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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天还没破晓,早班值勤期间,美国潜艇“乌贼号”正沿着吕宋岛西岸,向林加延湾破前进。拜伦穿着黏搭搭的雨衣,紧挨着陀螺仪重发器,站在小舰桥上。前甲板每次往下一沉的时候,温暖的黑色水花就向他扑面打来。望过去,监视哨只是些无声的人影儿罢了。今晚他们该不至于打瞌睡了吧,拜伦想道。他意识到他们正在投身虎,并在偷偷潜行,除了这种感觉以外,拜伦在战时的这第一次作为“值军官”的值夜,就跟平时任何一次值夜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站在那受风的、淋淋的、大摇大晃的舰桥上,向那黑沉沉的一片望去,一无动静,时间显得又长又空虚。

 说到投身虎,他比一般水兵们多了解些。这次出航与其说是战备侦察,还不如说是执行自杀的任务。埃斯特指给他看了林加延湾海图上标出的浅水的深度,以及那些几乎封住海湾出入口的珊瑚礁。在东面有一个畅通的人口,但那儿布满了日本的反潜舰艇。如果一条美国潜艇运气特别好,从日本的反潜舰艇旁边溜过去,发鱼雷,袭击一艘部队运输船,这一下子就捅了整个侵略军的黄蜂窝——那好吧,从这一刻起,正象埃斯特所说的,潜艇里的日子就不会怎么好过,也不会太长久了。

 这一切,拜伦都认为说得有理。但是普伦指挥的那条潜艇深入斯卡帕弗洛,击沉“皇橡号”不是同样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吗?那德国潜艇艇长一举成功,安全返航,成为英雄人物,受到国内热烈,希特勒还亲自授予他一枚奖章呢。现在,这孤零零的一条潜艇,在黑暗中前进,驶向那控制着天空和海洋的庞大的敌军。这种光景叫拜伦兴奋昂得不得了。这也许是一种愚蠢的感情吧,他明白,可这是真实的感情。很明显,副舰长也有同样的感觉。今晚上,卡塔尔。埃斯特正着一支长长的棕色哈瓦那雪茄。这就可以看出他劲头很足;平时他只劣质的灰色菲律宾雪茄。至于胡班艇长,投入战斗的急切心情几乎叫他达到了兴奋的状态。

 拜伦对他的上司不再生气了。艇长曾得他厉害,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场赌气还是他自己不对。他一个劲地懒懒散散,实在太孩子气了。布朗奇。胡班是带领潜艇的能手。这一点在上一回再度证明了:他让潜艇象踩着一片荆棘似的穿过马尼拉湾新布的鱼雷区,布放鱼雷是为了阻挡日本的潜艇。他还是个技术高明的轮机匠,他那双手跟柴油发动机打起交道来。十分敏捷,不怕脏,也不怕被蓄电池中的酸刺疼。他的缺点无非象任何海军学院出身的勤奋学员那样,急于立功,对日常文书工作拘泥得要命,往往要拿些什么去孝敬“四条杠”和海军将领。这又怎么样呢?他曾在操纵机轮、发鱼雷的演习上获得“优”等评奖。打起仗来,这两手可是不能等闲视之的。现在正在向敌人驶去的当儿,胡班是个使人信得过的领班。

 东方吐出了鱼白色,艇长走上小舰桥望望那阴沉沉的夜空。“‘夫人’主张在六点钟下潜。能见度这样低,我们干嘛要往水里钻呢?离仁牙因湾还远着呢。我才不准备爬行到那儿去,一个钟点走三海里,让‘鲑鱼号’和‘海豚号’抢在咱们的头里进攻。另外多布置四个监视哨,不间断地搜索天空,开足马力前进。”

 “是,艇长。”

 天亮起来了。“乌贼号”在海风卷起的一阵阵灰色涛中间左右盘旋、轧轧作响地以二十海里的时速前进,叫人直想呕吐。胡班喝了一杯又一杯咖啡,四个手指虚握着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扑面的花打了身子,他也不管。拜伦从监视哨上下来,只见埃斯特正在司令塔里埋头看着一张航海图,心事重重地咬着一支已熄灭的雪茄。拜伦跟他招呼:“早晨好!”他只是在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有什么心事呀,‘夫人’?”

