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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文丽和佟志晚上走在工厂的仓库区里,他们是来找废钢铁的。这是文丽学校下的任务,因为要赶英超美,全国人民都上阵大炼钢铁。

 文丽四下张望一下,说:这地方我带学生来过,掘地三尺,连个小镙丝钉都没放过,哪还有废钢铁啊!你骗我吧?

 佟志说:你熟悉工厂还是我熟悉?跟着走完了。仓库后面那有个井盖儿,咱找块木板给换了,那井盖沉着呢,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文丽听着起急,说:那快点啊,被别人发现不就坏菜了吗?

 佟志得意了,说:别人哪知道啊!

 在仓库后面,大庄和梅梅也在到处找铁。梅梅找不到废钢铁,担心完不成任务有点急,对大庄说:你不说有好几废盘条吗?在哪儿呢?

 大庄说:别急,别急。

 梅梅说:干吗不急,不急我能找你吗?我告诉你,我们学校这个月小高炉炼钢指标还差老些呢!校长都急了。每个教学组必须完成废铁指标。我连发卡都上去了,还不成。关键时刻你就得帮我。

 大庄说:我还要怎么帮你啊!我家的铁器就剩铁锅了,连锅盖都捐了,我横不能把厂里机器砸了给你吧。

 梅梅给了大庄一拳,说:快找吧,就会说大话!

 大庄也还了梅梅一拳。两人正打闹时,佟志和文丽过来了。佟志先看见他俩,赶紧想挡住文丽。文丽已经看见了,立时气得脸色发白。大庄和梅梅也看见佟志两口子,两个人不闹了。大庄的表情有点虚,梅梅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梅梅冲着文丽喊:我们这儿捡废铁呢!你干吗跟来?

 文丽说:捡废铁干吗非找他,还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半夜三更犄角旮旯的,别把别人当傻子!

 梅梅不服气地说:废话,你有丈夫你当然有人帮,我不找大庄我找谁?我们组这个月废铁指标完不成,你帮我啊!

 文丽说:别狡辩了,怎么没男人帮你?那个飞行员呢?又吹了,还不取教训啊!

 梅梅脸上有点红,她不想扯出那个飞行员,说:去去去,没工夫跟你掰扯!学校小高炉还等着废铁呢!

 在另一边,佟志在教训大庄。佟志说:你老婆都要生了,你怎么还在外面瞎搞啊!这让你老婆知道了,还不气死了!

 佟志想想便来气,又说:就算你捡废铁,你哪儿捡不好,非上厂里捡!偏让文丽看见,我这一个劲向文丽宣扬你和庄嫂青梅竹马感情基础特深厚,你心地善良,你就给我来这么一下,你可真能给我长脸啊!

 大庄也生气了,说:得了,别拿我老婆说事了,我知道你维护自己在你老婆心里的破形象。

 佟志气哼哼说:废话。我这形象从开始就被你破坏了。我这结婚以后一直在修复,我修复一点你就破坏一片。你气死我了。

 大庄说:你是站着说话不疼是吧?你老婆多好啊!脸蛋漂亮身材又好,有文化还有修养,走到大街上这手一挎小一扭,人见人爱。你瞅我那屋里的,啊,那吨位,没怀孩子往屋里一放,半间屋子就满了。现在个大肚子,简直就是三座大山啊!我在家连气都不过来。我帮梅梅就算有点私心,也不过就是想透口气。我咋啦?人家梅梅主动找我,你这瞎起什么哄?

 佟志琢磨过来,说:原来你看我老婆好,你暗藏祸心啊!

 大庄愣一下,却不理佟志的话,说:不跟你说了,你这人不讲义气!不够哥们儿!

 佟志大声说:你说清楚了,谁不讲义气谁不够哥们儿?

 梅梅在那边喊:大庄,到底有没有废铁啊?没有咱上别地儿找去,别在这碍眼了!大庄答应着,和梅梅前后走了。文丽气得掉头就走。佟志在后面喊:还捡不捡废铁了?

 文丽站住,回身瞪着佟志问:你知道大庄和梅梅一直保持关系,是不是?

 佟志赶紧拉着文丽往一边闪,说:你疯了?这在厂里,瞎嚷嚷什么?

 文丽甩开佟志的手,说:我告诉你,梅梅就算是我亲妹妹,她愣要往火坑里跳我也管不了。我气的是你。你老和大庄这种人混在一起,近墨者黑你懂不懂?

 佟志说:那你是黑是红啊?我是跟你在一起多还是跟大庄一起多啊?

 文丽说:你少来,少狡辩啊。你说,你是不是和大庄一样,有什么瞒着我的?

 佟志吓住了,说:谁跟你说的?这嚼舌头的,烂他的嘴。

 文丽一下子呆住,问:你真有事儿啊?!

 佟志即刻反应过来问:什么事儿?

 文丽脸色冷下来,说:我说你怎么那么向着大庄,合起伙来骗庄嫂。反正你今天不坦白代,我不回家。

 佟志说:坦白待什么?我有啥子可待的嘛。

 文丽问:你认识我以前有没有什么相好的?

