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张院正行至榻前,离秋躬身在夕颜的手腕覆上一块丝帛,张院正扣指夕颜的腕际,略一沉思,方道:
“娘娘的胎,臣会保。”
他语音一顿,复道:
“娘娘现在的情况不宜再受干扰,还请皇上摒退闲杂人等。”
“都下去罢。”未待轩辕聿启
,太后缓缓道。
“诺。”
本跪伏在殿内的宫人纷纷起身,退下。
起身的瞬间,陈媛似望了一眼张院正,又似乎,她仅是瞧了一眼榻上的夕颜。
张院正仍注目于榻上,但,随着陈媛那若有似无的一望,微微侧了一下脸,不过须臾,已是背身而立。
离秋近前,扶着陈媛经过太后身旁时,陈媛只觉一道眸光如电般向她
来,她强自镇静,稍停了步子,返身,这一返,实是凝了一眼榻上的夕颜,终一咬银牙,回身,速往殿外行去。
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地大了。
也是这样一个雪天,颜儿第一次来到她的身边。
她还记得,当她抱起颜儿的刹那,颜儿对她笑得样子,弯弯的月牙眼晴,一并,让她的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做为曾经尚书令的千金,她其实,真的,笑得很少。
因为,一切都只是身不由己。
爱得,身不由己。
嫁得,身不由己。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到了今
,一切,仍是由不得自己。
闭上眼晴,耳边是离秋的低唤声,该是担心她被雪淋伤了身吧。
其实,雪,淋于身,不会伤人。
伤人的,从来,仅会是,人心。
她没有停住步子,只,一步一步,行至甬道,远远地,是肩辇行来的声音,隔着纷纷扬扬洒落的雪望去,宫门口,两排宫灯后,皇后着一袭水红的裙装,正下得辇来。
雪太大,她看不清皇后脸上的神情,仅觉得,浑身,突然,很冷。
冷的,怕还有心罢。
其实,现在,又何止她一人,冷了心呢。
殿内,轩辕聿的声音很冷,那种冷,仿是从心底溢出,直刺进人的耳帘:
“这里有朕在,不会再有事,请母后回宫安置。”
说罢,他朝殿外唤道:
“来人,送太后回宫。”
这一唤,他的声音,虽不十分大,却足以让候着的李公公听到,李公公忙递眼色给莫菊,莫菊睨了他一眼,轻蔑地一撇嘴,抬起脸,只躬身
向正走出殿的太后。
太后的脸上没有丝毫愠意,亦没有拒绝离开。只在出殿的刹那,她回望了一眼,
榻上,又陷入昏
的夕颜,涩涩一笑,返身疾步行出殿外。
殿内,仅剩下轩辕聿和张院正二人。
张院正见众退去后,眉尖微扬,遂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是一些同样透明的
体。
“皇上,醉妃因受了活血之物的侵袭,才导致胎相不稳,有见红之兆,但幸亏发现及时,并不是不能保。只是,今晚纵然得保,离临盆尚有六个月,这六个月中,再有闪失,母体的损伤定会
益严重,待到那时,恐怕更非皇上所要。”
“师傅,如果这孩子没了,她的命,也就没了。朕请师傅,千万保下这孩子。”轩辕聿抱紧怀里的人,语意艰涩。
他唤张院正为“师傅”
是的,他的师傅,除了名义上的太傅之外,实际,是张仲。
也惟有张仲一人,是先帝指予他的恩师。
“把这个先给她服下。”张仲把手里的瓶子
络轩辕聿“她的脉相很奇怪,仿佛有被克意
着一些什么,这种脉相,实是我一直担心的地方。”
张院正沉
了一下,见轩辕聿将药瓶接了过去,终是没有说完。
毕竟,他还不能确定,这
着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怀疑,让他每每想起时,就不敢再往下深揣。
“这也是朕所担心的。”
轩辕聿打开药瓶,轻拥起夕颜,把那些透明的
体缓缓、倒进她的口中。
“但,目前,朕只想好好地保住她这胎。”
还好,她再次昏
,并不深,这些
体,大部分,仍随着她的
,慢慢咽进喉内。
“皇上,今
之事是为师疏忽,为师有负你的所托。”
张院正不再自称“臣”此时,在没有外人在场时,他和轩辕聿之间便不会有那些身份权威的阻隔。
表面上,他只是一名云游四海,行踪不定的神医。实际,他不仅是轩辕聿的师傅,同是夜帝百里南的师傅。
然,这一层关系,除了两国的先帝之外,知晓的人,却是不多的。
“师傅能屈就干太医院,替朕保这一胎,已是朕的大幸。”轩辕聿话里虽这么说,语音里,仍可见满满的担忧。
张仲凝向轩辕聿,岂止是因轩辕聿所请,他才愿意去保这一胎呢?
