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
一
结城用检察厅院内的公用电话叫通了律师的家。律师名叫林秀夫,是他很久以前就认识的。
“我是结城,请先生接电话。”文书立即叫来了林律师。
“久违啦。真够早的呀!”林律师轻松地致了早晨的问候。
“其实,我这会儿正在检察厅。”
“检察厅?”律师发出吃惊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吗?”
“具体情况想见到您以后再细谈。总之,今天早晨躺在
上就被搞了个措手不及,然后就到了这里。我想马上把案子拜托给您。”
“知道了。那么,已经发出
逮捕证了吗?”律师问,似乎他已觉察出案件的
质。
“不,还没到发出
逮捕证的地步。眼下是传讯的形式。不过,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换成逮捕证的。”
“正式审讯还没进行吧?”
“还没有。在发出逮捕证之前,我想和先生好好商量一下?”
“明白了。好,我马上就到你那里去。不过,负责这个案件的检察官先生是谁呀?”
“一个叫山本芳生的年轻检察官。”
“噢,是山本先生呀!”律师好象旣知其名又识其人“好,我马上到你那里去。”
挂上电话,结城回到原来的房间。一名事务官正在那里等他。这名事务官也是把结城带到检察厅来的人之一。
“呀,劳您久等了。”事务官说“据说山本检察官现在想和您谈谈,请立即到检察官房间去吧。”
结城看看手表。时间已近十点。早晨与检察官一行到达这里时还不到八点。这就是说,让自己等了两个小时之久。
“好,奉陪。”
结城说。他既不能示弱,也不可畏缩。迈着若无其事的步伐跟在事务官的身后。通过走廊,进了右侧一个房间。
一开门,热气立即扑到结城脸上。房子里升着暖炉。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供两个人用的桌子。两张桌子成直角摆在室内正中间,今晨把结城带来的山本检察官正坐在桌前
着烟。
“呀!实在劳驾您了。”山本检察官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结城笑着“很冷吧?让您久等了。请,请这边坐。”
检察官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恰好是相对而坐的局面。结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检察官敏捷地拿起手边的打火机,把火打着了。
“谢谢。”
结城借了检察官的火。
一名事务官走了进来,负责担任即将进行的审讯的记录。他默默地坐到另一张桌子前,脸上显出很冷的样子,
着两只手。
“一大早就劳您驾,很对不起。嗯——结城先生,”检察官取出文件,把它打开“您的原籍,是XX县XX市XX住宅区吧?”
“是的。”
“出生年月
和毕业的学校等,您的履历是下面这样的吧?”
检察官照文件往下念了一遍。
“是这样的。”结城细心地听完后说。
“请您随便一些好了。”
检察官从文件上抬起头,对结城说。表情轻松自然,好象要开始闲聊天似的。
“劳您驾到这里来,不是为别的。结城先生,您知道土井孝太郎这个人吧?”
“知道,他是我的朋友。”
“据说是这样的。”检察官不动声
地附和了一句“实际上,土井先生四、五天前就被请到这里来了,结城先生,您了解下面这件事吗?土井先生与XX企业联合会上层领导的关系很密切,在企业进口原料的分配问题上,他曾居间同R省进行过
涉。”
“嗯。”结城吐出一口烟。事务官开始做记录。
“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吗?”
“希望您能做出回答。其实,关于您的清况,土井先生自己已经做出供述。虽然会使您为难,但这些情况是否属实,我们还必须再问您一次。不过,我要事先讲明,”山本检察官仿佛随便闲聊似地说“您如果不想对此做出回答,那也是可以的,因为毕竟还没有发出逮捕令。作为我们来讲,并不想强迫您本人做出不利的自供。怎么样,请您仔细考虑一下那方面的情况,希望您做出回答。”
“明白了。”
“那么,怎么样?方才我讲的事情,您有什么线索吗?”
“是啊。其实,虽然与土井很
,但关于那件事,我却不太清楚。”
“哈哈,果然不出所料啊。”检察官点了点头“那么,您认识古川平六这个人吗?”
检察官马上提出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噢,这是一个企业团体的负责人嘛。名字听说过。但是,我和他本人没有来往,所以不了解。”
“不过,据土井先生讲,在某次聚餐会上,您曾与古川先生见过面的。据说,土井先生不是把您介绍给古川先生了吗?”
结城眼里故意做出
惘的神色,说:“哎呀,记不清了。”
又进来一名事务官,走到山本检察官跟前,向他耳语了几句。检察官不住地点头。
“结城先生,听说林秀夫先生来了。”检察官转达道。
“是吗?”结城不由得显出轻松的表情。检察官锐敏地朝他脸上看了一眼。
“林先生是您的律师吗?”
“是的。如果我被逮捕,到开庭审判为止,有关事务准备全部委托给林先生。”
“原来如此。”检察官双手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那么,就休息一下吧。律师先生难得来一趟,您去见见好吧?”
“谢谢。”结城略低下头表示致谢。他迈步走出了房间。同时感到检察官正从后面注视着自己。
林律师正在接待室。他身体肥胖,脸色红润。一见到结城,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结城和律师并肩来到昏暗的走廊上。在走廊的一个角落处,律师和结城停住脚步。
“究竟出了什么事呀?”
