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贞洁
夕颜讪讪地收手,声音很轻:
“夜深了,怕您受凉。”
他的手伸过来,复拿住那锦被,径直盖到她的身上,她低了脸,身子往外挪了一下,空出一侧的锦被来。他瞧她这样,
边似笑非笑,淡淡道:
“朕有。”
他的身子稍侧,她方看到,在他身后,叠着明黄的锦被,与放在外侧的这叠显然是区分开来的。
那明黄
方是帝王专用的象征,上次侍寝,她竟也没有注意到。
脸微微红了下,她蜷进锦被里,想侧过身子去睡,他却还凝着她,倒让她不能动分毫,只能闭起眼睛,用锦被蒙住大半的脸。
不知是不是呼吸不畅,她觉得再怎样都睡不着。
可,即便睡不着,难道就这样睁着眼到天亮吗?
还是一定要强迫自己睡着才是。
以前她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
妈教她数羊,每每数了,确是容易睡着的。
于是,她碎碎地在心里念着,头越蒙越深,直到,好象有清冷的空气钻进被子,真的很舒服,她微微转了下脸,向着清冷的方向凑过去,却陡然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对,她蓦地睁开眼睛,一双深黝的瞳眸在她的眼前放大,那里,仿佛蕴了点笑意,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是他的脸。
是她在无意识中凑近了他的脸。
此刻,他距离她很近,他的手正把她蒙头的被子拉下。
他真的很好看,他的鼻子很高,与她的鼻子几乎快要碰到,她一慌,忙低下螓首,这一低,他来不及后退,
印在她的额际。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尴尬之外,则是不该有的暧昧。
“安置吧。”
这次,轮到他讪讪地说出这句话,今晚,第三次说出同一句话。
“嗯。”她应了一声,甫要抓起被子,他的话语又传了来:
“闷着睡,会做噩梦。朕小时喜欢蒙着睡,然后一直做噩梦…”他的声音很低,眼底,又有一丝蓝色湮过。
“
妈告诉过我,如果做噩梦,是因为睡的时候把手
在了
口,侧着睡就会好很多。”
她说出这句话,方意识到犯了忌口,没有自称‘臣妾’,偷偷望了他一眼,他却全然不在意。
“或许如此罢。”
他凝着她,她披散下来的青丝蜿蜒地淌在枕上,衬着她莹白干净的小脸。是的,很干净,她没有化一点的妆,只是,她即便不化妆,依旧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空气里,有丝丝缕缕属于她的香气袭来,比他常薰的龙涎香更加地清透。
她知道他还在看着她,这让她越发地窘迫,今晚是二哥和西蔺姈的成婚之喜,她不知道西蔺姈是否也会象她这般窘迫。
心底,其实,对于那晚,西蔺姈的醉酒还是介意的,因为介意,所以,她才会刻意用肩辇送她出宫,仅为了维护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步声,司寝的声音隔着帐幔缓缓传来:
“李公公。”
“奴才有急事启禀皇上!”李公公的声音里显然也是焦灼的。
“说。”轩辕聿淡淡地道。
但,李公公回禀的事却让他再做不到淡然。
“皇上,襄亲王妃自尽了!”
