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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之后,冯院正亲自抱着‘公主’往当中厢房而去,于早侯在那的稳婆檫拭,并重新包好襁褓。

 接着,和真正的公主一并送往专门辟出来的育婴殿去。

 做完这一切,方回到她陈果的房中,以她需静养为由,屏退所有宫人后,将放于塌下的男婴悄悄包出,匆匆予陈果见过一面后,即放在药箱的下栏,带往宫外抚养,直到一年后陈果成为中宫皇后,冯院方正奉其命,将这男婴带回,秘密养于中宫的密室中。

 偷龙转凤,就这般的做成,外人知道的,不过是,慕淑妃诞下皇子后,雪崩薨逝。

 而她诞下的这名长公主,因着体质孱弱,至育婴殿的当晚,就不幸逝去。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陈尚书令的安排。

 除了冯院正妥善安排了这场偷龙转凤,另一个安排,是让公主早夭。

 这样,因中宫之位空悬,他便无疑成为后宫诸妃中,最适合收养皇长子之人。

 然,即使是陈尚书令,都不会知道,除了总所周知的,帝王年满二十五岁,没有皇长子,需立皇太弟之外,另一道‘杀母立子’的规矩隐于暗中。

 杀母立子这道规矩,历朝,都会将写有这道规矩的密诏放置于祭庙中,并在先帝驾崩后,由太后和继任的新帝开启密诏,再放回原处。

 待到册立太子,告拜祭庙的前一晚,由一位近支辈分最高的亲王再次取出,并监督执行,若由违背,则可于翌大典之上直接择贤册立皇太弟。

 显然,立皇太弟这道规矩,与杀母立子这道隐于暗处规矩互为制约。

 因为,巽国素来是立长子为太子,这不啻可以免去为了皇位,皇嗣相争。而杀母立子,又能防止皇长子登基后,子少而母壮,外戚专政,恣前朝。

 这亦是巽国开朝皇上驾崩时所立下的一道密诏。

 再此基础上,以帝王二十五岁为限,是让后宫,若因为这道密诏外,导致无人愿意诞皇长子时,加以约束,以免帝肆因此薄弱。

 可,即便如此,轩辕焕登基三年,直到现在,才有了第一名皇子。

 表面的现象是一直屡屡有怀得子嗣的嫔妃小产。

 内力原因,无非有二:

 其一,对于不知这道密诏的大部分后妃而言,谁诞下皇长子,即为太子,哪怕,不为中宫皇后,待到太子即位时,始终,是会尊为太后之尊。是以,宫内倾讹盛。

 其二,极少数后妃是晓得这道密诏的,比如那晚宫中放许愿灯的嫔妃,就说明这道密诏,被人再刻意的传出去,毕竟巽国至今先后有六位帝王登基,那些近支王爷,谁又是省油的灯呢?事关皇太弟的册立,如果宫中无所出,得益的就是拥有皇太弟资格的各近支王爷。所以,屡有嫔妃因着此道密诏,自行小产,也是有的。当然,若是被上面察觉,这些嫔妃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为了陈府看上去的荣恩永固,稍有不慎,她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命。

 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决定入宫那时就不能后悔的路。

 当她名正言顺地抱着皇长子的那一刻,心里,虽有着对公主之死的悲痛,以及另一个孩子的愧疚,还有,满满的初为人母的欢喜。

 因着这些残酷的部署,她不止活着,还能亲自抚养她的孩子长大,这本身,莫过于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但,对于他成全这场部署的人来说,结局,却都是不如她的。

 接产的稳婆,在出宫的路上,被‘歹人’谋财害命,毙命于一处小巷中。

 冯院正把另一个孩子换予她后,就告老致仕,再不行医。

 陈尚书令。在其位也并没有待多长时间,终是被轩辕焕寻了个差错,提前致仕归家。

 轩辕焕是容不得外戚的势力过大,这点,陈尚书令或许预料得到,所以,在致仕前,他曾来找过他,但,彼时的她,已是中宫皇后,哪怕,有把柄在陈尚书令手中又如何呢?