窗户
进来的光线使律师的眼镜闪闪发光。
“今天早晨我正睡觉的时候,他们突然闯进去了,大约七点钟左右吧。虽然预先就估计到会有这一天,我还是觉得被他们搞了个措手不及。”结城这样说道。
律师即使不问案件内容,也是心里有数的。
“搜查呢?”
“进行过了。其实,”结城表情有点尴尬地说“我猜自己家那边也一定被他们搜查过了。”
“噢,你不是在自己家里呀!”
“有一个女人由我照料,我是在她那儿被袭击的。”
“哎呀!”律师说“太太那面,联系了吗?”
“还没打电话。”
律师点点头,说:“这由我来负责好了。还有,逮捕证还没发下来吧?”
“没有。不过,从刚才调查的情况看,说不定今天就会发出来的吧!”
“检察官呢?”
“名字叫山本芳生。”
“啊,对了,就是那个年轻人吧?”律师仿佛早就摸底似地连连点头“这个案子,主任是石井检察官,特搜部的部长。下面配了一名老手,三个新手。这就是说,你这方面是由三名新手之一的山本检察官负责的啦。”
律师说到三名新手检察官,结城眼光突然一亮。
“那三个新手里,有个叫小野木的检察官吧。”
“嗯,有一个。怎么?”律师看着结城。
“嗯。”结城缄口不语,默默地在原地踏了一会儿双脚。他平素就是一副清秀严肃的面孔,这点正是
女们所喜爱的,此刻他显得更加严肃了。
“林先生。”结城突然站到律师面前,表情严峻,好象要说出什么重大问题。
“您可以为我把小野木检察官调查一下吗?”
“这是什么意思?”律师声
不动,随时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孔。
“有点难开口的事。”
“哦,什么事?”
“说出来实在丢人。”
结城微微低下头去。他只讲出这么一句话,律师的表情便有了变化。红润的面庞上长着一对大象般可爱的眼睛,那眼光突然锐利起来了。
“虽然还没抓住确凿的证据,不过实际上…”
结城附到律师耳边悄声说了一阵。律师的面孔紧张了,孩子似的脸上,现出不胜惊愕的神态。
“这事…”律师只讲了两个字,眼睛盯住结城说不下去了“结城先生,这事当真吗?”
“就是刚才说的那样。去S温泉时,男方的笔迹我已经拍了照片。”
律师的脸色甚至有点发白了。
“太重要啦!”律师叫出声来“你对太太提过这件事吗?”
“没有。”
结城有气无力地答道。律师似乎想批评他几句,却改变了念头,没有做声。
“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好,就由我这边来调查一下吧!”
“希望您替我保密。”
面对兴奋的律师,结城却反而要他冷静下来似地说:“说不定就会把我正式逮捕,所以先把存放那些照片的地点告诉您。”
结城掏出记事本,用钢笔写好,把它递给律师。律师把眼镜框向上推了推,看着结城写的地址。
“没错。”律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衣袋“当然要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行调查。就这样,以后让我办事处的人对小野木进行监视。不,你不必担心。干这类事,全是些行家里手。”
谈话结束了。走廊里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已经谈完了吗?”回头看去,原来是山本检察官房间的那位事务官。他又说:“山本检察官请您去。”
会议从下午三时一直开到现在。
自石井主任检察官以下,全班人马都到齐了。会议中间,山本检察官报告了审查结城的经过。会议的议题是,在这种现状下,是否要对结城发出逮捕令。
山本检察官的意见是,结城涉嫌情节极多,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逮捕为好。山本检察官认为,若把结城放出去,就有消灭证据的后顾之忧。在这个案件里,他是个起了重要作用的人物,不宜放回,最好就这样监
起来。
小野木低头听着山本检察官的发言。
他从今天早晨就产生了动摇,这种心理一直持续到现在。这是一种由最初一惊转化而成的六神无主状态,对于同事山本检察官所陈述的理由,他已失去思考能力,思维和整个身心,早就麻木不仁了,仿佛失掉了自身的重心一般。
其间,石井主任检察官甚至提醒过他:“小野木检察官,你的脸色很不好。”他只好说:“感冒了。”当场掩饰过去。其实,脑袋真好象在发烧。尽管身上很热,而皮肤却在出冷汗。
“小野木检察官。”石井主任检察官叫了他一声。他这才注意到,山本检察官的意见已经发表完了。
“你的意见怎么样?是主张对结城发出逮捕令的吧?”石井主任检察官的意思是,因为小野木正在审讯土井孝太郎,而结城与土井是不可分的,所以才问他对结城的处理意见。
小野木抬起头,好象一直在考虑似的,立即讲出了自己的看法。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他说:“我认为逮捕结城为时尚早。还是把一些旁证调查清楚以后,再执行为宜。”
山本检察官狠狠地盯着小野木的脸。山本的表情说明,他似乎马上就要说出话来,指出小野木讲的实在不可理解。
“旁证吗?我认为这是充分的。”石井主任检察官说“我看,即使在现阶段也完全可以对他提起公诉。而且,所谓想弄清旁证,具体指的是哪一点呢?”
