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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
 第五十三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

 金凤被一股蛮力强行拖进殿中,也不知转了几圈,脊背被按在中殿的朱漆大柱上,下一刻,一双滚烫的便贴了上来,一手指在她仰起的颈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便觉得整个人化作了一滩泥浆,又像是变作了一张年画,贴在柱子上。

 段云嶂用拇指着她的肩膀,在她上轻轻啮咬了一下,方才将离开,不满道: “吊着我的胃口,很有趣么?” 金凤勾着他的脖子,笑得狡猾无比。

 段云嶂恨恨地看她一眼,又在她颈子上咬了一口。 金凤哀叫一声:“疼。” “知道疼便好。”段云嶂瞪她。

 金凤可怜兮兮地看他,而后眼睛晶亮地看向别处:“说起来这个轩罗殿的牌匾真的很好看呀,不知道是谁题的呀?” 段云嶂磨着牙:“就是我题的。”

 “哎呀呀,皇上您笔力雄劲,真有王者风范呀…” “刘黑胖!”段云嶂在她间狠狠捏了一下。 金凤吃吃笑起来。 她真是好喜欢她这位皇帝陛下。

 静了半晌,金凤贴着段云嶂的额角轻轻息。 “我…想回一趟家。” “那么,等过些时出空来,陪你出宫一趟。”段云嶂抚着她的脸颊,道。

 金凤叹气:“不是黄家巷子的家。” “嗯?” “是正门出去最大的那一栋宅子。”

 段云嶂噤声了。莫说正门出去最大的宅子,就是整个京城最大的宅子,除了皇宫,也就是威国公府了。 “你去威国公府作甚?”他声音里了一丝不豫。

 金凤想了想,挑拣着言辞:“我看那些话本里头好命的小姐做了贵妃或皇后娘娘,总是要回原本的家里显摆一番的,台面上的词儿叫做‘省亲’。我入宫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省过亲,如今按捺不住了,想回威国公府去显摆显摆。”

 段云嶂在她脑袋上狠狠一敲:“说实话。” 金凤蔫了蔫:“就是想回去看看么。”

 “回去看谁?看你那没有良心的爹么?”段云嶂冷哼一声“你入宫这些年,怎不见他问过你一次?” “那…他也是我爹…” 段云嶂不语了。

 “你和我爹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管。可是血缘关系,不是想断就断的。每个人都有非得去做的事情。” 段云嶂看她一眼:“那么明我命人备了凤辇,送你出宫,当天来回。”

 “只怕时间不够。”金凤低头“威国公府里头最近不太安宁,大夫人身子也不好,我回去,一方面也看看能不能帮忙一二。”

 “…”段云嶂怒极瞪她,这黑胖丫头是真傻还是装傻?

 威国公府作一团,最得意之人莫过于皇帝陛下了。好你个刘黑胖,居然还想回去“帮忙一二”?你男人在朝堂上和暗地里千般计算,才勉强抢到这么一个好时候,又装傻子又做小人,你却来撬墙角?

 段云嶂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不许去。” 金凤倒不是很意外,她来之前就猜到,段云嶂多半不会让她去。

 “那臣妾明去求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仁慈,想必会感念臣妾一片孝心,允臣妾出宫的。” “朕去和母后说,不许你去。” 金凤笑笑:“皇上打算用什么理由呢?”

 段云嶂语

 他霍然明白过来,他的皇后娘娘今上门,是有了万全的准备的。皇后省亲,于公是代他抚慰臣子,于私是对父母尽孝。他止皇后回家探亲,实在止得名不正言不顺,万一传扬出去,他苦心经营的仁君形象便要毁于一旦。

 其实金凤去威国公府,于大事并没有什么损害。不让她去,无非是皇帝陛下自己心里不痛快。 “你算计我?” 金凤笑兮兮地亲亲段云嶂的嘴角:“臣妾不敢。”

 段云嶂充满占有地揽了一揽她的肢,说一点强势的话来填补自己略显不足的底气,想了想,终究只说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金凤一愣,而后微笑,往段云嶂脖颈里又蹭了蹭:“皇上,我会想你的。” 段云嶂握着她的手,轻咳了一下,脸上微有些发热:“真的?” “嗯。”“你若是不快些回来,我就…”他想了想,实在没什么可以用来威胁她的“我就去找白玉。” 怀中圆润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 “你去找白玉…做什么?”

