弥漫全室。

 酒在酒杯中,面供起,好像椭圆形的红琥珀。

 “我是真的不会。”卜绣文拒绝。

 “不要骗我。我有好几次闻见你身上有酒味。”魏院端起酒杯。“为了我们今天的聚会——”

 卜绣文端坐不动,说:“我只为一个祝福喝酒——就是为了我的女儿。”

 魏晓说:“你太着急了。我马上就要说到这个愿望。”

 他一仰脖,独自把酒喝干,说:“我知道,你到我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是为了你的女儿。你心中只有你的女儿。”‘卜绣文听出魏医生隐隐的不适意,解释说:“没有我的女儿,我们不会相识。”

 魏晓说:“但我们相识以后,除了你的女儿之后,就不能再说点别的了吗?”

 卜绣文苦苦一笑着说:“我所有的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她就像一个盘,喔,说得更确切些,她就像一个磨盘,她的病是我的轴心,磨出来的都是血。”

 魏晓说:“人生本身就是痛苦,所以我们更要珍惜短暂的快乐。为了我们今天晚上的相聚——”他重又把酒杯斟得满满。

 这一次,卜绣文没有拒绝。她一口气把酒喝干了。

 她真的没有什么酒量,平的生意场上,都是姜娅帮着她应付。一杯醇酒下肚,立刻像火焰似地燃烧起来,红色镀到脸上。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颊部飞起两坨红色。

 “这酒很香,是窖藏多年的上等货。”她用手帕掩着嘴角说。

 “咦?一般不会喝酒的人,是品不出酒的好坏的。”魏晓说。

 “我是一般人,但因为不喝,所以感。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酒徒。我原来以为,医生是烟酒不沾的。”

 “好的医生,不会烟酒不沾。多年的行医中,病人会惯坏一个医生。他们和他们的家属会不停地给你送最好的烟和酒。在你忧郁的时候,你就忍不住会试一试…”

 卜绣文说:“噢,林中原来是贿赂之物。我听说,有人专门买假烟假酒送人。”

 魏晓也不再劝卜绣文,自斟自饮道:“酒是一个病人家属送的。大约是真的吧。

 别人都可能骗,但是一般不骗医生。没有人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病人家属常常送你礼物吗?”卜绣文问。

 “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呢?”魏晓歪着头,欣赏着卜绣文忧郁而端庄的美丽。

 酒使她浓郁的悲哀稀释了,增添了凄的魅力。

 “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我也是病人的家属啊。”卜绣文说着,伸出纤纤素手,倾斜起仙鹤颈子一般的酒瓶。

 “你不必灌我的酒,以来酒后吐真言。”魏晓探手去拦,两个人的手就碰到一处,蜻蜓点水地粘了一下,极快地散开了。

 “那就请你直说,酒中吐真言好了。”卜绣文盯着魏晓

 “说什么?我都忘了,我们刚才谈到哪里了?”魏晓说的是实话,他的感觉都集中在相撞的手掌上,竟不记得谈话的题目了。

 “礼物。常常吗?都是什么?”卜绣文很清醒,紧紧扣题。

 “喔,几乎所有的病人家属…都会这样做的。什么都有。如果把它们陈列起来,像个百货公司。”魏晓说。

 卜绣文点了点头说:“那就是我的不是…疏忽了。急糊涂了。我竟没想到这一点,我家那个书呆子也没有提醒我…”

 魏晓莞尔一笑说:“这个责任不在你,是我的。”

 卜绣文吃了一惊道:“怎么这样说?我忘了给你送礼,反成责任在你?”

 魏晓说:“你想啊,若是我对你们的女儿态度不好,或是不认真,你们必然就急了。一急就会琢磨,想是不是亏待了医生?那样,我的礼物不早就得到了吗?所以说不怪你们。”

 卜绣文难得地微笑了,说:“你说得有道理。你对我们的孩子太好了,我倒忘了关照你。”魏晓真想再编出这样有兴致的话题,逗得这女人一笑。可惜还没答得他想出来,卜绣文的脸色陡的一变说:“魏医生,您刚才在医院病房里同我女儿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魏晓伸出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然后缓缓放下,说:“你听到了,不要信就是了。

 那都是骗小孩子的话。“

 卜绣文说:“我也看到了。”

 沈晓问:“看到了什么?”

 卜绣文说:“出血癍。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我懂,它的厉害。”

 魏晓长叹一口气。

 卜绣文说:“我信你和孩子说的话。我愿意信。我非得信。我要是不信你,我还信谁?你得救她。”卜绣文一字一顿地说。

 “我将尽力而为。”魏晓也是一字一顿地回答。

 卜绣文说:“我讨厌你这样打着官腔说话!尽力而为——这是一句应付人的话!模棱两可!你一定要想出办法救我的女儿!

