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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两人走上了大街。

 梅纹说:“我们先去找一家旅馆住下。”

 他们就一路找旅馆,路过一家卖雕刻刀的小铺时,他们将箩放在门口,由细米看着,梅纹就进了铺子。细米用坏了两把刻刀,得补上,另外还得再买几把。梅纹挑了又挑,挑了几把合手的,在一块木料上试了试,觉得不错,付了钱,走出铺子,这时街两边的路灯亮了。

 梅纹说:“我已问了,再往前走一百米,就有一家旅馆。”

 两人扛了箩,接着往前走。

 走了一阵,细米看见了一个铺子,说:“那家铺子卖石料和木料。”

 “看看吗?”

 “不看。”

 “看看吧。”

 细米站着不动。

 “走,去看看。我扛不动了,正好歇一会儿。”

 两人走到铺子门口,放下了肩上的箩。

 细米说:“我看着,你去看吧。”

 梅纹说:“我们一起去看吧。”

 细米说:“我不看了。”

 梅纹将两只箩都拉进门里:“走,一起去看。”

 小铺子里很杂乱,东西到处堆放着。

 木料大大小小倒是有一些,但都不是好料,没有一块能让梅纹和细米动心的。看了看,两人就很失望地往门外走。

 店主叫住他们:“你们想买吗?”

 梅纹说:“想买呀。”

 店主说:“这里倒有一块,不知你们能否相中。”说着,转身走向阁楼。过了一会儿,捧出一个用麻布包着的东西下来了。他将它放在柜台上,一层一层地打开后,出的是旧了的白绸。白绸再打开,就出一块长一尺左右的木料来。他怕梅纹和细米看不清楚,就将吊着的电灯降下一截来,让灯光明亮地照着那块木料。

 那木料在灯光下泛着古朴的光泽,像是遥远年代里的一件器物。

 “是黄杨,这黄杨截成料,少说也得有三四十年了。这木料,收藏越久,颜色*越好,由浅入深,一天比一天耐看。”店主说。

 细米伸手去摸了摸,觉得那木料凉丝丝的。

 “是城南一个搞木雕的人托我卖的,他爱人生了大病,缺钱。我心疼这块木料,就想自己留下了。可我留它又有什么用?”

 梅纹问:“多少钱?”

 店主举起了两指头。

 细米不吐了一下舌头。

 梅纹从口袋里掏出全部的钱,数了数,问:“能便宜一些吗?”

 店主说:“我没有多要。是人家物主说的价。放在过去生意好,我就不卖了。这年头,没有多少人往我这店里跑,你们能来,我高兴,才卖的。”

 梅纹低声对细米说:“买了木料,就没有钱住旅馆了。”

 细米牵了牵梅纹的衣角说:“我们走吧。”

 梅纹又看了一眼那块木料,只好与细米一道,扛起箩离开了这个小铺子。

 路上,梅纹问:“我们就在街上,随便找个地方呆一夜,行吗?”

 细米当然行,细米无数次地在田野里、芦苇丛里过过夜。但细米坚决地摇了摇头,他记着妈妈的叮嘱:“你是男孩,出门要照顾好你姐姐。”细米想:怎么也不能让梅纹宿在大街上的。

 梅纹明白细米的心意,不吭声,跟着他往前走。行人、自行车不停地从他们身边闪过,总觉得会撞到他们身上,便小心翼翼地躲闪着。

 “那块木料,难得。”梅纹心中依然在惦记那块木料。

 “难得,也不要。”细米说。

 看见旅馆了——“胜利旅馆”的牌子被灯温暖地照亮着。

 梅纹放下箩,对细米说:“我再去看一眼——我不买。”还不等细米表示同意,她就转身朝那个小铺子急匆匆地走去。

 细米看到她的身影一会儿出现了,一会儿又被行人挡住了。

 细米知道,梅纹身上的钱,除了几块是妈妈给的,剩下的就是她的工资——第一个月的工资,十八块。

 细米坐在马路牙上,在昏暗的路灯下守着两只箩。

 过了很久,梅纹兴冲冲地跑了回来。她怀里抱着那个麻布包包。走到细米跟前,她有点歉意地说:“我刚才看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夜里,我们可以呆在那儿。”她的口气好像是他们今晚将要在一个很舒适的饭店下榻一样。

