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衰的卵巢
屠秋莎打电话给清川,让她陪自己去一趟妇产科医院。确知她的检查项目,清川惊愕得腮帮子都要掉下来了。是哪位大爷的种?他可真够厉害!她狂笑不已。屠秋莎的新任绯闻男友是一位乒乓球运动员,从国家队退役,在省队做教练。
"很开心,是吗?"屠秋莎赌气地一跺脚。
"不是不是。"清川憋住笑,"我笑的是,你老人家是久经风月场,居然会撞见火力威猛的白眼狼,不栽在人家手里才怪!"
屠秋莎瞪眼。
"你不是说,你们没有、那个吗?"清川诡谲地问道。
"你的语气,活
一个卖笑女!"屠秋莎刻薄地回敬。
"我投降,我投降,"清川举起双手,狡黠地笑着,"看在你大腹便便的分上,我就饶你一回。"
"谁大腹便便了?!"屠秋莎恼羞成怒,又是笑,又生气,作势
打,吓得清川抱头鼠窜。
护士出来喊号,轮到屠秋莎就诊了。屠秋莎马上就蔫了,垂头丧气地往诊断室走。清川收起嬉皮笑脸,握着她的手,一路陪她进去。
女大夫
略问了几句,让屠秋莎躺到诊断
上,替她做了妇科例检,然后开出几张化验单。验
、查血、B超,捣腾了一上午。终于,屠秋莎把化验结果递到了大夫面前,等待她宣判。
"不是怀孕。"医生扫了一眼化验单。
"真的?!"屠秋莎按捺不住喜悦,险些欢呼雀跃。
大夫神色怪异地看了看她,又把那些化验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在其中的几项条款上划拉了几笔,指点给她看,解释道:
"你的血FSH(卵泡刺
素)和LH(黄体生成
素)都超过了40单位/升,血雌二醇(E2)低于50皮克分子/升,血孕酮低于2毫克分子/升,B超可见子
和卵巢萎缩,卵巢无卵泡存在,这些都是卵巢早衰的迹象,需要定期做复检。"
"卵巢早衰?那是什么意思?"清川吓呆了。
"卵巢功能衰退,就会出现更年期症状,如果这一现象提早到了40岁以前,医学上就称之为卵巢早衰。"大夫回答道。
"更年期?"清川惊惧。
遥不可及的更年期居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太过分了。对于以勾搭男人为业余爱好的屠秋莎而言,这样的诊断真是太惨了。比有了身孕还要恐怖!
最美的光
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浏览中年的景致,更年期就早早地奔来了,就像一列
犷的货车,不容分说地、无情地载走了青春站台上形单影只的屠秋莎,把她变成枯木落花,把她和别的风情万种的女人割裂开来。
"临
上,大多数卵巢早衰的女
都难以找出具体成因,目前也尚无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靠周期
使用雌孕
素来替代卵巢功能,以维持月经来
,避免器官萎缩。"大夫说着,开列了处方笺。
清川莫名联想到屠秋莎的卵巢。疲惫怠工的卵巢。莲蓬状的水
的卵巢,枯萎成了两颗干瘪的核桃。核桃是不会分泌汁
的,它永远不会滋润和被滋润。清川感到一阵物伤其类的恐惧。
在爱情的战场,屠秋莎这样的老女人,是被取消了参赛资格的选手。岁月往往是最公正的裁判,它已经亮出了黄牌警告。
素描与媚态
"好了好了,别绷着脸了,我还没变成步履蹒跚的老妇人,你不用哀悼我。"屠秋莎顽皮地伸出手指,在清川脸上一左一右地划出两个圆酒窝的形状。
清川勉强笑了。
"不幸被你言中,那真是最后一次了。"清川伤感地说。
她指的是屠秋莎两年前做过的人
手术。罪魁祸首是一个地位显赫的男人,屠秋莎跟他在一起,已经长达十年之久。
开初屠秋莎对他的背景资料讳莫如深,除了有这么一位情人存在,其余的,她只字不提。中年女人在爱情和友谊方面出奇地理智,除非味同嚼蜡或者
有成竹,否则很难跟女朋友分享情人的秘密。当然这也是生物界的一门叫做独占的课程,那就是确保自己的地盘不被势均力敌的同类所惦记。
大约三四年前,屠秋莎对他们的关系不再抱有指望,她开始向清川陆续透
他的情况。首先是对他那种旺盛的情
的厌倦。他平均每周都会去她那里两三次。他不允许她动弹,迫使她被动地、静止地、了无声息地,接受他的爱抚。
"跟验尸似的。"屠秋莎说。
清川
笑。
接下来是他的谎言。他成千上万次地对着屠秋莎贬损他的
子,学历低、修养差、相貌糟。可是在这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将离婚的实践付诸行动。
然后就是他的身份了。原来该名男士是政界要人,目前官居本市副市长。他的夫人小乙,在人事局档案处工作,是满城的同事。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动过离婚的念头,他的政治生涯重于一切。"屠秋莎苦笑,"这就是男人!"
两年前,在屠秋莎决定结束与副市长漫长无际的情感纠葛时,有过一个
含哀伤与厌恶的夜晚,并意外地怀上了他的孩子。这是个讽刺般的决裂。
"他闭着眼睛在我身上扭动着身体,就像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狗,闭着眼在母体上寻找
头。一想到他是个成
的男人和
的婴孩,我就恶心透顶。我越来越不能忍受他,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一个不可更改的句号!"屠秋莎如此描述那个令她怀孕的晚上。
此后,每当清川从电视新闻里看到副市长衣冠楚楚的形象,就会想到屠秋莎对他的形容。她觉得在那些庄重的讲话、严肃的表情背后,藏着一只
头的婴儿的嘴。她被这荒唐的意象
住了。
事实上,屠秋莎并未与副市长斩钉截铁地断绝来往,句号变成了绕梁不绝的省略号。他们只是不再有身体接触,无论他怎样地谄媚,屠秋莎都岿然不为所动。她原本就对
爱颇为排斥,卵巢早衰也许是最好的注解。
她允许他去看望她。每隔一两个月,他都会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驾驶一部民用牌照的汽车,出现在她的住宅门前。
他逐渐接受了没有
的交往。他既不强迫她上
,也不强迫她说话。他呆在她的家里,自顾自地看电视,看报纸,或是小睡片刻,而后心满意足地匆匆离去。
"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屠秋莎懊恼,"我总不能对一个朋友式的男人下逐客令吧。"
副市长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有了新的情人,依旧是大学教师,很年轻,对他死心塌地。副市长认为她们两人的形象与气质均有共同之处。
"他在她那儿睡觉,在我这儿歇息。"屠秋莎的怨怪带了点沾沾自喜的成分。大概她误认为副市长已把对她的
体之爱上升到了柏拉图的层面。高贵的、高尚的精神恋爱。
"你们的区别在于,他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求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存在于他一如既往的主观梦想之中。而你,则是想占有客观男
世界里无穷无尽的姿
,你被这种簇拥的感觉所
惑。"清川练达地分析。
屠秋莎耸耸肩膀,不以为然。清川继续说下去:
"他的
恋是抒情
的,他在女人身上寻求的是他的理想,因为理想是注定寻求不到的,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这种推动他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的失望,又给他曲折多变的感情找到了一种罗曼蒂克的借口,仿佛他是在痴情地爱着你。"
"你的自恋是叙事
的,你对男人没有主观的理想,你对一切类型的男人都感兴趣而且乐此不疲…"
"打住打住。"屠秋莎锐叫,"我觉得你正在把我描绘成一个女
狼!"
"不是女
狼,至少也是女混混!"
她们大笑。
屠秋莎对医院的诊断表现得风轻云淡,一做完检查,就约清川做面部美容。两人在美容师轻柔的指尖下,获得了一张暂时清
滑腻的脸。屠秋莎对脸蛋和肌肤的重视远超过卵巢子
什么的。
完了以后,屠秋莎还要美甲。清川是没耐心陪她的,但顾念着她罢工的卵巢,不能不迁就她一回,坐在一旁看杂志。美容院的杂志多半是一些充满噱头的厕所读物,清川读着读着笑起来。
"我念一段话给你听。"清川说,"这是一个男人的抱怨,他说,我的家就像国家一样运行,
子是财政部长,岳母是国防部长,女儿是外
部长,我则为一切开销付账。"
"我比他幸运,在我家里,我是总统,我做主!"屠秋莎立刻说。
她
着窗口的光线,仔细挑拣指甲油的
泽。清川通常只留意脸的养护,而屠秋莎对身躯的宠爱到了偏执的程度,她用最好的兰蔻眼部
华
按摩
部,睡前全身涂满婴儿油。每个月学习慈禧太后一次,饕餮地用整缸的新鲜牛
沐浴,并且是好几块钱一盒的伊利牛
!