这世上,能让他屈就的事已经很少,很少。
惟有这一胎,他想,哪怕轩辕聿不请,他都会再来。
“你这么抱着,为师怎么替她施针呢?”
那药水,虽有奇效,却还是要用银针度脉,方会发挥最大的效用。
轩辕聿默默凝了一眼怀里的女子,缓缓将她复放到榻上,并将她的手腕放到锦褥旁。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起身间,额际正好碰到榻旁的百子荷包。
只这一碰,他的手将那荷包掠开。
荷包没有异常之处,隐隐,有些许果味传来,这些果味,闻着虽无不妥,他仍下意识地将荷包取下。
荷包内是鼓起的,他将荷包的束口扯开,里面,是满满地一包杂果,五彩缤纷,这缤纷中,有些果壁沾着一些细碎的粉末,不细看,根本是不会注意到这层附着在果壁上的粉末。
他以沾了些许粉末,放到鼻端处轻轻地嗅了一下,有的,仍仅是那些杂果特有的甘冽味。
粉末,并无一丝的味道。
可,这种无味的粉末,终让他的眉心蹙紧了起来。
他望了一眼荷包的的面子,把手收紧,再松开,睨了一眼手心,面色不由
都起来。
这时,张院正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传来:
“幸好孩子已有四个月大,加上之前,保胎的汤药还算有用,应该无碍了。但,接下来一直到临盆,她都必须卧于榻上,也受不得任何情绪的波动。”
“有劳师傅了。”
轩辕聿继续握紧手里的荷包,他握得很紧,紧到,那荷包在他的手心,发出细细的咯咯声。
“皇上,有些事,毕竟你是皇上,为师管不得,可,那些女子,终究再如何,都是命。这样怀胎,已是伤身,若再催产,恐怕——”
“朕,自有分寸。”轩辕聿稍回身,把荷包放入袖内,面向张院正道“师傅,这宫里,其实,没有一件是可以让人省心的事,哪怕,由你亲自为朕的后妃保胎,有些事,终究防不胜防。”
“皇上的意思是?”
张仲的眉一蹙,他的目光不自
地凝向
榻那处,那里,本在几
前,悬了一百子荷包,那图样,他看过一次,便不会再忘。
然,正因为不会再忘,每次请脉,他都刻意避开那个荷包。
莫非——
“朕说说罢了。烦请师傅再开一副汤药,朕只想她尽快康复起来。”
“为师晓得,失了这么多血,这副汤药,为师会用心去开。”
“有劳师傅了。”
张仲走出殿时,摇了一下头,恰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他所不能解的毒,除了那一样毒之外,惟剩的,就是情毒。
除了这两样,连阎王都得惧他的医术三分。
那一样毒,是解毒的草药,太过霸道,又需以命抵命,这素是为他所不喜的。
然,穷他这几十年,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替代的法子。
至干情毒,这个毒,他自己都中了这数十年,又怎能替别人去解呢?
