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慕湮后退的步子,措不及防已踩到地上碎去的瓷片,瓷片刺入脚跟,很疼。
然,这份疼,抵不过,心底,骤然剐过的疼痛。
“唉,国主对娘娘真够绝情的。”
彼时,梨雪的那句话,再再的映入她的脑海中。
梨雪口中的绝情是什么意思?
这个从小伺候她至今的丫鬟究竟背着她又知道些什么?
是那碗汤药吧。
那碗汤药绝对不会是一碗让她怀不上子嗣的汤药。因为,那样的话,称不上真够绝情这四个字。
那
小产后,她已拒了百里南,以后或许都不会待寝。
再者,他若不下旨
她返回,上元节过后,她都未必能回夜国。
所以,绝情的体现,不会在这上。
百里南精通医术,若她猜得没错,那只是一碗让她慢慢中毒、待到某个特定的时间,突然毒发身亡的汤药吧。
做为夜国的凤夫人的身份,死在巽国,对于百里南来说,一来,可以彻底撇去她这个累赘。二来,巽国对此事,定是要予夜国一个
代。
而,这个
代,或许,亦会成为某种导火索。
这,都是帝王间的谋算。
只是,她从一开始,就成为谋算中的一步棋。
她,下意识地,在屋内的人出来之前,迅速奔道一侧的角落里,角落中堆着一些稻秆,她身形瘦小,很轻易就从稻杆中钻了出去,可,她听得到,身后,传来梨雪的惊呼声:“娘娘!”
接着,似是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她奔来。
她纵借着夜
逃离,但,在漆黑一片中,她素白的孝衣是分外引人注目的。
那步子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她踉跄地奔出稻杆堆,以为,那急促的步声定会追上她时,陡然,身前本黑沉一片的地上,俨然出现肆
的光影。
稍回身,旦看到,那片黑色的院落,火,从那堆放的稻杆处蔓延开去,里面,依稀有人影憧憧,只是,瞧不得真切。
燃着稻杆的火势越来越大,火光照得半天天际都红透了去,那步声,却再是听不到了。
有庵里的姑子急敲钟救火的声音,也有纷沓的步子往那边奔去。毕竟,那处院落,相隔不远的地方就是藏经阁。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万一把那些经书悉数付之一焚,就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了。
至于她,留在那,亦于事无补。
她只往前奔着,逃离方才的一切。
或许,逃离的,并不是那碗带毒的汤药。因为,被那么汹涌的火势阻着,蔡太医和梨雪显见并不会再追来。
所以,逃离的,仅是她,不愿意去直面这份残忍。
夺去她的孩子,连她的命,都不放过。
百里南,三年的温柔,不过是镜中花水中影,皆为虚幻。
奔得久了,渐渐
失了方向。
她奔进了一片深暗的松柏林,她虽到慕方庵有好几
,可,只在灵堂听着法事超度,对于周遭的一切,无疑是陌生的。
她的步子,在林外,渐渐停下来。
今晚是除夕,对她来说,莫过是另一种悲凉的味道。
这种味道那么浓,仅将她三年的那些过往,都一并地添上别样的味道。
他于她的看似恩宠、体贴,到头,不过是为了成全他谋算的筹划,铺垫。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放手了,只是想平静地过完这辈子,他都不肯饶了她?
她的孩子,她的母亲,都悉数地离她而去,他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发懵的头脑,被晚风吹得,并没有清明几许,反添了几分愈烈的
痛,手抚住额际,方才奔得太急,她的头风病又开始发作了。
很疼很疼。
不能再这么奔下去了。
现在,是该回去么?
回去,又怎样呢?
那碗汤药她能拒绝吗?
这件事,她可以告诉父亲,让父亲再忧心吗?
父亲,对她是好的,但,这份好,却明显是会放在家族荣光之后。
她,首先是夜国的凤夫人,其次,才是父亲的女儿。
不知是头越来越疼的缘故,抑或,是其他什么。
她看到,眼前,又出现,方才引着她去往后院的白色身影。
真是母亲么?