屠秋莎大言不惭地说过,身体是她赖以生存的根本。这话给人一种三陪女或
狂热的误导。但清川可以作证,屠秋莎属于
冷淡。这几年,她对包括副市长情人在内的一应男人,都没有真正产生过
爱的兴致。她的一生,是远离
的。荒诞的是,一个对
爱本身毫无兴趣的女人,竟然周旋在风起云涌的男人之间。
当然屠秋莎的相貌容易让男人有非分之想。她是天生的
感尤物,三围的比例极其夸张,肥
、丰
,
肢却细细的,不胜单弱,标准得有造假之嫌。清川对她的评价是,鬼斧神工。
"上帝造你的时候,一定喝得酩酊大醉,满脑子的绮思靡想。"清川假意恶毒地说。
身为大学教师,屠秋莎在礼仪方面是无可挑剔的。她看重她的饭碗,上课的时候很小心,穿着尺码大一号的套装,以免搞
课堂秩序。她的身段过于
感,
部和
部与其他部分不成比例,因此她的衣服需要定做。而且是两种风格的衣服同时定做,淑女装和
妇装。经常会有不认识的长舌妇对着屠秋莎的
口大
眼福,啧啧赞叹之余,诡秘兮兮地靠近她耳边问:
"你是在哪家美容院做的?"
"他妈的,当老娘是假的!"屠秋莎愤恨不已,"俞清川,你干脆去开间隆
专科医院,我豁出去了,给你做免费广告!"
然而屠秋莎不过是个性冷感的女人,她抗拒男人的真
实弹。她所沉湎的,其实是一种
铁石吸引铁钉的过程。
"你在反复试验自己的磁
够不够威力。"清川说。
副市长情人淡出屠秋莎的
榻后,她的新准则是恋爱不上
,绝不再为了迁就男人而委屈自己。当对方到达情
似火的阶段,也就是屠秋莎宣告结束的时候了。她冷酷地毙掉了一个又一个被
火烧成了木炭的可怜虫,优雅地转身,冶
地离去,留给他们一个想入非非的背影。
对此,屠秋莎本人的说法是,她始终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男人。她很痛苦,也很委屈。错不在她,而在那群贪食的野狗。
"我理想的男人,是一个能呵护我的兄长与一个能挑逗我
望的伙伴,带给我安宁的摩抚与在风波中颠
的快
。"屠秋莎作怀
少女状,"告诉我,他在哪里呢?"
"我呸!"清川刻薄道,"我说过了,你是叙事
的,你根本不是在寻找某种类型的男人,你是在寻找一种经过,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你在一个个男人之间游走,不断地证实自己的魅惑指数,重在印证,而非结果!"
仕途
屠秋莎那个副市长情人的老婆小乙,是满城的同事,英国人所说的,officewife,办公室
子。其实并不是有什么暧昧,而是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不过满城与小乙倒真是办公室的朋友。
"我的事,千万别让你家的花先生知道,毕竟他们在一个部门工作。"屠秋莎嘱咐清川。
但清川在嚼舌方面的能力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规范,她把屠秋莎和副市长的婚外情透
给了满城。她没有多此一举地叮嘱他保密,她深知他没有胆量传播副市长的风
韵事。
知道真相的满城在与小乙的交往中就多了几分平常心。原本高不可攀的小乙,由于弃妇的悲凉境地,凭空多了些平民气息。被丈夫厌弃的女人,让人心生怜悯。被丈夫厌弃的阔女人或官太太,则是一块有瑕疵的玉石,让人在感叹金无足赤的同时暗生窃喜,同时获得心理平衡的良方。
"满哥,你的衬衣没熨吧?"一大早,男同事小甲凑在满城耳边悄悄道。
"老婆失职,老婆失职!"满城谦虚地一再说。
小乙瘪瘪嘴,不屑地批评道:
"这跟老婆有什么关系?你们呀,个个都是大男子主义,专会欺负女人、奴役女人!"
"姐姐,谁敢欺负您、奴役您哪,"小甲跟小乙耍贫嘴,"您瞧瞧您那吨位!"
"臭小子,找死呢?!"小乙敏捷地挪移着胖身躯,冲上去与小甲打闹。小甲抱头鼠窜。
满城乘机拽了份报纸,上厕所去蹲着,躲开这是非之地。小甲和小乙都非等闲之辈,不可得罪。小甲喜欢开玩笑,满城对此总是一笑置之。玩笑的分寸掌握在毫厘之间,过了,就是杀身之祸。所谓伴君如伴虎,满城在这方面有过惨痛的教训,轻易不敢造次了。
满城所属的档案处是一个复杂的部门,虽然待遇相对清贫,且毫无权力含量,可处里汇聚着全局最有背景的人物。比如小甲,文凭不过高中毕业,通过公务员试考进入市人事局,吊儿郎当的,一副纨袴公子相,不过人家的老爹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小甲的正业是经营三间酒吧,副业是泡妞,档案处这边,他只在每月领出勤奖金和开会的时候
尊容。
小乙的身家同样了得,正宗的诰命夫人。小乙在老公风声水起的官场生涯中聪明地保持低调,始终呆在一些边缘的处室。但官太太毕竟不同于小人物谁谁谁的老婆,这道理谁都懂。
即使是打字员小丙,十八岁的黄
丫头,
着山地口音,从乡下招聘进来,亦非等闲之辈。小丙一经进入档案处,职员配备电脑的申请就泡了汤,凡属档案处的文件,全部归口由小丙打印,其余人等不得
手,相当于为小丙挤出了一个岗位。小甲不上班,小乙连电脑开关都不会,作难的就是满城了。满城手头的资料最多,交给小丙吧,丫头态度倒好,就是手脚慢,兼之识字能力有限,谬误百出。
满城傻乎乎地反映过几次,石沉大海。后来才知道,小丙的姨父,是当今市政规划局的局长。若是处里推广了电脑办公,小丙的位置怎么保得住,不能不牺牲大家的利益。
档案处的处长是一老头,接近退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每天反锁在办公室里琢磨象棋。副处长是青年才俊,全局唯一的博士,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的学历和圆滑为他带来了实际的收益,号称从不过问国家大事的小乙破天荒地向丈夫推荐了他。前几天组织部门专门来宣布了任命,档案处的副处长调入市政府秘书处,担任副处长。
"前途恢弘啊。"处长笑着打趣,"将来可别忘了提携咱们!"
满城在人事局呆了14年,看尽升迁发达,没有看透,反倒看红了眼。副处长的上调,给了他新的憧憬,新的力量。在对副处长的一片祝贺声中,满城的心脏超速跳动。
"熬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轮到我抖擞抖擞了…"满城喝完了送别副处长的美酒,醉醺醺地回到家,踌躇满志地对清川夸口。
清川不吱声。
"俗话说,二十年的媳妇熬成婆,这一次,空出来的副处长宝座,非我莫属。你说是吗?"满城直问到清川脸上,满嘴酒气。
清川一闪身,躲开他。满城扑了个空,一个趔趄,撞到椅角,顿时酒醒了大半。
"对了,明儿你到银行取一万块钱给我。"满城吩咐道。
"要那么多钱干吗?"清川怀疑。
"我得想想法子,使事情万无一失,"满城说,"不能让大好的机会给搅黄了。"
"你买官啊?"清川啼笑皆非。
"我要真知道什么地方有卖官的,我早买去了!"满城不以为忤。
"你到底要做什么?"清川不耐烦,"买房的钱还差着一大截呢!"
"这钱,你必须给!"满城借着酒劲,提高了嗓门,恶狠狠地瞪着她,两只拳头捏得喀嚓喀嚓响。
清川瞅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默默走开。
满城一拳头砸在桌面,咚的一声。清川回头瞄他一眼,还是那种目光,沉思的、怜悯的。满城惧怕这样的眼神,它让他格外清晰地看到自己委顿的、缩小又缩小的身影。
别人的仕途是路,无论是康庄大道,还是羊肠小径,好歹有走到头的一天。但满城脚底下却是一条河,水
湍急,暗礁密布。没有船,没有桥,他寸步难移。强化游泳技能吧,可水性再好又怎么样,河心有旋涡,河底还有鲨鱼呢。总之不是淹死就是葬身鱼腹。
偏偏这一切糗事,清川都是独一无二的见证人。她见证了他的愚钝,见证了他接二连三的失败。见证,是一种可怕的提醒。有时候,满城恨不得掐住她细细的脖子,把她弄死,让她永生永世不能够再用那样了然的眼神注视自己,永生永世不能够说出自己的惨败。
那就叫做,杀人!灭口!