现在,他看得出,轩辕聿所中的情毒,恐怕,也不比他浅了。
情毒,能冶愈,只会是在这一生终结之前。
抑或,是看破红尘之后。
唯此毒,是伤人于无形,纵不会致死,却时时发作起来,噬咬人心,不可自拔。
他步出殿外,看到,正殿的灯火仍是通明,通明处,那抹身影兀自躬身于殿内,隔着鹅
般的大雪,他的心,没来由地,终是揪紧。
他的步子甫要往那行去,最终,仍收了回来,毅然,往药房而去。
轩辕聿听到张仲的脚步声消失于殿外,他并没有立刻唤人进来伺候,即便,有些事,一定要有个处置,但在处置之前,他放不下的,仍是她。
手抚上她的脉相,滑脉如珠,再无小产的涩滞,稍稍宽下心,甫要收手,她的手腕却轻轻动了一动,一动间,他瞧她蝶翼般的睫
微微动了一动,复,归于平静。
他知她或许又醒了,只是,她该也觉到血止了,并且,腹部的剧痛,亦有所缓解,是以,她又不愿意,与他相对吧。
他于她,原来就是上不得心的。
彼时,她攀住他的衣襟,只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罢了。
他绝然收手,方要起身,旦听得,低低的声音,从她口中传来:
“谢谢。”
这两字,除添了些许疏离的意思,再不会有其他。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谢字。
他毅然转身,才要离开,突觉衣襟一沉,略低首,只看到她光洁莹白的指尖轻轻地扯住他的衣襟,然只这么扯着,却是再无其他。
而他,终站在原地,再迈不出步。
时间,似乎停止了前行。
空气,似乎停止了
动。
可,分明有一些什么,微微地于他和她之间
转着。
他的心,随着这些
转,再做不到忽视,蓦然侧身,墨黑的瞳眸锁住她苍白的容颜,她也正瞧着他,只瞧着,又咬了下
,眸华低徊间,手,终是松开他的衣襟。
他玄黑的衣襟,缓缓地坠落,他的心,也一并地坠落下去。
“皇上…”她的声音虚弱地响起,纵虚弱,却,让他有了一丝无可名状的欢喜。
然,即便是欢喜的,他的语音偏还是带着淡漠:
“呃?”
“外面雪大…”她把脸几乎埋进锦被,说出这句话。
他的心,因着这半句话,不可遇制地湮起一丝的暖意,他回身,俯下,将她犹置在外面的手执起,她的手颤了一下,却是没有缩去,只任他执着。
他握紧了儿分,轻柔地把她的手放进锦被内,这一放,他的脸距得她实是近了,她的眸华愈低了下去,他的话语,柔柔地拂过她的耳边:
“朕知道。你的身子也弱,再不能受凉。”
她轻颔首,眸华移转,这一转,却瞧到,他的袖口,垂挂出的那些许缨络。
她的眸华随着这些许的缨络陡然变得份外焦灼起来,这些色彩鲜
的缨络,她是不会忘记的。
她本被他放进锦被的手,咻地伸出,抓住那些缨络,眉心颦紧,眸底的担忧之
再无法掩饰,她嗫嚅着,未待她将话说出,他却将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一
一
松开,将被她抓着的缨络悉数收回到袖中,宽慰般地轻拍她的手背:
“这件事,交给朕去处理,别再为了这些耗费心力。倘你要保住这个孩子,如今,一点的心力,都再是耗费不得的。”
她略抬起眸光,凝向他,含了些许的雾气,
这些许的雾气让她本明媚动人的眸子添了些许的婉柔,让他的心,亦变得柔软无比起来。
或许,惟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有这些许的柔软。
而他并不愿见她的眸底,含上这些雾气,因为,这样的她,会让他更舍不得离开。
哪怕,离开,只是暂时的。
她的手没有再固执地伸出锦被,他望着她,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她随着他这一抚,慢慢因上眼哞。
她信他。
她知道,他定能把这伴事,处理得圆满。
手,抚上腹部,那里,还能孕育一个生命。
真好。
太后坐于天曌宫正殿内的酸枝椅上,她没有回慈安宫,当她看到,雪中,陈锦和陈媛默然相视的身影时,她就打消了回宫的念头。
她唤那两位同是陈家的女子往正殿来。
同宗的女子,本该是惺惺相惜的,曾几何时,却已变得表面风平
静,暗地里,剑拔弩张呢?
太后戴着护甲的手轻轻地叩着扶手,语音里,带着犀利的意味:
“皇后,怎么今晚,这么大雪,不好好在宫里歇着,却来了这呢?”