 佟志急得转一圈,说:哎,我这个人的个性你是晓得的,我内向得很嘛,我怎么可能像大庄一样爱嘛。你要不信,问问我师傅孙桂荣啊!要不你问我妈妈呀。我妈妈最了解我嘛。

 文丽有一点释然,她瞪着佟志,说:我要发现你骗我,我可没庄嫂那么好脾气。

 佟志直叹气,和文丽弄了废井盖,回到家,简单地吃了饭。两个人躺在上。文丽故意按亮了台灯,又往佟志身边靠靠。可是佟志的手却伸到下,想摸烟,又没敢。

 文丽说:哎!你说,梅梅看上大庄什么了?要长相没长相,要个头没个头,还气的,除了技术好点,哪有什么魅力啊!我看给梅梅介绍的那几个对象,个个都比大庄不知道强多少倍,你说她怎么就那么不开眼?这大庄给她施什么法术了吧?

 佟志手里还攥着烟,想上厕所抽烟,又对这话题没兴趣,说:我哪儿知道为什么,这得问你表妹自己。佟志就着起身说:我上厕所。

 文丽一把拽住,说:等会儿,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佟志说:你想憋死我啊!

 文丽只顾说自己的:大庄既然爱梅梅,肯定对庄嫂没感情吧,可没感情还能一起过日子还能生孩子?我想不通。

 佟志说:包办婚姻也不一定没感情。过去都是包办婚姻,日子过得也好着呢!没听说先结婚后恋爱嘛。

 文丽翻个身,后背冲着佟志,说:我们是先恋爱后结婚吧?你在我以前,恋爱过吗?

 佟志立刻警惕了,说:你就套我吧,我刚说的你就忘了?

 文丽笑了:哈哈,警惕还倍儿高。

 佟志突然问:那你呢?

 文丽没在意,说:我什么?

 佟志说:你认识我以前,恋爱过吗?

 文丽愣了一下,回过头看佟志。

 佟志看着文丽。文丽扑哧一声笑了,说:你这么问还真把我问愣了。我告诉你啊,我们师范是女校,我在学校还真有几个特别好的姐妹,大家老是宝玉啊黛玉啊、梁山伯祝英台的叫,有一个女生真要当我丈夫呢。

 佟志嘻嘻一笑说:看你这傻大姐样,也不像恋爱过。

 文丽说:你后悔了吧?不足了吧?特愿意找梅梅那样风女人吧?

 佟志责怪说:胡说八道!梅梅可是你表妹!和我有什么关系!

 文丽说:我不想要这种妹妹了,太不检点!整个一个没是非,没定力,早晚得栽大跟头!

 佟志看着文丽说:得!我上厕所啊。

 佟志没上厕所,他上了大庄家。他有话问大庄,也顺便过烟瘾。庄嫂没在家。佟志和大庄坐在桌边抽烟。佟志看着大庄,左看右看,看得大庄直发,问:干啥?

 佟志说:我老婆问我,你有啥魅力,怎么漂亮的梅梅就这么死守着你,愣不嫁人。我也纳闷啊,你都怎么梅梅了?

 大庄得意了,说:这是天机能吗?我要是没这娃娃亲,文丽那种女人也得死上我。

 佟志心里跳了一跳,立刻瞪了眼,问:什么?

 大庄赶紧说:哎哎!我是打个比方。

 佟志说:你以后离我老婆远点儿啊!

 大庄说:嘁!就你那老婆,酸死了,闻着味儿就能熏死人,见着了能跑多远就多远啊,还用你说!

 佟志给了大庄一巴掌。大庄嘿嘿乐,说:“你回家吧,时间长了你老婆就怀疑了。一泡屎的时间不能长…

 关于文丽怀疑佟志过去有过恋爱的事,在几天后就证实了。那天,佟志吹着口哨进了工厂车间技术室,技术室里靠窗站着的一个姑娘回过身来,佟志的口哨声就卡住了。姑娘是佟志的老同学,有过恋爱关系的姚爱伦,也叫方卓娅。

 方卓娅一脸温柔地对着佟志微笑,说:还爱吹口哨?

 佟志一阵紧张,说:姚爱伦,你怎么…

 方卓娅说:你要叫我方卓娅。

 佟志说:噢噢,方卓娅,好!怎么你,你是来找我的?

 方卓娅说:你们厂炼钢产量全局第一。我们厂组织了取经团,专门来取经的。

 佟志说: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你不是前几天还有信吗?

 方卓娅说:我的信你都收到了?好啊!你一封也没回,我还以为你调工作了。

 佟志一脸尴尬,说:坐,你坐!