小野木自己也讲不清原因。他只是想反对立即逮捕结城。
“我认为,对结城还是再维持一段现状为好。这是因为,从土井的嘴里,还正在供出有关行贿、受贿的事实。所以,我觉得很可能会出现与结城有牵连的更新的情况。我认为,即使在那之后逮捕他也不迟。”
“土井能
待得那么爽快吗?”
“尽管非常
吐吐,但自供内容逐渐在增多。”
“嗯。”石井主任检察官现出一副侧首沉思的表情。
“小野木检察官谈了自己的看法,不过,”山本检察官反驳说“我认为,把结城这样放开不管肯定有危险,他会与今后要逮捕的人订立攻守同盟,并且销毁证据。小野木检察官说,土井那方面正自供出新的内容,那么,即使把结城逮捕起来,其结果也是相同的。更何况,也许他还有逃跑的危险。”
“山本检察官说结城有逃跑的危险,我不同意这个看法。”小野木说。不过,他的发言也没有什么特别可靠的把握。“我认为结城没有这种可能。”
小野木发言的时候,没有看山本检察官的表情。石井主任检察官和老资格检察官都默默地听着。其中一位老资格检察官发表了意见:“为了着手调查R省官员们的问题,恐怕还是这会儿把他留下来有利吧!”
“好!”石井主任检察官做出决断,说“山本检察官,你来办理结城的逮捕证。”
“明白了。”山本检察官兴奋地高声答道。这声音在小野木耳朵里,就象一个大空
里的回音。
小野木头一回按赖子家的电话号码拨动了号码盘。这仿佛是在给新认识的一家挂电话。接电话的是女用人。
“太太在吗?”
女用人应了一声“在”
“麻烦您,请太太来接电话。”
“您是哪一位呀?”
“对不起,太太接电话就知道了。”
“是。”
女用人的声音好象很惊讶。然而,还是退下请赖子接电话去了。
这中间,花了好长工夫。在等待接电话的这段时间里,赖子家中的情景浮现在小野木面前。那是今天早晨第一次见到的她的家。走廊、客厅、结城的房间,陈设在那里的家具;清晨凛冽的空气;赖子家里的气氛…
小野木眼前仿佛出现了赖子正穿过走廊来接电话的身影。
传来了拿起听筒的声音。
“我是结城。”是赖子的声音。
“我是小野木。”
赖子没有回话,一直保持着沉默。
“今天早晨失礼了。”
还是没有回答。
“已经决定逮捕您丈夫了。”
“知道。方才接到了律师的电话。”赖子的声音很小,但出乎意料地平静。
“因此,”小野木深深地
了一口气“我想见您一下。明知道您很紧张,能让我见见吗?”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知道了。”
赖子以近似沙哑的声音答道。然而,她下面说出来的话,却出乎小野木的意料。
“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我也正想无论如何要见您一面。我马上就动身。请指定时间和地点吧!”
二
小野木乘出租汽车跑了一段时间,在S车站前下了车。
时值傍晚,车站上一派混杂的景象。小野木举目搜寻,发现赖子正站在一家小卖店前。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她的身影显得孤单而寂寞。她顾虑重重地避开人们的视线站在那里。
小野木走近前去,她立即仰起头,表情难以描述,全身给小野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两人都没有吭声,默默地无目的地走进车站。这也是无意识的行动,结果是躲开了停着汽车的正门。
狭窄的站内,混乱不堪。随着人
走去,才发觉临近了剪票口。
两人并没有明确的行动目标。
人群擦过缓步而行的小野木和赖子的肩头,走到前面去了。
“到哪儿去?”小野木首先开了口。
“哪儿都行。”赖子低声答道。
小野木想不出可去的地方。他俩好不容易从涌向剪票口的人
里闪到一旁。
“去看看大海吧?”小野木问。
“嗯。”赖子微垂着头,过了一会儿说“我想到以前和您去过的那座寺院走走呢。”
天色已经黑下来,站内和月台上全都亮起了耀眼的灯光。小野木考虑着到达深大寺的时间。
“晚点也没关系的。”
两人折回正门方向。
坐进出租汽车,他对司机讲了目的地。司机一听,有点吃惊地反问道:“是深大寺吗?”
出租汽车开上甲州街道奔驰起来。五光十
的灯光朝后
去,寂静整齐的房屋有一会儿连绵不绝。
小野木握住赖子的手。她的手冰凉。就在这一瞬间,赖子长出了一口气。她解下围巾,轻轻地覆在上面。两人的手始终没再分开。
月亮已悬在空中。这是车窗外出现水田以后才发觉的。街上的灯光减少了,夜晚的天空随之显得更加清朗。远处是黑魆魆的森林,下部弥漫着白色的霭雾。
“先生,”司机回过头问道“深大寺有什么活动吗?”
“不,恐怕没什么活动吧。怎么啦?”