她向那道白色身影走去,是母亲吧。
所以才会在刚刚,引着她去目睹这些藏在暗处的事。
“娘。”她低低唤出这一字,却发现,声音是哽在喉口的,除了嘴
翕张,那一字,干哑生涩。
而,白影,又消失不见了。
松柏林深处,只有一处通体莹白的屋子,伫立在那,犹是醒目。
那白影是去了那处屋子中么?
她的足尖踩于铺积于地的树叶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近了,近了!
那,不是什么屋子,分明,是一座祭拜用的塔房。
也是,巽朝皇室设在暮方庵中得享香火,法事的道场。
她看到,塔房前,竖着的高耸牌位上,就着不甚清明的月光,显出几个大字:孝仁德顺倾华皇后之位。
这,不是先皇后西蔺媺的牌位么?
后面那白色的塔房,该是安置西蔺媺衣冠的塔房,以及供每年固定日子,行法事时的道场。
平
里,这处地方,该有姑子守着,今
,前面那场火,看来,是把这处的姑子也一并引去救火,是以,这里,空无一人。
不,有人!
她听到,塔房内传来低低的
促声,这种
促声于她,是陌生的。
她慢慢走过去,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落进她的耳中,却是分明的。
“舒服么,比你那皇帝夫君强多了吧?”率先响起的,是一男子略带猥亵的声音。
“啊——”接着,是女子承受不住的吃痛声,只是这份吃痛声的后面,偏又曳出别样的低
来。
“想不到,你的身段不比你妹妹差,真是滑若凝脂,不过,在
上的功夫,却是强过她不少。”随着清脆的声音吃起,像是有什么拍打在女子肌肤上。
“住口!”女子娇斥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悦。
“该住口的是你,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我现在赐给你未来的太子,你竟还叫我住口?这么多
,连母猪都该怀上了,幸好太后放你出宫,否则,我看你根本别指望能怀上巽朝的太子。”
“呸,怎不说是你的问题?若我在宫内,你不也会借着你那个怀了皇子的妹妹进宫来么?”
“好,我今晚再给你三次,你若还是得不了,就别指望其他了。”
“啊——”女子吃疼得紧。
这些声音悉数落于塔房外慕湮的耳中。
除去那对话声,其余的
促声该是来自男女燕好时特有的声音。
只是,彼时,在夜国屈指可数的侍寝中,她从来都不会发出一点的声音,哪怕,旋龙谷的那次,她都是沉默。
所以,塔房内的
促声,于她,是陌生。
但,这塔内对话的人音,她是辨得出来些许来的。
女子的声音,似曾相识,可,男子的声音进入慕湮的耳中,却并不陌生。
这男声,是纳兰禄的。
昔日,她曾伴夕颜于王府时,不止一次见过她的二哥纳兰禄。
这纳兰禄素来自负甚高,完全不同于他大哥纳兰文。
可,她没有想到,眼下,他竟会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
从他们的字里行间,难道,他们要偷梁换柱,混淆皇室的血统?
太子?
莫非,纳兰禄还要对夕颜腹中孩子不利么?
头好疼,疼得她的思绪都陷入了一片僵滞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纳兰禄会如此,她只知道,突然,塔房内一点声音都不再传出,随后,一双
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纳兰禄。
他身上着一件赭
的袍子,显然并非匆忙穿上,除了袍裾处有些许的褶皱外,连盘襟都没扣错一个。
而,他的身后,
出一张娇
的脸来,这张脸,她不陌生,是侍中的千金,昔日,和她同年应选入宫的女子,西蔺姝,也是先皇后的妹妹。
“你,都听到了?”森冷如同夜魈的声音响起,她的步子往后退了一步,恰抵住那牌位,牌位以上好的玉石筑成,贴于手心,是没有一点温度的死气冰冷。
“你们——”
她想说些什么,却被西蔺姝惶张的声打断:“怎么办?她虽是夜国的嫔妃,可万一传了出去,这是杀头的大罪啊!”西蔺姝的身子掩于纳兰禄的身后,莲足甚至还是赤
着。
“你怕了?”纳兰禄
地笑道“你是想自己掉脑袋呢,还是别人替你掉呢?”