这一语,犹如惊雷一样从天际滚过,但,此刻,天际只是深沉如墨汁的黑,并没有一丝的惊雷闪电划过。
轩辕聿起身,听到夕颜轻轻地‘嗳’了一声,他忙低下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发丝和她的
在了一块,他骤然坐起,自然牵痛了她的头发。
他们的头发都很长,她的手试着去分开
住的发丝,但越急越是分不开,她怕弄疼他的,自然不敢大力去分,他瞧见她额际微沁出些许汗,遂打开榻后的抽屉,拿出一把剪子,甫要剪去他
住她的几缕发丝,她却蓦地从他的手里拿那把剪子,速度很快地把她
住的青丝悉数剪了。
女子对于发丝是极为重视的,尤其是宫里的女子,因要盘高高的宫髻,更是对这三千青丝珍视若宝,没有想到,她为了不影响他下榻,竟自断青丝。
夕颜放下剪子,神色间并不淡然。
西蔺姈突然在大婚当晚自尽,与纳兰禄必定是
不开干系的。
可,她心里即便再怎样担心,也只能在宫里静候着消息。
就如同,今晚是纳兰禄的大喜之
,她根本回不去一样。
即便纳兰禄对她再如何不屑,她仍是做不到听之任之,毕竟,对她来说,血浓于水,是最重要的。
哪怕,她做的,不能得到别人谅解,但,只要有明白她的人存在,哪怕只有一个,都足够了。
“小李子,备御辇。”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她略抬起脸,正对上他的深邃的目光,他的手轻轻地将她剪断的青丝捋到耳后“你,随朕同去。”
她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西蔺姈的自尽出宫。
更没有想到,他会带她同去。
或许还有很多是她想不到的,而她也不愿意让自己去想通。
只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西家姐妹因为先皇后的关系,对他是重要的。
哪怕,这份重要,真的如纳兰禄所说,带着不纯粹。
可,他是皇上,他要任何女子,又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呢?
她回身,下榻,伺候他起身穿衣,她的指尖不慎碰到他的手臂,却觉得一阵冰冷,这种冷甚至比冬日结在屋檐下的冰稜子更为寒冷。
她不
抬起眸子,他却避开她的目光,径直穿上玄
的外袍往帐幔外行去,一旁有宫女伺候她穿上裙衫,因着鬓边的发被剪短,她简单梳了一个矮髻,随他一并出得殿去。
夜风的微凉中,飘起几丝细雨。
在这细雨朦朦里,因同在东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已到纳兰亲王府。
三年了,她终于回到王府,纵然,是在这样的时刻。
甫踏进正门,心底是有着深浓的悸动,母亲早跪于门前,身后,是黑
的仆人。
随着轩辕聿的行仗到来,纷纷行礼。
她走在轩辕聿的身后,看到母亲的身子瑟瑟发抖着,空气里则是令人压抑的静寂。
直到,轩辕聿森冷的声音划破这份寂静:
“襄亲王妃怎样了?”
如今的襄亲王妃是指西蔺姈,而陈媛变成了前王妃,她的称谓后,不会再带有襄亲王三字,这二字,是世袭,也是荣耀所在。
“回皇上的话,襄亲王妃——”陈媛艰难地开口,缓缓道“在喜房。”
这句话显然答得是词不对问。
夕颜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西蔺姈自尽,因为,这些是李公公私下附于轩辕聿耳边说的。
她只知道,不论现在,西蔺姈是生是死,对王府来说,都是一场劫。
轩辕聿袍袖一挥,小李子早识得主子的心意,忙道:
“喜房在哪,还请王妃速速带路啊。”
“诺。”
陈媛踉跄起身,步子却因震惊不稳,夕颜再不顾轩辕聿在旁,急走上前,轻轻搀住陈媛,陈媛忙不竭地避开夕颜的搀扶,俯身道:
“妾身惶恐。”
遂欠身向前引路。
夕颜的手僵在半空,她凝着母亲去的方向,把手笼进袖内,一步一步,走进昔日熟悉无比的王府。
喜房是设在二哥的文心院内,此时,灯火通明,有丫鬟忙碌的身影,也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那是生和死一线的窒息。
轩辕聿急走几步,已至正房前,纳兰禄跪叩于阶前,御驾亲临,他并没有象陈媛一样的慌乱,只是按着常礼,跪道:
“臣参见皇上。”
轩辕聿摒退诸人至十步之远,只留下纳兰禄、陈媛、夕颜三人,方启
:
“襄亲王,今晚的事,你,给朕一个
代!”
轩辕聿的语音看似平静、低徊,暗里,却是波
汹涌。
“回皇上的话,对于一位失贞的女子,臣只能休
,殊不料,她抵死都要这襄亲王妃的名份。”纳兰禄带着几分愤愤地道。
失贞?!
夕颜只觉得头嗡地一下,怎么可能?!
难道——
不,没有难道。
“失贞?纳兰禄,你既为朕亲封的世袭亲王,所言所行不比一般的官员!”
“皇上若不信,臣无话可说。今晚的喜帕,想必皇上该是没有兴趣御览吧?”