 毕竟,当年的事,若是被揭发出来,恐怕就不止致仕这么简单了。

 而她,也不会为了陈尚书令去求轩辕焕,只允诺陈尚书令,陈家一定会再出一位皇妃。

 陈尚书令机关算尽,不过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可,对于她的这份允诺,他该是足的。这,意味着,陈府至少两代间,能盘错节于前朝后宫,毕竟,为官这么多年,他的门生亦是有的。

 当然,她的话是没有说完的,远嫁联姻亦是皇妃,不是么?

 她不希望陈媛的女儿入巽宫,因着私心里的计较。

 可,后来,一切的发展,都并不全在她的控制中。

 一路走来,沾满血腥,却是回不去的。

 她欠慕家太多,哪怕,暗中帮助慕风成为尚书令,都不能抵消她这种亏欠,甚至于,慕湮一事,更让她的亏欠愈深,若没有当初的远嫁,现在,慕湮是不是就不会死?这场死,她能嗅到的,只是一种刻意制造出来令两国关系转危的谋算。

 而对轩辕颛,她知道,是愧疚的,然,她并不能将他的身份公诸于世,因为,那样,不仅于事无补,这么多年,辛苦经营起来的一切,也都毁之一旦了。慕淑妃当时,诞下的,仅有一名子嗣,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事实’,哪怕,轩辕聿这么多年,都想为轩辕颛正名,她都是不能容的。

 思绪普定,她望向,面前这个她本该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孩子。

 是的,这么多年,她或许,并不完全了解,她这个孩子。

 即便,他们是母子,一路扶持着走过来,那些隔阂终还是在的。

 先帝突然暴毙后,轩辕聿登上皇位之路可谓艰难阻阻。

 当时,三王发难,质疑先帝暴毙行宫是否是有人蓄意为之。她费了很大的力,靠着三省和骠骑将军的拥护,平定三王之,才让轩辕聿登基为帝。

 但,从当年她决定那么做开始,注定,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不会因为患难与共、坦诚相待就会消失。

 他不屑她的自私、心狠,她,是知道的。

 只是,这才是在宫中生存下来不二的法门。

 一如现在,他对呀哀恸的话,仅是沉默,或者说,这份沉默,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皇上,哀家是怕死,因为,哀家只能活这一辈子。当年这么做,纵是会牺牲人,可,毕竟,哀家和你,不必因着那道残酷的规矩,天人永隔,不是么?”

 “是么?那如今醉妃和她的子嗣,为什么,母后就容不得呢?”

 “皇上,你用促孕的汤药,一月间让六名后妃怀上子嗣,哀家可以不管,但,若在用催产的汤药,哀家做不到坐视不理,哀家不能让前朝那些蠢蠢动,觊觎皇位的人得逞!”

 从轩辕聿将有身孕的嫔妃安排至行宫,虽是最好的保护隔离措施,不让这些嫔妃因接触到别有用心的话语,导致小产。但,无疑也更会引起前朝那些不安分之人的关注,六名嫔妃一旦同时早产于行宫,这种关注就会演变成为兴风作的前兆。

 因为,促孕加催产,会很容易就要了六名嫔妃的命。

 然而,她深知,轩辕聿要的是万无一失,倘若夕颜诞下皇子,那么,他必须确保,六名嫔妃中,也有早产,诞下皇子之人。

 这样,在时辰上做一个计较,自然,就有人代替夕颜去应那杀母立子的规矩。

 她亦清楚,当年的‘偷龙转凤’,他是不会用的,他不会让这个孩子离开夕颜。

 同时,也不会舍得让夕颜去死。

 “母后,果真是自私的,自己可以这么做,换到别人身上,就是诸多理由。难道,以朕如今的声望,还怕因着后宫之事,让前朝不服么?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醉妃诞下的,只是公主。”

 “是,现在是不重要了,那六名后妃才四个月身孕,断是不能催产子嗣的。可,哀家却不容许皇上这般混淆皇室的血统!”

 “混淆?呵呵,可笑,母后传朕到这,就是要告诉朕,再怎样,都要让朕舍弃她么?”轩辕聿笑着,语音恰是凌厉的“母后,不要朕去废了这道密诏!”