红白玫瑰
桃开天辟地头一遭打电话给满城,满城没有听出她的声音,当她说出名字的时候,满城一怔。虽然电话是打到满城的手机上,满城仍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抬眼四面逡巡一遍,确信同事们都没有注意自己,这才
低嗓音,以最
练的语句问道:
"找我?"
"废话!"桃被他的迂腐逗乐了,高声笑起来,"不找你,打你电话干吗?"
桃的笑声太放肆了,满城慌了手脚,忙用手掌捂住听筒,生怕别人听见。其实桃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在电话里笑,谁会听得到呢。满城定定神,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正好听到桃的后半句话: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了。"
"什么?"满城不解。
"讨厌,你没听人家说话啊?"桃发嗲。桃的嗓子是女中音那一路的,浑厚如她的身段。她这一撒娇,满城就哆嗦了一下,起了一身的
皮疙瘩。
"咱们的那套房啊,等你拿主意呢,"桃拖长了嗓音,"是一次
付清,还是贷款?今天选房呢!"
怎么就成了咱们那套房了!满城哭笑不得。
"我什么时候说过——"满城瞟瞟对座的同事,含糊地反问,"要了?"
"不要不成啊,"桃好脾气地说,"咱现在住的房要拆,廉租房呢,杀人的、放火的、
毒的、卖
的,什么人都有,不安全啊。"
"有那么吓人吗?"满城低哑地笑。
"再说了,你那种身份,在廉租房里出出进进的,多不合适啊。"桃又发嗲了。
满城不是傻子,桃隐含的意思,他是明白的。她是在含蓄地提醒他,他睡了她。那是要付费的。
"好吧,"满城勉强应承下来,"就用后面的方式吧。"跟女人睡觉的后遗症真是无穷无尽,他厌烦地想着。
"贷款?那你得尽快开一份经济担保证明。"桃得寸进尺,"还有首付,咱得筹划筹划了,你
时间过来一趟吧。"
接完桃的电话,满城心烦意
,出了一身的臭汗,直嚷嚷天热,四处搜找空调遥控板。同事见他坐立不安的,就调侃他:
"今儿
凉爽的啊,满哥,你是内火旺吧?"
"对对,甲鱼吃多了,内火旺。"满城顺势解嘲。
"咦,看不出满哥生活质量还
高的,顿顿有甲鱼吃呢!"同事夸张地尖叫。
满城只是笑,任凭同事打趣。他神志甫定,清川的电话也跟过来了。真他妈活见鬼!
这一回,清川是打到了办公室的座机上。清川的作风与桃相似,绝不轻易打电话给满城,因此满城的同事大多不认得花夫人的嗓音。接电话的同事轻声说:
"一女的!"
"我情人!"满城满不在乎地扬言。其实他的汗
已经一
倒立起来了,生怕又是
魂不散、见不得光的桃。
"呵呵,满哥走桃花运了!"办公室里一片哗笑。
在水深
急的档案处,满城如履薄冰。他从一些管理学读本中谙
了办公室法则,尽量避免离群索居,成为孤魂野鬼。于是他对那些有来历的同事低三下四地尊重着,而交流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嘲。满城与同事们的表面
好就建立在了自我嘲弄的基础上。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清川劈头就问。满城闻言,马上回过头,对着那帮笑得东倒西歪的同事,用口形无声地说道:
"我——老——婆!"
"嘘!"同事们竖起指头,相互示意噤声。结果大家都忍不住笑得瑟瑟发抖。
"我看到一套很满意的房子,"清川说,"尾盘销售,最后两套,现房,拿了钥匙就可以装修了!"
又是房子!
"好啊。"满城曼声应着。
"来看看吧,"清川热切地邀请,"正好我朋友也在这儿,咱们赶快做决定,我朋友的亲戚在房产局,可以想办法再优惠一点。"
"你们等我,我这就过来!"满城爽快地答应下来。清川提到朋友,这让满城很不舒服。即使他并不知道清川的朋友究竟是男是女。单单清川
了一个他所不知道的朋友,这一点就叫他不痛快。满城对清川朋友的兴趣超过了对房子本身。
满城托词请了假,骑车过去。楼盘的地段很不错,距人事局不过二十来分钟车程,离媚媚的中学很近。房子已经
付使用,几辆装修公司运输材料的卡车堵
在小区门口。
清川在选定的房里等着满城。那是一幢21层的电梯公寓,一梯两户,位于一个配套成
的小区内。清川挑的是7楼,南北朝向。
满城坐电梯上去,电梯门一开,他就看见与售楼小姐交谈的清川。清川旁边站着一个个头很高的年轻男人,穿着T恤跟运动鞋,
间斜挎一只数码相机,背对着满城打手机。那是售楼小姐的男朋友,满城扫他一眼,立刻做出了判断。售楼小姐是一位娇滴滴的女孩子,配得上这种有款有型的家伙。
"等你半天了,我下午还有课呢。"清川埋怨,"不是叫你打车吗?你骑自行车啊?"
"
车。"满城简单地说。他矜持地仰起下巴,以掏钱的主儿的派头,瞄瞄售楼小姐,再瞄瞄她的男朋友,然后慢条斯理地问清川:
"你朋友呢?走了?"
"瞧你的眼神儿!不认得啦?"清川笑着拽了拽那个高大的男孩子,后者草草挂断电话,转过头来,一张笑容可掬的脸。
"原来是宗老板!"震惊之余,满城竭力场面化地打了个哈哈。他的脑子一时有点
,他没想到清川所说的朋友处在这样的年龄段,而且是开瑜伽馆的小生意人,是他所认识的。这小子怎么就成了清川口口声声念叨着的朋友?在他的常识里,清川的朋友应该是中年的女
或男
。
"满哥,恭喜你即将乔迁新居。"宗见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满城不得不敷衍地跟他握了握手。宗见的手很大很干
,满城的掌心却充满污秽的汗。满城
回手,尴尬地在衣角擦了擦。
"满城,我们进去看房吧。"清川说着,很随意地拉了宗见一把,"宗见,你也来。"
满城胃里堵得难受,跟吃了苍蝇似的。他不喜欢清川跟宗见说话的语气,像个矫情的小姑娘,一点儿都不庄重,让人想起发情的母猫,直接而又勇猛。而且他讨厌清川对着宗见拉拉扯扯的态度,又不是母子俩,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俞清川没学过?
当然他绝非怀疑清川跟宗见会有一腿,事实上,他一见着宗见,先前对于清川那个神秘朋友的疑虑都一并打消了。别看满城客气而谦逊地称宗见一声宗老板,其实这小家伙比他晚着一辈呢。那么个小
孩儿,也就够跟14岁以上、20岁以下的小妞调情调。世界上没有
牛吃老草这回事吧?何况清川终归接近四十岁了,人家一小帅哥,再怎么
饥渴,也不至于瞎摸到清川这等半老徐娘啊。
但满城还是莫名火起,他反感清川结识男
朋友。没有企图,有什么必要跟一个年轻男人搅混?若非潘金莲转世,一个良家妇女是不需要异
朋友的。
"你觉得怎么样?"清川一脸的期待。
"还行吧。"满城随口道。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房子上头。
"宗见,那就麻烦你跟你亲戚说一声,帮忙优惠优惠。"清川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误解
"有三个
台呢!一个
台种花草,一个
台晒衣服,一个
台搭凉棚。"清川兴致
地规划着。
她的听众是桃。桃正用手
洗棉质
罩,清川在切菜。满城一如既往地翻阅着当天的报纸,对着一些房屋广告发呆。
"多好啊。"桃很羡慕。
"咦,上次你不是说你住的房子要拆除?"清川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满城一个
灵。桃告诉过清川房子拆迁的事吗?!
"就快拆掉了。"桃无奈地说。
"你老公怎么讲?"
"他!"桃用了一个简洁的字眼模糊地回答清川。
"你不是有个男朋友吗?"清川突然
低嗓门。
满城心头动
不安,他站起身来,踱进客厅。他听见自己
腔中狂
的跳动声,他的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虚汗。桃这个臭娘们儿,她究竟跟清川说过些什么!
"…他手头也不是太宽裕的…"桃扭捏道。
满城端起茶杯,到厨房里去,向清川要开水。
"纯净水喝完了?你打电话让他们送来啊!"清川极不耐烦。
"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桃没头没脑地说着。清川瞟了瞟满城,用胳膊肘撞桃一下,示意她噤声。
"别给他听到。"清川耳语,"他会笑话咱们婆婆妈妈的。"
满城听到了。他放下心来,看来桃没那么疯狂,她只是让清川知道了自己有婚外男友这件事。至于对方是谁,她是守口如瓶的。她没那么傻,即便她留在满城家里,是因为喜欢冲
的冒险和刺
,但被大水淹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满城退出厨房。两个女人伴随着水声、切菜声,叽叽咕咕地说一阵,笑一阵。
"别傻了,一定要让他出出血!"清川忘情地提高了嗓门,"你可不能白跟着他,十几万的房子算得了什么!叫他买!"
