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
第五十一章
“没有关系,叙叙!”他紧紧抓住她的膝盖,手中的早餐“啪”地掉落在地:“没有关系,付主任说还可以治,还有希望,你不要灰心,不要…”
“不要说了。”她萧瑟地挥挥手:“我有点头晕,回去吧。”
她站起来转身就走,没有留给他丝毫回旋的余地,连身上的披肩掉了也没有感觉。他的头突然痛起来,眼前一阵模糊,要很费劲地凝神才看得清她的背影。
湛墨青用力甩了甩头,大步流星追上去,伸手拉住她冰凉的小手,他于是发现了她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
他的心猛地一跳,好像要从
腔里跳出来。
“叙叙…”
好像有一团火焰在心脏的地方熊熊燃烧,强烈地灼烫着他的全身,漫天而来的剧痛让他的脚下一个蹒跚。
他想说对不起,但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说这三个字真欠
,他又想,湛墨青,你丫就是一个欠
的混蛋!
钟叙叙走得很快,他也跟着走得很快。她经历了这么一场大病,此时情绪又十分激动,身体孱弱脚步虚浮,才一会儿就踉踉跄跄地,差点一头撞上路人。
“哎,走路小心一点呀!”那人躲开钟叙叙一个不稳朝她撞过去的身体:“呀,怎么是你们?”
钟叙叙抬头,看到潘雯一脸惊诧站在面前。
“钟…小姐?”潘雯疑惑地看着钟叙叙,不过大半个月不见,她怎地变憔悴如斯?
钟叙叙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平澜无波地把手从湛墨青大掌中
出:“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湛墨青连忙要跟上,却被潘雯的话阻挡了脚步:“咦?她这么了?我那天见到她还好好的呀。”
他心中一动,问潘雯:“你什么时候见过叙叙?”
潘雯脸色一滞,声音低了下去:“呃,就是刚过完年那天。”
“你这么会遇见她?”他不动声
地继续发问,一双深黑的眸子牢牢盯住她。
“我,我就是找她聊聊天而已,也没说什么…”潘雯支支吾吾,心虚地敛下眉眼望着地面。
他握紧了拳头,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激动,但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面目一定有点狰狞了,因为潘雯好像被他的表情吓到,后退了两步:“我,我说…”
“你说什么?”他步步
近。
“我就是叫她跟你离婚,让你和小盈在一起!”潘雯一横心,不管不顾地嚷出来:“你和小盈好不容易重逢,又不是没有感情,她干嘛在中间挡着!”
潘雯从很多年前就一直觉得,湛墨青是世界上快要灭种的绝佳好男人。
他正直、他勇敢,他身上带着军人世家说一不二的伟岸飒
,好像是烈
密云下戈壁滩上那一株高大
秀的白杨;他朴实、他真诚,他对身边的人永远温情脉脉,就像是在疾风暴雨下为你遮挡一切的那一方屋檐。
那时她真心为小盈高兴,她觉得小盈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和一帮同学都最看好的这一对天上绝配的恋人,最后会分崩离析劳燕分飞,差点老死不相往来。
小盈重新回来的时候,她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自作主张地要替好友除掉情路上的绊脚石,她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可是好像并不是这样?