 “咳咳,自然是诗作赋,赏花听曲。” “不必去了。”金凤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怎么?” “我带她一块儿回家省亲。” “…”皇帝陛下苦思半晌,只得道:“总之,你快些回来。” 说是为了显摆,其实皇后娘娘回家省亲这一趟,准备得十分简单。

 简单到三口大箱子,四个宫女,一辆普通马车,便出宫去也。 刘白玉上车的时候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然而瞧见黑胖皇后黑得出众的一张脸,也只得乖乖上车。

 “姐姐要回家,何必硬拉上我?”坐在车厢一侧,刘白玉面朝窗外,轻轻道。 金凤将手肘撑在小几上,颇具兴味地打量了刘白玉许久,才道:“白玉,你难道不想家么?”

 “那里不是我的家。”刘白玉飞快地答。 “那你不想念大夫人,不想念我爹么?” 刘白玉此时将脸转回来,有些意外地看了金凤一眼,哼了一声。 车厢内一时有些冷场。

 金凤仍然津津有味地盯着刘白玉看。 美人的侧脸,也十分美丽。

 这样美丽而富有才情的女子,难道当真要像一朵无人问津的幽兰,老死深宫么?错的究竟是谁?那将她锢起来的,究竟是这世间的无情,还是她自己内心的执念?

 金凤这些日子以来多了爱情的滋润,心也软了许多,觉得刘白玉这样自己将自己锁在深宫里,缺了男人的滋润,到底少了许多人生的乐趣。

 何况,刘白玉缺少人生的乐趣,必然又要来抢她的男人。 她以手支颐考虑良久,自以为十分友好地道:“白玉,出来这一趟,你就别回宫了吧?”

 刘白玉一怔,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半晌她苦笑:“姐姐,还是容不下我么?”

 金凤默默低头,终于对她说了一句发自肺腑得不能再发自肺腑的话:“你自以为苦命,其实说到底,你的命,都是被自己糟践成这样的。”

 一个美丽而富有才情的女人,倘若她的人生平顺而普通,她必然会觉得十分乏味。于是她拼了自己的力量,也要将人生弄得凄惨一些,否则她的美丽和才情如何凸显?否则她哪来这么多的牢和情思?否则她岂不是会在平顺而普通的人生中变成一个平顺而普通的女人?

 说到底,刘白玉并没有害过谁,而正是因此,金凤才尤为惋惜。 威国公府的朱漆大门,便如多年以前一样鲜亮。而金凤的心情,却已不同。

 虽然一切从简,皇后的礼仪架势仍在,威国公府一干内眷,跪在府门口接。金凤扫了一眼,刘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不在的,而威国公站在最前方,得笔直,鬓边却见白色,那许多岁月的纹理,也在他眼角粘连不去。

 由宫女搀着下了车,金凤拢了拢金色袍袖,在刘歇面前站定。 刘歇负着手,静静看着金凤,眼角微带着些冷意,并没有要下跪行礼的意思。 “娘娘,您长高了许多。”

 金凤勉强笑笑,角有些搐。这是她第三次见她的父亲。第一次,是在黄家巷子的小院,那时他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将,随意拨她的全部生活。第二次,是在她出嫁的时候,那时他对她没有任何命令或要求,直教她觉得,即使她成了一国之母,也不过是他指下一颗黑白不分的棋子。

 如今,这第三次,他依旧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端详着她。他思索的是她此举背后的含义,是她在他一手控制的天下中还有那么一丝重要的地位,而不是她这个人,这个作为他亲生女儿的人。