“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当然很清楚,不想他们死,她,就必须死。
慕湮返身就要逃离,可,这次,再没有上次那般的幸运,觉得手臂一紧,已被纳兰禄拖扯回去。
慕湮用力挣开他的钳制,但,她的力气,在习武的纳兰禄跟前,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
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
她还能倚赖谁呢?百里南么?
不,他正是想她死的人。
“我父亲马上就会到这了,你们若杀了我,我父亲一定会彻查的。”
“嘿嘿,你父亲是堂书令,明
就是初一,难道,他不需要呈表请皇上开笔,开玺?而皇上此刻远在颐景行宫,那里距这,需要一
的路程,你父亲哪怕知道你这般,都是来不及了。”
纳兰禄顿了一顿,一手重击在慕湮背部的某处
道上,将慕湮或许会大喊的声音悉数摒去。
她再说不出话。
其实,她也没有准备大喊。喊得再大声,不会有人听到,因为,火势愈猛带来的喧嚣声,将一切掩盖。
他反扭住她的手臂,将她架在身前,对西蔺姝低吼道:
“还在等什么,拿我的佩剑,快!”
“我,我——”西蔺姝的身上,仅来得及胡乱穿上中衣,甚至连盘扣都来不及系上,
出大片雪白的
脯。
“她不死,你就得死,到时候,什么都是空的!”
西蔺姝的手颤抖着,从纳兰禄的
边,拔出佩剑,这把佩剑束在他的
带上,连方才燕好时,衣袍都未褪去,自然
带也不会解下。
他一直是防备心极重的人,包括对她,都是不会放心的。
每次燕好,他都会将她衣服悉数褪去,以防她过河拆桥,不过现在这四个字,还言之过早,更多的,该是杀他灭口。
只是,她自小,除了那
,将簪子刺入猫的腿部,从没有杀过生,也从没有握过剑。
此刻,握住剑柄的手,瑟瑟发抖,看着慕湮,哪怕为了自个的安全,她必须死,恁是这样,她都下不去手。
“快!”纳兰禄再次低吼一声。
“不,我不行,我不行。”西蔺姝的手颤抖地愈来愈厉害,显见那剑是要握不住了。
恰此时,旦听得‘噗’地一声,很沉闷,带着,剑切开肌肤的沉闷。
西蔺姝的脸上,有温润的
体
溅而上,那些
体,带着血腥的味道,她的视线在这味道中,被晕染成一片血红。
而她手中的剑,正刺进慕湮的前
,那里,就是这些温热
体的来源。
‘噹’是剑落声的声音。
慕湮只觉得身子被人从后一推,接着,
口有寒冷的气体涌入,接着,在锥心的疼痛攫住所有思绪前,她依稀听到,纳兰禄在她耳边的低语:
“恨么?别恨我,夜帝让你死,无论你怎么逃,都是逃不过的…
这句话,好轻,却带着决绝刻进她的脑海中,在陷入黑暗前,她只记得,深深地记住了这句话…
与此同时,是一声凄利的喊声,不是来自于慕湮,因为,她根本无法发出一点声响,就软软地瘫倒在纳兰禄的手中。
这声尖喊,是西蔺姝发出的。
她仅来得及发出这一声尖喊,整个人,就被纳兰禄一手钳住,拖回了塔房。
“你叫什么,引来了人,我们都得死!”
“她,她,她死了。”
“是,她死了,你,杀了她!”
“不是我,不是,我的剑没有动,不是我!”西蔺姝的牙齿咯咯地打着战,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是的,她的剑根本没有动,她甚至连握剑的力气都要失去,可,当她觉到那些
体油到脸上时,她的剑,竟刺入了慕湮的
中。
“是你杀的,你,也必须杀了她,否则,她告诉尚书令,我们的命,就都不保了。”纳兰禄似提非提地说出尚书令三个字,只让西蔺姝更加的恐惶。
“怎么办,她父亲是堂书令,她又是夜帝百里南的妃子,她死在这,夜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不会!”
“你错了,她并非死在这,而是死于那场火中。”纳兰禄淡定的说出这句话,睨了一眼,另一只手抄住慕湮,道:“当然,倘若尚书令,仍在其位,一定比夜帝更不会善罢甘休。以尚书令的老谋深算,怎会让为家族带来荣光的女儿,白白地就这么牺牲呢?
