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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满眼云山是去程 (3)
 第三章 满眼云山是去程 (3)

 宝大二年,二月十八。

 一早起来,十四的眼睫,就突突跳个不停。十四知道,那一刻终于到了。自昭殿回来这段时,十四不知背着人哭过多少回。可,离别,终是到了眼前。

 果不其然,刚用了早膳,宫人就长声通传,要十四接驾。

 我战栗不止,半晌,才扶着云鸢自座上起身。眼见君王一身甲胄,领着媛妃、李裕等人大步而入,十四的心,如遭凌迟般痛。

 再过十,或许十四就将临盆,但此刻,就要作别。孰能知,这一去,不会是永诀?!

 我咬紧瓣,不让自个的眼泪落下。片刻之后,始能出声,低道:“十四,见过陛下,见过媛妃娘娘。”

 他看看我的形容,眸中,俱是十四看不懂的深意。沉声向媛妃道:“朕,此番讨^伐杨吴,少则一月,多则数月。十四,即将临盆,朕今,亲手将其托付给爱妃。务必,为朕保全她母子。若能如此,朕后,定将厚赏于你!但,若有差池,朕,遑论是天灾还是**,但凡再出现当年林氏之事,朕不管要砍多少人的脑袋,哪怕十个张静宜、韦莲儿,朕,头一个,先治你个失察之罪!爱妃,可听见了?”

 媛妃看我一眼,见君王如此郑重,忍不住也落泪,屈膝跪倒,含泪道:“陛下,臣妾,不敢有违圣命!”

 我嵬然于地,兀自低头泣。

 君王叹一口气,再道:“尔等,既生于世,岂能幸免。安心等着朕回来,如有逆行,朕,一个不饶!”

 媛妃身子一颤,仓皇道:“陛下――”

 钱镠未理她,冷冷再向我道:“戴氏,你也给朕听好了,朕今,将李裕留给你,你安心在宫中待产,不得再无故寻事。尔,可听清楚了?!”

 我低头垂泪道:“十四,遵旨。”

 钱镠似看一眼案上的更漏,再向跪于地上的媛妃道:“爱妃,先回吧。”

 媛妃听了,赶紧抹了泪,起身,再望一眼君王,眼中虽是不舍之意,但一咬牙,携了宫人,摇摇地去了。

 钱镠始叹一口气,双手扶起我,向一旁的李裕等人道:“尔等,也退下吧!”

 李裕应声,领了殿内的所有宫人,踽踽退至殿外廊下,候命。

 我扑入他怀内,痛哭失声。他抱着我,一双铁臂,似要将我箍碎一般。半晌,不出一言。冰冷的铠甲,几要将我的肌肤割破。我抬起小脸,素手,抚上他面庞,想要将这副俊颜,一分一毫,刻入自个的脑海中。

 泪水,模糊了十四的眼睫,任凭十四怎么看,也看不清他的模样。我垂下臻首,执过君王的手掌,将掌心处,轻轻覆于十四的腹间,哽咽道:“陛下,想要一个麟儿,还是公主?”

 他似有片刻沉,良久,始哑声道:“如果真要朕选,朕,想要十四给朕生一个麟儿,让他随朕一齐驰骋疆场,纵马天下!”

 我浅浅一笑,两行珠泪,潸然盈落。含泪轻道:“十四,记下了。十四,一定不让陛下失望。如果,是个女孩儿,陛下,也要好好怜惜她。陛下要记得,曾经答应过十四的话。如果是个公主,陛下一定会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再为她,找一个如意郎君。陛下,可还记得么?”

 此刻,离别在即,十四,才幡然顿悟,再多的情殇,也大不过眼前的生离死别。即便他有三千宠爱又如何,即便他即刻忘了十四又如何,这一刻,十四儿,只盼能在他怀中,多停留片刻。

 他眼中,俱是戏之意,大笑道:“十四,这么担心朕回不来?”

 我轻轻摇头:“十四儿,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十四儿,只担心自个,等不到陛下回来。”

 他略略变,大力推开我,转身大步而去。

 我追至殿外,眼看那俊美无匹的背影即将消失于朱门前,低低向廊下的云鸢急道:“云鸢,去把十四的焦尾琴拿来。”

 十四自个,则提着裙裾,拾级而上,一路急奔,直登上紫宸殿的高台。云鸢,也追了上来,气吁吁地将手中之物交给我。

 寒风,拂起十四的衣衫与发丝。我隔了数丈有余的高台往下看去,只见,早有锦衣军牵了君王的战马,在外殿门前等候。正殿之前空旷之所,更站了十数个整装待发的锦衣军。想必此刻,通越门外,队列整齐的军队,早已集结好,只等君王号令,即刻启程。

 他接过缰绳,跃身上马,漆黑的宝驹,高昂起脖颈,踏蹄嘶鸣。一声一声,催着离人泪。我将手中的焦尾琴置于石案之上,素手轻按,扬声放歌。

 这曲《归人》,乃昔日兰溪师傅所授十四的小调。因其音调哀婉,词境优美,在江南一带广为传咏。因着征战连连,民不聊生,故,此曲越传越广,可谓黄口小儿始开言,即能出口成咏。此时此境此曲,十四唱来,竟如此贴切不过。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陌上花开,宁胡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

 …

 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却,只肯唱出上半阙。下半阙,太过悲婉,十四,只怕自己,出口成谶。

 琴声,越悠扬,歌声婉转而低回,着二月的料峭寒,萦绕于紫宸殿的上空。

 君王,勒紧缰绳,隔了百步之遥,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伊人。不过片刻,随即,‮腿双‬一紧,高扬起手中的银鞭,纵马疾驰而去。

 马蹄声,军号声,惊破了琴音,也踏碎了女儿柔肠。陌上花开之,转瞬即至,十四,真能等到归人来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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