陈锦躬身,语音恭谨:
“回太后的话,臣妾听闻,皇上连夜传张院正至天曌宫,担心,是否醉妃身子有恙,故才匆匆赶来。”
身为中宫之主,太医院任何事宜,她都是有权知悉的。
当然,关心一名后宫嫔妃的身孕,她自然,做得也是不错的。
“哦,皇后真是有心。”太后不置可否,继续道“醉妃的身子现在已无恙,皇后可以安心了。”
“听太后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毕竞,这可能是我们大巽朝第一名皇子啊,所以,臣妾真的好担心醉妃的身子。这几
,还特意去往侧院,请教王妃绣百子荷包,给醉妃
枕呢。”
她做什么,本就不指望能瞒过太后。
今晚的事,显见并非那么简单。
与其等太后来问,不妨由她自己来说,岂不更好。
这一说时,她瞧得到,王妃的神色微微一变,然,只这么一变,却是在躬低身子的脸上,也惟有她同样躬着身的人,方能辨别清楚。
至于太后,永是那么高高在上,又真能瞧得清别人瞬间即逝的神色么?
“百子荷包?”太后念出这四个字,目光冷冷瞥向陈媛。
“回太后的话,皇后说要绣百子荷包,是以,妾身提供了图样,足足用了三
,皇后方才绣完,前几
,妾身就把这百子荷包代送给醉妃,醉妃甚是喜欢,并感铭皇后娘娘的恩德,命妾身挂在了榻畔。”
同样躬身在旁的离秋,手不自
地绞紧了衣襟,但,她不过是名奴才,能做的,仅是噤声。
“哦,离秋,去把那百子荷包给哀家拿来瞧瞧。”
未待离秋应声,殿外,早传来一声:
“不必了。”
轩辕聿大踏步迈进殿来,将那百子荷包往陈锦身上一掷,冷声道:
“皇后,你绣的好荷包!”
陈锦闻听此言,扑通一声,跪叩于地,语音带着惶恐,眼里,也仿佛要
下泪来:
“皇上,臣妾真的用心绣了,但,这毕竟是臣妾第一次所绣,自然是拙劣的,可,真的,臣妾用心了。”
“只怕你的心,未必是用在这绣法上。”轩辕聿冷哼一声。
他从夕颜方才的神情,猜出了儿分。
是以,哪怕,知道这荷包的乾坤,他都是要转移了去处置的。
他清楚那人对夕颜的重要,若那人有事,她的情绪必然会受波动。
是以,他不能让那人有事。
“难道皇上怀疑这丝线有问题么?”陈锦嗫嚅着,手执起那个百子荷包,随后,方怯怯地道“这丝线是太后赐给臣妾的,臣妾知道,是番邦的贡品,是以,一直没舍得用,这次用在绣给醉妃的荷包上,也算是聊表臣妾的一份心意——”
丝线,这丝线可是太后赏给她的呀,她怎能忘记这个茬呢?
本来,太后的用心就是叵测的,她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她顿了一顿,瞧了一眼太后的神色,似恍然大悟道:
“皇上定是不悦这丝线的味道,对吧?绣之前,王妃身旁的丫鬟就提醒了臣妾这个问题,然后王妃说,由她把这丝线,放在
凉通风处晾几
,就不会有问题了。若皇上不信,可传那丫鬟一问便知。”
太后冷笑一声:
“难道皇上怀疑,哀家所赐的这丝线,有问题吗?”
“朕不敢。”轩辕聿语音低沉“只是,任何人,若存了心,要加害于朕的醉妃,及朕的龙嗣,朕都不会姑息。”
“好,皇上既是怀疑,有人利用这荷包使醉妃差点小产,今
,不妨,就把此事审一个水落石出。”
太后突然笑道,一笑间,眼色示意莫菊,莫菊俯下身,把那荷包从陈锦手中取过来,转
予太后:
太后随意地闻了下荷包,一闻间,她的眉心稍舒展开来:
“这丝线的味,早就没了,若有,也是放在紫檀木盒中的味道,这紫檀木虽香,可也不致滑胎呀。”
太后把荷包随意地再瞧了一眼:
“但,如今,这里面倒透着一股子果味。百子百子,这蕴意倒是好啊,只不知,是借了百子之意,还是其他什么,也未可知。”
太后顿了一顿,将荷包中的果子倒在手心,复道:
“传张院正来瞧一眼吧,免得皇上疑心。”
传来,也不会再有端倪。
“不必传了。朕已知道,里面的乾坤。”轩辕聿凝向陈锦,道“皇后,这荷包是你一人所绣?”