 埃斯特往斜里看了舵手一眼,咆哮道:“我们怎么能知道日本飞机上没有雷达呢?他们处处都打你个措手不及——这帮黄。的猴崽子。再说,日本的潜艇你想到没有?在大白天,我们给人当活靶子打罢了。我也想尽快赶到林加延湾。可是我要确实到达那儿啊。”

 拜伦从埃斯特的肩头向航海图望了一眼。那半岛从吕宋岛岛身朝西北伸出来,就象黄无指手套上的一个拇指。“拇指”和“手”中间的虎口,那“U”字形的一片蓝色,就是仁牙因湾。看图上的航线,潜艇已开到这“拇指”的中部。按照计划好的路线,等到驶过“指尖”后,就往东一转,沿着珊瑚礁和浅滩直驶,再折向南,又沿着拇指一路南下,最后来到预定的敌人登陆的滩头阵地——离马尼拉最近的地点。

 “喂,‘夫人’,你可曾听说过肯室。普伦这个人吗?”

 “怎么没听说过。那个在斯卡帕弗洛击沉‘皇橡号’的德国佬。他又怎么样啦?”

 “他在柏林讲了一堂课,我去听了。”拜伦伸出一个手指沿着地图上那道珊瑚礁划了一下。“他当初就是穿过这种劳什子,钻进斯卡帕湾,找到一个缺口,从水面上溜过去。”

 埃斯特把他那张长下巴的脸转向拜伦,只见他盾心紧皱,嘴角一弯,带着一个奇怪的冷笑,说道:“拉尼。亨利,你巴不得擦亮你的勋章吧?你?”

 “暧,要是我们能从珊瑚礁上穿过去,就可以早些到达目标,是不?这样我们可以躲开港湾入口那儿的驱逐舰。”

 埃斯特的那副冷笑的面孔不见了。他伸手去拿沿海导航手册。

 阿一呜嘎!阿一鸣嘎!阿一呜嘎!

 “下潜,下潜,下潜。”整条艇上,轰隆隆地响彻了布朗奇。胡班的迫切而又平静的声音。甲板向前往水里直冲。监视哨的水兵们猛地跌进了淋淋的升降舱口,跟着跌进来的是值军官、艇长,最后一个是航信士官,他把舱门砰的关上,用钩于钩牢。拜伦耳边听到了那已经听的咝咝声和叹息声;好象那条潜艇是一头有生命的怪兽,正在大口地呼气;他耳鼓上顿时感到空气的压力。接着才听见轮机长在下面大声吼道:“艇内加!”

 “乌贼号”速度放慢了,懒洋洋地往深水里钻,豁朗豁朗地发出水声。

 胡班擦了擦他那直淌着水的脸。“怀蒂。普林格尔发现了一架低飞的飞机黑影。也许只是一只海鸥。普林格尔的眼力很好。我没争论,反正太阳就要出来了,‘夫人’。下潜到三百英尺,保持水平航行”

 “是,艇长,”埃斯特答应道。

 拜伦摇摇晃晃地滑进下面的驾驶室,在朝前倾的甲板上往前走。左舷舱壁上象圣诞树般闪烁的小灯呈一片绿色,显示出艇身上每一窗孔门的情况。水平舵手掌着大舵轮,镇静自若地紧盯着深度表。在这儿,没有一丝战斗前的焦虑。

 “负槽排水到测标!”

 对于惯常的一套工作程序,拜伦几乎未加注意。在前部的鱼雷舱里,他看见汉逊班长和他的手下人正在给新运到艇上的两枚鱼雷装上弹头。拜伦感到两眼扎痛;自从离开马尼拉以来,他还没睡过觉呢,但他还是要亲自检查一下鱼雷是否准备好了,一声令下,就可以发。汉逊报告舰首六鱼雷发管已全部装上了鱼雷;一条条“鱼”都已按照工作程序检查过了;新的秘密雷管随时可以进弹头。沿着舱壁的架子上装着一排黄的假弹头,在和平时期中,这些假弹头里装满了水,用作击练习。压缩空气会把弹头里的水全部挤出来,鱼雷就会浮出水面,等待回收。没有漆过的铁弹头里填满了梯恩梯,现在都已装在鱼雷的弹头上。没有雷管是不可能爆炸的,可是拜伦曾看到水兵们跟这些灰色的弹头打交道时,总是战战兢兢、恭而敬之,害怕它们那潜在的杀伤力和破坏力。

 拜伦蹲在一枚鱼雷上面的一个铺位里,正在和鱼雷兵们一起喝咖啡,埃斯特上尉出现了。“老天啊,拉尼,他准备要试一试了。”

 “试什么?”

