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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灵素在另外一个城市学的是建筑。

 那是一所百年老校,红砖青瓦的教学楼,补着巴的柏油马路,浓密的竹林。一切都那么朴实而美丽,宁静中蕴涵着浓郁的书卷香。

 灵素很爱这种祥和寂寞,她像是回到了遇到白家人之前的那段时光。所有的悲伤似乎都被隔绝在了校园的围墙外面。

 灵素不再像高中时期那样独来独往,偶尔会和同学一起上自习,逛逛街,大家关系比较融洽。但也没有谁同她特别要好,她身上始终有种挥散不去的拒人之气。

 同学好奇:“你整天若有所思,到底在看着什么?”

 灵素想了想说:“我在构思一篇

 小说。”

 同学大悟。

 灵素比以往多了一些幽默感。

 期末‮试考‬结束,同学都纷纷逃离学校而去,只等下学期再来看成绩。灵素留了下来,那是因为她是真正的无家可归。

 妈妈留下来的房子已经卖了出去,那块地兴许都已经被推平,用来建花园小区了。她一个人住在闷热的宿舍里,暑假的校园夜晚格外安静,夏虫在窗下草丛里鸣叫到半夜,伴她入眠。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何处不可为家。

 实在无聊了,便找了一份家教做。初二的小女孩,头发专门修剪得像杂草,鼻子耳朵嘴巴眉毛,加起来十多个环。

 灵素很不理解。好好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畜生?

 那小丫头的口气还颇大:“沈老师,你该把头发烫一烫,再换件颜色鲜一点的衣服。你这样活像老土的打工妹。”

 灵素一笑:“巧了,我本来就是打工妹。”

 女孩子撅起嘴巴:“我不想做题了。我妈说了,到时候钱让我上高中。”

 灵素看她:“你父母的钱能供你挥霍一辈子?”

 女孩子几分得意:“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是谁?还能是李嘉诚不成?

 可是人家的孩子,人家怎么溺爱,与她何干?中国人口这么多,少这一个成不了材,并不影响社会文明的发展。

 这年头,家教就是变相的丫鬟。

 可是始终不愿意重拾旧活。有心结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来找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找过来的,在校园里叫住她,毕恭毕敬,递上鼓鼓的信封。

 灵素头几次耐心婉拒,到了后来,只推说找错人了。

 后来就没人来了。想必是圈内人知道她闭关。

 灵素当然知道自己这类人有个小圈子,但是她从来没有涉足过。妈妈在世的时候对此讳莫如深。灵素诸事身,也几乎忘了这事。直到现在,前尘落定,那份好奇才又浮现出来。

 人在世,总想找一份归属感。

 从母亲口中,隐约知道沈家在行内是还是颇有口碑的。母亲提到先祖们,总不去那份高傲,就像落魄贵族回想昔日的繁华。

 沈家是从什么时候成为人间的独行者的?这始终是困扰灵素的谜。

 学校里,总有随着每届学生传不息的鬼故事。

 室友李描述得可是绘声绘,仿佛亲眼所见。

 “三教,就是三教。那栋楼闹鬼。那里每年都要死人,被诅咒了一样。传说那里以前下面是坟场,解放前穷人死了都草席一裹丢在那。前几天那个女生,独自去上自习,第二天就被发现在四楼的427教室吊着。”

 “可是四楼只有426啊!”“所以说闹鬼啊!”灵素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同学依旧在讨论:“怎么可能会闹鬼,不是自杀就是他杀。”

 “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我们不了解的力量。”

 怎么不知道?最最清楚不过。

 灵素合上英语书,打了个呵欠。

 她有点疲惫,因为前一夜睡得不塌实。空间里的灵力波动,她都有感觉,昨天半夜突然惊醒时,就知道附近发生了不幸。

 既没法继续睡,又不能去看个究竟,辗转反侧了一宿。

 三教是栋五十年代建造的四层砖房,铺着木地板,环境偏僻,四周植被茂密,冬暖夏凉,她平里很喜欢去那里上自习。

 而三教也的确算是个鬼屋。那里地脉极,教舍改造的时候又把死门给改歪了,弄得一些被吸引过去的鬼魂老半天摸不着出路,像进了宫一样。灵素去那上自习,有时顺带着也做点善事,好心指导鬼魂出去。

 关于三教的鬼故事,总是最多的。八字轻的人也是很容易看到点门的东西。比如传最广的长发美女借笔又借命,比如英俊少年擦肩一笑,回首却不见他。传来传去,倒更像一群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在幻想中发过剩的精力。

 大学生活就是如此。

 这次这个自杀的女学生,其实就吊死在426隔壁的扫帚间里。那间小屋子有个窗户对着路,经过的人抬头看到。保安上去一看,那女孩子已经气绝多时。

 有人说过,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即使你争取也得不到,而有一样东西,你不争取他也自己会来,那就是死亡。