 佟志胡乱拉着椅子,跌跌撞撞,差点撞翻技术室里那些摆图纸的架子,架子上的仪器劈里啪啦往下掉,佟志更尴尬了。方卓娅倒是大大方方帮佟志一起收拾东西,她的手碰到佟志,毫不犹豫抓着不放。吓得佟志立刻甩开,倒退不已,头撞到柜子角,疼得叫出声来。

 方卓娅看着佟志,说:别这样,我只是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佟志退避三舍,着头说:坐坐坐,我就是觉得有一点突然。你来打招呼就好了。

 方卓娅说:我来出差,一直没你的信,就想来看一眼。见到你,我也就放心了。

 方卓娅说着,含情脉脉看着佟志。佟志躲避方卓娅目光,又无法解释没回信的事,只得说:其实我是想给你回信的,就是有一点忙。

 方卓娅说:别解释了。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家对不起你。我从来没想过要抱怨你。

 方卓娅说着眼圈有点红。佟志感到别扭,赶紧掏手绢,想递给方卓娅,又怕她嫌脏。正犹豫着,方卓娅却一把抓过手绢,细细擦起来。

 佟志问:你过得还好吧?

 方卓娅擦着眼睛,哽咽着说:就那么回事儿,过日子呗。你呢,还好吧?

 佟志也附和着:凑合吧。

 方卓娅闻言立刻瞪眼看着佟志,语气中充满期待,说:以前都怪我不好,我没坚持。

 佟志一愣,忙说:别这么说。大家还是朋友,朋友!

 方卓娅眼睛又红了。佟志正着急间,听到门外大庄跟人说话的声音,立刻打开门,大叫:大庄!

 大庄闻言立刻跑过来,进门一眼看见眼睛红肿的方卓娅,立刻鬼鬼祟祟地关上门,斜眼看着方卓娅,低声问:干吗?

 佟志说:这我老同学,方卓娅。

 大庄冲着方卓娅点头,方卓娅也非常矜持地点头打招呼。佟志说:厂里找我有点事儿,你帮着招呼我同学一下,待会儿中午吃饭帮我带两份饭回来。

 大庄说:这没问题!

 见佟志这么说,方卓娅坐不住了,起身说:既然你忙,那我就先走了。我们这个取经团不光要学习你们厂,还要学习别的单位,在北京还要呆些日子。过几天我们老同学找时间聚一下。你说好吗?

 方卓娅因为当着大庄的面,普通话说得拿腔拿调极难听,大庄在一边直撇嘴。佟志一个劲点头说:好好好,我要去厂部,我就不送你了。大庄你帮我送一下。

 大庄说:从命!卓娅同志,走吧。

 方卓娅矜持地说:不必客气,我自己认得路。

 方卓娅说完,走到佟志身边,冲他笑了笑,推开门走了。方卓娅一走,佟志赶紧翻开抽屉找烟。大庄则靠着墙哈哈大笑。佟志一股坐下,点着赶紧两口,这才瞪着大庄问:你乐什么?我和你可不一样啊!

 大庄在佟志对面坐下,一脸正经地说:这女人不能碰。

 佟志倒奇了,问:我碰她干什么。哎,为什么不能碰?

 大庄说:你说你啥命啊,怎么都遇上这号难女人啊,那文老师和这位卓娅比起来可就是太女人了。这方卓娅啊,矫情,不可爱,幸亏你没娶她。

 佟志得意地说:那当然,要不我怎么会娶文丽呢,这方卓娅追我追得多狠啊,我就烦她那股子假劲。不过,今天看她吧,心里还怪难受的,技校那会儿,她还是我们班班花呢。今天看整个一个老妇女,你说这女人一结婚咋变得那么快?

 大庄说:你们文老师倒是变得少,结婚两年了小还那么细。

 佟志说:我老婆可没的说。我告诉你啊,她说她特喜欢我的头发味儿。

 大庄凑近了,问:是吗?怎么喜欢?

 佟志刚想回答,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文丽的声音飘进来:佟子,你在吗?

 佟志吓得赶紧拉开抽屉,把烟进去,然后拉开门问:你怎么来啦?

 文丽说:捡废铁呗。我们学校的小高炉胃口太大了,可把我累坏了,连厂里沟地都让我们翻遍了。你知道江小丁今天干了件什么事儿?他爸给他一块铁石,他拿着,愣出好几生锈的小铁钉。

 三个人都笑了。正笑着,文丽鼻子,突然问:怎么有烟味啊,哪着火了?

 佟志和大庄赶紧回头,啊呀叫一声,佟志赶紧拉开抽屉,烟已经把抽屉里的东西点燃了。大庄起暖水瓶浇上去,火灭了。没等文丽发话,佟志立刻瞪着大庄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上班时间不能抽烟!老是不听劝。

 大庄也瞪着佟志说:你这技术室也没贴止抽烟标记,怎么就不能啊?

 文丽看看两个男人,淡然道:抽烟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没听说好多家庭就是因为抽烟把房子都点着了吗?

 佟志和大庄都点头。

 文丽说:今天吃食堂吧?家里米没了。

 佟志一个劲点头说:吃食堂吃食堂。食堂今天有烧茄子,我给你打回去。

 文丽又看看那个抽屉,就走出了门。两个男人看文丽走了,赶紧掏出烟,继续对着

 下班了,佟志从食堂打了饭回家,和文丽吃完了晚饭。佟志借上厕所的时间在楼梯口抽烟,一边抽烟一边打蚊子,啪啪响。文丽悄然走来,看着丈夫一边贪婪抽烟,一边使劲打蚊子,想起白天佟志把烟藏进抽屉的事,心里突然一阵自责,说:回家吧。别燃烧了这楼。

 佟志吓了一跳。文丽把佟志叫进屋,看着他身上被蚊子咬的包,便帮佟志擦清凉油边说:你可真是舍命不舍烟,你要真那么爱呗,干吗骗我说戒了啊?