“倘若是你负她,纳兰禄,朕会让你付出代价!”轩辕聿森冷说出这句话,大踏步走进室内。
室门随即关阖,挡去所有的一切。
夕颜站在室外,看着犹跪在地的纳兰禄,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都没有必要了。
走到今晚这一步,太快,太让人措手不及。
“王妃,王妃!”容嬷嬷的惊呼声传来,夕颜回身,只看到,陈媛晕阙在急步上前的容嬷嬷身上。
“建叔,快传大夫,先送王妃回房。”夕颜大声吩咐同样退至十步开外的建叔。
“郡——”建叔喊出这一字,立刻意识到喊错,复道“奴才遵旨。”
“李公公,王妃身子一直不太好,还请公公见谅。”夕颜声音略大,对李公公道。
李公公当然知道话里的含义。未得皇上赦回,先行退下,是逾矩,但眼瞅着喜事变白事,王妃又怎能承受得住呢?
“王妃歇养身子要紧,皇上自会体恤。”
夕颜转望向纳兰禄,他的脸上显见是担忧着陈媛的,可,此时再担心,还有用吗?
“二哥,本宫再喊你一次二哥,也希望,你真的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尊贵的醉妃娘娘,难道,连一名失贞的女子,您都要臣容下她吗?那敢问娘娘,襄亲王府的威仪何存?”
“本宫只希望二哥不要误听谣言,殃及无辜的人。”
“这,请娘娘御览吧!”
纳兰禄手势一挥,一直伫立在远处的碧落怯怯地走上前,躬身,呈上一方洁白的丝帕。
如果是完璧之身,第一次行房,必会有落红。
可,这方白帕,真的太干净了。
夕颜的眉心一颦,不管怎样,她不会去怀疑轩辕聿,哪怕他今晚的担心,超出了常情。
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她信他,是一个敢做敢当的帝王。
不然,他不会就这样光明磊落地独自进入喜房,因着避嫌,都不会。
只是,背后制造这起谣言的人,今晚终究是得逞了。
不管,是如何得逞的。
或许,更多的是潜伏在暗处的伎俩吧。
室内,大夫见皇上亲临,扑通通地跪了一地,虽有五名大夫,在轩辕聿眼中,不过是庸医。
而,西蔺姈躺在榻上,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死灰。
“皇上…”她见他来了,强自倚靠起身,朝他绽开淡淡的笑靥。
“你们都退下。”他冷声吩咐。
直到室内只剩下他和她,他才坐到榻前,凝着眼前这女子:
“小姈,若不满意这门婚事,为何不对朕直言?朕一定不会将你下嫁于他的。”
“姐夫,嫁谁都是一样的,我不用进宫,对我,就是最好的恩赐。”西蔺姈依旧笑着。
她喜欢笑,但,八年前,姐姐薨后,她的笑容就愈发少了。
她知道,除了她之外,眼前的男子,似乎亦不再拥有纯粹的笑意。
她习惯唤他姐夫,他也宠溺地容许她这么唤。
真的,仅是姐夫。
然,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呢?
哪怕,连最亲的人都不愿相信。
“朕替你护住心脉!”
“姐夫,不要,没用的。”
他的手搭上她的脉,脸色也是一变,太晚了。
她确是
了生金!
刚刚的大夫该是用金针封了她的生死
,才撑到现在。
是啊,襄亲王府的大夫,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呢?只是撑了这半个时辰,却是大限,任谁都无法挽回的大限。
如今,她说话的顺畅,不过是回光反照罢了。
“姐夫,对不起。”她轻轻说出这句话,她反覆住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小姈不想让姐夫为难的。真的,对不起。但——”
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映证了一个事实,失贞。
“告诉朕,是谁?”
她轻摇颔首,让她怎么说呢?她又能怎么说呢?
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有遗憾,就一并随她去吧。
她不愿意,此事再牵扯进更多的人,尤其,那人,或许,是她想要维护的。
她不能做到绝情啊,真的不能。
“姐夫,答应我两件事,好吗?”