 偏偏有人就是心急。

 这件事过去半个多月后,就传出三教闹鬼的事。说是路过的人总看到那窗户里挂着一个人,又有上深夜自习的学生说十二点后走道里有轻轻脚步声。甚至还有学生在楼里迷路,转了大半个小时,才找到出路。

 越传越玄。

 女鬼不投胎,自然是在找负心汉。

 那扇窗户正对着是一条同往食堂的干道,下课学生必经之地,弄得每经过那条路的男生不论有没有心虚,都有点骨悚然,仿佛谁在背后盯着自己一样。那阵子虽然期末教室紧张,但也少有人去三教上自习。

 好在不久就放假了,流言随着离校的学生而消失。

 暑假里,一个雨后闷热的夜晚。

 下晚自习的铃声已经打过很久了,与宿舍区隔着一片操场的教学区寂静无声。惨白的路灯下有零星虫蛾不知疲倦地飞扑着。

 路边灯下小树旁,总有那么一两对情侣正在偶偶私语。教室的灯光次第熄灭,最终一切都归与平静。

 三教也同其他教学楼一样,在‮夜午‬的黑暗里沉睡着。

 忽有一道亮光从窗户里闪过。

 保安甲眼睛“三教里好像有人啊?”

 保安乙笑道:“前后门都锁了,哪里进得去人?就算是贼,那破楼里除了木头桌椅也没什么可偷的。”

 说话间又有一道白光闪烁了一下。

 保安甲很疑惑:“是有什么东西!”

 “别是真闹鬼了吧?”保安乙用电筒照了照那栋房子。

 几分钟过去,一切正常,并没有白光再闪过。两个人互看了一眼,继续往下巡逻。

 三教二楼的楼梯口,冯晓冉气急败坏地给了旁边男生一个爆栗子。

 “死菠菜,我早跟你说了,不能用手电筒,不能用手电筒!你听不懂中文啊?”

 那个叫菠菜胖乎乎的男生一脸小媳妇样“当家的,这里这么黑,不用手电筒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啊!”冯晓冉着声音歇斯底里:“我们是来见鬼的,不是来寻宝的!”

 “谁说见鬼就不能用手电筒呢?”

 冯晓冉正要发作,忽然听到头顶咔嚓一声响,似乎有人在楼上走动。

 她急忙意示菠菜安静。

 上面是四楼,上次闹人命的地方。那声轻微的脚步声慢慢从西侧响到东侧,又缓缓踱了回来,正正停在了冯晓冉他们头上方。

 冯晓冉感觉浑身寒竖了起来。

 菠菜声音打抖:“当家的,它是不是发觉我们了?”

 冯晓冉蔑视他:“堂堂五尺男儿,听到点声音都吓成这副德行!”

 菠菜很委屈:“都说了是女鬼了,万一仇恨天下男人,一见到就杀之以快,怎么办?”

 冯晓冉笑,瞅着菠菜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表情说:“你放心,她要杀你,我就动用我的通灵大法,跟她沟通,说你是GAY。”

 菠菜两眼一瞪,深一口气。猛然一阵狂风刮来,一下就将两人掀倒在地。一时间窗户玻璃破碎声,桌椅倒地之声,四处响起。狂风似在走廊里回旋,声音仿佛鬼哭狼嚎,尖锐刺耳。

 冯晓冉捂着耳朵趴在地上,魂魄已经吓得出壳了七成,只觉得这风力大地几乎把人从地上吹起来,要卷到天空中一般。

 地动山摇之中,又感觉到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透身而过,粘腻阴冷,让人通体生寒,几呕吐。

 冯晓冉忍受不了,放声尖叫起来。

 没想随着她高八度的叫喊,风却慢慢停了下来。虽然还很阴冷,可是已不再有什么东西粘在身上的感觉。

 冯晓冉哆嗦着转过身去:“菠…菠…蔡小波,我…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会是…”

 却见蔡小波惨白着脸倒在地上,早已经昏了过去。

 冯晓冉觉得事情闹大了,急忙推他:“菠菜!菠菜!你没死吧!”

 蔡小波昏得颇彻底,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冯晓冉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绵长有力,不像是将死之人,也放下心来。

 突然头顶又是一声咔嚓响。冯晓冉面无人,心惊胆战。

 极寂静中,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没看错,一只闪烁着柔和的淡黄光芒的小纸鹤在旁边飞舞着,如梦似幻。纸鹤拍着翅膀,上下窜了窜,然后整个散做一团光球,渐渐消逝在空气里。

 冯晓冉晃了晃脑袋,丢下蔡小波,鼓足勇气往楼上走。

 四楼一片狼籍,惨淡的月光穿过被风吹开的门照进来。走廊尽头一片昏暗,隐约可见人影卓卓。

 冯晓冉拽紧了手里的电筒,哆嗦着照过去。

 光束先照到一双穿着凉鞋的脚,一点点上移,一件格子布连衣裙,再往上…

 女鬼忽然转过了身来,一双光潋滟的眸子,妩媚一笑。

 美女。冯晓冉心想。手上一抖,手电筒掉在地上。黑暗中,那女鬼双眼居然还带着光,气森森扑面而来。

 冯晓冉深一口气,扯开喉咙大喊:“鬼啊————…”

 一只手用力捂住了她的嘴巴:“你想把保安招来吗?”

