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辞君一夜取楼兰
第六十四章 辞君一夜取楼兰
秋日的风如绵绵细针,密密地钻进骨子里。金凤裹了裹身上的衣裳,偷眼一瞄太后的神情,迅速地摸了一块云片糕。
太后极忧心地看了她一眼:“皇后,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想过少吃一些?” 金凤被云片糕的粉末呛住,咳了一下。太后似乎是真的有些恨铁不成钢。
“太后,臣妾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忌口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难了。您看那粉粉
的糕点,仿佛在朝你招手微笑一般,如何能忍得住不吃?”金凤老老实实地答道。
太后叹息,这个黑胖皇后,有时看似深不可测,有时又简单得可笑。 “哀家真不知皇上喜欢你哪一点。” 金凤一呆。
两人于是无言。过了半晌,太后实在无聊又紧张,于是跺跺脚道:“皇后,给哀家讲个笑话听听。” “…太后,这个情景是讲笑话的情景么?” “不要废话,快讲。”
“…太后,其实臣妾的父亲喜欢您许多年了。” “…”太后娘娘的指尖在剧烈的颤抖。 “这个笑话还好笑么?” 太后娘娘颤抖得更厉害了。
金凤淡淡地看一眼再不出声的太后,低头默默吃自己的云片糕。
她不是没想过少吃点,可是少吃点又不会让自己变成刘白玉那样的美人。何况,心又空得那么厉害,不吃东西,如何填补。
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宫人一直没有回来。金凤并不是很意外,想也知道现今朝堂上那个架势,莫说是人,就是个苍蝇只怕也飞不回来。让她觉得可笑的是,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而那一帮文臣武将,不过是去走个过场。
父亲,你真的会败么?
金凤无法忽略的一件事就是,她终究是刘歇的亲生女儿,她姓刘。刘家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刘歇真的垮了,莫说是她,就算是已经隐居不问世事的刘白玉,也不免遭池鱼之殃。她一介贫民女子,无才无貌,当初仗刘歇之力,竟一径登堂入室成为当今皇后,母仪天下,盛衰同理,刘家既败落,她也没有任何的理由留在这皇后的位子上,只怕性命也将不保。
这些后果,她清楚,刘歇清楚,段云嶂也清楚。 可是她从来没有阻拦过段云嶂,从前是无力,后来亦是不愿。只因这一切在她涉入之前早已注定。
与之相比,她和段云嶂那点儿女情长,又何足挂齿。 良久,太后道:“你向来有主意,说说,乾罗殿现在情况如何?”
她向来有主意?金凤有些意外:“臣妾如何能知道乾罗殿的情况。” 太后焦虑地咬了咬下
。 终于有些不忍心,金凤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不是么?”
于是只能静等。 太后也是可怜,明知自己儿子正在做一件并无十成把握的大事,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厚着脸皮来她这香罗殿,与仇家的女儿面对面坐着消磨时间。
又过了许久,前殿终于有人来传信了,却不是原本金凤派去的那个宫人,而是段云嶂身边的小孙子。 “先说,皇上如何?”太后焦急地握着座椅扶手,头上的珠翠凌乱地抖动。
“皇上一切均安。”小孙子不急不慢地答。 “那么朝上局势…” “已尽在皇上控制之内。” 金凤心中舒了一舒,立刻又沉了一沉。 “那威国公…”
小孙子有些担忧地偷看金凤一眼,快速低头:“犬释国突然兴兵东犯,西疆告急。威国公…威国公自请为左翼先锋,出征犬释。” 金凤和太后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意外。
“你…再说一遍?”金凤舌尖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威国公自请出征,难道皇上准了?”太后急问。
“皇上…皇上说威国公虽身犯重罪,却也曾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故而…准威国公出征,戴罪立功。” 两位娘娘皆默然。太后快速地将视线转向金凤。
金凤垂眸思索一阵,再抬眼,太后的眼神愈加深沉了。 侍奉这位婆婆多年,金凤多少能读懂她眼中深意,于是苦笑两声:“太后以为皇上这样做,是为了臣妾么?”