桃小声嘟囔着什么。
"你千万别心慈手软,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清川
昂地训导她。
刹那间,满城脑中有如两列火车擦身而过,发出响亮的错车声,哐当哐当,哐当哐当。他感到生活是如此荒谬。
"我选那套房,是很不错的。"清川洋洋得意,"赚钱辛苦点不要紧,重要的是住得舒适。"
呸呸呸!满城在心头连声啐她。
要在第二次领媚媚去看那套房的时候,满城才明白那确实是一套难得一遇的好房子,低公摊,低容积率。150平米的面积,复式结构,四室三厅三卫,另有单独的储藏间和保姆房。客厅与主卧室用了宽敞的落地观景窗,面对着小区培植的珍稀林木带,光线通透,绿影入墙。
"我敢保证,咱家的居住条件,肯定是我们班同学中最好的,比联排别墅还要
!"媚媚快乐得一蹦老高。
"你们班同学,就没谁家住独立别墅?"清川逗她。
"傻不傻呀,谁住独立别墅啊!"媚媚不屑,"孤零零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说不定鬼大爷就住隔壁呢!"
"去你的!"清川笑不可遏。
那时宗见已经帮忙找了在市房产局当负责人的亲戚,拿到了2%的折扣,省了足足一万二千块钱。出于礼节,满城在去瑜伽馆的时候,提出请宗见吃顿饭。宗见谢绝了。
"屠老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宗见说。
"屠秋莎真不赖,教出的学生都这么有人情味儿!"满城向清川夸奖道。
在银行办按揭手续的时候,满城终于彻彻底底弄清楚,他和清川到底要为房子支付多少银子。房子的总价接近60万,清川办理了公积金和商业组合贷款,首付18万,每个月还款3200元,15年期限。
"也就是说,在连本带利还完所有的钱之前,房产证抵押在银行,房子还不一定属于谁呢,哪天给不上钱了,银行就会把房子给拍卖了。是这样吗?"满城惊骇地问。
清川扑来扑去地办理各种手续,根本就不搭理他。
清川张罗买房,桃也闹着买房。满城郁闷地想着,这些贪得无厌的女人,好比那种恐怖的昆虫,
尾完毕,雌的张嘴就把雄的一口吃掉。
满城的忧虑与清川的
欣雀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歪在
上发怔。清川心细,拿了计算器过来,消除他的顾虑。
"我们都是相对稳定的铁饭碗阶层,职业的风险和压力都不会太大。"清川分析给他听,"你每月固定有2000块钱工资,我呢,根据课时的多少,在3000元至4000元之间浮动,我这不是还兼着职吗?一月1700元,加300元打车费,一共2000元,再把现在住着的房子租出去,租金能有700元上下,这算下来,就有7700元至8700元的收入…"
"咱不吃不喝啊?"满城睨她一眼。
"我不是还没算完吗?"清川不悦,"咱每个月给你母亲寄300元,给我妈生活费300元,媚媚的补课费加零用钱500元,物管费水电费电话费什么的,大约500元,家里伙食费1000元,保姆费100元至200元,再留点儿服装费杂费一类的,顶多500元吧,这还剩着4400元至5400元,支付了3200元的按揭款,还能存上一两千块钱。"
"装修费呢?媚媚上大学的学费呢?万一谁再生了病呢?"满城皱眉,"一套房弄到山穷水尽,值不值啊?!"
"我们的存款一共是42万,除掉首付,还有24万。"清川轻言细语地解释,"我打听过了,装修普通点儿,顶天了就十二三万,剩下的10万,给媚媚上大学,至于医疗费,我们一家三口都有保险金,我妈也有的,不是给你母亲也买了吗?往后咱们省点儿,慢慢攒笔养老费,加上退休工资,生活应该毫无问题。"
"你们女人呀,什么都要最好的,到头来,压力还不全在男人头上?"满城自言自语,"买房,买房,勒紧
带买房,抠着嘴里的买房,买房真那么重要?"
"不是不够住吗?"清川靠过来,腻在他身上,"再说了,这套房够实惠了,咱们一转手,就能净赚个一万两万的。"
"嗤!"
"别怕别怕,有我呢,天塌不下来的,要真塌了,我还可以出去兼课、兼职,不愁养不起房。"清川贴住他,把一条腿伸进他两腿之间,轻轻
擦着。
"你抹了香水?"满城支起上身,警惕地问。
40岁生辰
屠秋莎40岁生日,在家做几样小菜,开一瓶红酒,与闺中腻友清川小聚。毕竟不是18岁华诞,可以声势浩
地开party,邀请城中名公子出席。单身老女人无甚夸耀,索
闭门谢客。
"这是他提早送来的。"屠秋莎指着博古架上的一件图形抽象的雕塑,"说是去德国考察带回来的。"
"哪个他?"清川存心戏弄她。她知道屠秋莎指的是藕断丝连的副市长情人。
"别捣乱!人家烦着呢。"屠秋莎愁闷道。
"怎么,他又有重修旧好的企图?"
"真那样要求就好了,我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绝他。可是他不提,一味地对我说他的新女友。依照他的身份和个性,他不应该这么口无遮拦。可是他居然说什么那个女人外表像我,学识像我,但内在却是他老婆的翻版,又凶又狠,全无情调。你猜他怎么形容?"屠秋莎扮个鬼脸,"他说她在
上像条死咸鱼!"
清川抚掌大乐。
"男人对女人最恶毒的中伤,莫过于此。"清川说。
"我想跟他了断干净,可是怎么开口?说是在一起呢,没有啊!说是分开了呢,他却又鬼魂附身似的。"屠秋莎苦闷地托住两腮。
"你考虑太多了,人家也许把你当成了旧衣服、旧玩具、旧书本,存放起来,时不时看上一眼,你倒在这儿伤
悲秋!"
屠秋莎瞪她一眼。
屠秋莎和清川年龄相仿,同一年分配到同一所大学教书。屠秋莎属闲云野鹤之辈,下了课便走人,不参与人事纷争。清川与之差异颇大,两人成为莫逆,算是奇迹。幸而她们都是寻常女子,没机会得到那双天赐的水晶鞋,由灰姑娘晋升为皇后。深谙这一层道理,她们的友谊竟变得牢不可摧。
屠秋莎住着学校修建的电梯公寓,一百多平米,大而无当,用一个房间饲养室内植物,结果整面墙壁爬满蟾蜍蚯蚓绿苔之类的生物,
脏污,有碍观瞻。另一个房间改成化妆室,整面墙做成镜子,金属质地的梳妆台如同化妆品陈列柜台。屠秋莎在美容方面是很舍得投入的,她用全套迪奥的护肤品,连洗发、护发产品都选资生堂的。清川和屠秋莎收入相近,但享受的待遇迥然相异。清川是有义务养家糊口的。
"单身有单身的好处,可以随心所
地宠爱自己,不会有男人唐僧一般在你耳边念经:你的衣服足够了,你的鞋子太多了…"清川发牢
。
"…择偶条件一降再降,成了烂市的茄子,还是无人问津…"屠秋莎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两个人忙不迭地
羡对方。
屠秋莎是个浪漫有趣的女子,刚离婚时雄心壮志,以女硕士副教授兼
感美女的三重身份,发誓非千万富翁海归学者等精品男人不嫁,过后又定位于国产教授或者厅级以上干部,可惜屡战屡败,标准逐渐降低,成为无不良嗜好之任意男人。结果一样,茕茕孑立至今。
"女人就是这点
,一辈子围着男人转悠。穷其一生,就是渴望听见男人骨头里酥软破碎的声音,渴望男人像山体滑坡一样塌陷在自己的怀抱中…"屠秋莎怨毒道。
"你也不是没有收获,毕竟见识了精彩无限的金粉世界,且替我谋取了不错的兼职。以离婚女人的身价,有这样的成绩,算是非常刻苦用功了…"清川笑。
"去!"屠秋莎打她一下。
屠秋莎的前夫是一间食品厂的糖果设计师,在她面前长年唯唯诺诺。十多年前,屠秋莎结识他几个月之后,他威胁她说,如果她抛弃他,他便自杀。屠秋莎被他的威胁
惑了。她不是特别喜欢他,但被他的爱蒙骗了。她感到自己配不上这么伟大的爱,感到自己欠了他一份深深的情义。
她回报情义的方式,是嫁给了他。尽管她再未重视过那种伴以自杀威胁之词的热烈情感,可她的心中却记忆长存,思虑常驻——决不能伤害他,必须永远尊敬他内在的爱。
结果是,他率先放弃了他的信念,放弃了他精心培养出的对她的崇拜之情。
他与别的女人上了
,然后企求她的宽恕。然后怀着一种被她抛弃的心情泪眼婆娑地离去,再婚,再育,过着幸福的生活。
没有为她而自杀。
这是一个玩笑。
男人的玩笑。
屠秋莎被沮丧所击倒。她是多么谨慎地不去伤害他,自觉遵守着一夫一
制的无效纪律,而她突然被告知一切纯属多余!