 “试一试你出的主意呀。他一直在研究海图和航行方向。我们准备浮出海面,寻找珊瑚礁的缺口。他要跟你谈谈那个德国潜艇艇长的讲话。”

 在万点金光的中午,潜艇的黑鼻子冒出了海面。拜伦摇摇晃晃地踏上颠簸的、被海的泡沫弄得泞滑的前甲板,也就是走进了一片明亮、炎热的阳光中。监视哨和测深员穿着鼓鼓的救生衣,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他不向那没有片云的青空望了一眼。在船舱下面的浑浊的空气里呆了那么一阵子,清新的海风总是让人感到美极了,尤其是今天,因为要投身虎去,那美滋滋的感觉更加鲜明。正前方,深的海洋溶入绿色的浅滩,泡沫四溅的发出一片怒吼声,冲击着那些弹丸似的棕桐小岛和棕色的磷峋岩石。白色的海鸥在潜艇上空尖叫。

 “三分之一马力,减速前进!把测深锤抛出去!”胡班在舰桥上喊道。涛沉重地拍打着艇身,一阵阵碎在沙滩上呼啸,这一片喧闹把胡班的喊声下去了。珊瑚礁从深海里探出头来——粉红色的螺旋形体,圆形的灰色穹盖。“乌贼号”正向两个小小的岩岛之间的缺口驶去。

 “记上!四英寻,右舷!”

 拜伦看到水下那一片黄的珊瑚细沙在缓缓斜着上升,上面是密密麻麻摆动着的海团扇。舱水已经排干“乌贼号”吃水十三英尺光景。

 “记上!三英寻,左舷!”

 十八英尺。龙骨下面还足足有五英尺水深。潜艇随着的起伏颠簸得厉害,拜伦和他的一伙人站也站不稳,全身都给花打了。那较小的岛屿越漂越近,连树上的椰子也数得清了。在舰桥上,在牛鼻般的艇首,在鱼尾般的艇艄上,监视哨正用双筒望远镜搜索着天空。然而在这—大片阳光照下的空气、水、棕榈以及岩石的景中,唯一显示出人的迹象的,就是那艘从海洋深处浮起来的奇形怪状的黑船。

 “关上全部发动机!”

 在舰桥上,埃斯特用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回音测深仪上十五英尺,拉尼!你看到的是什么?”

 拜伦浑身透,一步一滑地走来,两手往前挥着。“没问题!继续向前!”他高声喊道,原来穿过了缺口,海水的颜色又一点点蓝起来了。潜艇两边,乌糟糟的不断地在冲击棕色的、形成了坑坑洼洼的岩石,碎消失后,留下一片白色泡沫。

 螺旋桨破前进;一条巨大的头卷过,把船抬起来又掉下去。“乌贼号”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金属声,打了一个战栗,跌跌撞撞地往前扑过去。岛屿在两旁溜过去,拜伦闻到了一股棕榈树叶的清香味——棕榈树离得很近,只消把帽子用力一扔就能打着。

 “四英寻,左舷!”

 “四英寻,右舷!”

 一簇簇的珊瑚头象锚雷似的在艇下漂过,越来越深。这时,艇首正直朝碧蓝的海水驶去。在的撞击和设溅声中,只听得艇长心花怒放地在那里吼道:“撤下测深员和监视哨!准备下潜!”

 拜伦站在舱里,赤着身子,脚下是一堆透了的衣服,他正用。一条肮脏的巾擦干身子。埃斯特探头进来,满脸笑意地把嘴咧得大大的,一双碧绿的眼睛象翡翠那样闪着光亮。“这一手怎么样?干得真不赖呀!”