“没什么。”司机握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
出租汽车不断与奔驰的汽车长龙擦身而过。后面也有车灯
过来,把车内照得通明。
“没什么的。”司机又说起来了“我还以为又举行每年一度的出售玩具不倒翁的庙会呢!正好是现在这个季节呀。”
“是个节日吧。”
“是的。我出生在东京商业区,小时候由妈妈带着,还去过一次深大寺那儿的不倒翁庙会哪!现在还记得这回事。当时天还很冷,所以我以为正好是现在这种时候呢。”
司机的话,使两人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赖子仍保持着沉默。眼皮低垂,根本不朝外面看一眼。小野木完全理解她的心情,所以有意不跟她搭话。
两旁的街道不时出现一排排的房屋。这里还是杂有农家房舍的荒凉村镇。田野的远处,偶尔有公寓的灯光闪烁。
有的地方是森林,有的地方是长满树丛的斜坡,全都一片漆黑。
过了不久,路在中途叉开了。从这一带起,人烟稀少起来了。
树林突然出现在附近。有一间农民的房舍,可以看到一架停在那里的水车。汽车前进时前灯的灯光把路面和枯萎的野草扫
得雪白。一个农村小孩,躲开汽车站在路边。
出租汽车转了好几个弯。每转一个弯,森林都更加茂密荫浓。星光晶亮地眨着眼睛。
透过树木的
隙,有一束很亮的光线
了过来。汽车开到跟前才知道,那是寺院外面照明的灯光。
“先生,到了。”
司机把车停下。寺院外这盏唯一的照明灯光照
出山门的古旧屋顶和石头台阶。这里全无人影,四方形的寺院里面,昏黑一团,仿佛要把人
进去一样。
“请在这里等一下吧!”下车以后,小野木对司机说。
“大约多久?”司机反问道。
“四十分钟左右。这段时间也给你付款。”
“好吧。”
司机
着灯光看了看手表。
茶馆的灯光熄掉了。已经关闭的前门
里,透出屋里面的一线亮光。
“我就在这儿等您。”司机钻进自己的车子,看样子准备睡上一觉。
小野木走上石阶。赖子紧随身后。她仍旧默不作声。
穿过山门,进入寺内,里面也同样不见一个人影。寺内也只点了一盏照明的灯,凄凉地照着那些空
的长椅子。
寺院里面很暗。照明灯光显得通亮耀眼。附近的树木被明亮的光线映出光秃秃的枝梢。
正殿和旁边供奉七福神之一的妙音天神的弁天堂,都因远离灯光,显得暗淡模糊。
小野木和赖子都还一声未吭。满腔的心事无法立即化作言词。
两人朝着有水响的方向走去。忽然钟声传进了耳膜。惟其意外,最初才以为那是在寺内的某个处所,伹音
不同凡响。它清彻悦耳,久久地回
在耳边。
附近似乎有座教堂。由于森林的阻隔,从这边是无法辨清的。钟声仿佛是从黑暗的树林之中穿过来的。
“往哪儿去?”小野木问。
两人并没有走在一起。寺院内长着茂密的树木,小野木朝另一边望去。昏暗之中,如水的月光从天上淡淡地洒下来。月亮已经爬到意想不到的方位了。
“到这边。”赖子说。
那是曾经来过一次的地方,在那片森林里她第一次接受了小野木的亲吻。小野木明白她邀自己到那里去的心情。
森林下边很暗。离开深大寺寺院以后,路面很
,因为涌出的地下水不断地浸润着路面。
到处是淙淙
水。两人从一家挂着苇帘子的停业小茶店前走了过去。在这个地方,脚跟底下便响着地下水涌出的涓涓细语。林内很暗,小径上月影斑驳。
赖子稍领先于小野木,映在她背上的树影不断地变换着,正值弯月当空,在没有灯光的地方,它显得格外地明亮。积在地面上越冬的落叶也都闪着光泽。
疾驶在远处公路上的汽车的灯光,在树木间一闪一灭地移动着,好象正在向这里靠近。赖子望着那灯光说“在这种寂静的地方,也还跑汽车呢。”
小野木也在注视灯光行进的方向。那灯光在附近民房的黑影中消失了。
“请原谅我吧。”赖子说。这声音很小,是头一次向小野木开腔。“好象是我把您蒙骗了呢。”
小野木挨近赖子身边,说:“没有的事。我并不认为被您蒙骗了。”
“从结果来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呀。”赖子坚持说“我既没有对您讲过丈去的情况,也没有提起过家庭的问题。出现这种结果,完全是对我的惩罚呀。”
“赖子!”小野木声音很激动“我完全明白您的心情。您以前说过:请只相信我一个人,其他的事都不要问;请只相信我自己这么个女人。这些话,我现在也全明白了。记得当初听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回答的就是:明白了。”
小野木寻索着赖子的手指。她的手比在车里握住的时候变得更凉了。
“现在我的态度也没有变,只相信您本人。唯独这次认识您丈夫的方式是不幸的。不,我更担心的是,由于发生了这件事,会不会使您更加陷入不幸。”
赖子没有回答。默默地掰开小野木的手指,从他身边走开。
她的脚踩在树叶上,飒飒作响。苍白的月光和树枝的黑影
织在一起,使她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仿佛是一缕白烟在缓缓飘移。
赖子停下脚步,就地蹲下。只有她那一团白影朦胧可见。
远处发出电车穿过铁桥的轰隆声。赖子保持那种姿势,一动不动,好似在谛听电车的声响。
小野木走到跟前才看清,她正在流泪。
小野木把手放到赖子的肩上。好象被枝头滴落下来的
水淋
一般,她的肩头冰冰凉。她的头发和耳朵也都没有一丝热气。
小野木拉起她的手。她顺从地站起身,当即伏到小野木的
口。一直忍住的啜泣声终于从
间
了出来。
小野木抱住她的后背,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他用手让赖子的脸仰起来。淡淡的月光使她的脸显得磁器般地雪白。她的嘴
还在
动。
小野木用力吻住她那
动的嘴
。就这样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
远处似乎传来过一次踏动落叶的声响。不过,这也许是由于神经过敏的缘故。接下来便只有地下水涌起的涓涓细语了。
小野木把脸挪开,可赖子急促的呼吸还滞留在他的鼻子底下。
“赖子,”小野木说“我不知道现在该考虑些什么。究竟怎样做才好,自己也没有理出个头绪。但是,唯有一点可以吿诉您。我不会放开您不管,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也不放开。您方才好象要离开我。如果放开您,您就可能陷入绝望的境地。”
小野木讲话时
出的热气,直接扑到就在眼皮底下的赖子的嘴
上。赖子闭上两眼,双
微启,一弯美丽的睫
。月光映着她半含半
的皓齿。
赖子仍在
息不歇。鼻翅一张一翕的,呼吸急促。
“太高兴了。”她哽咽地说“您说的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
“您不离开我…”她
吁吁地说“别放开,不要放开我!…您若丢开我,我就没有指望了呀!”