当前夫向屠秋莎坦承与同厂女工的
史时,屠秋莎其实一无所知,他带着自投罗网的
质,但没有获得自首的宽大处理。一个大男人,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向屠秋莎忏悔。可惜屠秋莎不是超凡脱俗的牧师,她铿锵有力地要求离婚,退位让贤。
离婚以后,屠秋莎有了一个固定的情人,也就是后来成为副市长的男人。有一度,她痴心妄想着能够嫁给这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可是她发现自己天真得离谱,幼稚得可
。
"已婚男人是非卖品,出再高的价钱都没用的。"清川提醒她。
屠秋莎在劫难逃,她无数次狠心与他分手,可是只要他鞍前马后地讨好着她,甜言
语地哄骗着她,她就会再度在他的
沟里翻船。
后来,屠秋莎对他心如死灰,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她一边与他周旋,一边热中于相亲活动,出入于高档的社
场合,认识了不少着纪梵希西装、戴劳力士手表的成功男士,有了很多次短命的拍拖。她试驾过八百万一部的宾利轿车,在五星级酒店第32层的旋转餐厅吃过西餐,坐过私人游艇出海钓鱼,在价值3888元一夜的总统套房里做过爱,情人节收到过
琴情侣表。她单恋过一名拥有八部手提电脑的媒体精英,被祖籍马来西亚的高尔夫球场老板狂追至教室——不过那厮的眼球立即被教室里的一位美眉所吸引,拜托屠秋莎做媒。可怜屠女士从身价百倍的崔莺莺一跌而成牵线搭桥的红娘。
屠秋莎最风光的一回,是应邀到普罗旺斯,在周遭开满深紫浅蓝的薰衣草的乡间别墅小憩。在阳光充盈的山坡上把臂同游时,屠秋莎收到了求婚戒指,对方更取出数码相机,展示一套位于首都北京的豪宅,全套明式家具,罗汉
、条案、太师椅,以及传统的大红宫灯,那将成为屠秋莎的住所——可惜只是侧室。原配多年不育,为着传宗接代且承继殷实家产,夫
俩商议寻找高素质高智商的代孕妈妈,大学教师屠秋莎有幸入选。这故事土得掉渣,清川一听,眼泪都笑出来了。
荒唐归荒唐,屠秋莎的漫漫征婚路毕竟风光
旎。清川在广告公司的兼职,就是得益于屠秋莎的四面出击。屠秋莎的某任男朋友的表亲,正是广告公司的老板。于是屠秋莎介绍清川进入广告公司赚外快,被老板任命为财务顾问,专门为之探寻合法的避税途径。
屠秋莎顾影自怜,哀哀怨怨地化了精细的浓妆,对着清川细诉衷肠。吃到一半,她的儿子被
送来了。儿子判给前夫,长年跟着
。老太太爱孙如命,除了节假
及屠秋莎的生日,一般不让屠秋莎接走儿子。这也是屠秋莎的前夫接受离婚时提出的一项不平等条约。
屠秋莎一见儿子就不住摩挲他的面孔及头发。那孩子长得壮实可爱,一头乌发天然拳曲,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妈妈,刚才我上电梯,碰到对面的男人,养着一只大狗,长得好像还不错。"小家伙
声
气地说。
"这小子,一回家,就像个媒婆!"屠秋莎笑起来。清川不理会,她难得有不劳而获的机会,埋头大吃。
"妈妈!"孩子生气了,不顾一切地嚷嚷出来,"在电梯里,他还摸我的头,问我是不是屠老师的儿子,还约我一道去放狗——我看他对你有意思!"
"你真这样认为?"屠秋莎对清川挤挤眼,假装正
地问儿子,"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也许人家另有企图,比如,让你免费帮他放狗?"
"陷阱?"孩子不屑一顾,"人家是你的同事,大学教师,学问很好,穿着过得去,我不会叫你去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而且你不能每天坐在家中等杨振宁或是比尔·盖茨来敲门,学校里这么多人,他们的手都会敲断,也找不到你的!"
"闭嘴!"屠秋莎恼羞成怒。
清川笑得
饭。
"你看你的样子。"那孩子摇头,"啧啧啧!一条裙子是10年前的款式,现在不流行短裙了你不知道吗?有时间多看看韩国电视剧,人家的打扮多么得体,像你这样过时,很难找到新男朋友的。爸爸结婚六年了,小妹妹快五岁了,真是的——"
"我会告诉你的老师,你的闲话实在太多!"屠秋莎怒喝。小东西朝清川做个怪相,不情不愿地低头喝汤。
小东西一句话,全面否定了屠秋莎的心血。屠女士最近恰恰被来势汹汹的韩剧淹没,在手机彩屏和电脑保护屏上用了韩星裴勇俊的照片。
"单眼皮!"清川瘪嘴。
"嗤!你不懂,人家是师
级的杀手,被称为'无
男子'。"屠秋莎争辩。
"
功能障碍?"
"什么呀!那是意味着传说中的王子,没有臭男人的味道。"
屠秋莎买了裴勇俊用的那个牌子的男用润
膏,立志走韩国美女的路线,每天不厌其烦地以三种粉底装饰面部,结果小东西视而不见,把老妈贬得一文不值。清川不
笑得打跌。
"来,多吃蔬菜。"屠秋莎夹一筷菠菜在他的饭碗里。
"我不喜欢。"小家伙顺势拨回盘里。
"没礼貌!"屠秋莎
然变
。
"
从不
我吃菠菜。"那孩子嘀咕。
"看,就是你
把你宠坏了!"屠秋莎呵斥。
"我已经十岁半了,还要被
着吃蔬菜。还要事事告老师,一点都不尊重我。"那小子低声抱怨。
清川笑得拿不住筷子。
"有人80岁还要
着自己吃蔬菜,"屠秋莎瞪着他,"快点吧,你应该高兴才是,你妈妈全心全意都为着你好,指望你出人头地!"
"但是妈妈,对面那男人——"
"少爷,你给我好好吃饭吧,我对那种男人没兴趣!"
"为什么,妈妈?"
"人家老婆健在,感情良好。"屠秋莎没好气地说,"你觉得妈妈应当挤进去,跟人家的合法老婆公平竞争?"
"这样啊。"孩子失望,嘟起嘴,闷闷不乐地进房去玩游戏机。
"你看你看,嫁不出去的后患实在太多。"屠秋莎对着清川抱怨,"其中一条,就是连儿子都看不起你。"
"不是看不起你,"清川发笑,"他是担心你闷出病来,没人照顾。"
"40岁的女人,只好眼睛朝上,眼光顺着50岁的男人一直往上看,说不定哪天被80、90岁的老爷爷相中,娶回家做续弦。"屠秋莎牢
多如牛
。
"老一些不好吗?可以尽早继承遗产啊。"清川故意笑道。
"遗产?你是不了解,现今吃社保的丧偶老大爷,都梦想着娶小他们20、30岁的太太。"屠秋莎扼腕,"我们这种又老又自以为是的女人,别人正眼都不要看!"