“是,正是臣妾一人所绣,王妃只教了臣妾绣法,以及绘了图样给臣妾。”陈锦应得很快,并没有丝毫的踌躇。
“那填在荷包内的呢?”轩辕聿继续问道。
陈锦略略抬起脸来,本是要望向太后手中的荷包,不想正对着轩辕聿俊美的脸,她的脸一红,忙低下头,语音带了几分不自然:
“是臣妾用了好几天,去收集来的。因为,王妃说,这方合了百子的意思。”
“皇后真是费心了。这百子里,竟还含了一味天门子。”轩辕聿语声渐冷。
太后的
边却勾起一抹笑意,问道:
“皇后,你往这荷包内填上百子之后,王妃没有先瞧一下吗?”
“这个——”陈锦有些踌躇。
“回太后,妾身自绘了图样予皇后,一开始,皇后在妾身那绣了半副荷包,妾身觉得甚好,无须再做指点,皇后便带回鸾凤宫中绣完,包括填上百子。”
“那么,看来,这天门子怎么进入这荷包内的,必与皇后是
不开干系的。”太后并没有多震惊,依旧淡然的问着“皇后可知什么叫天门子?”
“臣妾不知道。臣妾也不记得所找的百子里,有一味叫作天门子。并且,虽然这荷包是臣妾独自绣完,并填上百子,但,臣妾后来交给王妃时,却是没有束住口的,王妃,这点,你难道不记得了么?”皇后的语音是做不到平静的,甚至于,有些愤愤。
“是,皇后交给妾身时,是没有束口的荷包,妾身当时称赞皇后的手艺甚佳,并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并当着皇后的面,把口束上的。”
陈媛的语音听着虽是镇定自若,然,却隐隐透着些许什么。
恰在此时,突然,李公公的声音传来:
“皇上,太后,醉妃近身宫女碧落求见。”
“哦?何事要求见哀家和皇上呢?”
“碧落只说有要事必须面奏太后和皇上,请太后和皇上做主。”
轩辕聿眉心一皱,太后却已道:
“传她进来罢。”
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碧落的足尖犹带着水印,姗姗进得殿来,跪伏行礼之后,得太后允淮,方带着懦委,小心翼翼地请安: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奴婢——奴婢怀疑,醉妃娘娘差点小产,和皇后娘娘绣的荷包有关系。”
碧落惧畏地看了一眼陈锦,实则她的目光却是越过陈锦,瞧了一眼陈媛,复轻声道:
“奴婢记得那
,皇后娘娘将绣好的荷包拿来托王妃转赠予醉妃娘娘,王妃吩咐奴婢去奉热茶来,但,奴婶手拙,皇后娘娘接茶时并没有接稳,奴婢就撤了手,于是,整杯茶打翻,濡
了皇后娘娘的衣襟,天又冷,鸾凤宫去取衣裙回来,恐伯也是不便的。而这样
着衣,王妃惟恐会损及皇后娘娘的凤体,因此,王妃特意去取了自己新裁的衣服予皇后,可,就在王妃去取衣时——”
“既然说了,就不要0
吐吐,怎么了?”
“奴婢自知闯了祸,当时被王妃摒退至殿外伺候,屋内只剩皇后娘娘一人。王妃去取衣时,奴婢不小心瞧到,皇后娘娘,换了一个荷包在桌上。”
“换了一个荷包?你可看得清楚?”
“回太后的话,奴婢应该不曾看错,确是皇后娘娘从衣袖里又拿出一个荷包,换了上去。”
“既然当时看到,为何当时不告诉你家主子呢?”
“回太后的话,奴婢不敢说,并且奴婢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荷包里会有什么乾坤,只是,今晚听到醉妃差点小产,回想起几
前的情景,方揣测,这荷包是有问题的。”
“皇后,若这奴才所言属实,皇后的所为,倒让哀家真真刮目相看了。”太后看似淡淡说出这一语,话语里,却透着一语双关的蕴意。
皇后的脸,在此时,不知是因愤愤,抑或是心情难以平静,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顾礼数,只径直问了碧落一句:
“本宫问你,若本宫替换了荷包,难道,图案就绣得一点差异都没有么?”
碧落低声,道:
“这图样本是王妃所给,皇后若绣得有差异,自然,王妃是会瞧出的,所以,皇后再怎样,都不会让图样有所差异的。”
皇后不再问碧落,转望向太后,一字一句地道:
“臣妾想问太后,当
赐给臣妾有丝线多少?”