 “皇上!你若现在废诏,除了让近支王爷不服,引发内之外,再无其他,而现在的局势,你该更清楚,咱们内不得!”太后斥道。

 不过一斥,她瞧着轩辕聿憔悴的神色,终是不忍:“皇上,听哀家一句,好么?这后宫,是她愿意留的地方么?如若不是,如若她不合适,为什么皇上不能舍了她呢?这后宫,会死人的,只有象哀家这样的,才能活下来。而她,太过心善。昨晚的早产,难道你还看不出,哪怕她再聪明,终究没有任何心计去护得自己周全么?”

 是的,他看出来了,他的夕颜,太过心善,这些,是再宫里根本要不得的。

 最初,她的聪明,让他注意到了她。

 她的明哲保身,更让他不能将她忽略。

 只是,当她说出爱那个字,最终,在甜蜜中,卸下了,浑身的防备,也给了她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而他呢?

 他即使缚住她,或许也再等不到那个一年之约了。

 “皇上,难道,你真的想让自己的孩子,从此不能正名么?”太后的声音渐柔,道:“你可以杀了昨晚产房内的所有人,以此,让外界以为这是名公主,但,你更知道,一下子除去这么多人,只是盖弥彰,让人更加怀疑的做法。纵然,没有什么比死更能让你安心,只是,这件事上,除非,醉妃因着难产薨逝,否则,确是不能去杀的。”

 太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明白,所以,才迟迟未曾动手。

 “皇上,皇上!”这当口,突然,殿外传来李公公急急的禀声。

 轩辕聿身子一震,刚刚出殿时,夕颜犹是昏着,血崩虽是止住了,但这种昏却让他始终是不安的。

 幸得张仲在,他才安心暂时来此,难道——

 “怎么了?”他转身,问殿外。

 “皇上,娘娘醒了!”

 “真?”

 这两个字,分明是惊喜的,他疾步就往殿外行去,却听得太后在他身后道:“皇上!哀家可以对你允诺,让她姓名无虞。但,她真的不适合这宫中,为了你,也为了她,就这样舍了吧!”

 太后的声音,并不大,充其量,也就他可闻听。

 他没有再说话,推开殿门,径直走向外面。

 天际,又洒起了雪花。

 这雪,和昨晚那雪,纵刮落于他脸上,却再不会让觉到生疼,仅觉得沁入心脾,一如,她的笑颜。

 太后望着轩辕聿的背影,怔然地坐于椅上,殿外,徐徐走进一宫人身影,恰是莫菊。

 莫菊福身、请安,太后凝着她,突然笑着召她近前。

 莫菊应声行至太后跟前,太后蓦地站起,只一耳掴就向莫菊脸上扇去。

 莫菊被这一巴掌扇得跌坐于地,发髻都悉数散开,可见力道之大。

 “*****!”太后唾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一己之私去行事,真以为哀家瞧不出来么?”

 “太后,奴婢知错。”

 莫菊从跌坐的姿势,转成跪伏,她知道,太后瞧得出来,所以近,她必是要来此,领受处置的。

 “知错,哀家容了你一次又一次,但,你这一次,却是让哀家和皇上彻底反目!”

 “太后,您当初的意思,是让奴婢见机行事,想法子护得那六位娘娘尽可能的周全。如今,醉妃早产,其余六位娘娘的周全也就保下了。”

 话是这么说,她知道,终究,这一次的发展是超出她的意料。

 也使她,必须领受这处置。

 “哀家让你见机行事,但,没让你视而不见,哀家拿什么去赔给皇上,去赔给…”

 太后怒极,却生生受了口,她对陈媛的允诺,是不需让再多人知道的。

 否则,不过又是是非。

 “太后,奴婢承认,先前是有私心,但,这一次,奴婢真的没有私心。”

 “先前的私心?莫菊,你真让哀家太失望了,难道这一次,不是你为了和莫竹赌气,才差点误了正事?”

 “太后明鉴,奴婢没有和莫竹赌气,奴婢只想着,或许,周昭仪是最合适的人选。”

 “混账!你哪一次看准了人选?哀家告诉过你,不要让纳兰蔷去接近皇上,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纳兰蔷该也是你所认为的最适合人选吧。”

 “是,那家宴,奴婢让纳兰蔷奉了醒酒饮于皇上,可,太后,您毕竟也是允过莫兰的,不会委屈纳兰蔷的,不是么?”