她看着湛墨青。在她的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湛墨青,此时一双黑眸里好像要拼出火来,嘴
抿得紧紧地,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毕
,整个人好像变成了蓄势待发的黑豹,叫人不寒而粟。
“怎,怎么了…”她又退了两步,没出息地语不成调。
湛墨青死死盯着她,过了许久,眼里跳动的火苗渐渐熄灭,留下一推没有生命气息的灰烬。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潘小姐,我和叙叙的婚姻不需要你多嘴,希望你以后自重。”
潘雯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又急又羞:“你说什么!小盈
了产在孤苦伶仃地在家里躺着你都不管不问,她现在还怪我,你…”湛墨青眯了眼从她脸上扫过。
一股凉意从脚底弥漫开来,她立即噤住声。
他冷漠地道了声再见,转身要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我
不开身,你多照顾一下小盈。”
——
湛墨青走道病房门口,听见钟叙叙在打电话。
“嗯,我问过了,明天可以。”
“好,先挂了,林姨再见。”
他背靠在门口墙壁上,仔细地听着她说话。
她的声音不是特别柔美,但是带着一种
满的悦耳,听在耳里十分舒服,像雨天的向
葵在晨风中摇摆的感觉,很清新。
她挂上了电话,他觉得自己该走进去了。
不过一道门而已,他这一步迈得特别特别艰难,堪比上刀山下火海。
“在跟林姨打电话么?”他故意选择轻松的语气问。
钟叙叙:“嗯,我问过付主任,后天可以出院,我想回家。”
“回家好,回家好。”他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两遍,踱到她身旁:“医院不好,咱们回家。”
钟叙叙瞥了他一下,不带感情地道:“我是说回我自己的家。”
“…”湛墨青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一时语
。
阳光已经很灿烂,铺满整个病房。小桌上放着她喜欢的书,封面上的一只斑斓的蝴蝶在阳光照耀下栩栩如生,好像要从纸上飞出来,在空中翩翩起舞。
“回我们的家不好么?叙叙?”他的语气带上几分哀求。
她本来正在收拾散落在电视柜上面的碟片,听见他的话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停,随后脸上浮起一抹虚幻的笑:“我们的家?湛墨青,你有把那里当做过我们的家么?家不是需要两个人共同营造?你有么?我一个人在那套房子里已经待腻了,也待怕了,不想再回去。”
他的脸火辣辣地,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个巴掌,说不出话来。
…
——
“《史记》、《诗经》…还有字帖!”许玮婷收拾着她那一推小言,居然在书堆底发现了几本经典,拿在手里扬着啧啧感叹:“钟叙叙同学,你的品位好高雅!”
“哼,你别被她骗了,她要是有看一眼我就不姓林!”林晓蔷接口,一脸不屑。
“行,回头让爸爸帮你改户口,勉为其难要你跟我姓钟好了。”钟叙叙翘着二郎腿坐在
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两人忙个不停地替她收拾,准备出院。
“我就不信你还真看了!”林晓蔷不信
。
“我是没看一眼。”她慢悠悠地拿起一个香蕉,剥开咬了一口:“我看了两眼。”
“噗——”许玮婷忍不住笑
出来。
林晓蔷哀怨地瞪她:“你逗我!”
“妹妹么,就是拿来调戏的。”钟叙叙向她抛了一个媚眼:“可还销魂?”
“哈哈!”许玮婷平拍着林晓蔷的肩膀:“林妹妹,论无
,咱们比不上这厮,不和她逞这等口舌之快,咱不理她。”
“别啊,别不理奴家,奴家空虚得紧哩!”钟叙叙翘起兰花指做出伤心抹泪的摸样。
许玮婷大笑,笑完之后不无伤感地冲过来捏捏她的脸:“不错不错,还能开玩笑,没让我失望。”
“得了,你们俩别打情骂俏了,快来帮忙!”林晓蔷双手叉
:“钟叙叙,你住个院也弄这么多东西,你看光盆就有四个!至不至于呀!哎呦累死我!”
“坚持,”钟叙叙咬一口香蕉:“这个时候就是发挥你这个林妹妹作用的时候了,加油!”
林晓蔷气得不轻,脸颊都鼓起来:“敢情我就是帮你做苦工的?”
“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一道戏谑的男音突然
进来,紧接着,玉树临风的莫少翩翩登场。
“莫千南!钟叙叙欺负我!”林晓蔷抢先告状。
莫千南耸耸肩:“抱歉啊晓蔷,现在我的身份已经不是你男朋友了,不好打抱不平啊。”
“你丫就是一个狗腿子!”林晓蔷做愤怒状:“回头小心我拍死你!”
许玮婷对莫千南一直怀着十分的不满,她扬起下巴:“莫少,来找我们叙叙有何贵干啊?”
莫千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差点忘了正事!”他笑嘻嘻地让开身,病房里众人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老头,穿着一身唐装,胡子很长,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范。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全国乃至全世界中医界都享有盛名的庄医生!”莫千南冲老头鞠了个躬,声音响亮:“庄医生好!”老头摸了摸胡子,在莫千南敲了一个爆粟:“油嘴滑舌!”又将头转向钟叙叙:“神昏面白,
浅淡,你说的就是这个小姑娘吧?”
莫千南一脸崇拜:“庄老,您太厉害了,一眼就看出来是她,给她诊诊脉好不好?”
老头又是一个爆粟:“小混蛋!装老,你才装老!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装老么!”
莫千南委屈地捂住头:“我不是说您装老,我是叫您庄老~师,这不舌头打结,那个师字没跑出来嘛!”