"那就与他复合吧?"清川指屠秋莎的副市长情人。
"算了吧,即便出家为尼,我也不愿意再当那种永无出头之
的秘密情人了…"屠秋莎喝了红酒,面色酡红,眼中浸出了泪。
"你要是出家为尼,全世界有一半男人会到你隔邻的寺庙做和尚!"清川逗她开心。
"他的官位,重于女人。"屠秋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单人舞
"仔细看看,我瘦脸的效果好吗?"小乙仰起肥
折叠的下巴,热忱地望着满城。她新近做了一个疗程的瘦脸按摩,试图去掉两腮的赘
。
"圆脸成了瓜子脸,
好的。"满城煞有介事地撒谎。
"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小乙突然
气,幽幽道,"他忙得
儿没工夫看我一眼。"
办公室没别人,小乙忧郁地对满城倾吐烦扰。小乙没什么知心的女同事,独独信任满城,不惜在他面前铤而走险地丑化她尊贵的副市长丈夫。
"我无法了解他在外头的一举一动,但一定有一个阴影存在…"小乙一直怀疑丈夫有外遇,从蛛丝马迹的线索着手追查,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会的…"满城永远只有一句空
的安慰。小乙在暗中苦苦摸索着的答案,是他心知肚明的。这种状况本身就让他有着私密的喜悦与奇异的惊恐。
"我知道他累,我知道我不该胡思
想,"小乙痛苦地说,"但是我不能忽略我的直觉,十来年了,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满城怜悯地望着她。你是对的。他无声地说。
他
悉一切,像个导演一般
知每个情节的关联。从小乙那里,他得知副市长对他的
子是很有耐心的,他天衣无
地隐瞒了她十年之久,足见其诚意和良苦用心。一旦有小小的、不足挂齿的破绽出现,他便哄劝、掩饰、讲和,使她振作,使她平静。他向她表白忠心,说得有眉有眼。他在她的嫉妒和噩梦之下惶惶如罪犯,他自责,他辩解,他道歉,周而复始——他把他的
子推向了晃动的虚空。
满城并没有奉行等价
易的原则,他从小乙那儿获知的情形,从不向清川提起。他怀揣着来自南北两极的秘密(屠秋莎的厌倦与犹疑,小乙的猜疑与控诉),就像一个拥有累累财富的吝啬鬼。
"你很动人,很有魅力,他不会背叛你的。"满城以中肯的语气安抚小乙。
他对小乙恪尽绅士风度,对小乙那张毫无变化的面孔娓娓赞美。因为他的心情实在太好,他看见了眼前延伸出的那条锦绣大道。
自从副处长升迁,满城就受到同事们的追捧,大家一窝蜂地要他请客,说是副处长的宝座非他莫属。档案处是一个修身养
的部门,来头不小的同僚们,意在清闲,不在做官,剩余的平头百姓,大多接近退休年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都不是满城的对手。
"论资排辈,这回该轮到你了,满哥!"同事说。
"我对那些世俗的东西没有兴趣…"满城竭力做出不以为意的表情,却控制不住一脸喜气洋洋的表情,仿佛面部麻痹的病人,只觉得浓重的笑意沿着腮帮子,不听使唤地往四周蔓延。
"别小气了,满哥,摆明就是你的位置,咱们得预先替你庆祝庆祝!"同事们起哄,不肯放过他。
满城招架不住,就在哄闹声中打电话订了附近一间餐厅的位子,邀大伙美美地吃了一顿重庆火锅。饭毕,同事们的称呼已经变成"花处长",听得满城心惊
跳,连连摆手,让他们不要
叫。
趁着兴头,满城到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办公室坐了坐。这位副局长是满城的同乡,与满城在围棋方面有着共同爱好。当上副局长以前,满城在下班后跟他对弈,两人一度过从甚密。有一阵子,他
上了儒学,满城就领一哥们陪他侃儒学。满城的哥们是同门师弟,在本市一所中专任教,穿长衫布鞋,称学生为"弟子",称老师为"先生",满口孔孟之道。副局长跟他很谈得来,一来二去的,引荐给了一位法国朋友,结果被法国人奉为上宾,聘往法兰西教中文。满城穿针引线地忙活半天,徒劳无获。
这位副局长为人中庸,畏惧权势,局长一声令下,他噤若寒蝉。懦弱归懦弱,他的派头倒是大得很,绷紧了脸,动辄训斥下属。这几年,他拥兵自重,不再找满城这等小民下围棋了。万幸的是,他念着旧
之情,对满城和颜悦
,路上碰到了,还会停下来聊两句家常。
副局长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满城告了扰,坐下来,首先问候副局长的家人。副局长的公子成绩优秀,准备到新西兰读大学。国外的学费十分昂贵,副局长一向对这件事有所避忌,但满城不一样,副局长不仅说了儿子联系学校的进展,还不无担忧地说起儿子禀
单纯,自理能力差,出国后不知能不能够适应。闲聊一阵,满城就有意把话题转到档案处,副局长淡淡地说:
"小花,凡事讲究机遇,机遇到了,什么都好办,机遇不到,谁都爱莫能助。"
副局长不愧为江湖老手,滴水不漏。满城低头寻思寻思,一时难以捉摸。他
急,直截了当地请副局长关照,副局长呵呵一笑,拍着他的肩臂,道:
"小花,我对你是很欣赏的。"
这话够分量了,满城千恩万谢地作辞而去。午餐多喝了两杯啤酒,加上副局长的首肯,满城就腾云驾雾起来,一下午尽在办公室高谈阔论,又翻出自己从杂志上剪切的一篇文章,嗓门洪亮地念了一遍。
…鼓掌是大有学问的,每当领导讲话时,只要他稍一停顿,我便知道应该鼓掌了。领导啥时需要掌声,我最清楚不过了,这是多年积累下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掌握的。鼓掌既要热烈,又要文雅,有板有眼,不是可以随便的。据说,有的秘书给领导写稿子,在段落中间写上"请稍等,在此处可能有掌声",来提醒领导停一下,让大家来鼓掌。其实,这个办法是针对在机关工作时间短、反应迟钝的人,像我这样的老机关,根本不用那一套,即使他不给我留出鼓掌的时间,我也会见
针鼓掌,让他百分之百满意。其实,鼓掌是机关的一门基础学科,在机关时间长的人,对此无不精通。我就是其中的代表。可不知为什么,有时我把鼓掌的习惯带到了其他地方。比如,在家里,当我老婆讲一些事情的时候,我竟莫名其妙地鼓起掌来,而且极具感染力。对此,老婆很是感动,她说我学会尊重理解别人了。她还说很感谢我们领导,是我们领导教育有方,使我学得聪明懂事了…
那篇文章叫做《一个老科员的幸福生活》,极尽辛辣讽刺,满城一经读到,顿时拍案叫绝。那种身为小科员的卑微,以及黑色幽默式的荒诞与苍凉,令他悲从中来。他特地剪下来,存进抽屉,将作者视之为官场知音钟子期。
满城念得抑扬顿挫,没留意一屋的同事纷纷
换目光,窃窃发笑。他陶醉在即将
离科员生涯的惊喜中,浑然忘我。甚至在回家的路上,当他畅想着荣升副处长后的辉煌图景时,竟考虑到了自己口才不济,将来抛头
面主持大小会议,不知会不会出洋相。
满城雷厉风行,提前进行强化训练,有备无患。他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做一场假想的报告。在人事局工作多年,他听过一场又一场声情并茂的领导发言,对基本的套路了如指掌。问题在于,他自视甚高,一般的讲话技能岂能入他的法眼?他强迫自己练就一种既风趣又严肃,既理性又生动,既有理论深度又有操作广度的讲话技巧。
镜前的男人萎靡不振、形容颓丧,满城对自己的形象很不满意。他转过头去,面对墙壁,开始声若洪钟地发表讲话。媚媚进门的时候,恰恰听到他啰啰唆唆地高声说道:
"同志们,朋友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了一次务实的大会,一次胜利的大会,一次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大会,一次解放思想、更新观念、振奋精神、改革创新的大会…"
望的原则
"老爸吃过晚饭,洗了澡,穿了新衣服出门。"清川一进屋,媚媚就大惊小怪地报告她。
"是吗?"清川心不在焉。
"老爸是不是去见情人?"媚媚饶舌。
"不会的,
架在你爸爸脖子上,他都不会
来。"清川微笑。她对满城是有信心的。以满城的综合实力,不必担忧有女孩子奋不顾身地投怀送抱。即便有那等不开眼的傻丫头出现,也只会把满城这个胆小如鼠的男人当场吓晕。
"还有,老爸发神经了!"媚媚鬼鬼祟祟地告诉清川,满城对着墙壁,自说自话了老半天。清川噗嗤一声笑出来,想一想,不妥,于是板起面孔教训女儿:
"爸爸是在用功准备讲话稿,你要是有爸爸一半用功,妈妈不知多开心。"
那晚满城是去局长家,他在卧室给清川留了张条,带走了清川取给他的一万块现金。这笔钱,是清川从自己的科研经费中预支出来的。
在此之前,满城为如何顺利进入局长的家门,研究了N套方案。可惜临了,一套没用上。他打电话过去,刚一开口,局长就爽快地邀请他到家里玩。
满城特地刮了胡须,换上雪白
括的衬衣,在街边扬手打了部TAXI,前往局长的家。他没有骑车,一是怕灰尘脏污了新衬衫,二则身揣巨资,须得防着剪径大盗。