“我不离开您。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不管遭到谁的谴责,我都不离开您,一辈子跟您在一起。”
“请饶恕我吧,我是个坏女人呀!”
“不对,并不是您坏。您不该这样想。正象您以前说过的,您现在已经
离了自己原来的环境。您只消一心一意盯住我这个人就是了。”
赖子再次主动仰起她那漂亮的下颚。雪白的脖颈映着月光。
她冰冷的嘴
使小野木全身都燃烧起来了。
两人接着又继续朝前走去。
穿出森林,眼前立即展现出广阔的天空。
这里是一处很缓的斜坡,象是后来开辟的一块地方;再往前,便能看到白茫茫荒野的一部分。
对这段斜坡路,记忆里还留有印象。尽管昏暗之中无法辨清,斜坡面上应该有垂帘一样
出的树根。脑海里重新浮现出上次的情景,登上这条人工开凿的坡道,通过一条长长的公路,他们曾走到三鹰天文台那边。
赖子紧挨着小野木臂肘。断崖的阴影遮得彼此看不清面孔。走上草原以后,两人的身影才清晰地映在月光下。远远望去,白雾弥漫,天空中的星光时隐时现。
“我十分清楚您内心的痛苦。”小野木边走边说“所以,我要告诉您,已经对结城先生发出了逮捕令。我想,起诉恐怕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赖子迈动的腿双这时突然停了一下。
“更多的情况,我不便再讲,您大约也不忍再听下去。不过,这么一来,我甚至恨起自己是检察官了。”
小野木在田野里横穿过去,走上另一条下坡路。
“我实在不忍看到检察厅里的结城先生。说来也许是幸运吧,结城先生是由我的朋友负责的。因此,我现在总算还感到某种宽慰。”
“请您不要讲了。”赖子悲切地打断小野木的话“我现在也是满腹心事。以前就曾多次想与结城离婚,我每次一都是对结城这样说的,可结城每次都没有理睬。”
她接下来又悄声说道:“不久前,结城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情况呢。”
“这件事,以前就听您说过了。”小野木以痛苦的声调说。
“我觉得,结城去S温泉是有用意的。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叫我替他整理旅行皮箱,里面出现了S温泉的特产。不过,结城却什么也没说。从那时起,我就下了悄悄离开结城的决心。”
小野木默不作声地听着。
“结城完全了解我的心情。所以,打那次以后,他故意不再回家来。他如果回来,我打算立即就离婚。就在这期间,突然发生了这起案件。结城见到检察厅的先生并不是在我的家呀。”
“这我知道。”
“只有一件事还勉强使我安心,这就是结城还不知道小野木先生。若是知道了,那个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是个可怕的人。”
脚下的路又伸进了树林。彼此身影不辨,只管缓步沿坡路走下去。
“我不在乎。责任由我来承担。可是,这样一来…”
“不,那不行,要公开您的名字,这绝对使不得。我遭到什么命运都无所谓,可您不行呀。您的前程还在后头呢!”赖子接着又说“即使结城不同意离婚,我也准备按自己的意志去做。”
小野木明白她的意思,尽管赖子顾虑到他的情绪没有讲出来。但作为一个
子,对于自己的背信行为,她也是很痛苦的。
“还记得前些天我们在横滨一块吃过饭吧,其实,当时我本意是要把那一次作为和您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的。”
“最后?”
“嗯。我本想对您也保密,先到某个地方去落脚,然后再从那里给您写信的。然而,结城那天晚上仍旧没有回家,到第二天早晨就出现了这种事态。”
小野木突然问道:“结城先生其实是很爱您的吧?”