“你活下去,朕才答应。”
“先答应我。”她深深
进一口气,语音开始轻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限数,从
下生金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大姐若活着,一定不希望看到八年了,姐夫还沉
在没有办法挽回的伤痛中,姐夫幸福,才是她要的,真的。”
轩辕聿被她覆住的手,随着这一语,稍颤了一下,她觉到他的颤瑟,继续道:
“姐夫,二姐对您,是付出了真心,可惜,这份真心,始终是太过了。但,她毕竟是小姈的姐姐,也是西家最后一脉了,小姈恳请姐夫,不管怎样,让二姐好好地活着,好么?”
轩辕聿还是沉默着。
她说的这两句话,仅让他想起西蔺媺临终前的那些场景。
他不愿再多一次地回忆,因为每次回忆,有的仅是难耐的愧疚。
“姐夫,小姈死后,不要迁怒纳兰禄,他无心的。只是,小姈的脾气,不容许这种缺陷的存在。”
她的话语逐渐轻了下去,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一样的笑容。
哪怕,要走,她也要带着笑。
不让她唯一的姐夫担心。
这么多年,她想,她渐渐开始懂得姐夫的背负和隐忍。
然,有些话,是她不能再说的。
毕竟,血
亲情,让她无法彻底的抛下。
即便,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还是放不下。
一如,大姐去前的
代一样。
可,她必须要死,不仅是以死明洁,更为了——
她覆住他的手,终是骤然地垂落在地,她带着笑意的脸,重重地一并垂了下去,再没有一丝的声息…
夕颜在室外,单独唤了碧落往一侧无人处去,从碧落口中方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今晚的
房花烛,不过是一场关于贞洁背叛的鲛泪
尽。
碧落在她进宫后,就被指往伺候纳兰禄,碧落知道的,仅是随着
房纳兰禄的一声痛斥,出得房来,她进得房去,已见西蔺姈仰首
下金子。
生金,可坠人死。
宁愿一死,明其洁,也不愿在成婚当
就被休回西家。
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还是另有隐情呢?
譬如说——
她来不及继续往下想,因为,随着室门开启,轩辕聿站在那里,室内,除了寂静外,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在弥漫。
从刚刚大夫被悉数摒退,她的心里就是不安的,这意味着西蔺姈不再需要任何救治,因为,轩辕聿本身就是极通晓医术的。
生金,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必会坠死人。
那么,现在,西蔺姈该是——
她看到他的面色愈发阴郁,这层阴郁让她的手一并的冰凉起来。
他会迁怒于纳兰禄吧。
而她该选择明哲保身,不是吗?
既然纳兰禄今
是咎由自取,她凭什么一再维护一个不屑他维护的人呢?
只要她好好地做她的醉妃,襄亲王府少了一个王爷,又怎样呢?
谁说女子在宫里兴隆不能护一府安宁,非得靠军功显赫才是根本呢?
并且,今
之事,纳兰禄难道就没一点责任吗?
义气用气,愚不可及!
“皇上,纳兰禄藐视赐婚,理应重责,但,是臣妾往日纵容了家人,所以,请皇上先重责臣妾。”她跪地,额际触到手背,她能觉到,其实,四月的夜,依旧是寒冷的。
轩辕聿没有说话,他只盯着纳兰禄,后者虽然仍跪着,面容里皆是一种并不愧疚的神情。
今晚,西蔺姈可以看做是失贞以死明志,但,也可看做是羞愤自尽。
不管怎样,若传出去,必会损了她的名节。
所以——
脑中浮过这一念时,夕颜的身子突然一哆嗦,三年前那场血杀戮虽她未亲眼目睹,可,从离秋含糊其词的话语里,她确是知道大概的。
她不相信,仅为了她的履鞋被人做了手脚,就把阖宫的二十三名奴才悉数赐死,更多的,该是担心随她同去麝山的奴婢看到不该看到的,
不该
的吧。
独留下离秋,或许,不过说明,离秋是他所信任的,也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这些,在三年前她就想得清楚明白。
只是,此时再勾起这层思绪,她是惧怕的。
因为,整座王府的下人,都是她十三载来朝夕相对的,她是放不下的。
“皇上,此事全因纳兰禄婚宴醉酒而起,他神智不清,失手误打了襄亲王妃,王妃一时羞愤,自尽于喜房,终铸此大错。臣妾斗胆,愿自责其身,还请皇上念在他是襄亲王府如今仅留下的唯一子息,况且若诛了他,亦于事无补的份上,容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么说,无疑是最妥当的,对外能掩去西蔺姈失贞的细节。而阖府中知此事详情的下人,惟有碧落,碧落是她近宫前的丫鬟,她信碧落的忠诚,是不会
说出去的。她只须另求个恩旨,讨碧落入宫,也算了去这层忧虑。
他的手钳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带起,目光如炬地望向纳兰禄,冷冷道:
“襄亲王,你说,朕该怎样容你将功补过呢?”