 她越说越紧张,好像女儿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瞬诀定,突然而至的激动像高锅爆炸,她的嘴涂满了酒汁,字字如泣血。

 魏晓知道极度压抑的人会崩溃。他心痛地走过去,抚摸着她颤抖不停的肩膀,温柔地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他很想说出一句充满阳光和力量的话,哪怕是骗得这个女人一时的心也好。但是,他不能。话一出口,依然严谨和留有余地。他很生自己的气,他知道自己这时假若能斩钉截铁地说出热切的话,哪怕彼此都知道是空头支票,这个女人也会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膛上…那是他的向往啊!但是,他不能!医生要为自己的每一句承诺负责任。他所受过的职业训练,让他在最紊乱的情形下,也无法放形骸。

 可惜啊,机会稍纵即逝。有什么办法呢?教条已经溶化在血中,即使在情感的旋涡里,他也无法违背科学。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身体拢得这样近,彼此散发出的热量猛烈地烘烤着对方。神秘的属于男女之间的气味,因了酒的蒸腾,像岚气包绕着他们。

 魏晓嗅到了一种类似五月的槐花的味道,使他心旌摇动。

 卜绣文觉得一种男人特有的水仙花样的味道扑面而来,一阵昏眩,使她几乎忘记了这是在什么地方。她只觉得自己累极了,从女儿病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一时松弛过。

 她不断地扩大生意的规模,甚至负债经营,想攒起一大笔钱,给女儿治病。多亏了和匡宗元的铤而走险,她总算积攒了一部分钱。她不踏实,觉得这笔钱好像是偷来的,不定哪一天就会飞走。她要趁钱还在自己手中的这段时间,用它挣更多钱,为女儿治病。

 她四处求医,但专家钟百行已经不应诊了,没人知道他的行踪。听人说,他现在有一多半时间。是在天上度过的——因为医术高,总有各地的显贵病人邀他会诊,他就到处飞来飞去,成了空中门诊。没有身份的人,单凭着钱,要想找到好医生,谈何容易!

 今天下午在医院里,她又听到女儿同医生的话。

 女儿那么渴望活下去。本来她以为她什么都不懂,没想到她什么都懂。

 让一个什么都懂的人,明明白白地去死,是多么恐怖残忍的事啊。这个人年纪如此之小,她还是你的女儿…

 要教她!

 卜绣文既然选择了这一目标,就要万劫不复地去实现它。

 她绝望而疲惫,箍着意志的铁环,在这藕荷的空气和红琥珀般的酒汁里,散了。

 一块块意志的残片,在冰海沉浮…她的意志漂不起来了,只想有一个宽阔的肩头靠一靠,不管是死是活,此刻只想歇息…

 藕荷有麻醉作用吧?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化成一个旋涡,她想被淹没…

 但在一片昏眩之中,她仍然清醒地意识到——年轻的医学博士是有保留的——他只是说他“尽力而为”而不是千方百计赴汤蹈火,百折不挠万死不辞!

 可你有什么权力,要求一个局外人为了你的骨,殚竭虑,鞠躬尽瘁?

 是啊,你没有权力。权力如果不是因为金钱而俯仰,那只能来自更亲密的关系。

 卜绣文陷在一连串的沼泽之中,但她很明白——她只有这最后的机会了。让这位医生努力更努力,加油更加油。

 并通过他找到钟百行教授,让教授也呕心沥血地帮自己的孩子同死神抗争。

 可是,她还有什么?

 站在死亡和希望之间的,是她的女儿。你不能让她独立地面对这一切。你既然给了她一次生命,你就得做得更好一些,更多一些。你再给一次吧。

 她只有…

 她站起来,用双手环着魏晓年轻而富有弹的脖子,由于两个人相聚太近,眼睛无法聚焦,魏晓英俊的面孔变成重影。她便闭了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像雌猫一样看着他。她在这一瞬把一个模糊的想法变成决定。她的气息挑逗地吹向魏晓,利用身体同魏晓接触的每一个触点,向对方的肌体施加着越来越重的压力…

 魏晓的皮肤大面积地爆炸了。他听到自己全身的血从头顶倾泻到脚底,又从脚底倒灌到天灵盖。事情进展得太快了,这个女人匍匐在他的怀里,吐出的气息吹得他口发烫,好似一只电钻,直捣心房。