太后一窒,而后重重一哼。 金凤道:“依臣妾看,金殿上今
早已埋伏下刀斧手,只待申明父亲的罪状,便要将他当场擒拿斩杀吧。” 太后脸色微变。
“太后,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您比臣妾更清楚。皇上是不可能临时迟疑改变主意的。皇上之所以准父亲带兵出征,实在是不得已。” “不得已?”太后疑惑。
“历州总兵钱伯庵,正是我父亲的门生。天下安定,即使斩杀了我父,钱伯庵亦不敢妄动,可如今犬释入侵,西北边界全靠钱伯庵一人支撑,我父若死,钱伯庵必反。届时,犬释东入,天下大
。”
“…”太后又惊又怕地望着她,仿佛头一回看清楚她的脸一般。
“父亲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的。”金凤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说的是一个遥远地方发生的故事一般。“今
乾罗殿中,表面上看是皇上赢了,其实…胜负犹未可知。”
父亲,您已经被
到绝境了,还能起死回生,竟然还
得皇上将兵权都
出了一部分。女儿真是佩服您。
想到段云嶂此刻的心情,金凤心中泛起微微的痛楚。原本胜券在握,却依然功亏一篑,段云嶂心中必定不会好受。
段云嶂即位的第十七年,一场策划周详的政变就在犬释国突如其来的马蹄下偃旗息鼓。威国公刘歇毫发未伤地逃过一劫,京城九卫将威国公府包围得水
不通,最终却整整齐齐地撤离回营,连威国公府的一
草也没有拔走。
朝廷中无人敢再提此事,然而市井中却始终议论纷纷,都知道皇上和威国公是彻底撕破脸了,虽然还粘连着一丝脸皮,彼此却都不好看了。究竟谁赢谁输,人们还莫衷一是,因为犬释国骁勇善战的士兵还还在天朝的国土上挥舞着弯刀,而十几年来未经受过战
的天朝军队还能否干脆利落地将犬释军队打回老窝,谁都无法确定。
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有刘歇知道,在朝廷上,他已彻底失势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借重如今左先锋的身份,拥兵造反。然而他既无领兵的经验,又与所带之兵从无
集,何况左先锋一职手下能用之兵极为有限,拥兵造反便如以卵击石。第二条路,则是率兵抗击犬释。倘若他能完胜回朝,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倘若他兵败,那么段云嶂将在他的身后,等着和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自那
后,段云嶂便忙于与内阁兵部等商讨如何应对犬释之策。云岩公主的驸马凌霄将军因被刘歇参奏停职在家,如今被段云嶂拎出来委以重任,作为征西元帅,统兵三十万,不
即将出发。听说凌大将军老当益壮,也叫嚣着要和儿子一起上阵杀敌,结果舞刀的时候不小心扭了
,灰溜溜地被将军夫人撵到厨房做饭去了。
一辈子没有服过输的凌大将军在厨房里握着菜刀切白菜的时候,终于说出了他这一生中最富有哲理的一句话: 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啦。
大军不
即将出发,作为左先锋的刘歇,自然也要随军出征。他的前路,亦是充满了未知。
出征当
,皇帝陛下登上朝阳门楼,为数万军士饯行。之后又发表了一通演说,无非是好男儿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之类的话,却被段云嶂说得慷慨
昂,连宁死不肯让夫君出征的云岩公主都感动落泪,终于硬着心肠目送凌霄离开。云岩抱着金凤,哭了一夜,哭昏过去方才止歇。金凤心中苍凉,道,你的夫婿虽离你远去,他的心却始终与你同在,总好过相隔咫尺,心却远在天涯。
云岩只顾自己哭泣,不明她话里的意思。 及至五更天,金凤照顾云岩睡下,自己缓缓步出寝殿。殿外侍卫将她拦住: “娘娘,您尚在
足。”
金凤无言。她站在殿门张望不远处轩罗殿的金顶,朦胧而又伤感。想了想,转身回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宫女端着一盅
汤出了香罗殿,往轩罗殿的方向去了。临行前,金凤密密叮嘱:记得要看着皇上喝下去,不要让他熬到
鸣才睡下。命小孙子公公多点几只蜡烛,还有提醒皇上坐端正些,坐的不舒服了就给他好好垫几个靠枕,暖手炉一定要备好…宫女委屈地哭了:“娘娘,您以为奴婢是您么?这些事情哪里轮得到奴婢开口?” 金凤叹气,道:“罢了,你将
汤放在皇上案边就回来吧。”
不过半刻钟,宫女端着原封不动的
汤回来了。秋寒
重,
汤已经一点热气也无。金凤皱眉道:“怎么没服侍皇上喝下去?” 宫女更加委屈:“皇上不喝,命奴婢原样送回来。”
“皇上没说为什么?” “皇上说,真有诚意,就该亲自送来。” 金凤气滞。这人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况且他难道忘了她正被
足么?
果然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便看见小孙子公公
着袍子气
吁吁地奔过来,道:“传、传皇上旨意,皇后娘娘今
起可自由出入,不必受限。” 侍卫们应了一声,纷纷撤去。
小孙子陪笑着过来行礼,金凤哼了一声,没有搭理。 “娘娘,”小孙子锲而不舍地靠近一些“皇上等着您呢。” “哼。”小孙子幽怨地叹了口气:“娘娘,小的多嘴一句,皇上这几
过得实在不好。娘娘,您还是去看看吧,皇上正是需要您关心的时候。” 金凤听到此处,忍不住又心疼起来。“走吧。”她站起身。 “那个…娘娘,皇上说了,来的时候再带一盅
汤,放凉的不要,须得皇后娘娘亲手重新熬过的。” “…”金凤怒,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