纳兰禄昂起脸来:
“臣愿意统率
兵三万,平明洲金真之
,如若战败,请皇上按军法处置!”
是的,明洲这几
,在金真的围困侵犯中,岌岌可危,虽朝廷派云麾将军奔赴明洲,军报却只是云麾将军守城不出,消极应战。
“皇上,襄亲王妃毕竟为侍中千金,是以,不如让二哥出征前,先负荆请罪于侍中府,得侍中原谅,方允其出征。”
夕颜轻声禀道。
轩辕聿自是听得懂她的心思。
她当然不舍得纳兰府唯一的子息葬身于战场。
纳兰禄争的不过是一口气,论行军打仗,至多也是纸上谈兵罢了。
而此时,他隐隐知道,再拖不下去了,浑身又开始如万蚁噬咬般,是难耐冰冷彻骨。
“准。”
轩辕聿说完这句话,面色发白的匆匆向外行去,夕颜望着这样的他,仿佛记忆里有一幕朦胧的场景也是如此,她下意识地跟他出府,经过纳兰禄的身旁时,却听得纳兰禄
声道:
“臣恭送娘娘,从今晚开始,臣与娘娘之间再无任何关系。”
夕颜的步子滞了一滞,冷笑一声,道:
“纳兰禄,若你再不克制自己的行为,到最后,只会累及阖府,三万
兵,万一败北,明州失守,意味着我朝北大门就此被攻破,这一罪,哪怕满门连诛,都是难抵的!这么多条命,本宫断不会容许做为你不自量力逞强的筹码!”
纳兰禄能说出这句话,不管她心里所想,她又何必再隐掖着呢?
“不论沙落进哪里,只要把它吹出来,就不会再让自己难受。”
那晚,他对她的说话,犹在耳。
是的,吹出来,才不会让自己难受。
也不会一味的委屈,换来旁人更多的不理解。
哪怕,理解并不会因她的直白多一分一毫,可,她再不会任别人肆意用亲情做为标榜,无视她的付出。
哪怕,她付出的方式,并不是他们所想要的。
“纳兰禄,不要再掂本宫的份量!更不要再用阖府的安危做为赌注!好歹兄妹一场,相煎何太急呢?”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越过纳兰禄,随轩辕聿离去的方向走去,今晚的王府,太过压抑,可,那个男子,即便心里有着痛,却是容下纳兰王府那么多下人的命。
她的借口其实是肤浅的,若他执意要杀,她也阻不得分毫,而他的手下留情,带着西蔺姈死后可能清名不保的一赌,注码就是他片刻的不忍。
对于这样的他,她想,她是无法不动容的。
不过,仅仅是动容。
仅是如此。
甫到御辇前,他早已登入辇内,并未等她,她丝履踩于鎏金的脚凳上,方要入辇,突听到低低的一声呻
,李公公的手才要替她掀开帐幔,却被她喝止,她的手亲自覆上帐幔:
“李公公,本宫担心王妃的身子,劳烦公公替本宫再去瞧一眼。”
这般的吩咐,其实是不妥的。
毕竟李公公是轩辕聿的人,可,此刻,她想,轩辕聿或许是不希望李公公掀开这帘子的。
而在里面的他或许已无暇去顾及。
李公公应声,收回掀帘的手,夕颜确定无人可见辇内时,方匆匆掀起帐幔,入内。
果不其然,轩辕聿痛苦地倚在锦垫,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和三年前凤仪临水汀的夜宴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皇上——”她轻唤了一声,近前,甫要搭上他的脉,却被他用力挥开。
这一次,他没有象上次那样抱住她,只兀自靠在锦垫上,眉尖,是清晰可见的冰霜。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三年前,她对他抱住她,有的仅是厌恶。
那现在,她想,她愿意,用三年前那种方式让他好过一些。
无关乎什么,权做是今晚的感激。
以及,他几次对她的维护和开导。
她靠近他,拥住他仍旧不住颤抖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将怀里的寒冰捂贴。