 他不是一个童男子。在学校里几次恋爱,也许因为医学生对人体的谙,总是很快地进入胶合一体。他甚至很清楚自己的进展阶段,他感觉到自己年轻的肌体正在离意志的控制,渴望独自翱翔。

 他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惑,猛地俯下身,将那女人殷红的嘴含在嘴里,拼命地。他最先感受到的是浓烈的葡萄酒的味道,然后是长久的口鼻对接,让人不过气来,心跳急骤呼吸窘促。他真想这样维持到地老天荒,无奈缺氧阵阵袭来,只得恋恋不舍地暂时放开对方的嘴

 屋里一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足了新鲜氧气,魏晓突然惊醒,双方不由得各自退后了一步,好像陌生人一样对峙着。

 魏晓间还留着那个女人的香气。那个女人就在眼前,气味也是千真万确的,可他觉得她像一个幻影。

 这就是他渴望的爱情吗?这个陷在大悲大苦中的女人,是在爱他吗?

 魏晓问自己。

 这件事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她太迅速了。有点迫不及待,并急功近利。她把魏晓看成是什么人呢?把自己的体当作礼品了吗?

 魏晓情像龙卷风一样,澎湃地旋转着,思绪卷动,风暴眼的中心却宁赢下来。

 只有最冷赢的医生,才能在这种情汹涌情不可遏制的关头,考虑这种理智的问题。

 为什么?

 卜绣文望着魏晓渐渐宁静的面庞,心中惴惴地想:这是怎么回事?我分明看到了他情高涨,他是喜爱我的呀!

 怎么眨眼之间,就平息下来了?我已经老到乏味吗?已经毫无魅力了?不啊!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就完了啊,我还没有从他那儿得到任何允诺啊…我要把它进行下去,如果现在结束,还不如根本就不曾开始!

 喔,我知道了。魏医生是一个正人君子,他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同我在一起。我要把这件事做得周到谨慎…

 卜绣文想着,拢了拢头发。她向着魏晓笑了一下,那是她最动人的笑脸。每当她要作成一笔大买卖的时候,就向客户发出这样的笑容。

 魏晓果然被这笑容震慑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卜绣文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自家的电话。

 “践石吗——”她的语调平稳而沉着,没有一丝急躁。

 “唉呀!绣文,是你!我刚往医院里打了电话,说你早就走了。怎么还没到家?可把我急坏了…”夏践石的声音很大,魏晓站在一旁也听得很清楚。

 “有什么可急的。我很好。”卜绣文稳稳地说。

 “你现在在哪里啊?在做什么?”夏践石关切地问。

 “我还能在哪里?我还能做什么?”卜绣文反问道。

 “噢…那是。你在忙,你在工作啊…”夏践石恍然大悟。

 “女儿没事吧?”夏践石转了话头。

 “还好。”卜绣文的语调暗淡了。

 “明天我到医院里去,就可以看到她了。你可要保重啊。

 没什么事了吗?“夏践石说。

 “没事了。晚安。”

 “晚安。”

 魏晓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有一种离心的力量渐渐充斥在他们之间,他领略到这个女人操纵他人的能力,觉得她精明太过了。

 他不喜欢一个女人这样熟练的撒谎。

 卜绣文放下电话。

 “没事了。”卜绣文对魏晓说。

 “原本也没有什么事啊。”魏晓医生说。热情退了

 卜绣文愣了一下,感到自己错过了一个机会。男女交往,也像商务会谈一样,机会是很重要的,许多重大的决策都取决于一念之差。

 但是她不灰心。退一步,进两步吗。魏医生是正人君子,对正人君子,要把障碍全部打扫干净。虽然这样会费去一些时间,但没有后顾之忧的爱。才会有更好的结果。

 卜绣文兀自微笑了一下。

 在这种气氛中,这个微笑有着说不清的含义。

 “你经常这样吗?”魏晓说。

 “哪样?”卜绣文抱着肘说。她感觉到些微的寒意。

 “就是…”魏晓尽量挑选着不伤人的词汇。“就是向你的丈夫请假…”

 “是的。经常。他很爱我,为我担心。凡是我应该在家的时候,我若有事不在家,都会告知他。”‘卜绣文很肯定地说。

 “我很同情…”魏晓地说。

 “同情谁?”

 “同情你的丈夫。他那样相信你。他甚至都没有问你一下,你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口实。你什么都没说,都是他自己说的。可你却…”魏晓挑选不出合适话语,留下长久的空白。

 “你觉得我是人尽可夫,是不是?你没想到一个孩子重病的母亲,还有心思寻作乐,是不是?