局长夫人给他开了门,
进客厅,削了一盘菠萝,捧上一杯茶,知趣地返身退回卧室。局长笑眯眯地坐在藤艺沙发里,一个劲地叫满城吃水果。
"我女婿从海口坐飞机买回来的。"局长说,"呆会儿给你孩子带两只回去。"
"不敢当,不敢当。"满城欠欠身,他被这种高规格的礼遇搞得晕头转向。
"老太婆,装几只菠萝出来。"局长当真朝着里间喊。
"别,别…"满城摇手不迭。局长夫人已手脚麻利地拎出一只纸口袋,交给局长。局长不容分说地
进满城怀里,满城推却不及,只好傻傻抱着,悲喜
集。
满城这一生遇见的混账够多了,局长就是其中一个。当年他和清川研究生毕业时,清川选择了校园,满城的人生理想是光宗耀祖,在他看来,做官是捷径,他决定涉足官场。
分配到市人事局时,满城由于学历高,被安排到了
动调配处。那是一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部门,具有录用和调任国家公务员的职能和权利,深受关注。
动调配处与局领导的办公室近在咫尺,无形中就多了被赏识和被器重的可能
,那时的满城是前途不可限量。在那个阶段,他应酬多,交往也多,
西装革履,踌躇满志,眼前是一片
暖花开的好景致。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蔫了。他遇到了一次普通的干部考核,出了纰漏。局长时任副局长,正接受局长任职考察。平素在办公室里,大家对当时的副局长恶言相向。他在乡下老家的老父身患痼疾,贫病
加,他不闻不问,其老父无奈中拄着拐杖到人事局反映情况,却被他推推搡搡赶出门去。这一幕,大伙都是亲眼所见。
办公室的同事义愤填膺,约定在局长考察中,向市委组织部的同志揭发他遗弃病父的残忍行径,让他身败名裂。考察时,满城如约说出了副局长对待老父的不义之举,希望组织慎重考虑。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其他的同事只是随口说说,
心头愤恨而已,荷
实弹地上阵了,全都对副局长大为赞誉,只字不提那位悲惨的老父亲。
副局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局长,且一当就是十来年。满城不谙官场规则,以为干部考核是真正的绝缘体,殊不知他说过的话迅速传到局长耳朵里。
"…有人不赞成我,我是知道的。但我这个人,心怀宽广、不计前嫌,只要你认真工作,干出成绩,在我手下,你照样会有很大的发展…"
这是局长冗长的就职演说中的一句话,满城在台下如坐针毡。局长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说到此事,令他有不祥的预感。
而他的预感果然应验。在往后的年月里,局长格外留意他,在不同的场合,当面或是背地里,清醒或是醉酒时,多次言及他。
"花满城这个同志,有文凭,有干劲,虽然他反对过我,不过我绝不会计较个人恩怨,只要他踏踏实实、追求上进,我早晚会提拔重用他!"局长言之凿凿。
起初有不少同事不明就里,以为局长当真心怀坦
,以为满城当真官运亨通。但事实与局长的表述截然相反。局长上台后的第二年,满城就被调到冷门的档案室,做一般职员,万世不得超生。
满城懊恼不迭,想方设法与局长改善关系。局长面色和善,对他的亲近抱以真挚热烈的笑容,私下里事事都答应他。满城一次次眼见得就快成功了,结果都是幻觉。但凡遇到货真价实的好处,局长立马翻脸,在人事局的常委会上坚决抵制满城的调迁或提升。
局长的反复无常折磨着满城,他还得忍辱负重地巴结局长,涎皮赖脸地哄他高兴,无能为力地任他耍弄于股掌之间。这么多年了,再笨再蠢,他也知道局长是个极端狭隘、报复心极重的人。有什么办法呢?仰人鼻息,只能看人脸色。
有一度,满城近乎精神崩溃,种种举止十分反常。局长是南方人,坚持在大小会议上说普通话,他音调不准,笑话百出,并且从不长进。先时大家还偷偷发笑,时
一长,习惯了,无所谓了。满城却开始勇敢地哗笑出声,惹得众人侧目,连局长都停下讲话,端详这个一贯驯顺的老实人。
局长的公众形象极为严肃,极少笑,同时理论素养很深,能大段大段背诵《列宁文选》中的章节,说话引经据典,出口成章。那一段时间,一有访客候在局长办公室外,满城就主动跑去跟人家搭讪,告诉别人局长其实是有幽默感的,一肚子黄
段子。
"安全套的功效是什么?"满城低哑地问。
人家大惊失
。
"不成功变成人!"他坏笑着,"这是咱局长讲的,有创意吧?!"
人家撒丫子就跑。
"局长打麻将打得出神入化,不过只跟极
的人上桌…"满城诡秘地宣称。
幸好这段失控的时期很短,在同事们尚未引起高度警觉时,满城邂逅了桃。桃肥美柔软的身体,让他疲惫的灵魂长久地栖息下来。他冷静了,决心重新做人,做一个阿谀奉承、安分守己的小职员,在他的微型朝廷里,畅享齐人之福。
满城抱着装菠萝的纸袋,在局长的客厅里无话找话地聊了半个多钟头,逐一关切地询问了局长及其夫人的健康状况,局长千金及其娇婿的事业前景。局长尽情尽礼地回问了他的家事,关心他女儿的学习状况。眼看着火候到了,满城从
袋里取出一只厚实的牛皮信封,放在茶几上。
"…您一直栽培我,我无以为谢…去年您嫁女儿,这么大事,都不通知我一声…前阵子您夫人住院,我不知道,没来看望…"事先排练的台词全
了套,满城结结巴巴说了一大通混乱的理由,既别扭,又生硬。他的脸烫得像高烧病人。
"你这是做什么?"局长收起笑容,截断他。
"…小意思,小意思…"满城拼命做出老练随和的表情,可脸部的肌
不由自主地痉挛,声音抖得厉害。
"这就是你不对!"局长语焉不详地斥责一声,起身收起茶几上的信封,利落地拍回他的手中。
"…您一定笑纳,一定…"满城一边躲闪,一边说着。他想笑一笑,一笑,上牙居然被干涩的嘴
粘住,老半天合不拢来。
"好了好了,不多说了,"局长一挥手,"你了解我的脾气,再争下去,我是要生气的。"
满城果真不敢争了,讪讪地捏着信封,大汗淋漓,有虚
般的感觉。他突然想哭。
"你们处里还差一个副处长吧?"局长蓦然问道。
"啊?"满城一愣,赶紧说,"是,是。"
"今天局里常委会研究过了,决定采用自我推荐、竞聘上岗的形式产生。"局长点起一支烟,顺手递给满城一支。
"自我推荐?"满城无意识地重复。
"哦,对了,小花你多大岁数了?我记得你超过四十了?"局长问。
"是的,"满城谦卑地说,"不成器啊,辜负了您的重望。"局长不理会,遗憾地连连摇头,傲然道:
"过了四十?那就不行了。"
满城呆住。
"干部要年轻化,这条原则提了多少年了,在我们局里老是兑现不了。"局长恶毒地说,"我在常委会上提出,这次档案处提拔副处长,要作为一个试点,把年龄限制在四十周岁以下…"
满城的脑子里嗡的一下,飞进大群蜜蜂,又蛰又闹。他痛极攻心,差点大叫一声,跳将起来,掐住这条老狐狸的脖子,弄死他。
从局长家到桃的宿舍,步行需要两小时零八分钟。从局长家到桃的宿舍,沿途经过的行道树,一共是128棵。从局长家到桃的宿舍,有87盏路灯。满城一路走,一路数。
桃睡下了。满城的脚步惊醒了隔壁的狗,狂叫不已。几户人家亮起了灯,有人探头出来问,谁啊?半夜三更的!满城不理睬,径直去敲桃的门。桃睡得沉,半晌才打着呵欠来应门。满城闻到她嘴里呼出的刺鼻的污秽气,不
转开脸,怨怪道:
"你吃什么了?大蒜?"
"人家又不知道你要来,昨儿我干妹妹送了两罐臭豆腐…"桃嗫嗫嚅嚅地,赔着小心。
"朋友从海南带的菠萝,你尝尝。"满城把局长硬给的纸口袋扔给桃。
"海南带回来的?"桃惊异,"菠萝不是到处都有卖的吗?"
"味道不同的!"满城很是不耐烦。
桃见他气势汹汹,不敢再询问,忙着烧开水泡茶。满城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张罗。他从怀里拿出信封,掂了掂,递给桃,冷冷地说:
"房子的首付,我赞助一万。"
桃笑逐颜开地双手接下,当即取出来,手指在嘴里蘸点口水,一张张地点数。满城猛地
起她的睡衣,一手一只,一把捉住她赤
的
房。桃一个趔趄,手里的钞票飞了一地。满城不撒手,发力一通猛
,掌心里的双
由于刺
过度,由软变硬,痛得桃龇牙咧嘴。
"我、我替你铺
吧…"桃嘶哑地央求。
满城不搭腔,忽然松开手,抓起外套,扬长而去。是,他不必顾忌桃的感受,不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侍候她。在桃的面前,他是花钱的大爷,不用扮演卑
的角色。他是强大的,是自己的主宰,也是桃的主宰。
"天下乌鸦一般黑,岂有不沾腥荤的猫?"回到家,满城告诉清川,送礼很顺利,局长欣然收下了大红包。至于官位,他轻描淡写地说,顺其自然吧,不可强求的。
"他还有三四年才退休,收了我的钱,这回不成,早晚得给我一个
代,谋个一官半职的。"满城信心十足地说。
清川挑挑眉毛,意味深长地一笑。她躺在
上,翻看博士生导师布置给她的参考书。厚厚的一大摞。
"我给你出道谜语,"满城在她身旁躺下,"由类人猿进化而成的,能够制造和使用工具进行劳动,能够运用语言进行
际,打一种动物——你猜,是什么?"