 “难道,在哀家身边做女史是委屈了她了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莫兰毕竟伺候太后一场,嫁于襄王之后,奴婢知道,她过得实是没有在宫里伺候太后时舒心,因此寄希望于纳兰蔷身上,只希望,纳兰蔷能得一心人垂怜,也算是全了她未得到的那些。”

 “糊涂!难道连你都看不出来,如今皇上的心里,还容得下别人?你硬把纳兰蔷给皇上,不是为她好,实是害了她!”

 “奴婢只知道,若以秀女应选入宫,不得君恩,才是最凄凉的。”

 莫菊扣于地,道:“莫兰今的一切,是奴婢间接造成的。当年,因着奴婢和莫兰私甚好,太后有意指婚我们四人中的一位于襄王时,是奴婢将这口风给了莫兰,所以莫兰,才会在那晚,以年龄渐大为由,恳请太后释她出宫。这一出宫,她过得并不幸福,是以,奴婢心有愧疚,便想弥补于纳兰蔷的身上。”

 太后冷冷地睨着她,这一切,她当然知道,在她起了这个念头时,因着梅、兰、竹、菊四名近身宫女中,她最信赖的是莫菊,所以才先问了她的意思,没成想,只用了晚膳,确是莫兰突然提了这个恳请。

 当她决意将莫兰赐婚时,她清楚地看到莫竹眼底的不满。

 这也使得,莫竹和莫兰、莫菊间的关系,变得在不如前。

 随着在宫里资历的渐深,谁都不会再如当初时的纯粹,而她,不希望,看到这四名陪她一路走来的宫女最后变得水火不容。

 是以,借此机会,不如散去,于各处为她分别效力。

 莫梅去了尚寝局为彤史,负责将皇上临幸的异常告诸于她。

 莫竹去了天瞾宫为皇上的近身女官,负责近身将皇上的情况禀告于她。

 莫兰赐婚于纳兰敬德为侧妃,看上去能监督这位战功显赫的襄王,实际,她知道,莫兰出来最初让陈媛伤心的作用外,不会再有更多的作用。

 只留下莫菊,依旧跟着她。

 但,如今,这莫菊,终是让她太失望了。

 “当年怎样,都过去了,哀家既然没罚你,也就永远不会再罚。可,醉妃一事,哀家却是容不得你,毕竟,那也关系到一条命,哀家并没有让你,为了那六位嫔妃,就不顾醉妃的安危。”

 “太后,奴婢明白,奴婢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会出现这般的变数,奴婢甘愿领罪。奴婢伺候太后一场,最后请太后,能好好善待莫兰母女,这是奴婢最后的祈愿。”

 几前,若不是她在夕颜惊醒,问起谁在殿外,她说是周昭仪像是胎相不稳,需要暂时歇息,夕颜亦不会准她将周昭仪让进殿来。

 也就不会有后来,周昭仪恩将仇报,暗中,在夕颜的汤药中做计较,导致夕颜早产。

 这些,她是知道的,因为,伺候汤药时,仅有她是近身的,连离去都被她摒去殿外。

 但,她总以为,是好的。

 毕竟,太后明着告诉她,杀母立子的密诏。

 这,才是她来到行宫的目的。

 尽可能在这个密诏下保得另外六名嫔妃的周全。

 可,最终,却还是伤害到了醉妃,因为,她真的没有想到,周昭仪的计较这么深,下在汤药里的催产药,太过狠厉,险些,就要了醉妃的命。

 所以,近的一切,是她的咎由自取。

 而,从她知道密诏的那开始,其实,注定,她是活不长的。

 太后彼时告诉她,是她能为她所用。

 如今,她的价值,也到头了。

 一名忠心的宫人,是抵不过一个死人的安全的。

 不怨任何人,若有下辈子,只愿不再入宫为婢。

 宫里,做娘娘很难,做奴婢,同样,太难。

 “莫菊,你的子太重情义,这是哀家始终留你在身边的原因,不曾想道,却也是今,再无法相容的原因。”太后说出这句话,回身,凝望向轩窗,不再瞧她。

 “奴婢拜别太后。”莫菊复叩首。

 不知过来多久,太后听到身后再无一丝声响时,方缓缓转过身来,莫菊,已咬舌自尽。

 她看准莫菊的尸身,明白,自己手上的血腥又多了一道。

 然,又如何呢?