赖子没有做声。
“我倒是有这种感觉哪!我以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到您刚才的话,觉得好象更坚定了我的这个想法。结城先生从S温泉回去以后,再没有到过您的身边,这就很清楚了。我感到自己似乎清楚地掌握了结城先生的心理。”
赖子仍然没有回答。小野木停下脚步,两手摇着赖子的肩膀,说:“我认为自己的看法没有错。对吗?实际上结城先生是爱您的。结城先生本人,大概由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您面前才产生了自卑感的。”
林木茂密,影重荫浓。赖子的表情无法看清,不过,她那被小野木双手按着的肩膀确实在颤动。
“结城先生的心并没有离开您。是结城先生故意在疏远您吧。他那见不得人的职业,使他产生了这种心理。而且,结城还有三教九
的女人,但哪个都不是结城先生真心喜欢的。我认为,结城先生实际上还是真心爱您的。”
“请您别再说了!”赖子以就要哭出来的声音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一点哪,而且就是最近才知道的。不过,这已经太晚啦。我心目中只有小野木先生了。很早以前我就对小野木先生讲过的,请只考虑到我,请您不要看我的背后和周围的一切。现在反过来了。是我心里只有小野木先生了。”
他俩好容易来到了一个角落发亮的地方,但接着便又走进了树林。
“我的行为会遭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实际上,我也觉得对不起结城。不过,现在纵然再讲上一万遍,也无济于事了。我决定不再走回头路。自己坚守这样一个信念,赖子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昏暗的树林里,开始透进明晃晃的亮光,那是深大寺院内照明的灯光。
小野木和赖子后面,有一个男人轻手轻脚、不紧不慢地沿着坡路走了下去。
三
出租汽车驶进灯光令人眼花缭
的街道。
赖子始终把脸冲着车窗外面。手听凭小野木握着。
“马上就到了吧。”
小野木知道,赖子的家已经临近。这条路他还记得,在浓雾笼罩的大清早,曾和检察厅的同事们一起走过。
在此之前,与赖子告别的惯常地点离这儿还有好长一段路。现在知道了赖子的家,这才第一次来到这么近的地方。而赖子方面也悉听小野木的尊便。
小野木记忆中的一个岔路口到了。赖子手上用着力,使劲握紧了小野木的手指。
“让我在这儿下吧。”
小野木没有言语。岔路口急速地迫近过来,拐角处有一座记忆中见到过的高大建筑物。
“您给我打电话吗?”赖子低声耳语道。
“打。您一直在家吗?”小野木说。
“我哪儿也不去。”
“两三天内,一定打。”
“我等着。”
赖子又最后用力握了一下。小野木用力做了回答。
出租汽车停下。小野木自己先下去,然后把赖子接下车。
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再见!”
小野木留下赖子,自己钻进车里。
汽车开动的时候,赖子站在路上,低头表示致意。小野木把身子扭向后窗,挥手告别。
赖子目送着小野木,远处一盏户外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那身影仿佛好不容易才在夜风里站稳脚跟。小野木朝后面挥着手。
暗淡的灯光映出赖子的轮廓。尽管越来越远,怛她还一直在挥着手。
小野木成了孤身一人。他身旁的座位空着。几秒钟前还坐在那里的赖子不见了,仿佛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他旁边听不到一点声息,即使伸手去触摸,也是空空如也,唯有寂寞在那里徘徊。这种空虚感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停下。”小野木命道。
“这里可以吗?”司机减低车速,回头间了一句。这是条沿一堵昏暗围墙走向的道路,根本没有商店和其他设施,只有成群的车辆从旁边飞也似地往来穿行。
小野木付了款。一下到地面,他和赖子乘坐过的出租汽车便拖着尾灯跑远了。
继续乘坐那辆汽车,小野木再也无法忍受。身旁不见赖子,那充满空虚的座位使他感到压抑;似乎自己就要滑进黑的
里一般。他想换乘一辆车,以便把这种情绪摆
开。
小野木站在昏暗的街道上。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车辆往来频繁。小野木这才对自己留在街上感到一阵轻松。
他稍走了几步。可能是灯少的缘故吧,天空显得很清澈。悬在空中的月亮又换了一个位置。与在深大寺树林里所见到的月亮相比,它显得令人意外地平常。
―辆空车减慢速度滑靠到正在步行的小野木身边。小野木坐进司机打开的车门里。
“您到哪儿?”车子跑起来后,司机问道。
“就这样跑一会儿吧!”
小野木此刻不想回去。在这种情况下他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全然没有确定的目标。
小野木想象着返回结城家中的赖子。一切简直就象在梦境里一样。只是由于换乘了车子,他才得以摆
无法忍受的寂寞。他那仿佛失去平衡似的可怕的坠落感已经淡漠了。
奇怪的是,一想到这辆车子赖子
儿就没在自己身边坐过,对席位的空虚感立刻就变成了心灵上的寂寞。
街上的灯光毫无意义地流逝着。车子只管在街道上奔驶着。
出祖汽车来到一处宽阔的十字路口。
“往哪边开。”司机问。
“就这样好了。一直朝前开,到下车的地方我会说话的。”
司机很不高兴,默默地等待着通行的信号。
小野木的自我意识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了。这时“工作”这个概念才在他脑海里复苏。
然而,对“工作”的思索,并没有使小野木产生勇气,有的只是苦恼。到刚才为止,由于赖子的存在,小野木头脑里一直在萦怀着她。待到小野木一个人的时候,这种心情就被锁入深处了。男人往往在只身独处的时候考虑“工作”而小野木的“工作”此刻却在谴责着他。那声音仿佛在说:“你难道不是个检察官吗?与被告的
子陷入情网之中,检察官的职务还能得到正当的履行吗?”