"唔?"清川敷衍地曼声应道。满城不等她回答,兀自怅然道:
"经历了这么多挫折、这么多打击,我终于知道,直立行走的动物,可以是人,也可以是魔鬼——恐怖、残酷到无法言说。"
"你怎么了?"清川放下书,看着他。
满城无声地依偎过来,紧紧抱住她。清川很瘦,满城在拥抱她的同时,将她身下的棉被一并揽入怀中,而后就徐缓地、轻柔地、一下一下地亲吻她,连带亲吻那
棉被。
他吻得很投入,很混乱,以至于忽略了清川已悄悄
离他的怀抱,惊奇地目视着他柔情万种地吻着那一堆没有生气的棉织物。
身躯是用来相爱的
清川将做瑜伽的时间改在了星期五上午,有意与屠秋莎错开。她不是一个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的扬眉女子,一旦有了暧昧,她便不能够坦然面对好朋友的眼光。她不愿意欺骗屠秋莎,至于三个人一道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她更做不到。
她与宗见的事,她没有想得太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宗见是她生命里的一段奇迹——奇迹,但不是爱情。所谓奇迹,表明对象是高人一筹的。然而这是一种与爱情不甚相干的二
感情,意味着不是真正的爱。清川对体内那个质询的灵魂这样解说道。灵魂信任她,安之若素。
星期五早上的练功房空无一人,清川
门
路地摸了进去。宗见的卧室门
开着,有风吹来,窗前的铜风铃、贝壳风铃一起琮琮地响了起来。
"宗见…"清川戛然而止。
宗见的房间里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很胖,但看得出是很结实的胖,没有赘
,长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辫,一条故意打补丁的牛仔
,一件松垮垮的土布衬衫。脸颊是红的,浓眉,一张
感的大嘴,飞扬跋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野气,就像西画中的挤
女人。宗见对窗而立,两个人隔着老远交谈,并没有不堪的情节。
看见清川,女孩子嘟嘟嘴,说声我走了,一阵风似的从清川身边掠过。宗见抱起双臂目送着她,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清川拘束地道歉。
"我妹妹。"宗见简单地说。
"妹妹?"清川信以为真,羡慕道,"你父母真有福气,一儿一女,龙凤双全。"
"不是真的妹妹,是结拜的妹妹。"宗见看看她,有点奇异她的食古不化。
"干妹妹?"清川故意笑着点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她喜欢我,正在进攻我。"宗见老实
代。
"是吗?"清川微笑地审视他。
宗见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是,我也喜欢她。"宗见说,"准确地讲,是喜欢她老爸。"
"她老爸是谁?霍英东?"清川好笑。
"比霍英东还管用,"宗见说,"她老爸是练功房的房东,可以保证把这里低价租给我做生意赚钱。"
"失敬失敬,原来是大老板的乘龙快婿!"清川调侃道。
"什么乘龙快婿!"
"怎么,她不打算嫁给你?"清川讪笑。
"结婚?你别吓我,我有心脏病的!"宗见夸张地指指
口。
"她喜欢你,你喜欢她,不结婚,难道做一辈子情人?"清川老土地追问。
"喜欢是分很多种的。她有派对癖,我不过陪她出席各式聚会,充当大小姐除了项链、耳环、手镯之外的第四件首饰。"宗见刻薄地形容。
"哦?"清川瞠目结舌。
"喜欢是一回事,结婚是另外一回事,两者之间没有关系的。何况喜欢是很短命的,即使贵为爱情,也难逃宿命之劫。你知道吗,生病有两种结果,一是治愈,一是恶化。爱情亦是如此。治愈的爱情,是分手。恶化的爱情,就是婚姻。所以婚姻就是把两个有宿仇的人放在一个闭
的空间贴身
搏,那根本就是病态的爱情形式,相当于放疗,早晚难逃一死。"宗见长篇大论地发表惊世骇俗的感言。
清川哑口无言。
"像她吧,最近这一阵儿喜欢的人,的确是我,可谁能保证她的喜欢可以维持下去?"宗见接着说,"连她自己都没有信心。而我,是一个理智的人,分得很清楚,我对她的喜欢,就像对一首歌、一张碟片、一本书的情感,心平气和,不会导致荷尔蒙的改变,不同于爱情。"
"爱情分明是一项全身心参与的强体力运动,你说对吗?"宗见盯着她。
清川有些犯傻,这小子的理论太费周折,比一道四则运算题还要麻烦。
"我很了解自己的感情,"宗见强调,"至少我知道,此时此刻,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别人。"
清川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既然爱上你,我就不会掩饰,不会自欺欺人,我要好好地去爱,直到爱情无疾而终,直到
情消失的那一天。"宗见凝视着她。
"我有丈夫,有孩子,又是一大把年纪…"清川慌乱不已,犹如被当场逮住的贼,百般狡辩,却是人赃俱获,无路可逃。
"我不介意。"宗见肯定地说。
"可是我介意。"清川
直脊背,强迫自己快速从震惊状态恢复过来,"爱情不是儿戏,明明不般配,明明没有结果,何必彼此作弄?!"
"结果是什么?"宗见笑了,"是结婚?你为什么对结婚念念不忘?其实爱情远比婚姻重要,在这世界上,有什么比爱情更加珍贵?"
"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必须以婚姻的形式承诺爱情。"瞬时的
过去,清川冷静下来。站在她面前耸人听闻的,是稚气未
的小孩子,而不是成
的男人。她必须把持住自己,居高临下地俯瞰他,教育他。
"我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显得过于拘谨,"宗见打个响榧,"在你所受的教育里面,条条框框太多,规则太多,藩篱太多,他们教给你什么是社会,没有教给你什么是人
。"
"每一个时期的教育,都有利弊得失。"清川沉着一张脸,"我们这一代人,为别人着想多,为自己考虑少,而你们这一代人,自我意识强,以自我为中心,不去顾及别人的感受。"
"没有我,哪有万物?"宗见振振有辞,"一失人身,便堕入万劫不复的虚无,所以每个人自身的生命与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不对,没有万物,何来小我?"清川反戈一击。
"嗤!"宗见失笑,"我们不是在开辩论会吧?!"
清川想一想,也笑了,但潜意识里的师长情结已经发作,她希望能够帮助宗见清理思想,做一个常规意义上的有情义有担当的好男人。
"人是万物之灵长,是有理智、有灵魂的…"清川说。她从前做过学生辅导员,在新生开学的见面典礼上,她往往会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唬住那帮自由散漫的小家伙。
"你知道吉卜赛人怎么讲?"宗见不买账,打断她,"他们说,时间是用来
的,灵魂是用来歌唱的,生命是用来遗忘的,而身躯,是用来相爱的。"
"身躯,是用来相爱的…"宗见
低嗓音,重复了一遍。
他
近清川,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在扑面而来的浓郁好闻的男人气息里,清川感到一阵颤栗。紧接着,她被他搂进怀里。起初他的动作很轻微,君子一般的,含蓄、优雅,只是用下巴抵着清川的头发,缓缓摩挲,温柔得让清川无力挣扎。
"为什么是我?"清川模糊地呻
。
"因为,"宗见沙哑地呢喃,"你比较容易点燃…"他加重了劲道。当他们全身紧贴时,清川清晰地分辨出了他的
望,强硬的、悸动的、慓悍的。清川的腹部被来历不明的热源所笼罩,波纹状的能源一波一波地散
着,将她烧炽。
清川转动了一下头颅。她晕眩得厉害,软得支撑不住。
"怎么啦?"宗见问。
"没什么。"清川的眼眶突然
了。
"你要我怎么办?"他凝视她的双眼,柔声问。
"我要你变老一些。老十岁,老二十岁!"她哭了,气
吁吁。她的意思是,我希望你变得衰老虚弱一些,与我一样。
宗见对她的眼泪置之不理,他抱起她,把她平放到地毯上。他单膝着地,蹲跪在她面前,
起她的衣襟,抚摸她的身体。
意识崩溃以前,清川告诉自己,如果宗见做出真正的侵犯之举,她一定要全力抵抗,
身引退。然而宗见并没有那样做,他翻版了前一次的双人瑜伽,在销魂蚀骨的纠
中,用婉约轻柔的手完完全全打开了她的隐秘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