 这件事,总归要有一个代。

 既然,轩辕聿不愿发布告书,由她发布亦是一样的。

 “来人,连夜传哀家懿旨于三省六郎,宫人莫菊,心怀叵测,导致醉妃早产,并陷害帝嗣,幸被查究,畏罪自尽。另昭告天下,醉妃诞下皇长子,普天同庆,大释天下!”

 “诺!”殿外,是太监应允而去的声音。

 她颓然地坐于椅上,这道懿旨的颁下,注定,她和轩辕聿之间的隔阂,已然划下深深地一道裂

 可,她必须这么做。

 身处宫,她是知道天瞾殿发生的一切,虽然,临盆当晚,她并不确定,是名皇子。

 但,从方才轩辕聿的话语间,她已确定清楚。

 所以,这道懿旨的颁下,除了平前朝的心,也是一道轩辕聿将更多的心力,放于与夜国关系益紧张的懿旨。

 因为,掩饰一个真相,后面所需耗费的心力太多太多,她不要他这样。

 她经历过的一切,不希望,她的儿子,再去经历面对一次。

 女子之于江山,始终不该是最重要的,他不能下这个抉择,就由她来帮他下吧…

 天瞾殿内,拢了温暖的银碳。

 这份温暖,却并不能让夕颜的脸上起任何因躁染上的红晕,她卧在榻上,浑身,仍是无力的。

 失了那么多血,她哪来的力气呢?

 她听到殿门开启声,随后,是宫人刻意的噤声。

 是她来了。

 怕扰到她的安宁,只有他,会不让宫人参拜。

 她稍侧身,一旁离秋早扶住她的身子,并在她的身后考上两个棉垫。

 “娘娘,小心,你的身子,还不能打动。”

 她轻轻地颔首,再抬眸,看到,他长身立玉地站在那,俊美无寿的脸,却憔悴地让她觉到一阵难受。

 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然,只凝着,并不立刻坐到她的榻旁。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棉被一角,想说什么,可,不知是没力气,还是,面对他,她蓦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咬了下,疼痛普起时,榻,终是几步并做一步,跨到她的身旁,手抚上她的脸:“又咬着自己,不知道,朕会心疼么?”

 说出这句话,他不暇掩饰他的情意。

 这份情意,也已将她燃着,让她在做不到淡漠。

 他的手移到他的上,那里,犹有彼时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忍痛时咬出的伤口。

 现在,那里,又沁出血来。

 他将那些血慢慢拭去,这些血里,不会再有千机寒毒,也不会再有任何毒能伤到她,真好。

 她随着他的触抚,嫣然地浅笑,落进他的眼中,只算是牵了一下,却是比任何时候,她的笑,都让他心动。

 因为,这笑,拭她初为人母后,第一次对他的笑。

 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朕,差点,就失去了你…”一夜的施针急救,终于,他没有失去她。

 “不,不会。我舍不得…”她轻声道。

 这句话,本是她失去意识前,就想说的却未说完的那句话——‘聿,我舍不得你。’

 原来,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早重到让她舍不得离开。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终将离去。

 “别说话了,多蓄着点力。你想说的,朕都知道。”

 她想说的,他都知道。

 她来不及说出口的,他也知道。

 当他和她的生命开始重叠的刹那,直至今,每每想起对方,恰是一种眼角眉梢的幸福吧。

 倾心相随的感觉,她不知道何时必须终止,只知道,现在,她愿意醉在他都眸光下,醉在,他都手心。

 她的小脸,在他的手心,绽放放只属于他的嫣然倾城,她本来=拽着棉被的手稍稍抬起,握住他都手臂,他觉到臂上些许轻微的触感时,松开她的小脸,以最怜惜的力度把她揽向怀。

 “夕夕,没事了,朕没保护好你,都是朕的错。”他低语喃喃。

 她的颔首轻轻摇了一下,手慢慢地移到他的上,环着他的,将小脸在他的怀中磨蹭着,代表她的回答。

 他俯下脸,吻着她的发丝,这个看似甜蜜的动作,却让她猛地一震,这一震间她松手环住他的手,欠身就要离开他的怀里。

 他明白她计较的是什么。

 经过这一宿的折腾,她的发丝因着出汗,会有些许味道,自从她说出爱那个字后,她就开始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一切。