第五十二章
“行啊莫千南,还知道帮我们钟小叙请医生,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一禽兽来着,现在看来可以漂漂白,升级为兽人。”许玮婷很不客气地跟莫千南开玩笑。
莫千南翻了个白眼:“许美女,咱也算老朋友了,这么久不见,您言语可否不要如此犀利?小生这张老脸都不知往何处搁啊!”“莫小子,你是请我来看你打情骂俏还是给人看病的?”长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地质问莫千南。
“当然是看病,庄老…呃,师,您请!”莫千南一付卑躬屈膝的狗腿子嘴脸,搬了张椅子给老头坐下,转头冲林晓嫱颐指气使:“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给庄老…师上茶!”
“你!”林晓嫱双手叉
要发作,想了想又忍住:“莫千南,算你丫狠!哼!”愤愤去泡茶。
“小姑娘,伸出手来,我给你号号脉。”庄老头冲钟叙叙点头示意。
钟叙叙迟疑地伸出手。
…
“嗯——”庄老头号完脉,长长呼了一口气。
“脉象缓若,是脾虚之象。这病——”庄老头端起林晓嫱泡的茶,不紧不慢地吹了两下,抿了一口:“不容易治。”
“啊?”三人又不约而同地发出哀叹声。
“不过嘛——”老头又抿了一口茶,皱皱眉:“哎小姑娘去给我重泡一杯,记得水温要高一点!这茶叶不错,别再浪费了!”
“饮水机的水就是这个温度的嘛…”林晓嫱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接过茶杯。
许玮婷
子急,忍不住催促:“老人家,您一口气说完成不?要不她这病没治好,我们又都急出心脏病了。”
庄老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年轻人,不要这么
急。这个病嘛——很难治,不过也不是治不好,要靠平时慢慢调理。”
“这么个调理法?”莫千南问。
“小姑娘我问你,你是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不好?”庄老头问钟叙叙。
钟叙叙犹豫了一会儿:“算是吧。”
“所以说嘛,第一,得要调整心态。你想想,世间万物,运势而生应时而亡,人这一生如白煦过隙,不过短短几十年光
而已,为何要郁郁于衷不展
颜呢?凡事都要看开些,何况你还这么年轻!”
“老爷爷,您喝水。”林晓嫱吧茶杯放下退到一旁,悄悄跟许玮婷耳语:“你听,好有古意的说法,世外高人呀!”
“第二,要调整饮食。你失血过多,目前最要紧是补气固
,最好的方子就是喝参汤,大补。还有多吃一些健脾益气的食物,比如红枣乌
等等。待会儿我再给你开个方子,照着服用一个阶段试试。”
“第三,生活要规律健康,进行适当锻炼。”庄老头摸摸长胡子:“如果调养得当,两三年之内也许就可以恢复得七七八八。”
“如果调养不得当呢?”莫千南快人快语。
“那就好不了咯。”老头耸耸肩。
“白痴问题!”林晓嫱白了他一眼。
“庄老先生,”钟叙叙犹犹豫豫发问:“医生说,我可能不会再怀孕,是真的么?”
“唉!”庄老头长叹一声,把她的心高高吊了起来:“你这身体,关键就是调养,只要调养得当,怀孕是很有希望的!”
“哦!”站着的三个人再次统一发出长长的感叹声。
庄老头拿着莫千南递上来的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页药方:“莫小子跟我去我的药行抓药,回头叫他给你送过来。服用方法我会教给他。”
钟叙叙笑笑:“庄老先生,真的很感谢你。”
“别,你谢莫小子吧,他求了我好几天了,今天一大早就在我家蹲着非要吧我拉出来,要不是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摸样我还懒得跑这一趟!”庄老头说罢一甩袖子:“莫小子,摆驾!”
“嗻!”莫千南作了个太监姿势:“您请!”
一老一少在三个姑娘一脸的黑线表情下大摇大摆离去。
…
“咦?湛总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门口传来莫千南特意拔高的声音。
“莫少。”
“您别站在这里,指不准路过的人还把您当成门神了,那多不好,您说是不?”病房里面三个姑娘的脑海里此时浮现出的都是莫千南皮笑
不笑的表情。
…
“叙叙。”湛墨青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头盒子:“收拾好了么?我送你。”
“快了。”钟叙叙淡淡答。
“真禽兽来了。”许玮婷不大不小地一声嘀咕,病房里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湛墨青脚步一滞,没什么表情。
他走到林晓嫱身边:“晓嫱,我来吧。”
“别,不敢劳您大驾,湛总您哪里是干这种
活的人呀,别脏了您的手!”林晓嫱一甩头发,转过身背对着他。
湛墨青已经伸出去的手倏地缩回来。
病房里又是一片尴尬的寂静。
“唉湛总您让一下,别挡道啊!”许玮婷提着装满书的大包从湛墨青身边走过。口气火药味十足。
钟叙叙叹了一口气:“湛墨青,你去帮我跟付主任道个别,谢谢他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好。”湛墨青转身走出去。
“哼!”许玮婷冲着他的背影竖起了中指:“混蛋!”