他起初还想推开她,但,这份推开,却变成扯开了她的锦裙,今晚的锦裙是春天特有的丝薄质地,不比那时天蚕丝织就的礼衣,只一扯,就裂开一道口子,她稍稍震了一下,却还是更紧地抱住他。
的肌肤,有着暖融的温度,还有她特有的馨香,一起将他萦绕。
他熨贴到她的肌肤,温暖使他再无法抑制地用力拥住她,眉心的冰霜开始渐渐的融化,她承担不住他的重量,身子顺势跌进锦垫上,他
在她的身上,俊美无俦的脸,与她的近在咫尺。
这一刻,她能清晰地听到,谁的心跳声开始不平静。
他的眼睛很好看,犹如闪闪的碎星一样,他的五官更是
制无比,此刻,虽然苍白到接近透明,依旧不失他的王者威仪。
他拥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再不似三年前那样青涩,她的脸因着此刻的暧昧,有些微红,本来拥住他的手也放开,只下意识地抓住一旁的锦垫。
他的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了。反而,有一种让她觉得难以承受的灼热。
这个,是不是就是司寝曾教导过的临幸前的征兆呢?
她意识到自己的胡思
想时,脸更加地红。
他的手稍稍松开扣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十分柔软,让他不忍扣得那么紧。
他看到,她鬓端的发丝虽勉强拢了上去,由于刚刚的剪断,还是有一些短发飘散了下来。这些散发的下面,她明媚的眸子忽闪忽闪地在长如羽翼的睫
下冶出别样的光泽,她红润的樱
上,是干净的,没有任何口脂的干净。
仿佛受了蛊惑一样,他俯低脸,想要吻上那处干净,可,眼前,却骤然晃过西蔺姈方才死前的那抹凄凉,那抹凄凉同记忆里的那幕开始重合,让他蓦地松开她的身子,倚向一旁的锦垫。
这时,帘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醉妃娘娘,王妃一切安好,托奴才捎话予娘娘,让娘娘不用挂心,明
,她会亲自送襄亲王往侍中府负荆请罪。”
“有劳公公了。”她仍躺在锦垫上,声音却并不平静。
“起辇。”轩辕聿沉声吩咐道。
很奇怪,本来,因着西蔺姈出事,他贻误了今晚往密室的安排,他以为定是熬不过去,却和三年前一样,拥住她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不过须臾,竟就抗了过去。
难道——
他没有继续往下想,事实是,他第一次不敢这么想下去。
纵然,那人曾和他提过这一点,可,他宁愿这不是真的。
宁愿,不过是上古遗漏的医书里,一道被人记错的法子。
御辇往夜
的深沉里驶去,轩辕聿的脸上,笼了一层难以挥去的阴影。
就在今晚,西蔺姈去了。
离媄儿托付给他,只有八年的光
,他没能护得西蔺姈的周全。
即便握住神器十三年,有些事,始终,都在他的能力把控之外。
不经意地他望向辇内的夕颜,她已从锦垫上起来,正襟危坐在一侧,手里拨弄着被他撕破的裙衫,可,无论怎么弄,肩部那一块还是无法系上,使得她里面的肚兜若隐若现。
他取下一旁的披风,向三年前一样,拥住她的身子。
不同的是,三年前,他拥住的,是她初次来
的那抹红。
今晚,他拥住的,是她的尊严。
是的,她,方才也努力成全了西蔺姈的尊严,不是吗?
纵然,连他都不知道,这样的成全,是否是最好的。
因为,一直以来,他相信,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也只有死,才是一些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人,最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