 细米看着她将木头放进箩里,一言不发。

 梅纹说:“饭钱、船票钱,都留够了。”

 他们在街边小摊上简单地吃了一顿晚饭之后,没有心思再去逛街了,一是因为折腾了一整天,现在困了,二是因为有两只箩,走动起来也不方便,就早早地来到了那个“很好的地方”——电影院的廊下。

 地方还真是个好地方,很宽敞。

 他们将包裹木雕的单、被面等先临时撤了下来,铺在地上。

 细米将刚刚买的那块木料从箩中取出,又把一条包裹一件小木雕的巾取下,正好做成一个枕头:“这是你的枕头。”那样子倒好像他大,梅纹小。

 “你呢?”梅纹问。

 “我不用枕头。”

 两人离着两尺多远躺着,都睡不着,梅纹就和细米说话。细米只听不说。梅纹说了许多关于雕塑的事之后,说到了苏州城。她向细米描述着苏州河、虎丘塔、无数条深深的小巷以及她家原先住的一幢青瓦小楼…

 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城外的大河上,有夜行的轮船行过,偶尔响起一阵汽笛声。

 后来,他们就睡着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细米又醒来了。

 已是秋后,夜间很有一番凉意,细米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

 梅纹却似乎睡得很香。

 细米想:她不会受凉吧?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呆呆地看着睡在朦胧里的梅纹。他轻轻坐了起来,抱着‮腿双‬,无神地看着大街。

 街两边的梧桐树,在风中飘着落叶。风渐渐大起来,吹得地上的落叶纷纷向前跑,像一群大老鼠,又像是一群低空飞翔的褐色*的鸟。

 凉意越来越深。

 细米看了看梅纹,在心里担忧着。可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他起来,将两只箩轻轻挪到风口上。他想:这样也许会为她挡住一些凉风。

 一个的男孩,在深夜的大街上东张西望,好像是在找吃的。

 大街空空的,只有秋风与落叶。

 后来,这个男孩看到了电影院的廊下的两只箩。他看了好一阵,就借着梧桐树的影子溜了过来。

 黑暗里,细米看着他,但没有惊动他,细米知道他在找吃的。

 男孩的眼睛在暗处发着黑漆漆的亮光。他趴下了,在台阶上爬着,朝箩爬来。

 细米就用眼睛看着箩,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有一只手从箩的那边爬了上来,又接着朝箩里爬去。那只手在箩里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在搜索着。再接下来,就出他的脑袋,另一只手也进入了箩里。这只箩让这个男孩失望了,就转向另一只箩。

 细米终于憋不住地笑了:“咯咯咯…”那个男孩立即逃跑了。

 梅纹被细米笑醒了,问:“细米,你在笑什么?”

 细米指着那个已逃向大街的男孩:“他…他以为这箩里是梨呢…”他对他的笑又控制不住了。

 梅纹用两只胳膊撑起身体,看到一个男孩正逃往街那边的黑暗里。

 细米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

 梅纹连忙问:“细米,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细米将脸抵着膝盖,哭得“呜呜”的。

 “告诉我,你怎么啦?”

 细米躺下了,背朝梅纹。他竭力住自己的哭声,但眼泪却一滴抢一滴地在了枕在头底下的胳膊上…

 第二天中午,他们等到了刘馆长。

 刘馆长仔细看了看那些作品,说:“有点意思。参展吧。”

 他们要赶下午的轮船,将八件作品交给征集办公室后,便拿了箩,匆匆往轮船码头赶去。

 一路上,梅纹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细米很有淘气的望,将箩套在头上,将自己的面孔全都遮住了。透过竹篾的隙往外看,他觉得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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