 他不勉强,只柔柔地笑着,让她靠到棉垫上。

 她的神色,除了方才的计较外,还隐着些其他什么。

 对于这,他是看得懂。

 “夕夕,等你身子再好点,朕就命人将那孩子抱来你身边。”

 他宽慰地说出这句话,他会把孩子抱给她,但不是现在。

 理由,有二点。

 其一,李公公现在就该把他的诏令拿去议政殿,待到明朝上,他颁下册封长公主封号的诏书后,一切才算是终成定居。再次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以免再生波折。

 然后,他会处置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也包括,那一个心如蛇蝎,为了自己,让他的夕颜差点血崩致死的周昭仪。

 他一定会想个很好的法子,赐她一死。

 他素来,不是人次的帝君,仁慈,之于帝君,也是要不得的。

 只是,他亦知道,心中的柔软,因着眼前的女子,越积越浓,再是化不开去。

 其二,那孩子的情形,因着早产,又加上被外力催下,有些不妙。

 他不希望,她的身子,为了孩子,再多份一次神。

 因为,那孩子,以张忠的医术,假以时,是完全能调养好的。

 等调养好的那,她的身子也大安了,他会抱她去看真正属于她的孩子。

 可,他后一份心思,怎么瞒得过她呢?

 她的手复抓住他的手臂,眸底,满是恳求的意味。

 “夕夕,听话。”他像哄小孩一样的对她宽慰道。

 她摇了一下臻首,想要启,却被他怜惜地用手覆住她的:“孩子没事,朕保证,等你再好一点,朕抱你去间他好么?”

 他不忍看她眸底的恳求,稍侧过脸去,问:“娘娘的汤药可煎熬好了?”

 “张院正稍后就会送来。”离秋躬身禀道。

 “乖,现服下汤药,好么?”他哄着她,她的眉心颦了,却随着一声婴儿轻轻的啼哭声,转往向殿外。

 张仲的身影出现在那,但,并非只送来汤药,还有,那个孩子。

 “院正,外面风大,这孩子又体弱,怎么把他抱来了?”

 轩辕聿的神色一变,张仲已抱着孩子行至榻前,躬身:“娘娘,您的皇子,臣给您抱来了。皇子纵先天有些不足,可,终因着上苍的庇护,仍是后天可以补足的。”

 张仲瞧了一眼怀里的孩子,经一晚的调理,这孩子,暂时不会有事。

 而对于,刚刚他知悉的事来说,让夕颜与这个孩子早点相见,也是好的。

 “娘娘的身子还未恢复,切记不能用力。”

 张仲把孩子抱于她跟前。她倚在靠垫,伸出手。

 轩辕聿忙把孩子接了,与她一并地抱着,这样,实际,孩子的重量不会全到她的身上。

 哪怕一点点的重量,他都担心,她是否承得住。

 “皇上,太后方才下来懿旨于三省六部,昭告天下,醉妃诞下皇长子。”

 张仲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轩辕聿抱住孩子的手稍一紧,那孩子,顿时娃的一声哭将出来。

 这一哭,夕颜慌张地不知所以,离秋在旁看着,道:“许是小皇子饿了吧。院正大人,奴婢能调一些糊予小皇子服用么?”

 “小皇子因早产,脾胃皆弱,怕是用不得,臣暂用稀释的牛代着,还请皇上替小皇子安排一母,才好。”

 因孩子早产,他又连夜心于夕颜的身子,母之事,却是忽略了。

 轩辕聿方要启,夕颜的手从轩辕聿手中彻底接过孩子,望了一眼轩辕聿,有些言又止。轩辕聿瞧得明白她的意思,眉蹙了一下,复道:“院正,醉妃若要亲自喂养皇子,是否可以?”