 佟志嘿嘿笑着说:不是怕你嘛,政委同志。

 文丽说:你骗我的事不下十来件,就说那保证书…

 佟志急忙说:咱不提那保证书成不?我不都给你裱好了吗,你要不嫌寒碜我就当光荣榜挂屋里。哟,真死了。蚊子怎么就爱咬我呀!比老鼠还可恨,除四害怎么就不能赶尽杀绝这些小王八蛋呢!

 文丽赶紧低下头继续给佟志抹清凉油,一边唠叨着:你就会骗我,欺负我心眼儿好。

 佟志说:你还实诚?你比如来佛都,我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文丽放下清凉油说:算了吧,别那么可怜了,以后在家吧。烟味儿点我倒也能忍,可也太费钱了。

 佟志赶紧保证说:我以后一天就一包。

 文丽掰着手指头算账,说:一包两钱,十天两块,一个月三十一天,十来块钱呢!太费了。

 佟志说:那,一天半包。再说了,那小月不才三十天嘛,二月份才二十八天。

 文丽说:二月还二十九天呢,你怎么不算二十九天啊。对了,明天咱们该回家看看了。你可要记得,以后一天最多半包。

 次,文丽一个人回了娘家。文母和几个女儿在厨房忙碌着。文母问文丽:佟子怎么没跟你来啊?

 文丽听文母提到佟志就有些生气,说:他说有外地同学来北京,几个分在北京的老同学搞个聚会,晚饭时来。

 这时,院子里传来男人寒暄的声音。又传来文父响亮的招呼声。

 文丽循声回头看着,问:我爸有客人?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跟着文父进屋。文丽见了这男人愣一下,接着又跟进几个和文父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文父给文丽介绍:这几位你都见过。指着年轻男人又说,这位钟老师是爸爸新结识的一位朋友。钟老师,这是我小女儿,也是老师,跟你同行。

 钟老师慢慢回头。

 文丽惊讶地说:是你!老师?

 钟老师也愣了一下,即刻脸上出温暖的笑容,说:是你啊,文丽,你是文先生的女儿?这么巧。

 文父问:你们认识?

 文丽说:爸,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师范学校最受学生的语文老师啊!

 文父说:想起来啦,钟老师,知道就早请你家来啦。小娟可崇拜你啦,把你上课的每句话都记在本上。你在课堂讲的那些苏联小说,她回家就买,天天看,觉都不睡,眼睛差点看瞎了,结婚别的不想,就想着那些苏联小说。

 文丽脸红了。

 钟老师温和地看着文丽,问:你结婚了?

 文丽红着脸说:是啊,老师,我听说你调工作了,是吗?

 钟老师眼中闪过一丝忧郁,说:啊!是啊。

 文父说:小娟让你妈赶紧摆桌子,客人都到齐了。

 客人吃完饭,陆续走了,屋里就剩下钟老师。钟老师在昏黄的灯光下,和这些古旧的东西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凄凉感觉。文丽给钟老师递过茶。文丽说: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中山装,感觉特怪。你还是穿西装潇洒。

 钟老师一笑,喝口茶。

 文丽说:你还喝咖啡吗?

 钟老师愣了片刻,说:不太喝了。

 文丽问:你现在还教语文?

 钟老师说:我现在教音乐和美术。

 文丽又说:你的钢琴弹得很好,我听过。

 钟老师平静地说:我现在拉二胡。

 文丽笑笑不说话了。

 钟老师看着文丽,说:在学校觉得你们班里你最小最不爱说话,现在也结婚了,爱人是做什么的?好的吧?

 文丽说:他是技术员,好的。钟老师你也结婚了吧?

 钟老师说:我下个礼拜准备结婚,本来是请文先生参加婚礼的,你也来吧。

 文丽兴奋了,说:我见过你的女朋友,又漂亮气质又好,听说和你是大学同学。

 钟老师看着文丽兴奋的笑脸,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没回答,说:我该走了。

 文丽送钟老师从屋里出来,文丽说:爸爸真是,你要走了他送客人还不回来。

 钟老师说:没事!我给你写地址。

 钟老师从兜里掏纸和笔,一张照片飘然落地。文丽替钟老师捡起来。照片是钟老师和一位姑娘的合影。文丽忘了还钟老师,她愣住,慢慢抬头看着钟老师。钟老师眼神忧郁,拿过照片,放进上衣兜里。

 文丽声音哆嗦:你和你女朋友分手了?

 钟老师不看文丽说:是。

 文丽问:你不爱她了?

 钟老师摇摇头。

 文丽又问:她不爱你了?

 钟老师还是摇头。

 文丽固执地追问:那为什么?