“你,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会彻查此事,因为涉及两国的
好,定会想个最冠冕的法子应付了夜帝,但,尚书令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的意思,是尚书令,也得死?”西蔺姝说出‘死’字,眸底,是更为恐惧的光芒闪出。
“别忘记,你的父亲,也是侍中,虽与中书令关系微妙,可,终究是侍中啊。”
“你想让我父亲起奏弹劾尚书令?”
“你,果真,还是愚笨,身为未来太子的母亲,即将母仪天下的太后,想问题,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呢?好吧,既然你已是我的女人,有我在,我会替你好好谋算,你只需记着这恩情就行了。”
西蔺姝望着眼前的男子,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的化身!
如果,不是那晚,在雪崩落后,形成的凹处,看到那具尸体,现在,她也不会委身于他,任他挟持。
不过,或许,也不能说是挟持,应该是说,同恶魔的
换。
如此,罢了!
“主上,请问这如何处置?”恭谨的声音,绯红的劲装,回
在空阔的殿内。
“带下去,交给菁。”
森冷的声音从殿内的高处传来,犹如从地狱中发出的一般。
一个充满恨意的女子,往往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工具。
然,只是工具。
任何一切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过是工具。
“是。”
那绯红劲装的男子退去,消失在唯一一扇门后,也包括男子手上抱着的一抹秋水绿的身影。
一切,复归平静。
这,是一处,没有任何轩窗的殿宇。
挑高的殿宇,四周,竖着八
金龙华表,正中,是一金灿灿的由九条浮龙盘成的宽大椅座,椅座后,雕刻着一朵怒放至极致的莲花。
这朵莲花,遍体血红,这份血
,映衬着殿内的金灿生辉,有些许的不和谐。
可,也让这朵血
莲花,成为,殿内最瞩目的唯一。
胜过,金灿代表的皇权。
现在,这朵莲花前,伫立着一高大男子的背影,一半月白,一半墨黑的袍子,将他的背影,切割成两半。
在这两半的中央,同样绘着一朵血莲,这朵血莲的颜色更为鲜
,红得,仿佛似人血染就一般。
对,人血。
他慢慢地向血莲后走去,血莲后,截然是与前面完全不同的一个地方,晶莹剔透得,仿佛是冰雪筑就,在这份冰雪中央,环着一道银色的沟壑,沟壑里,绽着朵朵血
的莲花,沟壑中心,是一座九层高台。
他踏着沟壑中的血莲,来到高台下,随后,沿着台阶一径往上。尽处,也是整座殿宇的最高处,放置着一具透明的水晶冰棺。
棺枢的底座,簇拥着最美的血
结晶矿体,这些矿体凝固于棺枢的底座,绽出的样子,仍宛如一朵盛开的血莲。
他的手抚到棺枢的边沿,就这么抚着,好象,能抚到躺在棺枢中的人一样。
可,他知道,再怎样,哪怕得到了一切,终究,永远失去了她。
她,就躺在棺枢内,容颜虽如往昔一样,绝
倾国,只是,那双明媚的眸子再不会睁开,蝶翼的睫
就这样闭阖着,纹丝不动。
永远,都不会动了。
水晶冰棺隔去的,不止是空气,还有,时间。
颐景特产的水晶冰棺,这种冰棺也为巽朝的皇室专有。
但,百年间,能让尸体永不腐烂的冰棺去仅有一副。
这,就是那一副。
“滢滢,看,这天下,为你所
,也会为我所得,你看得到么?滢滢…”
她听不到了,她永远只躺在那,穿着一袭红色新娘嫁纱,墨黑如缎的发丝柔和地垂于她娇美的脸畔,仿佛,她,只是在新婚的那夜,先行睡去。
可是,这睡,只是永世的不会苏醒。
“滢滢,滢滢…”他的眼角,仿似有晶莹的泪光一闪,不过须臾,只剩犀锐的目光隐现。
目光停驻处,是冰棺旁一水晶鱼嘴瓶。
那里,是世上,最噬心的寒毒——千机。
千机,苗水族之毒,本用来惩罚叛族人所用,十年噬心,痛不
生。
可,最终,却因毒
太过狠厉,解毒太过霸道,被前任族长下令彻毁。
但,却有三瓶,被火长老,瞒着前任族长,偷偷藏下。
而,这一瓶,是最后一瓶千机。
千机,饮之,如水,没有任何味道,却是最烈的巨毒。
能在十年内,一寸一寸地噬夺人的性命。
这,最后一瓶千机,是他留给自己的。
因为,千机的毒发,或许,并不需要十年。