“一盒丝线,至多三十二支。”
“那再请问太后,其中碧银丝线又有几支呢?”
“碧银丝线的
泽是其他丝线所无法比拟的,因其用料最是珍贵,制作又十分不易,十年方能调染出不超过五支丝线,哀家赏你的,至多只有一支。”太后顿了一顿,复加了一句“即便阖国,这种丝线,也惟有哀家这,尚有一支,再不可得了。”
“那请太后细看手中的荷包,按着百子图中所用碧银丝线之处,臣妾那是否还有剩余?”
这图上,坐于中央嘻戏的那名孩童,着一袭碧
的衣裳,那碧中又透出银光来,正是用罕有的碧银丝线绣成。
太后细细瞧了一眼百子荷包上的图案,道:
“你那一支该是所剩无几了。”
太后的眸华咻地
向碧落,手一拍扶椅,斥道:
“大胆奴才,竟敢在哀家面前做这证供,你可知道,这百子图中所用的碧银丝线,已近一支丝线,若皇后去换了这荷包,所需的另一支碧银丝线,又从何处来呢?难道,是哀家给她的不成?”
碧落被这一拍,立刻惶惧地不停叩头于地,哀声道: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奴婶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碧落的失常落进殿内诸人的眼底,只透出一种意味来,陈媛的脸色微变。轩辕聿的眉心则蹙了一下,愈深地凝了一眼,看似乎无辜哀怨的陈锦。
“你什么都不知道,倒知道在殿外看清楚主子换荷包?若主子真有心换荷包,又岂会让你瞧见?连奉茶都会奉得这么闪失,哀家看,你这个奴婢留在宫里,也没用处了。”
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语音里,赫然洇出杀意。
“太后,此事真的与奴婢无关,是王妃让奴婢这么做的,王妃的吩咐,奴婢不敢不听啊,太后,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碧落哀哀地痛哭失声,不停地叩着金砖地。
“碧落!我何曾让你这般——”
“够了,都给哀家住口!”太后打断这句话,目光将殿下诸的神色都一并收入眼底,当然,也包括轩辕聿的。
她冷声道:
“陈媛,你,跟哀家来。”
说出这句话,她复瞧了一眼轩辕聿,她看得清楚,他眸底乍现的那抹寒光,她也清楚,这抹寒光后的意味。
只是,她宁愿,她是不要去看懂的。
“皇上,哀家借你的内殿一用。是否可以?”
“母后既然开口,朕岂有不允之礼?”
太后颔首,起身,径直往内殿行去。
陈媛步子一滞,也旋即跟着太后,往殿内行去。
内殿,漫着明黄
的纱幔,这些纱幔,此刻,都静静地垂落着,没有一丝的拂动。
太后,缓缓走到银碳盆边,甫回身,语意里再没有一丝的犀利。
“阿媛,为什么,你不信哀家呢?”
陈媛的
颤了一下,她看着太后,声音甫出时,带着涩意:
“太后,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您让妾身,怎么信你呢?”
到了今时今
,挑明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哀家那
,知道你听到了。所以,哀家当晚没有见你,也没准你立刻去天曌宫,就是想让你用一晚的时间仔细地想清楚,然而,很可惜,你还是让哀家失望了。”
“是,妾身都听到了,即便颜儿不是妾身的亲生女儿,可妾身没有办法看着她因这道规矩白白送了性命,哪怕,要忤逆您的意思,妾身都顾不得了。”
“愚昧!醉妃的身子如今这么孱弱,难道你认为她
得起小产一次么?这一次的小产,间接地,或许就会要了她的命!”
“妾身知道,所以妾身祛了那丝线上的味道,只在荷包内,用了磨得极细的天门子粉,这粉的药力不会那么霸道,虽可致小产,但以张院正的能力来说,完全是在可以救圜的地步。”
太后听到这一语时,她终是不能不动容。
陈媛,何苦如此呢?