 “刘黑胖,不许给我丢脸。”出宫之前,段云嶂咬着她的耳垂叮嘱。想到这里,她直了直脊梁。 “威国公劳苦功高,本宫免你跪拜之礼。”金凤清晰而矜贵地吐出一句话。

 刘歇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不等刘歇说什么,金凤随意挥了挥袖子:“跪着的众位夫人,也都起来吧。”言罢,她迈起她的凤头鞋,踩着红绸,兀自往内走去。

 领头跪着的三夫人慢慢直起来,脸上有些难看。 “这丫头…”十余年不见,当真成了皇后了。 刘歇的脸上,浮现一丝含义不明的笑。 “果然是我刘歇的女儿。”

 公事已了,接下来的,便是私事了。用过了规矩繁复的晚膳,皇后娘娘在书房接见威国公。 金凤卸下了朝服,换上便服,在威国公面前规规矩矩地拜了一拜。 “父亲。”

 书案后,刘歇微扬着角,转过身来。 “金凤,你这些年来,过得还好?” 金凤顿了一顿,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呢? “女儿过得还好。” “段云嶂对你可好?”

 金凤听他直呼皇帝名讳,心中突了一突,面上仍不动声。 “皇上他…”

 还未回答,刘歇已朗笑着打断:“他怎么可能会对你好?你既不是什么绝佳丽,又是我刘歇的女儿。他既不敢沾你,也不愿沾你。” 金凤嗫嚅了一番,终究没有说什么。

 刘歇觑着她低垂的头颅,蓦然叹息了:“血浓于水。你得记住,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刘歇的女儿。就算我有一倒了,死了,你也是我的女儿。” “女儿明白。”

 刘歇怔怔看着她顺从的样子,半晌,有些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了。

 “我还记得十多年前我在那个小院子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金凤,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相信你是我的女儿。一个身份低的绣娘,怎么可能生得出我的女儿?我以为,定是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又妄想栽赃在我身上。”

 金凤倏然抬头:“我娘,她不是这样的人。” “如今我自然知道。”刘歇不甚以为意地摆摆手“就在那个小院里头,不过两三句话,我就确信,你是我的女儿。”

 “就因为我答出了您的问题么?”金凤眼眸里出一点悲哀。如果当初她并没有故作聪明,那么今一切,是否会完全不同?

 “不。”刘歇轻笑“我当时想,只有我刘歇的女儿,才这么会装傻,这么会骗人。”

 “如今,这一只小麻雀,也变成真正的凤凰了。”刘歇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很吃惊的样子“听说如今宫里头人心都向着黑胖皇后,就连太后娘娘的心,也被你收买了。在这种情形下,你就是做下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金凤的肩膀,终于忍不住颤了一颤。 “父亲,要我做什么?” 刘歇静静打量着她的面容,良久,慢慢道:“我要你做什么,难道你就会乖乖去做么?” 金凤不语。

 刘歇笑了:“金凤,慌什么。我毕竟是你爹。” “你也是刘萼的爹。” 刘歇漫不经心的神情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裂:“你的意思,萼儿的死,是我的错了?”

 金凤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或许曾经怯懦,可是这些年来,却教段云嶂养大了胆子。

 “你或许没有直接犯错,可是你自私。你只顾自己种种经营,却忘了子女是你的债,你失了教导之责,总有一是要还债的。” 刘歇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说:“金凤,你这次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段云嶂让你回来的?” 金凤深一口气:“女儿是为了母亲的病况才回来的。”

 刘歇垂眸,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你母亲在留鹤院休养,你现在便可以去看她。” 金凤点了点头,便起身出门。

 “金凤,如果说…你这个皇后做不下去了,你愿不愿做公主?” 刘歇冷不丁地抛出这么一句。 金凤一惊,中的跳动越发剧烈起来。 “父亲…是说笑么?”

 身后传来朗朗笑声:“自然是说笑。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了段家王朝,我刘歇,绝不会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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