 “是你找到了缺口,”拜伦说。

 “运气也真好。那张海图真他妈的太不清楚了。多亏巡逻飞机上的驾驶员正在吃他们的中午‘火锅’什么的。”

 “出了什么事啦?我们搁浅了吗?”

 “右舷的螺旋桨碰上了一簇珊瑚头。曲轴没有伤。艇长高兴得什么似的,拉尼。歇一会儿吧。”

 接连打着呵欠,拜伦一骨碌爬上那发了霉的、热烘烘的铺。他心想,这一下“乌贼号”可钻进死坑里去了,再要挣脱出来可难呀。不过,这让艇长心去吧。他象关上电灯似的切断了自己的思路——拜伦能做到这点,这对于他结实的身子大有好处,虽说因之常常叫他的父亲、他的海军上司气得要命——一下子就睡了。

 一阵摇撼、一声沙哑的耳语把他弄醒了。他闻到一股嚼烟草的人吐出来的气息——那是艇上的军士长德林格。“就战斗岗位,亨利先生。”

 “什么?”拜伦把帘子拉开,从过道那儿照过来的黯淡的灯光,显现出一张有两个下巴的、有浓重烟味的脸,和他面对着面。“就战斗岗位吗?”

 “别作声。”

 “哦。”

 这会儿,隔着薄薄的艇壳,拜伦能听到船身下翻滚的水声,以及乒的一声,声音尖锐、轻微、发颤。在海上演习时,从进攻教练舰那儿,这一声是听了的。目前这一个回声测距声却不同:音调更高,颤动得更厉害,带一种特殊的音

 是敌人。

 他们正在静悄悄地行驶,他意识到这个。通风装置都关掉了。空气叫人窒息。军士长德林格那张肥厚的脸上的皱纹由于担心和兴奋而绷得紧紧的。拜伦激动地伸过手去。轮机长用他那多茧的大手,握了握拜伦的手,就走了。拜伦看看表,知道他睡了一个小时。

 每逢进入战备状态,他担任潜水军官。他匆匆赶到他的战斗岗位,只见操纵室里每个人都镇静地在干自己的工作,也就放了心。操纵艇首和艇尾水平舵的人员在大舵轮边注视着深度表,德林格和他的标图人员围着自动航迹推算描绘仪,挤成一团;怀蒂。普林格尔站在纵倾调整器旁边,就象和平时期在珍珠港外演习时一样。他们已经历过成千上百次了。拜伦想,这会儿就见出胡班那种单调刻板的程表的好处来了。埃斯特着一支长长的、香的哈瓦那雪茄。跟军士长站在一起,注视着逐渐绘制出来的标图。回声测距仪越来越响了;好些推进器的混杂的声响越来越响。奎恩少尉正站在潜水军官的岗位上。在操纵室内所有的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吓得发抖。奎恩目前还不是小组成员,他刚遭遇过一次沉船,他离开潜艇学校也不久。想到了这一点,拜伦也就不怪他了,他换了奎恩的班。

 “‘夫人’,什么时候来了这突然变化?”

 “我们大约在九千码左右用‘声纳’捡到了这些宝贝儿。突如其来的事。我们准是刚通过了一道暖层。”

 “听声音对方好象来了一大批呢。”拜伦说。

 “听声音好象有一整批该死的登陆部队呢。这些东酉的反波拉开到一百度。我用前还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埃斯特轻快地登上司令塔的梯子,走过拜伦身边时,在他肩上紧抓了一下。

 拜伦竖起耳朵听埃斯特和艇长在司令塔中低声说些什么。从传话筒中传来了一道命令,是胡班充满自信的声音,又平静又紧张:“拉尼,上升到七十英尺,不要再高,听见吗?七十英尺。”

 “七十英尺。是,艇长。”

 水平舵手们转着舵轮。“乌贼号”翘起来了。深度表上的指数不断地在上升。外面的声响更大了:声纳的乒乒声,螺旋桨的哒哒声,现在很明显了,声响来自前方。

 “七十英尺了,艇长。”