 “这,应该是无碍的,臣给娘娘开的汤药并无忌讳,只是,娘娘的身子…”

 夕颜浅浅笑着,摇了一下螓首,低声:“我,没关系。”

 虽浑身酸痛,手臂亦是无力,然,将孩子抱入怀中时,却能让她全然忘记这些。

 张仲忙俯身,暂退至殿外,离秋放下垂挂于其间的帐幔,并摒退一应宫人。

 夕颜复望了一眼轩辕聿,轩辕聿有些讪讪地回过身去,离秋近前,替夕颜解开中衣的盘扣。

 由于,是第一次喂孩子,离秋对此,也没有一丝的经验,不免,是有些笨拙的。加上这个孩子因着早产的缘故,也不似一般孩子有力,所以,喂得甚是艰难,值得庆幸的是,总算还是成功了。

 看着孩子足的样子,夕颜眸底,竟会嚼出几分泪光来。

 喜极而涕的意思,她是能体味到了。

 可惜的是,她的水并不多,很快,孩子就完了两侧,看上去,该是不的。

 但,他却很乖,没有再发出一点不足的啼哭,只是,静静地瞧着她,出一个小手指在襁褓外,煞是可爱。

 她这才细细端详这个孩子。

 她没有见过初生的婴儿,可,她却觉得,没有一个婴儿能与她的孩子相比。他的额头圆润满,似乎像一个人。他的眉毛细密,是像她的。那双眼睛,漆黑亮泽如宝石般,转间,带出点点的碎星,更是像一个人,加上那硬的鼻子,薄薄的小嘴,她一径往下瞧时,越瞧,越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娘娘,皇子长得可真像皇上呀!”

 离秋侧着脸在旁看着小皇子的脸,浅笑地说出这一句,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的话。

 落进夕颜的耳中,是分明的。

 这个孩子,真的很像轩辕聿。

 脑海中,一幕幕浮现过彼时那些她的疑惑,随着这一语,骤然清明的时候,她抬起眸子,正对上轩辕聿同望向她的眸华。

 一样的漆黑,碎星闪闪。这双眼睛,只有轩辕聿拥有。

 而现在,这个孩子,却也是拥有的。

 她觉得被什么踹了一下,复闪避地地下脸去,瞧到,那孩子,嘴角一撇,撇出些许的渍,离秋执起丝帕轻柔拭去小皇子嘴边的渍时,夕颜更清晰地看到,那孩子,右嘴角边,一个清晰的笑涡。

 她的手,轻轻地抚到那笑涡上,手心,温润。

 轩辕聿行至她的眼前,凝着眼前的孩子,从今天早上诞下这个孩子,到现在,他确实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因为,他的心思,都在替雪崩的夕颜施针,这孩子,是由张仲一手照顾。

 现在,他才仔细地看到,这孩子的容貌,莫过于,和他太象了。

 本来就是他的孩子,能不像吗?

 孩子觉到夕颜的手触到他的笑涡,略转了小小脸,用嘴去努着她的指尖。

 夕颜的心,突然呛出一口悲凉的味道。

 轩辕聿瞧到她的中衣盘扣仍未系好,出莹白的酥,担心她着凉,遂伸手替她掩上襟。

 只这一掩,她的身子反的一缩,一缩间,指尖离,随着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将殿内的沉寂打破。

 在这大哭声中,她的声音响起时,却带着别样的味道:“皇上,您说,这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呢?”

 问出这句话,语意连贯,只有她知道,这些蓄积来的力气,随着这句话的说出,渐渐的殆尽。

 轩辕聿听得懂她语意外的意思,手缩回,只示意离秋替她系好中衣的扣子。

 但,他并不摒退离秋。

 现在,或许,多一个人,是好的。

 “轩辕海,如何?”

 简单的五个字,他读得到她眼底,一种别样的情愫。

 孩子的啼哭声愈来愈大,她不再说话,只俯下身,慢慢地摇哄着,这么摇哄,她的心,却在这摇哄中,开始,碎成一片一片。

 原来,真相的背后,并非让她可以释然的。

 如果,自己真的能愚笨到头,该有多好呢?

 至少现在,她能体味到的,是幸福,很足。

 可,老天,不容许她愚笨多久,也不容许,一个人,太过幸福。

 她早知道,那样的幸福,连天,都是会嫉妒的,于是,这些幸福背后的真相即是如此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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