 钟老师看着文丽忽然笑了,说:今天,真高兴来你家,我有一年没这么高兴了,真的。

 钟老师说着伸出手。文丽慢慢伸手握住钟老师的手,她的眼睛了,说:老师,别以为我还是孩子,我都结婚了。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话,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钟老师慢慢收回手,说:年轻赶上新社会,真是好啊,我是早生了十来年…

 文丽眼睛越来越,声音也哽咽了,说:老师,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你多么意气飞扬啊,什么事儿你不懂啊。我们都觉得你是优秀的男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事能难倒你。因为…因为你…

 文丽终于哭了。

 钟老师掏出手绢,替文丽擦泪。佟志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抬头,愣住了。看到一男人给文丽擦泪,又看到文丽接过手绢,捂住眼睛。佟志就咳嗽了一声。钟老师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佟志。佟志一眼看清钟老师,跟着肃然起敬,因为钟老师真的太像老师了。文丽放下手绢,看见佟志,有一点尴尬说:你怎么才来?我爸我妈都急了。

 佟志看着钟老师,问:是吗?

 文丽也看一眼钟老师,说:这位是钟老师,我师范的老师,我爸的朋友。他叫佟志,是我爱人。

 两个男人握了手,谁都没说话。钟老师走了。

 文丽看着钟老师背影,喃喃地说:钟老师真可怜。

 佟志说:是可恨吧!

 文丽气得甩手进屋了,连佟志和同学聚会的事也不问了…

 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文丽还是一脸伤感。

 佟志问:这钟老师怎么可怜啊?

 文丽说:我去年就听说他被打成右派了,我还不信。钟老师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我看的那些苏联小说都是他教的,多美啊,多革命啊,多浪漫啊,怎么会是右派呢?

 佟志说:怪不得你神神经经的。原来都是这老夫子教的!早知道我当你老师,教你点有用的!

 文丽喊:钟老师不可能是右派!

 佟志说:右派脸上也没刻字,看着和蔼可亲的人就可能是隐藏深的右派,你真是幼稚!

 文丽说:你什么也不懂,别讲!她说着眼睛又红了。

 佟志奇怪了,说:你们老师打右派,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文丽说:他女朋友都和他分手了,多可怜啊。他们那么般配,那么相爱,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佟志笑了,说:他分手他的,与你有什么,你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文丽吼一声:不跟你说了,你什么也不懂!

 佟志皱了下眉,这个钟老师佟志是记住了。尽管佟志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可是他给文丽带来的心灵震撼却是余波未停。

 周一下班后,佟志一进走廊就觉得味儿不对,推门进来,见文丽拿着个煮锅神思恍惚搅和着。佟志敲敲门,文丽没反应,佟志故意重重敲门,文丽一惊,饭锅一抖,锅里盛的咖啡溅出来,洒到浅色布拉吉上。佟志吓一跳,赶紧上前说:我不是成心的啊。你这几天怎么搞的,一惊一乍的。我给你洗,下来下来。

 没想到文丽拿块抹布擦擦,把咖啡倒进杯里,放桌上,淡然说:没事儿,我做饭去。

 佟志问,这是什么?文丽说是咖啡。

 佟志又问:我知道这是咖啡,但你没事儿弄这干吗?我怎么不知道你爱喝咖啡?

 文丽抢说:我也不知道你爱抽烟啊。

 佟志看着文丽出去,气得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找出一烟,点燃了,看着那杯咖啡,拿起来将烟灰抖落到咖啡杯中。佟志刚刚坏笑一下,文丽推开了门,目光怪怪地看着佟志,说:有人找你。

 方卓娅要了命的声音就传进来了:佟志!

 佟志手一抖,咖啡彻底洒落一地。方卓娅走进门,文丽扎着围裙跟进来,落落大方地问:是你朋友啊?

 佟志强作镇定。方卓娅则是成心要看文丽会怎么样,作壁上观。佟志手里还拿着空杯子,说:她是我同学姚爱伦。这是我爱人文丽。

 方卓娅伸手说:方卓娅,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里那个卓娅。

 文丽却看着地上的咖啡,没碰方卓娅的手,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看你成心。你们聊吧。姚舒拉,你坐啊。

 方卓娅看着文丽,说:叫我方卓娅。

 文丽说:噢,你长得和电影里卓娅一点也不像。那个演员比你瘦多了,脸也小。你下巴是方的。卓娅下巴是尖的。你还真有一点像舒拉。

 方卓娅忍耐着,突然对佟志说:昨天晚上你走那么快,我都忘了咱们母校建校十周年庆典的事了,这是给你的请柬。

 此言一出,文丽、佟志同时变了脸,方卓娅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请柬到佟志手上,回过头得意地冲着文丽说:昨天佟志特高兴,喝那么多酒,我还说你爱人会不会抱怨啊,看来你还真宽容的。要我啊,就不行。

 佟志急得冒火,忙说:哎哎!方卓娅,你不是还赶火车吗?几点钟的车?

 方卓娅看下表,说:哟!还真得走了。佟志,我行李沉的,你送我到火车站吧。佟志爱人,你同意吧?

 方卓娅看着文丽,脸上在笑。文丽不看方卓娅,对佟志说:咱一会儿还得帮我妈搬煤去,我妈等着呢。

 方卓娅和文丽都看着佟志。佟志一拍脑袋,大吼一声:大庄!