钟叙叙哭笑不得:“许小婷,你真幼稚!”
半小时后,钟广涛也来到医院接女儿回家,一行人浩浩
出发了。
“来啦?”林姨站在门口
接他们,刚进门,浓香鲜美的
汤味就扑面而来。
“好香啊!”林晓嫱用了
鼻子:“肚子饿了!”
“我炖了乌
汤,待会儿好好喝一碗。”林姨笑着摸摸女儿的脸颊。
“墨青也来了?坐。”林姨招呼湛墨青坐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与淡漠。
“你看你看,晓嫱她妈非要让我接叙叙回娘家,说是方便她照顾女儿,墨青,你们夫
俩就暂时分居一段时间,哈?”钟广涛的大嗓门一如既往。
在某些问题上,女人永远比男人要
感很多。
“林姨!”湛墨青叫住林姨,把手上的木头盒子递过去:“这是我托人买的野生人参,给叙叙炖汤喝,补身体。”
林姨吧盒子打开,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哎呀!”
“怎么了?”钟广涛凑上去一看:“好大一只参,哪里买的?”
“我托朋友从长白山买过来的,据说是百年老参,益气补血,吃了对身体很有好处。”湛墨青笑笑。
“百年老参啊,很贵吧?”林姨小心翼翼地把包得密密实实的人参从盒子里取出:“至少得几十万吧?我也买了一些,不过没有买到纯野生的,只买到一点移山参。”
林姨抬头,真心地对他说:“墨青,你有心了。”
——
百年老山参的效果很好。
最开始是服用的独参汤,即光用人参片来煎汁,不加任何东西,全靠参汤固本培元,但就是很苦很难喝。
后来渐渐减轻剂量,将人参炖汤或者熬粥,口味较为容易接受。
庄老头听说她服用老参,又重新开了药方配合服用,双管齐下,两个月不到,钟叙叙的身体就渐渐恢复过来。脸上肤
愈见红润,身体也不再发寒发冷,手脚温暖许多,只是大姨妈还是十分不正常。
这一个多月,时间依然流逝。
钟叙叙辞去了工作,专心待在家中调养身体,期间她胖了五斤,学会了煲汤,从头到尾练了一遍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还养了两对小金鱼,死了一对,剩下一对在鱼缸里快活地游来游去。
这一个多月,她明白了一件事。
她活到现在,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不只一双筷子,还有很多。
因为许多时候,想通了就没什么大不了。
比如本来就不该属于你的的东西,即使是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
,晚霞铺满天际,一只小蜜蜂飞进了她的房间,嗡嗡地在窗户上撞来撞去,十分可怜。她连忙打开窗户,把小蜜蜂放走了。
小蜜蜂飞出去的时候,好像在空中划了一个8字,很好看。
电话声突然响起,是一个久未谋面的高中同学。
“叙叙,晚上同学聚会,在钱柜唱K,你来不来?”
她略一思考,痛快回答:“好,我去。”
“七点半,不见不散哦!”挂上电话,她再次走到窗边。
小区花园里,几株玉兰开得正盛,白中带紫的花朵像一只只飞动的小鸟儿,地上落了一些厚实的花瓣,可能是被人踩了的缘故,颜色变得灰黄灰黄的很难看,同树上的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拿着手机,手有点抖。
踌躇了大概五分钟,她找到呢个烂
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有那么一刹那,她希望他不要接听。
但是他接了,而且很快。
“叙叙。”
“湛墨青…”
她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叫她“叙叙”的情景。
好像是在电话中,他叫得很轻,很像“嘘嘘”当时她觉得很糗,很难堪。
眼睛渐渐模糊。
她轻轻地对这电话那头说:“今天晚上我高中同学聚会,在钱柜,你晚一点来接我?”
“好!”湛墨青毫不犹豫地答应。
“那就到时见。”她按下了手机上红色的挂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