也惟有千机能让他的心,在最后的时刻,彻底被寒冷麻木。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事,没有做完。
犀锐的目光转尔变得阴暗,这份阴暗,他的手指用力撑住冰棺,豁地一下,从伏着的状态直立起身。
三国,仅余下,巽、夜两国。
这两国帝王间素存的芥蒂将很快被引燃。
纵然,晚了三年。
可,终究这一天,还是到了。
世人贪
的
蒂,哪怕,帝王,都不会免俗。
他的喉间发出声如夜魈的笑声,这种笑声长久的回
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殿内,很久很久…
那
,慕湮因其母骤然辞世,晕阙于承
殿内,夕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好友痛不
生。
她看着太医将慕湮恢复清醒,清醒后的片刻,慕湮仅对着她,说了一句话,一如三年前,那个王府遭受绝杀的那晚,她对慕湮说的话一样。
“颜颜,今
家门突有变故,不能陪你了,改
,再聚。”
又是一句改
,真的还会有改
吗?
心里,是对慕湮命运悲凉的伤怀。
失子、丧母,这样的创伤,接踵而至,是会让人崩溃的。
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她深深体味得到,可,也正因此,她知道,她能做的很少。
这种痛苦,只能靠自己走出。任何人的劝慰,所能起到作用,终究是小的。
所以,她唯一做的,除了,默默于心中,替慕湮祈福外,再无其他。
轩辕聿刻意隐瞒着慕湮小产一事,不让她知道,定是怕她再劳心伤神,累及胎儿,不是吗?
他对她的心意,她看得明白,即如此,在他的面前,她不能让他担心。
慕湮由宫人扶着,离开殿内后,她倚进他温暖的怀里,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流泪。
在他的眸底,她愿留下的,仅是她的笑靥。
翌
,轩辕聿的御驾仍是照着预定的行程安排,启驾前往颐景行宫。
他只带了她一人,后宫其余诸妃,都未曾带,留下的名义就是陪太后于宫内共度除夕家宴。
太后率诸妃送出两仪门时,仅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他一句,愿皇上圣体躬安。
轩辕聿象征
的告别,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返身,从暖椅上抱下她,往十六人抬的宽大轿子上登去。
这种轿子,坐于上面,如履平地,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仿佛,他在怕着什么。
她安然于他的怀抱。
比起慕湮,她真的得到了太多,太幸福了。
当年的
差
错,成全的,是她的幸福。
‘慕湮’,她的心里
出这俩字,只听得,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
悉她心思的锐芒:
“不是你的错,一切,与你无关。若有错,也是朕的。”
“皇上——”
“好了,这个除夕,是朕陪你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在这段日子里,朕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开心,她可以吗?
“别多想,生死由命,都是注定的。”这一句话,莫名带了一点悲凉意味,一如,他手心的凉意,渗进她披着的厚厚坎肩内,让她愈紧地贴近他的身子,汲取来自于他身上的温暖。
不知为何,除了他手心冰冷之外,他身上的温暖,也比不过她的。
即便如此,贴近他,她的心底,是暖意温融的。
这,就够了。
抵达颐景行宫时,已是深夜。
从点点的宫灯照拂间,她知道,这座环绕于湖泊中央的行宫,是美丽的。
不同于
宫巍峨的美丽。
他们的轿子,停在行宫内的一处殿宇门口,上书三个苍劲的大字:“天曌殿”
他抱着她进得殿时,她略仰了小脸凝着这处殿宇,只轻声嘟囔出一句:“连名字都照搬。”
“天曌宫,是朕的寝宫,天曌殿,是你和朕的寝殿。”
她的身子在他的怀里欠了一下,低声:“臣妾不住这。”
犹记起,太后曾让她叮咛着皇上,时常去看看那六位后妃。
如果,她住得离她们近一点,是否,更能顺便劝劝他呢?