 “很好。现在,拉尼,仔细听好。我要一号把第二号潜望镜不断地升高。”艇长的声音很坚决,但又是低了的。一然后我要你升高恰好一英尺,平航一阵——再升高一英尺,再平航一阵——就象我们最后一次进攻‘利区菲尔德号’时所干的那样。稳稳当当的,你明白吗?“

 “是艇长。”

 拉尼背后进攻潜望镜的细镜筒悄悄地升起,最后停住了。

 “升到六十九英尺了,艇长。”

 “很好。”

 保持水平航行。顿了一下。“升到六十八英尺了,艇长。”

 那两个水平舵手要算是船上最得力的水兵,他们配成一对真可说天错地差。史比勒——那个满脸雀斑的得克萨斯人——是三句话不离一个“他妈的”;而玛里诺呢——从芝加哥来的一个严肃的意大利人——脖子上永远挂一个耶稣受难像,连“该死的”也从不说一声;可是他们干活的当儿,配合得象一对双胞胎,让潜艇一英寸一英寸地安稳上升。

 “好!保持这高度!这就行啦!”胡班提高了嗓门,声音很响亮,几乎是狂热的。“乖乖!我的老天哪!记上!前缘进入角右舷四十度。降下潜望镜!”

 一阵沉默。扬声器中传来劈啪一声响。

 “乒——乒——”

 艇长的声音传遍了肃静的潜艇,这声音不动声,但是有战斗的情在内:“全体官兵注意听着。我艇已发现三艘列成纵队的大型运输舰,由两艘驱逐舰护航,位于左舷船首一个罗经点。在所有这些军舰上,都飘扬着太阳旗,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边水面上一片灿烂的阳光。一点不错!我要采取正进迫航向。艇首鱼雷发管作好准备。”

 拜伦两肩两臂起了一阵热辣辣的针扎的感觉。他听见埃斯特和艇长在争论程的问题。他背后的潜望镜突然冒了起来,随即又缩了回去。只听见司令塔里有一番迅速的讨论,是关于桅顶高度的问题,跟着艇长催促航信士官给他识别手册。回声测距器叫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尖了,螺旋桨声也更大了。拜伦过去常使用鱼雷发数据计算机,因此在他头脑里很自然地出现了三角学上的关系。在自动航迹推算描绘仪上,问题很明白地摆了出来:“乌贼号”由一个移动着的光点来表示,敌舰的航线和潜艇的航线由两条向心铅笔线来表示。可是目标的路线是锯齿形的。这些运输舰正在作“之”字形前进。据埃斯特估计,它们仍然在鱼雷的程之外;或者按照船长的判断,它们已勉强进入程。他们两个都是根据桅顶高度推测距离的行家。在潜艇中,没有比他们更精确的测距仪了。运输舰在作“之”字形前进,它们的速度比在水下爬行的潜艇快得多。

 司令塔里寂静无声。整个一条艇上一片肃静。现在一切声响都来自艇外,机器的嘈杂声,日本船的声纳在探索时发出的声响。

 乒!乒!乒——!乒——!

 “升起潜望镜。对了,他们来啦!他们掉转头来啦!记上!距离四千五百码。记上!方位零二零。记上!前缘进入角右舷七十度。降下潜望镜!”

 停了一会。扩音系统里传来了船长低了的、急迫的声音:“现在,全体官兵,我准备发啦。把艇首发管的外盖打开。”

 司令塔里是他原来的声音:“妈的!非常好的目标,‘夫人’,可是在程之外。照这个前缘角度我们很难接近日本船。运气真坏啊!”“艇长,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慢些放鱼雷,跟踪一阵再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走‘之’字形路线,前进的速度就降慢了。也许我OJ可以追上去,缩短距离。”

 “不,不,不。我们的机会是在眼前,‘夫人’。他们开足马力,每小时走十五海里。如果他们再掉过头去,我们怕会赶不上这帮狗杂种了。我有了进攻目标,也有了进攻方案,我打算现在就发。”

 “是,长官。”

 “发管的外盖已经打开,长官!”

 “很好。慢速发!”