“是正当的!”小野木想叫出声来。他与赖子的恋爱,是在知道结城这个人物存在的很久以前。当时,在他面前的赖子只是一个女人。小野木心目中只有赖子这个孤独的女人。此外他便一无所知,也不想去知道了。
结城这个人是后来才出现的。自己跟赖子的恋爱与结城毫无关系,结城所犯的罪行以及他应得的惩罚,也与赖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牵连…
小野木很想这样喊叫出来。即使面对结诚,他也毫不避讳。在处理结城的罪恶和量刑的自我意识中,并不存在赖子。那只是检察官与被告的关系,中间并不存在赖子。小野木心里是这样一种看法。
然而,这主张确实空泛无力;这声音更是无法捉摸,好象即刻便会消失在太空之中。
眼下的问题是,如果社会上知道了自己与赖子的关系,他们会心平气和地予以承认吗?谴责必然接踵而来。
“检察官审理被告,必须不受任何牵制,不憎恶任何人,不抱任何偏见。”
这声音动动摇着小野木。他不相信自己的主张能顶住这强烈的冲击。
汽车在奔驰。实在是毫无意义的奔驰。
林律师一到办事处,就有两名办事员从椅子上起立问候。
“你们早!”
律师坐到自己办公桌前。早晨明亮的阳光正从窗子
进来。律师从带来的手提皮包里取出文件,这时一个女办事员来到旁边。
“立花先生在等您。”
“噢,太好了。”
律师眼里闪着光,说了句“立刻请进来”
“您早!”
进来的是一个头戴法国式贝雷帽的男人,瘦瘦的,三十岁左右。
“把昨晚的东西给您带来了。”
“真快呀。”律师兴致很高。
“那以后我立即显影,连忙冲洗出来了。”
瘦男人递上一个纸袋。
“太辛苦了。搞到很晚吧!”
律师边打开纸袋边慰劳了一句。取出来的是五、六张照片。律师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
“到底因为不能使用闪光灯,所以拍得都不太理想。”瘦男人用手摸摸贝雷帽“不过,我看总算显出了本人的特征。”
“嗯。”律师一张一张很感兴趣地专心翻着。地点在寺院内。一对男女正在树林里紧挨着走路的背影,女方穿着白色的衣服,男的个头很高。远处的灯光照着人物的一侧。大约使用了高感度的胶卷,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拍的算是蛮不错的。
“比想象的要好呢!”律师称赞说。
“是吗?”
“老弟,没叫他们本人发觉吧?”
“那当然。不过,倒也费了好大劲。因为再没有旁人,所以忒怕对方听到我这边的脚步声,简直是提心吊胆啦。”
瘦男人报告着自己的辛劳,烦手从里面选出一张给律师看。
“这张使用了远距离聚光镜。这样脸看得很清楚吧?”
“嗯,果然不错。”
照片上是个特写镜头,小野木和赖子正脸贴着脸说话。
“好!这张就解决问题了。”
这是一对男女正在幽会的一组照片。背景是夜深人静的森林。
“喂!”律师招呼正在工作的年轻办事员“到这边来!给你们看一样好东西。”
两个办事员凑了过来。
“瞧瞧!”律师把那套照片摊到办公桌上“怎么样啊?”
“哈哈!”两个办事员脸上微微
出轻蔑的笑容,小心地翻检着一张一张的照片。
“是幽会吗?”办事员说。
“真是个好地方呀!在哪座山里?”一个办事员朝律师抬起头,问道。
“在市郊。”
“看情形这两位是特意到那儿去的哪。”
“是偷拍的吗?”另一个办事员一面仔细端详着照片,一面冲贝雷帽男人问道。
“对。”“贝雷帽”有点很自负的样子。
“这些全是正在走路的照片嘛。接吻的场面没拍下来吗?”
“没有。这个,”瘦男人用手掌拍拍额头“要是拍上那种场面,效果就十全十美啦。到底因为太暗,结果就那张没有成功。”
“老弟,”律师转向“贝雷帽”“两个人确实接吻了吗?”
“是的。哎呀,看着看着我都要气破肚皮啦。因为有活计,所以才忍住了!否则,我真想朝他们吹一声口哨呢!”
“嗯…”律师略思索了一下,然后把两个办事员赶回他们的座位。
“照片拍得很好。下面你讲讲吧。按顺序一步一步地讲。”
“我暗地埋伏在结城先生家前面。后来,太太出来了,我就在后面盯着。太太叫住一辆跑空的出租汽车走了,我立即跳上事前准备好的车子,从后面跟了上去。”
瘦男人口若悬河地动着薄嘴
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下车的地方在S车站附近。太太是在车站小卖店前等着那个男的。两人一见面,马上走进车站里面去了。我想他们这次要坐电车了吧!结果又朝这边折回来了。然后乘车站前的出租汽车,跑上甲州街道,就到了深大寺…”
律师一面频频点头,一面作着记录。
“这样大体上就清楚了。”瘦男人讲完,律师这样说道“还有,派你去的那家秘密侦探社的情况怎样了?”