 冯晓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似乎只过了几秒,因为那个漂亮的女鬼正坐在自己身边。

 冯晓冉反地要再叫,那个女鬼不耐烦地阻止了她:“同学,我就长得那么像鬼吗?”

 冯晓冉闭上嘴,仔细看。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穿着朴素正常,脸色红润。

 她松了一口气“同学,人吓人,吓死人啊。”

 “我可没吓你,都是你自己吓自己。”那女生笑了笑。

 冯晓冉问:“你也是来探险的?”

 女生挑了跳眉毛“你呢?叶公好龙?”

 冯晓冉脸有点红。

 女生望了望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冯晓冉有点不甘心:“我…前阵子被吊死的女生是我老乡…她死之前来找我过,我恰好不在。后来她死了,我想起这事,很不放心,就想过来打探一下。”

 “老乡?”女生想了想“也好。你同她认识,你们沟通会比较容易。”

 什么沟通?冯晓冉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对方指间发光,在她眉间一点。一股清凉涌进大脑。

 片刻后,冯晓冉听到了一阵有规律的咯吱声。

 女生低声说:“做好心理准备。你再昏过去,我可搬不动你了。”

 冯晓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拉着走进尽头的教室里。

 教室里空的。

 冯晓冉诧异地四下张望,什么都没有啊。却一直有规律的咯吱不断响起。

 女生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她的肩膀,指了指上面。

 冯晓冉僵硬的脖子一格一格地抬起来。

 咯吱声中,少女的身子在半空轻轻摇晃。

 冯晓冉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冷汗透。

 “汤丽…”

 女生仰头道:“同学,仰着脖子疼,还是下来说话吧。”

 汤丽慢慢降了下来。好在她出来脸色苍白,表情僵硬外,和生前区别不算大。

 冯晓冉略微放心,不再害怕,说:“汤丽,你说,是谁干的,我一定为你报仇。”

 汤丽却望向旁边的女生。

 女生对冯晓冉说:“她上吊伤了舌头,说不了话。她说,你们都误会了,她是自杀。”

 冯晓冉打搅:“什么?”

 女生说:“她说,她自寻短见,因为得知身患绝症,又逢失恋。一时钻了牛角尖,没有想开。”

 冯晓冉大叫:“你你,你真是气死我!”

 汤丽惭愧地低下头。

 冯晓冉怒其不争:“虽然同你不是很,但是认识已有好多年。生命怎么能儿戏?你有困难,大可向我求助。生病又怎么样?万一可以医治好呢?”

 汤丽神色凄凉。

 冯晓冉叹息:“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夏解暑、冬添衣,你把脖子往绳子里一伸,就回报了他们?”

 汤丽啜泣起来。

 旁边女生说:“够了。她已经明白了。”

 冯晓冉的眼睛也了“那你为什么还逗留不去呢?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女生说:“她没走,是因为这房子死门不在原位,她了路。来,同学,我送你上路吧。”

 汤丽闻言,给那个女生鞠了一个躬。

 女生淡淡一笑,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符,一只淡黄光芒的小纸鹤扑着翅膀,飞出教室。

 汤丽冲冯晓冉点了点头,追随着纸鹤而去。

 冯晓冉呆呆看她走了,转向女生:“你是灵媒?”

 女生不答,只说:“你这下满意了,可以回去了吧?”

 冯晓冉不罢休,上她:“你是我们学校的?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转身就走。

 冯晓冉兴致地跟在她身后“我可崇拜有特异功能的人了。我叫冯晓冉,外语系的,姐姐贵姓?”

 女生无奈:“冯同学,午时已过,今是七月半,鬼门大开之。这里地,你八字又较轻,呆久了对你身体不好。你快回去吧。”

 冯晓冉听她满口专业语言,更是手舞足蹈:“同学,大师,认识一下嘛!”

 女生实在没办法,说:“我姓沈,沈灵素。”

 “灵素?同学,你这名字起得可真好。你会法术,你能教我吗?”

 灵素翻了一个白眼。

 冯晓冉忽然想自己还有同伴“菠菜!菠菜呢?”

 灵素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大呼小叫地冲下楼去。

 就听见保安喝道:“哪个系的学生?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不要跑,站住!”

 楼下闹开了锅。

 灵素笑,走进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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