 大庄颠儿颠儿跑来,问:怎么,着火了?

 佟志说:大庄,这我同学姚,啊,方卓娅同志,你替我送她去火车站。

 大庄察言观,点点头,冲方卓娅说:走吧。

 方卓娅却说:咱们昨天在车间不是见过吗?怎么,不认识了?

 文丽气得不会说话了,她看着方卓娅抬头跟着大庄走了。脚步声刚消失,文丽就把门“咣”的一声关上。还没等她发作,佟志先发制人,说:那咖啡是我洒的,我往里面倒了烟灰,我成心的,因为我想起钟夫子我就不舒服!

 文丽说:你还倒打一耙?你搞什么鬼,你到底和姚舒拉什么关系?

 佟志说:叫人家方卓娅好不好!

 文丽嗤之以鼻,说:方头大脸,哪点像卓娅,像卓娅她妈!

 佟志想乐,但赶紧绷上脸,说:你看你损她我就不生气,为什么?因为我和她很清白啊,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文丽说:同学关系你为什么瞒着我和她约会?别装了你!早就告诉你,昨天是我爸六十岁生日,我爸六十年才过一个六十岁生日,多重要啊,你连我爸生日都不当回事儿,可见这女人在你心里地位有多重要!

 佟志说:不对吧,六十年要过几个六十岁生日?难道要过两个三个?你还是个教数学的,连个基本算术都搞不清,咋当老师的,这不误人子弟吗?

 文丽气得住佟志的耳朵说:几个生日怎么了?别避重就轻,说要点,和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佟志甩开文丽,说:动手动脚的!那你说你和姓钟的什么关系?

 文丽愣了愣,说:你说什么?

 佟志说:别以为我是傻子。拿个手绢给我老婆擦眼泪,什么东西!

 文丽上前暴打佟志,说:你混蛋,混蛋!钟老师是我老师,你敢这么糟蹋我老师,我打死你!

 佟志架住文丽,说:你骂我同学我一句话没有,我说你老师半句你就发疯。你说,是我心里有鬼,还是你有不可告人的过去。

 文丽用脚踹,佟志架着,文丽够不着,扑腾几下,文丽突然扑到上哭了起来。佟志心软了,赶紧上前搂住文丽,并说关于方卓娅你问一千句一万句我也还是一句,我们就是同学关系!那会儿年轻幼稚不懂事儿,就是通过几封信。那你呢,你和钟老头什么关系?你能告诉我,你敢告诉我吗?

 文丽不哭了,说:什么老头,钟老师哪老了?你干吗这么损他,还嫌他不够倒霉啊!

 佟志说:你不说清你和他的关系,我就叫他老头老头,糟老头子!

 文丽说:就说呗,有什么呀,也不我一个人这样,我们全班女生哪个不喜欢钟老师?钟老师风度那么优雅,那么有气质,看过那么多书,还到苏联留学过,他推荐我们读的书都那么浪漫那么美。

 文丽说着开始投入了,她不看佟志,看着天花板,或者看着自己的内心。总之,她现在对自己说话:我在我们班也不出类拔萃。他在我们学校,就像个王子,全体女生都喜欢他。每天放学后最喜欢的话题就是谈论他,我和他只单独见过一次,他布置作文,题目我还记得《最美丽的一天》。我写了我们开学第一课,是他上的,讲苏联小说,讲托尔斯泰,还唱俄罗斯民歌《三套车》,他嗓音很好,很浑厚,那节课让我感觉活在新时代,真幸福…

 佟志已经嫉妒得不会嫉妒了,突然问:他还请你喝咖啡了,是不是?

 文丽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

 佟志说:他还干吗了?给你擦眼泪,摸你手,让你…

 文丽生气地骂:你怎么这么狼心狗肺的!

 文丽猛地将围裙扔到佟志脸上,跑出门去。佟志呆着,气得一脚踢翻边椅子,想想还是追出去了。

 文丽气冲冲地走着。

 佟志跟上,说:你不能怪我态度不好,你在暗恋一个男人,你知道吗?

 文丽停下来冲着佟志喊:什么叫暗恋!我就是喜欢钟老师,就是欣赏钟老师,这么美好的感情你根本就不懂,你就是个老

 佟志说:好好好,工人阶级大老!你细你细,你细你干吗找老啊,我看你也爱老的,是不是啊?

 见文丽不说话,佟志趁机上前搂住她说:别那么大火嘛,我嫉妒说明我喜欢你嘛。

 文丽说:人家钟老师有女朋友,两人特别相爱,我们都为他祝福,怎么到你这儿就变得这么污秽不堪?你干吗这么恶心我?

 佟志不吱声了,要亲文丽。文丽猛地往后退,喊:你嘴里什么味儿啊?

 佟志说:又嫌弃工人阶级啊!什么味,你丈夫味儿呗。

 文丽问:你吃大蒜了?