 拜伦全神贯注在保持规定的深度上,因此几乎不大理会到这一回可是真实弹:——并不是在发一个有黄弹头的假鱼雷,而是在用装上梯恩梯弹头的鱼雷去轰击满载日本兵的运输舰。除了声纳发出的声响不同以及紧张得简直透不过气来,这跟海军学校的进攻训练,或是海上的演习没有什么两样!现在情势按照熟悉的老路子,发展得多快啊。胡班甚至采用这种慢速发命中“利区菲尔德号”而获得“优等”

 “升起潜望镜!记上方位零二五。距离:四千码。降下潜望镜!”

 用慢速发,瞄准起来比较困难,失误的机会也比较多,鱼雷的尾波也更有可能被敌人发觉。这是胡班在战时第一次用慢速发鱼雷,他作出这一个决定,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他当了十五年海军军官,十年和平时期干得十分出色的潜艇人员,有了这么深厚的底子,才能想出这个点子来…拜伦的心怦怦跳,他嘴干得象满了一口灰尘…

 “发一!…发二!…发三!…发四!”

 照例一阵颠簸和一阵水声,一个个鱼雷从“乌贼号”发出去了。

 “升起潜望镜。乖乖。四条尾波!四条漂亮的尾波,火热一团直奔而去,一切正常。降下潜望镜!”

 整个“乌贼号”上,又是一阵无言的、叫人心脏都停止跳动的期待。拜伦注视着操纵室里时钟的秒针。根据最后喊出的距离,用慢速发,击中目标的时间是不难计算的。

 “升起潜望镜!”

 长长一阵静默。所有四枚鱼雷击中目标所需的时间都过去了。拜伦惊慌得身子都僵直了。没有撞击着目标,潜望镜冒出水面也已经有{秒钟了,而且还呆在那儿!最大的安全暴是六秒钟。

 “降下潜望镜。四枚都没打中,‘夫人’。他的。”艇长很难受地说。“至少有两条尾波应该钻到那带头的运输舰底下去。我眼看它们直奔而去。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毛病。这会儿他们发现了尾波,掉头而去啦。那最近的一条驱逐舰正向我们赶来啦,看它那种破前进的狠劲儿!我们加速行驶,每小时十海里。”他凑着传话筒叫道:“拜伦!下潜到两百五十英尺。”

 在扬声器中,他的声音变得沉闷,听来很别扭。“现在,全体官兵,火速准备深水炸弹袭击。”

 两百五十英尺?在林加延湾里,没有一个地方深度超过一百七十英尺。艇长的命令是不可能执行的,叫拜伦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亏得埃斯特出来干预,他的语气很轻松。“你是说一百五十英尺吧,艇长。在这儿,这深度差不多要碰到水底的泥浆了。”

 “说得对。谢谢,‘夫人’——一百五十英尺,拜伦。”

 加速时艇身不出声地那么一抖,于是潜艇尾巴一翘,沉下去了。埃斯特又说话了。“走什么航向,艇长?”

 这个问题可说问得真傻、可是那万分重要的躲避转弯,胡班却并不下令。在潜艇的头顶的海面上,有四条整整齐齐的、冒着白泡的鱼雷尾波直接指向“乌贼号”那还用说得。驱逐舰一定用一小时四十海里的速度顺着这可见的轨迹冲来。回声测距仪发出的音调高到了尖叫的程度。窄频带脉冲信号越来越频繁、急促;乒,乒,乒,乒!

 “航向?哦,对了,对了,左全舵!转到—一哦,转二七零。”

 “左转到二七零,长官,”舵手叫道。

 下潜中的潜艇朝旁边一侧。那正在冲来的日本军舰发出的声响听来很象“利区菲尔德号”演习时发出的差不多,只是更响,充满着怒气,不过这很可能是拜伦的想象;就象一列火车在一条松了的旧铁轨上开过来:喀…哒…隆,喀…哒…隆,喀…哒…隆!在整个一条“乌贼号”上,只听得叫喊声,砰砰的关门声,旋上最大程度密封螺丝扣发出的铿镪声。

 驱逐艇更迫近了,就在头上开过——喀…哒…隆——喀…哒…隆——喀…哒…隆——开过去了。

 声纳的音调降低下来。操纵室里那几张煞白的脸儿转过来互相望着。

 拜伦听得清脆的卡哒一声响,好象潜艇船身上崩掉了一个滚珠轴承。又寂静了一秒钟,于是深水炸弹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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