因为,眼见着,他对她的宠溺,是再容不得别人的宠溺。
这,是幸福,也是不安的源头。
老天,不会容许一个人这样幸福太久,这样的幸福,会遭嫉妒的。
容嬷嬷从小,就这么告诉过她。
“不住这,你还要去哪?”
“那六位后妃住哪,臣妾就住哪。”
他的面色一沉,不由分说抱着她径直入殿内,话语在她的头顶传来:“直到你诞下子嗣前,都必须住在这,哪都不能去。”
“霸道。”她还了他一句,随后脸缩进银貂
的襟领中,避过他的目光。
“越发不得了,还懂得和朕顶嘴。”
“你宠的。”回得极快,快到,她似乎能看到他被噎到的样子。
只容许他孩子气,偶尔,她也可以啊。
当然,这份孩子气的代价,就是他抱着她的手,用力的抱了一下她,道:“看来朕把你宠得越发重了。”
他清楚她在意自己愈渐丰
的身子的,也知道,这是她目前的小心思。
哪怕,这份丰
,是因为孕育了一个生命所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可,她还是隐隐地在意。
“臣妾可以自己走。”
“从现在开始,除了朕抱你,你不能自己去任何地方。”
他宣布出这句话,已把她抱到了那张宽阔的龙榻上。
她的手,在触到锦褥的刹那,仍是紧紧地勾住他的颈部,丝毫不愿意放松。
他被她勾住,薄
,轻点她的绛
,将这夜晚结束在
旎的
绵中。
当然,这份
绵,最大的限度,也不过是他抱着她入眠罢了。
接下来的四
,他抱着她在正午阳光最暖融的时候,几乎走遍了这座行宫,惟独,正中那处被朱红高墙围起来的殿宇,他不曾带她进去。
高墙外,守着几名护卫,即便如此,那斑驳的红漆门上,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显见是许久未曾开启过。
她对这处神秘的
忌地并没有多大的好奇,若说她唯一的好奇地方,也仅是诺大的行宫,见不到一朵花朵,除了,因着季节,光秃的枝干外,有的就是那些松柏的常青。
仿佛,这里,花朵,才是真正的
忌。
因为,除夕,寒梅绽蕊,是宫里最常有的一道景致,可这里却没有。
其余六位嫔妃是单独隔开住在相近的六处殿宇内,这六处殿宇,从内到外,都设了好几重的守卫,当然一应的用度,譬如膳食,汤药,也是分了六处单独煎熬。
六处膳房,设在各自的殿宇之后,汤药的煎熬点,则于司药处,另分了六处煎炉,由专门的医女煎熬。
这样的形式,可见,他对这皇嗣,是看重的。
毕竟,那,才是他真正的孩子呀。
她倚在他的怀里,走过这些地方,心底,哪怕有酸涩,不过是浅淡的。
这层浅淡,哪怕在除夕家宴,面对那六名后妃里,都没有深浓一分一毫。
纵是家宴,因着只有这几人,不如宫里的热闹。
虽然,戏台上,唱着喜庆的大戏。
虽然,宴席上,用不尽的珍馐佳肴。
因着,他的神情淡漠,其余五位低位后妃也是胆怯的。
唯一高位的后妃周昭仪,亦不如以往温婉善言,眉宇间,仿佛凝着些许的惆怅。
这份惆怅凝在她的眉宇间,夕颜瞧过去时,她似乎对夕颜有些
言又止。
只是,眸华凝了一眼旁边的轩辕聿,仅是拿起面前淡淡的花酿,浅啜慢饮。
宴过半巡,殿外,燃放起漫天的焰火,那些焰火绽开于行宫墨黑的苍宇上,将那些清寂的氛围一扫而空。
也在烟火初放,守岁钟声即将响起时,夕颜措不及防地被轩辕聿抱起,她身子腾空间,看到,与宴那些后妃的目光里,是浓浓的失落,周昭仪的目光里,只蓄了更深的惆怅。
她来不及拒绝,亦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在一片恭
圣贺的声音里,他抱着她,径直走入被漫天焰火照得通亮的甬道上。
突然明白过来,今晚的守岁,他要陪着她一起,而不容任何人在旁。
焰火的绚丽,映在他耀着碎星的眸底,也映于她莹白的脸上。
她的手,勾紧他的肩,低声:
“皇上,带臣妾去哪?”
