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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应邀而来的客人
 第二天早上,梭比克斯学院长惊讶地发现一条毯子罩在他办公室唯一的窗户上。毯子在他走近时飘动着,他感觉到寒冷的清晨微风,视线被往地面,毯子底部,窗户玻璃碎成片片掉在地板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生气的学院长问道,一面用脚拨开一些碎玻璃。他扯出毯子边缘,然后再度相当惊讶,因为不只窗户玻璃破掉,连栅栏都不见了,显然是从石壁中被扯出。

 梭比克斯费力地保持呼吸平稳,害怕凯德立可能是幕后黑手。也许这名年轻教士已经回来,用他新发现、无可置疑的强大法力破坏栅栏。这些铁栅栏是新的,凯德立消失在山区后不久就安装好。学院长曾对其他人解释,这是必要防护措施,以防宵小——可能会有三一城寨派出的细——趁此混乱时刻闯入他办公室,偷走作战计划。事实上,梭比克斯为窗户装上栅栏不是为了防止别人进来,而是确保人不会掉出去。当凯德立以心灵力量主宰这名学院长时,曾藉由威胁要让梭比克斯从窗户跳出来去展现他的优势。而梭比克斯毫不怀疑,若凯德立真的这么指示,他当时一定会照做,他一定无力抗拒这道命令。

 如今,看到窗户被砸得大开又没有保护栅栏,令这名枯瘦的学院长背脊一阵战栗。他小心地把临时窗帘放回原位,慢慢转过身,仿佛以为会看见他的报应就站在办公室中央。

 结果他发现的是齐尔坎·鲁佛。

 “你怎么…”学院长开始说,接着话语就消失他的喉咙中,因为他想起鲁佛已经死了。但那名男子就在这里,以生前一贯的奇怪歪斜方式站着!

 “住手!”鲁佛命令道,因为学院长的手举起来要抓住毯子支撑自己。鲁佛将自己枯瘦的手朝梭比克斯伸出,于是学院长感受到鲁佛的意志,宛如一堵有形石墙,完全阻挡住他去抓毯子。

 “我偏好黑暗。”这名血鬼语带保留地解释。

 梭比克斯学院长眯起黑色眼睛更仔细地打量这名男子,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进来这里。”他抗议。“你有烙印。”

 鲁佛朝他大笑。“烙印?”它讽刺地复诵,伸手以指甲刮过前额,刨下自己的皮肤,磨掉那道显眼的德尼尔神印记。

 “你不能进来这里!”梭比克斯更加狂地说,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情非常不对劲,齐尔坎·鲁佛已经变成比单纯被放逐者更危险的东西。鲁佛身上那种烙印带有魔法,而且若被遮蔽或毁损,它就会往内烧,折磨然后杀死该名被放逐者。

 然而,现在鲁佛完全没有表现出痛苦,只有自信。

 “你不能进来这里。”梭比克斯重申,但声音不比一句低语大。

 “实际上我能。”鲁佛反驳了他,而且张嘴大大地微笑,出沾血的獠牙。“你邀请我进来的!”

 梭比克斯脑中一团混乱。他记得这几个字,鲁佛死去时就是这么说。就在这名男子死去时!

 “滚出这里!”梭比克斯绝望地要求道。“从这个神圣的地方消失!”德尼尔神的徽记被拿出来,悬在学院长脖子上一条项链处,然后他开始一面将它举至身前一面祈祷。

 鲁佛感觉到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上传来一阵刺痛,而坠饰的强烈视线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般闪亮,弄痛了它的眼睛。但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血鬼感觉此处有些什么,是软弱。<>这是德尼尔神的屋舍,而梭比克斯应该是教派中的领导者。比起其他人,梭比克斯应该最能够把鲁佛赶走。但他没有办法,鲁佛很确定地知道对方办不到。

 学院长念完咒,朝血鬼掷出一波魔法能量,但鲁佛连退都没退。它直接瞪着那个被举起的神圣徽记,而在它眼中看来,已不再有丝毫闪光。

 “你的心里有一片黑暗,梭比克斯学院长。”鲁佛理论道。

 “滚出这里!”梭比克斯反击。

 “你的话里没有信心。”

 “肮脏的野兽!”梭比克斯咆哮,然后他大胆地接近,手和神圣徽记举起。“肮脏的不死东西,你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

 血鬼开始大笑。

 “德尼尔神会重重打击你!”梭比克斯保证。“我会…”

 他停住,痛苦地呻出声,因为鲁佛猛然探出一只强壮的手,抓住他前臂。“你会怎样?”这名血鬼问。鲁佛的手腕一扭,就使梭比克斯虚弱手中的神圣徽记旋转着飞开。“你的话里没有信心。”鲁佛再次说道。“你的心里也没有力量。”鲁佛放开学院长的手臂,攫住他袍子前襟,轻而易举地把这名枯瘦男子举到半空中。

 “你到底做了什么,堕落的教士?”这名信心满满的血鬼问。

 最后这五个字像个打入地狱的诅咒般在学院长脑海中回响。他想尖声大叫引教长们过来,他想挣脱,冲到窗户旁把毯子扯下,因为白天的光一定会对这只可怕的不死怪物造成伤害。但鲁佛所说的话,每一句都是事实——梭比克斯知道它们是事实!