 佟志说:是啊,是大庄从梅梅家里拿了罐糖蒜。

 佟志话刚出口,文丽“哇”的一声就吐了。

 佟志叹口气,说:你也太娇气了。

 文丽呕吐除了大蒜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怀孕了。这个结果看傻了文丽和佟志。但也高兴,要做父母了嘛!接下来,在几个月之后,就是又一个冬天了,文丽的肚子就大了,干啥也不方便了。但家里的活还得干,因为要过日子。

 庄嫂在筒子楼水房里洗布,她和大庄生的儿子都半岁了。文丽端着洗菜盆进了水房,一见庄嫂就想回避,可又不好意思显示出来,走到水龙头处接水。两人从上次争吵后一直不说话。

 这次又在水房相遇,庄嫂笑了,说:听说你快生了,刚刚还想去看看你呢!咱这邻里邻居都三四年了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文丽冲庄嫂尴尬笑笑。这两个女人这就算说话了。

 晚上,文丽在屋里遛来遛去,手扶着肚子,哼哼着苏联歌曲,表情悠然。佟志心情烦闷,因为老婆肚子大了不能整那个事,整不好会产,他心里就火旺,又不愿跟老婆说,看报也看不进去。文丽在屋里走来走去更令他心烦,他终于放下报纸,说:咱出去转会儿成不成?

 文丽说:外面太冷了,就家里转转得了。

 佟志说:那我去厂里呆会儿,睡觉时候再回来成不成?

 文丽停住,问:你怎么了?

 佟志说:有个图纸急着要呢。

 文丽盯着佟志,说:不对,你心里有事儿。

 佟志说:我没事儿,我现在最大的事儿就是天天盼夜夜盼就盼着我儿子赶紧出来,叫我一声爸。

 文丽笑了,说:美得你,得先叫妈。

 这时有人敲门,佟志开了门,庄嫂拿着些剪好的破旧内衣进来。佟志和文丽说:哎!是庄嫂啊!

 庄嫂把破衣服放下说:也不知道你家布准备好没有。不过,反正布这玩意儿不怕多。我这一算你预产期正好赶个雨季,这阴天下雨,布干不了能把人愁死。这些都是我找我那些姐妹要来的,我怕不干净还煮了煮。过几天我那旧单什么的拆了煮了给你送过来,布是越旧越软和越好,吃孩儿那小股娇着呢,可不敢用新布。

 庄嫂是非常真诚的。佟志和文丽直不好意思。佟志说:哎哟,真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庄嫂大咧咧地说:这算什么?爷们儿忙工作,心又。女人之间这种时候就得互相帮助。你说是吧。

 文丽直点头。佟志一旁看着想笑。

 庄嫂说:你们赶紧休息吧。

 庄嫂出门时扭过头说:佟子啊,大庄说整了瓶五粮,说叫你过去喝呢。我说这老晚了,文老师又有身子。明天吧,明个下班我整点儿菜,你们哥儿俩喝痛快吧。

 佟志一个劲点头说:好好好!

 佟志关上门,一个劲感叹说:没看出来,这淑贞!哎!就是庄嫂,可真是个识大体的女人。

 文丽皱了下眉,问:你什么意思?

 佟志怕文丽多心,赶紧说:没啥,没啥。

 文丽拿起那些布闻了闻,说:还真是煮过了,味道都不一样。

 佟志问:感动了?

 文丽反问道:你是不是一直生我气的?我不让你见大庄是不是比挖你心还难受啊?

 佟志听着别扭说:胡说!

 文丽纳闷地说:我就奇了怪了,这大庄住梅梅也就算了,怎么你个老爷们儿也离了他就活不了呢。

 佟志说:胡说八道,我认识他才几年?没他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文丽添油加醋地问:要是有人让你不理我,你会不会也这么难受啊?

 佟志说:我说你这么胡思想的,不怕孩子兔啊!

 文丽说:赶紧找你那老哥们儿抽烟喝酒去吧!看你拉个老脸我更烦。

 佟志听了这话说:好!我去厂里了。

 佟志夹着被子出了门,也没见文丽留他,就去了隔壁宿舍。宿舍里的几个工人见佟志这熊样,就起哄道:被老婆赶出来了吧?不能这么宠老婆啊,跟大庄学啊。要我老婆这样对我,我一大嘴巴扇过去,半个“不”字都不敢!

 佟志一挥手说:去去去!

 佟志走到靠自己家墙壁这边的下铺。上已经睡着一个小青工。佟志打青工股,说:起来起来,睡上铺去。

 青工说:佟师傅,你睡上铺吧,我怕掉下来。

 佟志说:我到你们屋不是睡觉,是值班。我老婆一有动静我就得过去,你让我从上铺往下跳啊。起来!

 小青工只好爬起来,爬到上铺。佟志把被子摊开,在众人哄笑声中躺下,很快就发出鼾声。

 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些重复,好在很快就到了夏天了,文丽就生产了,却生了个女孩。佟志说不上高兴,但给女儿取了个燕妮的名子,好像希望燕妮将来长大了也能找个中国的马克思似的…

 这些日子,大庄的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回了家,一进家门就喊:我儿子呢?

 庄嫂说:你小声点,好不容易刚把儿子哄睡了。你哪儿疯去了?又喝酒了吧?