“闭上眼睛,等朕叫你睁开,再睁开。”
记起他曾说过,许她的惊喜。
这,就是吧。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他抱着她,似乎绕过许多弯,越走越远。
耳边,有风声,也有焰火绽放前最后的响声。
这些声音,绘成,她在这个除夕最美印象的序曲。
直到,他停下步子,他的
烙到她的眸上,低语:“到了,睁开眼睛。”
不知是外面太冷,将他的
一并沾染地冰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只觉到,他的吻,再不似往日的温润。
在这份冰凉下,眼帘微动间,他适时地移开他的
。
这一次,睁开眼眸,她睁地极慢极慢,因为,忐忑,也因为,突然,有种想看,又不敢这么快就看的,关于惊喜前的期待。
真是矛盾。
“睁开眼睛。”他复说了一句。
终是随着他这一句话,快速地睁开眼睛。
天!
她看到,眼前,一片的漆黑,带着点点莹光闪闪的夜
里,遍开着夕颜花,独一无二的白,甚至于,那抹白上,还洇出些许的晕红之
,盛开出一种极致的美。
夕颜花的上方,氤氲出淡淡浅浅的白色雾气,这些雾气笼于那一大片夕颜花上,仿若仙境一般。
比那晚,在夕颜山,看到的,夕颜花,开得更让人难忘。
因为,此刻,她目可及处,除了夕颜花,还是夕颜花。
“夕颜,不会只是一夜花,这里的夕颜花,不论昼夜,都会绽放。”
“皇上,您,违背了花期,未必,是好的。”她凝着眼前的美景,心里是欣喜的,可,却还有一种莫名的忧伤。
夕颜的花期,本是夜间绽开,昼里,百花争妍时,它安静的凋零。
可,如今,不分昼夜,真是好的么?
彼时,他的承诺犹在耳边,不过半年,他终究是办到了。
做为帝王,他可以做许多事,哪怕,违背了自然规律。
这,也是昔日,王府那花匠,终办不到的吧。
“朕说过,它的绽放,是不受任何限制的,无忧无虑的绽放。”他在她耳边说出这句话“因为,这里,永远只会是属于夕颜花盛开的环境。”
“这里,永远没有白天?”她问出这句话,这才看到,所谓的夜幕,并不是真正的苍穹。
“是,这里,是药泉的源头
,四季温暖如
,但,阳光根本照不到。而,那些药泉,可以提供这些花常开不败的生长环境。朕也是想起,颐景行宫的这处地方,才命人,在这半年内,移栽了,所有可以找到的夕颜花的品种。”
“所有的?”
她这才看到,在那清一
的白中,确实花瓣的形状是不尽相同的,一拢一拢
替栽种着,泾渭分明。
他淡淡的笑着,轻击掌,四周亮起一排光亮,原是宫人手提着宫灯站成一围,此刻,同时点亮。
她这才发现,轩辕聿抱着她的这块地方,略高于四周。
而那些,夕颜花上莹莹闪亮的地方,恰是坠下的
透明水晶棱柱,这些切割的柱体曳折出霓光,加上药泉口隐隐
出的白色蒸气,一并,缔造了这处的仙境。
但,惊喜不仅仅于此,那些夕颜花,摆设的位置,从她的角度望去,正是拼成两个字:
‘夕颜’。
“皇上——谢谢…”
他确实做到了,在不违背花期的前提下,让这些花自由地绽放。
一如,他想让她自由绽放在这深宫吧。
花意,本是相通。
他抱着她缓缓坐下,身后原是置着一软榻。
柔软的软榻,长夜里,守岁,看花,这,是他和她第一个相伴的除夕。
她倚在他的怀里,这一刻,若能地老天荒,该有多好呢?
可,这些,不过是天永十四年,巨变前,最后的宁静。
除夕的大钟被敲响,隐隐传来时,他的吻落在她的
上,这一吻,冰冷。
哪怕,她用回吻去暖,始终,温暖不了他
间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