 鲁佛随意地将这名男子丢在地上,踱过去站在学院长和窗户之间。梭比克斯非常无力地躺着,思绪因困惑和绝望而纷不已,沉缅在自怜自艾中。的确,他到底做了什么?他怎么堕落得这么深又这么快?

 “请吧,”血鬼说“去坐在你的桌子前,我们才能好好讨论发生了什么事。”整个早晨,鲁佛都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想着要守株待兔等梭比克斯来,然后把这名男子撕成碎片。驱使着血鬼的已不再是饥饿——它前一晚已经餐一顿。不,鲁佛追击梭比克斯学院长纯粹是为了复仇,他决定对整个图书馆发动攻击,因为那些德尼尔教士曾在它活着时如此折磨它。

 如今,这名血鬼不智地受到浑沌诅咒的诡计引导,有了不同想法。在跟梭比克斯学院长正面锋那一瞬间,鲁佛看进他心里,并在其中发现一块恶意的黑暗。

 “你今天吃东西了吗?”鲁佛愉快地问,畅地在橡木书桌边缘坐下。

 梭比克斯仍有点情绪激动,在自己的椅子里挑衅地直起身,只回答了一句“没有。”

 “我吃了。”鲁佛解释,恶地因其中的讽刺而大笑。“事实上,我在该为你准备食物的人身上大吃了一顿。”

 梭比克斯别开目光,表情充满不屑。

 “你该感激这点!”鲁佛对他咆哮,重重打上桌子,梭比克斯惊吓地一震,转头面对这只怪物。“如果我不是已经了,此刻饥饿早就已经征服我,你也已经死了!”鲁佛愤愤地说,出尖牙强调这点。

 梭比克斯学院长努力维持不动地坐着,想掩饰自己手在桌子底下的动作,摸弄一把最近他才安置在该处的上膛十字弓。这把武器是由滑动托架支撑,能在需要时被迅速而轻易地拔出来。当学院长想到这把武器时,肩膀稍微垮下了些,因为他了解到,他把武器放在那里不是为了紧急时能应付这种敌人,而是为了以防凯德立又来找他,想尝试主宰他。

 鲁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似乎既没注意到学院长的细微动作,也没发现这名枯槁男子内心翻腾的煎熬。血鬼溜下书桌走到房间中央,一细瘦的手指若有所思地轻点着嘴,那上面还留有他餐时留下的血迹。

 梭比克斯明白,自己应该拔出十字弓击这名怪物。学院长熟悉神学,认得出鲁佛变成了什么,知道他不知怎么地变成一名血鬼。十字弓的箭矢也许杀不了鲁佛,但它曾受过祝福并浸在圣水中,因此至少能伤到它,也许还能让学院长逃出房间。此时图书馆的人已经都醒来开始活动,能帮助他的人都在不远处。

 梭比克斯停顿住没有发,也没有说话,想看血鬼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动。

 鲁佛突然转身面对书桌,梭比克斯不自觉地了一口大气。“我们不应该和彼此为敌。”这名血鬼表示。

 梭比克斯不可置信地打量对方。

 “争斗有什么好处?”鲁佛问。“对我们哪个人有好处?”

 “你一直都是个愚蠢的家伙,齐尔坎·鲁佛。”梭比克斯大胆地说。

 “愚蠢的家伙?”鲁佛嘲弄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堕落教士。”鲁佛把头往后一仰,放声大笑。它一旋身,黑色的寿袍在身后像抹影子般飘动。“我发现了力量!”

 “你发现的是扭曲!”梭比克斯大声说,然后他紧紧抓住十字弓,认为这句话会使那名愤怒的怪物扑向他。

 鲁佛停止旋转,面对着学院长。“随便你怎么叫它!但你无法否认我的力量——几小时内就获得的力量。在我看来,你把一生的时光都花在无用的研究上,对德尼尔祈祷。”

 梭比克斯不自觉地瞥向他的圣徽,它掉落在墙脚旁的地上。

 “德尼尔!”鲁佛嘲笑地说。“你的神给了你什么?你辛苦地熬过无数年的时光,结果现在有了凯德立…”

 梭比克斯痛苦地一缩,而鲁佛并没有看漏。

 “结果,凯德立——”血鬼继续说,清楚地看出弱点所在。“就那么伸手抓住你永远也达不到的力量等级!”