从她闻到丝线的味道,隐约有淡淡的苏合水味道,已是知晓,这其中蕴涵的一切。
丝线上的檀香,隐去的,是麝的味道。这麝恐怕正是陈锦所下。将丝线浸了麝水,再用紫檀木盒,掩去丝线里浸含的味道,借用这丝线,绣出这百子荷包,借力打力,无论怎样,伤到的,都是别人。
而陈媛却识破了香味的异常,但,她不会仅把丝线放在
凉通风处去祛这香,否则,只会把檀香散去,留下麝味,所以,陈媛一定是暗中,用了苏含水把丝线浸去这味。
其实,陈媛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麝香的效力未必比天门子粉霸道多少,但,显然,让麝香堕去夕颜的孩子,确能让她的太后位置,间接受到威胁。
这是最好的一举双得之法,可,陈媛哪怕不信她,始终,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念着昔日的情份,反替她化去了陈锦愚里藏刀的这一劫。
她以为她瞧明白了,其实,她终究是没明白的。
夕颜,是不能留于这宫里。
然,陈锦真的适合成为陈家未来的依赖么?
恐怕,陈锦那晚,也早瞧出了,陈媛的神色不对,才最终,让她谋划了这场戏,一步步所使的,恰都是狠冽的手段——
即便不能让她的太后位置受到威胁,不能堕去夕颜腹中的胎儿,也必是让陈媛负上这罪名,让夕颜的心绪不稳,导致胎相再次不稳。
这一场戏,无论怎么唱,陈锦的谋算俱全到了任何一个结果。
连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她都没有错过,陈锦的城府可见,是深到何种地步。
陈锦,根本不要这孩子,哪怕,母以子贵,终将保得陈锦的后位高枕无忧。
或者说,陈锦根本不信,杀母立子,的话。
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却是相信了这句话。
太后再启
时,俨然,带了几分的沧桑:
“阿媛,每次,你都愿意成全别人,不论自己付出什么代价。其实,三年前,哀家对你就心无芥蒂了,为什么,你还是不信三年前,哀家对你的允诺呢?是,祖宗规矩是在那,但,哀家都安然地活到了现在,哀家自然也会给你的颜儿一个活路的。”
“太后——”陈媛的眼底终是
下了一颗泪来,这颗泪坠在她的
边,让她的眼前,终是
离起来。
太后缓缓走近她,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阿媛,脸上的伤好了,可,你心上的伤,何时才能好呢?哀家是误解了你,所以,这么多年,哀家没给过你好脸,但,换到任何一个女子身上,谁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常宿不归,而你呢,却瞒了那么久,连哀家都一并瞒了这么多年,若不是颜儿进宫,哀家想,你会把这个秘密,一直瞒到死吧。”
“太后,妾身真的从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真的。”
“哀家知道,哀家信你说的一切。但,荷包一事,你是动了那个心,也做了那件事,这一切,即便都是中了别人的计,却连哀家都不能护你,因为哀家要顾全,远不止这所谓的真相。”
“妾身明白,妾身也不怨皇后,是妾身自己要这么做的。从妾身把那些天门子的粉末,撒进荷包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可,妾身只要颜儿的周全,其他的,无所谓了。”
陈媛的泪渐渐在太后的拭擦下,止住。
“哀家没有想到,皇后的心,这么狠。”
“妾身也狠啊,妾身想借着这事去扳倒皇后,毕竟,您那晚对她说的话,让妾身,真的恨了她,也认为,她始终是颜儿今后在宫里的障,所以,妾身想让人误以为,是她绣的荷包有问题。因为,那些粉末,再过几
,就该悉数散落怠尽,到那时,只有这个荷包,是最大的嫌疑。”
她顿了一顿,手,牵住太后的,就象多年前一样:
“所以,今
的一切,是妾身咎由自取,再怨不得她人。”
“归
结底,是你不信哀家,然,哀家,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你信的。”
“太后,妾身知道,自己始终会成为颜儿的弱点,这件事,妾身愿一应承了下来,妾身只求太后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
“颜儿的本
纯良,其实,是不适合宫闱倾讹的,这一胎,若是皇长子,还请太后千万留下她的命。哪怕,就此,放她出宫,好么?”
“哀家会护她周全的。你,放心。”
陈媛深深吁出一口气,凝着太后,复道:
“相信一个人,真的很难,否则,你和我,又怎会走到今
,仍相互猜忌呢?只这最后一次,我选择,相信你。”
这一语,她没有再用任何尊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她们两小无猜的岁月。
只是,一切,却再都是回不去了。
“你安心去吧,哀家不会让醉妃为这件事,过于伤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