 “你觉得我是一个寡廉鲜的女人,是不是?”卜绣文把这些惊心动魄的词,说得平静如水。

 这些话未尝不是魏晓想说的,只是他还没有梳理得很清楚。他自认为是一个正派人。虽然现在的社会这样开放,男女之间的事已趋淡然,但他恪守着自己的生活准则,希望女人只是因为爱才接纳和愉。如果不是爱做胶水,任何粘结都是低级游戏。

 一个停论。一方面在暗恋着别人的子,一面又为那个丈夫不平。魏晓觉得自己很虚伪。

 他掩饰着说:“没有那样严重。我只是想说,天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说着,站起了身。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卜绣文再留在这里,就是要赖了。

 但她必须留下来。为了她的女儿,她得留下来,直到得到一个确切的允诺。

 卜绣文只有一件礼物,可送魏医生。越是珍贵的礼物,受礼人越要推辞客气一番,这也是人之常情。她要不屈不挠,必要的时候,她也会寡廉鲜

 她这样想着,换了更柔和的口吻说:“我已经同我的丈夫说了,今夜不回去了。现在回去,叫我如何解释?”

 这当然是个不成借口的借口。

 “那我送您回您的办公室去。”魏晓说着向门口走去。

 “好吧。等我穿上外衣。”卜绣文走到她的皮草前。

 魏晓看着她。卜绣文缓缓地解开自己的衣服,衣像鳞片似地落,然后是华丽的衬衣…

 一件件丢弃在地毯上,最后只剩下一套粉的内衣

 魏晓惊呆了。他刚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在穿衣而是在衣。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女人已经把自己像荔枝一样剥了出来,站在地毯中央,冻得瑟瑟发抖了。

 “你怎么能这样?赶快把衣服穿上,不然你会得肺炎的!”他慌忙叫着,又不敢过分靠近这个半赤的女体,急忙从衣柜中了一件睡衣,远距离地甩了过去。

 那是一件淡藕荷包的厚睡衣。

 也许是寒冷的确令人难以忍受,卜绣文乖乖地披上了睡衣。

 突然有一种家庭的气氛笼罩着他们。

 睡衣上残存着水仙花的气味,卜绣文不由自主地嗅了一下,又一下。

 情又如水似地漫卷而来。这一次,卜绣文不单单是想惑他人,自己也有了某种朦胧的望。

 魏晓被卜绣文身上熟悉的藕荷所感动,一种家的感觉,一种亲人的感觉。好像她已经成为自己的子一百年。被强行压抑下的情,又一次不受制约地膨起来。

 “我喜欢这个颜色。我也知道你喜欢这个颜色…”卜绣文喃喃地说。她懂得擒故纵,这个时候,对男人不能得太急。速则不达。

 “我没想到,你也喜欢…你怎么知道的?”魏晓果然又有了亲近她的热情。藕荷这个颜色大温柔了,魏晓上大学的时候,有同学说这是色彩,也就是女喜爱的颜色。从此以后,他就很注意在公开的场合藏起自己的爱好。

 只有在家里,才尽情地浸泡在藕荷里。

 “从手绢。你有一块费荷包的手绢。人们外衣的颜色常常受时尚的左右。只有在这种微小的地方,才能看出人的个性。”卜绣文用睡衣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懒懒地说。

 “想不到…你如此善解人意…”魏晓低声道。他的意志又开始动摇。情好似新的一波海,乘风而来。

 “你想不到的事还很多。

 “喔,还有什么?”魏晓问。

 “我要送你一件永远不会忘怀的礼物。”卜绣文用力把自己包得更舒适些。

 “我不要你的礼物。”魏晓拒绝。

 “为什么?”卜绣文问。

 “因为我只收那些有把握治好的病人家的礼物。我不愿让人家人财两空。

 “这就是说,我的女儿是没有希望治好的了。”卜绣文依旧是悄声的。

 “是的。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再重复那个冷冰冰的结论。”

 “可是,我想让你开一个先例。不管我的女儿治得好治不好,都请你收下我的礼物。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卜绣文恳求着。

 “那…”盛情难却,魏晓说:“如果不是特别贵重的话,我就收下好了。”

 “如果你看重,它就很贵重。如果你不看重,它就一点都不贵重…”卜绣文说着,一把扯开了睡衣的带子,里面的粉内衣也应声落,一道耀眼的白光横陈在藕荷的地毯上,卜绣文赤地躺在了魏晚回的脚下。