 “你说谎!”梭比克斯怒吼,在椅子上往前倾。他的话连在自己耳中听起来都空无比。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猛然打开,梭比克斯和鲁佛都转过头,看见布隆·特曼大步走进来。这名欧格玛派教士先看学院长再望向鲁佛,然后他的眼睛大睁,因为他也认出那是血鬼。

 鲁佛嘶嘶气,出沾血的尖牙,随即摆动一只手,他的魔法迫使门在特曼身后重重关上。

 布隆·特曼反正也无意回头跑出去。这名欧格玛教士果断地咆哮一声,抓住一个坠饰,然后将链子从颈上扯下,将银质的卷轴复制品举在身前。它发出闪光,散发出一阵有力的光芒,接着梭比克斯学院长讶异地发现,血鬼竟然退后了,躲进它的袍子下嘶嘶吐着气。

 特曼朗诵出和梭比克斯刚才非常相似的字句,而圣徽的光芒更亮,使房中充满鲁佛无法忍受的光。血鬼往后颓然靠在墙上,开始朝窗户接近,又随即明白到自己不能出去,它会进入炽热太阳的光芒下。

 梭比克斯了解到,特曼已经将血鬼制住,而且鲁佛此刻在他看来似乎非常软弱,甚至可悲。梭比克斯把十字弓拿到书桌上方,不明白自己正在这么作。

 鲁佛开始想反击,挣扎着站直身体。一片黑暗从他身躯中涌出,充满了房间那一部分。

 布隆·特曼咆哮着将圣徽往前用力伸出,光芒压制着血鬼的黑暗。鲁佛恶地嘶嘶吐气,骨瘦如柴的拳头在空中紧紧握起。

 “快他!”布隆·特曼恳求梭比克斯。

 这两人的对抗僵持不下,一十字弓箭就能把僵局打破。

 梭比克斯拿起武器,将它瞄准。他想要发,但却犹豫了,一道怀疑的墙矗立在他面前。他怀疑地想着,为什么他刚才举起圣徽没有对血鬼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是德尼尔神遗弃了他,还是凯德立不知怎么地继续阻断他沐浴在神的光芒中?

 如山峰矗立般的怀疑横扫这名学院长的思绪,黑暗负面的想法因血鬼意志持续暗中侵入而更加黑暗。鲁佛仍然存在,促使、发着他的怀疑心理。

 德尼尔神在哪里?这个念头一直魂不散地着枯槁的学院长。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他的神却不在那里。他一生中这一次有意识地呼唤德尼尔神,极度地需要德尼尔神,这位神却遗弃了他!

 而布隆·特曼就站在那里,直又充满自信,强壮的手中握着欧格玛神的力量,将血鬼牢牢挡住。

 梭比克斯怒声咆哮,举高十字弓。恶的鲁佛带着新力量站在高不可及的位置,抵挡住一个当它还是德尼尔教士时能轻易击败他的人,即使鲁佛已经花了好几年修行。

 现在,只不过死去了三天,鲁佛就能与这名欧格玛教士并驾齐驱。

 梭比克斯摇摇头,试着清除不断加剧的困惑。他奋力推开一团如蜘蛛网般纠结的谎言,然而又发现另一团,而刚才挣脱的又迅速在他身后紧紧合上。

 德尼尔神在哪里?为什么凯德立这么该死的强大?正义在哪里?他自己多年努力修行的回报又在哪?这么多年…

 梭比克斯回到现实,集中思绪,使颤抖的双手稳定下来,然后以一只眼睛瞄准。他的攻击准确无比。

 布隆·特曼的身体因冲击的力道而猛然扭曲,不可置信地望着书桌这方。这名欧格玛教士对血鬼的箝制很快减弱下来,鲁佛往前走,随意地将圣徽从特曼手中打掉,然后就扑在他身上。

 一分钟后,血鬼的脸庞因收了新鲜血而发亮,它转身面向书桌。“德尼尔神给过你什么?”它反问震惊的梭比克斯。这名年老学院长宛如一具僵尸般站着,他瞪着死去的欧格玛教士,满是皱纹的脸因不可置信而僵住。

 “他遗弃了你。”鲁佛安抚似说道,利用这名男子显而易见的怀疑之心。“德尼尔神遗弃了你,但我不会!我有好多东西可以给你。”

 陷入麻木的梭比克斯发现到,血鬼已经来到他身旁。鲁佛继续低语着提供许多保证,允诺他超乎想象的力量及永远的生命,允诺他死前能获得救赎。梭比克斯无法抗拒。当血鬼的尖牙刺入学院长颈部时,枯槁的学院长感到一股闷痛。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到自己已经堕落得多么深。他明白鲁佛一直在他的心智中,煽动那些怀疑,悄悄地迫使他对那名强大的欧格玛教士发十字弓。

 而他服从了。怀疑在学院长四周的空气中翻涌,但它们已经不是针对德尼尔神的过错。在梭比克斯尝试举起圣徽对抗鲁佛时,德尼尔神真的遗弃了他吗?还是梭比克斯已经在很久以前就遗弃了德尼尔神?凯德立曾主宰他的心智,并宣称那股力量是德尼尔神的意志。

 而现在鲁佛…

 梭比克斯让这些思绪飘走,让罪恶感离去。他决定,就这样吧。他拒绝面对后果,沉浸在血鬼所做下的允诺中。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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