“啊,那个也取来了。”瘦男人又从另外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纸袋。
“就是这个。”
律师把纸袋打开。里面出现三张照片。
“嗯,不错。这是另外一个地方嘛。”律师入神地细心看去。地点是横滨新豪华饭店的餐厅。照片拍的是侧影,漫步深大寺树林的一男一女,隔着白色的餐桌相对而坐,正在高高兴兴地吃饭。
这以后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女办事员送来一张名片。
“这位先生要见您。”
律师探头仔细看了看。
“怎么,是新闻记者吗?”
嘴上这样讲,脸上却是十分得意的神态。新闻记者来访,这是不多见的。律师表示十分
,证据是他对女办事员所讲的:“把他接到客厅去。马上把茶和点心送上去。”
律师接着又动手查阅文件,但就是沉静不下来。本打算有意叫人家等一会儿,可自己却忍耐不住了。
“我姓林。”
律师走进客厅,看到客人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高个子记者。
“在您诸事繁忙之中前来打扰,实在对不起。”新闻记者边见向律师微低下头说。
“您有什么事?”律师嘴角上
出悠然自得的微笑。女办事员遵照吩咐送上来咖啡和点心。连她那彬彬有礼朝客人问候、而后再退下去的动作,也是照了主人的指示办的。
“对不起,我是突然造访。”边见开门见山地说“听说先生在这次有关R省的贪污案件中担任了律师,是这样的吧?”
林律师拖着肥胖的双下颏点了点头,
出十分高兴的样子。
“对的。这次决定为一名被告进行辩护。”
“噢。”边见从口袋里掏出记录用纸“先生为之辩护的是哪一位呢?”
“结城。一个叫结城庸雄的人。”
“是了,这人是居中帮助行贿的。”
“啊,不知道行贿是否能成立呢。”律师很慎重。
“不,我来订正一下。”边见有点慌了“就是站在企业家和政府官员之间的人吧?”
“嗯,是这样的。”
“这一案件的前景会怎么样呢?”
“啊,还不十分清楚,因为调查似乎还没正式开始嘛。”律师
出
有成竹的微笑。他反问道:“案件是否会深入,你们记者还不详细吗?”
“不,在我们这方面,说实话,真的不十分清楚。因为检察部门对我们防不胜防呀,所以才想到来先生这里请教,也许会明了大致情形。”
“嗯…”律师含糊地回答说“眼下还什么都不便讲哟。”
“不,我们不会立即把它见报的。先生的尊姓大名自然也不会在报上出现。只是作为在这里进行的谈话,听听做参考而已。先生接受为结城先生辩护的重托以后,您的感想如何呢?我觉得结城先生是这个案子的核心人物之一。”
“也许确实象你讲的那样。”律师回答说“不过,我这方面也即将进行调查,在那之前还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有这么个缘故,所以尽管你让我谈案件的前景,也还是无法讲出明确的看法。”
“据外面的传说,结城先生还在企业家和政府机关之间起了牵线搭桥的作用;他对事实承认到何种程度呢?”
边见盯住不放,又继续问道:“比如,人们传说,结城先生从企业团体负责人那里接受了向R省上层官员做工作的委托。这个问题,结城先生已经开始亲口自供了吗。”
“你是叫边见先生吧?”律师又确认了客人的姓名“你
导询问的技巧也很高明呢。对现在那些报社的先生可不敢马虎。但是,正象我方才讲过的那样,现在连资料还没有搜集齐全。”
“可是,”边见并不放松,又追问道“关于这个案件,先生所做的估计,是对被告方面有利的吧?”
“这是毫无疑问的,我认为决不悲观。”
“噢!那么,有什么根据?”
“这现在还不能讲。但是,我坚信不疑。”
“哦,原来如此。”边见稍沉默了一下“结城先生亲口所作的自供,在政府机关方面,比如关于R省方面,谈到了何种程度呢?”
“啊,这就不大清楚喽。”律师
出一口烟。
“不过,某些方面已经出现了各种有关R省田泽局长周围的传闻,实际情况如何呢?”
“是啊。”律师好象
他一样,收住了下半截话“啊,这个问题现在还没到谈论的阶段嘛。”
“结城先生是否在检察官面前说到了田泽局长的问题,这一点您也不了解吗?”
“啊,其实我是昨天刚刚接受为结城先生辩护的,同他本人的商洽也还不很充分。请原谅我不作回答吧!”
律师这样讲过之后,又含蓄地笑着说:“不过,无论如何,关于结城先生的罪状,我是抱着非常乐观的态度的。”
“您的意思是说…?”边见盯盯地注视着律师。
“不,这个问题在此地不便讲出来。可是,一旦我把这件事发表出去,就将给现在的检察部门以巨大的打击。从这个意义上讲,此案的前途是光明的。”
林律师煞象手腕高明的能干家,信心十足地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