 大庄声音不耐烦了:老爷们儿就这么点爱好,不抽烟不喝酒,活着干吗?真是!大庄走到摇篮边,掀开小被子,看看儿子,埋下头亲亲,不由自主地乐了。

 庄嫂得意地说:哎,咱儿子给你长脸吧?

 大庄说:可不,佟子在厂里到现在都不敢说生了丫头,他说生了儿子。笑死我了!老婆,你这回给咱老庄家立了一大功啊!咱老庄家几代单传,到咱这辈儿,怎么也得生他三个五个。我名字都想好了,老大叫龙,老二叫虎,老三叫豹,老四…

 庄嫂嗔怪说:老四叫熊。你养野兽啊。要我说起名就得起个文化气的名字,咱这辈子没文化,咱一堆儿子个个都得是大学生!

 大庄意外,看着老婆说:老婆,有志气,有志气,就这么着了!说着大庄往上一躺。又说,我说等咱这儿子生够了,咱再生闺女吧。生闺女多可心,长大了,搂着她爸,那叫一个美!

 庄嫂转过身帮大庄鞋,说:俩女人伺候你一个男人,美得你!

 大庄嘿嘿正乐着,听了敲门声,忙叫庄嫂去开了门,一看是佟志,就喊:佟子啊,才回来?边喊边翻身坐起,一只脚还套着鞋。庄嫂过来,又给大庄另一只鞋。大庄也习惯了,老婆伺候着他,他大模大样地跟佟志说话:坐坐坐,想抽烟了吧?我这儿还有半包。

 大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佟志。

 庄嫂虽然不高兴,但不敢明说,只说:抽烟啊!那我把窗户开开吧!

 大庄问:开窗户干什么?冻着我儿子咋办?

 庄嫂说:儿子闻着烟味儿回头该醒了。

 大庄训斥道:我儿子没那么娇气,从小闻点烟味儿怎么啦?我们爷们儿不都这么长大的,哪来这么些臭毛病。你该干吗干吗去,老爷们儿这儿说话呢,没点眼力见儿。

 庄嫂低眉顺眼,端起脚盆,拿几件脏衣服,出了门。

 佟志看着过意不去,说:你个儿子对老婆好点不成吗?你这个样子,让我以后都不好意思来了。

 大庄不在意地说:东北老娘儿们就这样,打是亲骂是爱。我要是像你对文丽那样,还不把她吓着了。

 佟志了一口烟,说:你得了吧,女人都一样,要人哄,要人疼。

 大庄说:我老婆就不要。我告诉你,你问我为什么不找梅梅那样的文化人儿?我真伺候不起。我这人懒啊,也没耐心也没长,我得有人伺候我,我找女人点疯点没事儿,找老婆就得找奴隶,我老婆别看长得碜,可那句老话说得好啊,丑近地家中宝。我这老婆呀,就像那个扔在北大荒的小猪仔子,怎么打怎么骂都不急不恼,怎么苦都能活下来,我图的就是这个!

 佟志听着直翻白眼,说:胡说,你老婆比你。你等着吧,哪天你老婆奴隶造反,有你受的。

 大庄说:她再奴隶造反她还能翻天?还能比你老婆能造?

 佟志感觉没劲了,低头完支烟说:你说这女人是不是有了孩子都烦男人了?

 大庄说:是吗?我可没啥感觉。

 佟志摸着头,说:以前说就爱闻我这头油味儿。现在变了,说一闻就恶心,你说这事儿整的,我成什么了?我们家二等公民了。

 大庄说:看看,宠老婆的恶果出现了吧?我还不是吓唬你,这才是开始。你看看我,我就是生十个儿子,我还是我们家的天,我老婆吱歪一声,瞧我怎么收拾她。

 佟志说:你快算了吧!别吹牛了。

 佟志过足了烟瘾,回了家看文丽坐在上正给孩子喂,佟志瞧了眼饭盒,见从食堂打回来的排骨没动,就说:今天的排骨不好吃吗?你怎么不吃?

 文丽抬头瞪佟志,说:吃个六,气都气了!

 佟志忙问:你又怎么了?我没气你啊!

 文丽说:你那么大声干吗?我生闺女怎么啦,你不是说生女儿你高兴的吗,干吗撒谎说生了儿子?结果让庄嫂看了一个大笑话!

 佟志赶紧辩白说:这事我犯得着撒谎吗!他们瞎说呗,你至于发这么大火嘛!

 文丽说:怎么不至于,哼!庄嫂前几年见了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现在可倒好,跟我平起平坐就差称姐道妹了。她凭什么?就凭生了个儿子?

 佟志不高兴了,说:从你怀孕到坐月子,庄嫂帮你多少忙?她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连个农村妇女也要嫉妒!

 文丽说:谁嫉妒她了,我嫉妒得着嘛!我就是…就是你讨厌,你干吗到处说生了儿子!这还叫别人高兴吗?你还有别的高兴的事吗?

 佟志叹口气,说:高兴的事当然有啊!我妈要来了。

 文丽一下愣住了,发了阵呆,才问: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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