 猝不及防。魏晓早就觉得今夜要发生点什么,他一直用理智抗拒着。但压抑得越久,爆发力就越强。他的体又一次澎湃,他俯下身,把自己的身体像被子一般地盖在女人的身上。

 “扣子…痛…”女人轻轻地呻着。

 魏晓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全套的衣服。

 “到我的上去吧。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受凉的。”他狂吻着她,紧紧地抱起女人。

 女人紧闭双眼,章鱼似的附在他身上。

 他把女人安放在自己的上,用羽绒被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羽绒嚓嚓响着,被角翘起。魏晓细致地把被角掖好。

 “我没有想到…”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呢喃地说。

 “因为我知道你爱我。”女人柔声回答。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知道。”

 “爱是不需要说的。从你爱我的那一瞬起,我就知道了。”

 “我以为这爱是没有结果的。”

 “我现在就把结果给你。”卜绣文说着,用手来拉魏晓。她在被子里已温暖了多时,手是灼热而柔软的。她引导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漫游着,企图将他膨望燃烧得更猛烈。

 这就是向往已久的爱吗?

 魏晓的手在被子里的黑暗中摸索着,沟壑与隆起,干燥与润…

 他感觉到女人的手富有经验和挑逗,但她的身体却是僵硬呆板的。她尽力地在惑他,和他,但她的身体并不配合。

 这是一种分裂。她不爱他,或者说,她的爱还远远没有到达这种水融的需求,但是她强迫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她在欺骗他。用身体和语言。或者说,她的意志想要达到的目的,她的身体却没有反应。情澎湃的女人应是满的葡萄,任何轻微的碰撞,都会汁进出。魏晓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当然,对某些男人来说,女人想什么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们表面上的顺从。就万事大吉了。但魏晓不是这种人。越是他看重的人,他越要求灵魂和体的一致。他觉察到了这种分裂的壕沟,他就立刻在沟边刹住了脚步。

 魏晓再一次冷静下来。他给自己的手臂输送力量,他的手就在女人的某处停顿下来。女人仿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放松了箍匝地的力量。他就势把自己的手了出来。

 手上沾满了槐花的气味。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为什么要如此克制人最纯粹的望?

 他用眼睛寻找女人的眼睛。他想找到一个答案,证明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看到了女人的眼睛。不,他没有错。女人的眼睛里并没有扑朔离的情,而是极冷静极淡漠的神色,甚至,有一种败花残柳的自暴自弃。

 看到他在看她,女人垂下丝绒般的睫,说:“不要怀疑我的热忱。当我们开始以后,我想,我会好一些的。自从孩子病了以后,我已经忘记了如何做。给我一点时间。”

 她的声音几乎哀求。

 她固执地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躲开。

 他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爱你。”

 她吻着他的手说:“那你还等待什么?”

 魏晓说:“等待你爱我。”

 卜绣文说:“我现在真的非常爱你。我从来没有主动求人做,你是第一个。”

 魏晓说:“你说对了。这不是爱,是求。作为一个医生,我分得出女人的身体对爱和求的不同反应。”

 卜绣文泪水一下子充满了眼眶,说:“你真的不要我?”

 魏晓闭上眼睛,艰难地说:“真的。现在,不。”

 卜绣文腾地坐起,羽绒被像水鸟的翅膀一般张开,扇起飓风:“好你个魏晓!我恨你!我恨所有的医生!你们不是人,是冷血的蛇!是畜牲!是骷髅!”

 魏晓说:“我知道你的心了。你现在爱的不是我,是我的手艺。你想用你的身体换取我对你女儿全力以赴的治疗。

 你可以收回你的礼物。但我答应你——我将竭尽全力。“卜绣文傻傻地坐着,她费尽心机,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当这句话如此简单如此清晰地响在她耳边之后,她怅然若失了。她失去的是什么呢?她不是什么都没有失去吗?

 不不…她还是失去了…女人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魏晓抚摸着她的手说“你求我的,我收下了,没有别的还你,也请你收下我的请求。”

 “什么?”卜绣文出了自己的手,闭着眼睛说。

 “求你一件事,爱惜自己。”魏晓说。

 卜绣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个男人,他居然看出了那么多东西!她很想琢磨点什么,思索点什么。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太少见了。在这之前,她不爱他,只想利用他。

 现在,她有一点爱他了…她还想再明白些,但无边的困倦大雾一般弥漫过来。她平有择的毛病,换一个新地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觉的。但今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温馨的藕荷中,却迅速安然地入睡了。

 魏晓走到书房。

 他凝视着窗外的黑暗。

 他已经说了:竭尽全力。这不是一句空话,是一句用职责和信誉做抵押的话。

 他看了一眼书架上的装烫金外文书。他知道那里没有治疗夏早早疾病的方法。

 只有去求老师钟百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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