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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章
 “啪”地一声。

 一册奏章被用力掷到地上,把旁边侍立的宫人吓了一跳。

 顾昀抬头,案前,皇帝面色铁青,恨恨道:“老匹夫!”

 “陛下息怒。”一旁的徐成忙道,从宫人的手中取过一盏茶来,放在皇帝案上。

 顾昀将那简册拾起,看了看,却是襄王奏来的。

 “你看看他写了些什么!”皇帝指着那简册怒道:“要朕将天下等同而视!”说着,他仍不解气,又拿起案上的另外几份,狠狠地往地上一摔:“还有这几个!一唱一和,串通一气,全拿朕当三岁小儿!”

 顾昀心中明了。

 襄王是昭帝的异母兄弟,在朝中也是老一辈的宗长。襄有几处盐矿,产量颇丰,襄王此举,无异是拿朝廷改革巴郡盐政做文章,以济私分肥。

 “濮王大方,只怕朝中受他恩惠的人不少,心存妒忌者亦在所难免。”顾昀将奏章放回皇帝案上,缓缓道。

 皇帝冷哼一声:“大方?巴郡盐利多落入了他库中,自然大方。”他说着,站起身来,伸展伸展肢,片刻,踱至殿前。

 “甫辰。”

 顾昀抬头:“臣在。”

 “只须一战。”他望着外面的景,缓缓道:“我只须一战,必将巴郡收入彀中。”

 顾昀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凝住。

 馥之正在室中照看姚虔,忽闻家人来报,说谢昉前来探望。她忙出去接,到了宅前,只见谢昉已经下车,旁边立着谢臻。

 姚虔的病情众人皆已知晓,行过礼,各自面上皆有忧

 “少敬现下如何?”谢昉问。

 “叔父已醒来,刚用过粥食。”馥之道。

 谢昉颔首。

 馥之稍稍抬眼,谢臻在一旁看着她,神色微沉。

 寒暄两句,众人不再多言,馥之引谢昉父子随自己走入宅内。

 寝室中,姚虔正靠在软褥上闭目养神,听得声音,睁开眼睛。

 “伯明来京中不易,如何总往我这处来?”姚虔精神不错,向谢昉微笑道。

 谢昉见他这般神色,亦是欣喜,在榻旁坐下,莞尔道:“少敬府中茶甚香,我每来此饮过,总觉难忘。”

 姚虔知他素来嗜茶,笑起来:“这有何难,分些与伯明便是。”说完,吩咐馥之去取茶来。

 馥之答应,告礼下去。

 姚虔平里不饮茶,用具都收在了堂下的侧室里。侍婢代她去取,馥之摇头:“不必。”说着,径自走向堂下。

 室中放着好些东西,馥之找到放置茶罐的木架,仔细查看。她找了找,发现新制的茶都放在了高处。心里虽抱怨戚氏摆东西,她也只好踮起脚去取。

 刚够到茶罐,忽然,一只手伸去,将茶罐稳稳取下。

 馥之讶然,回头,谢臻站在身后。

 谢臻看着她,不说话,将茶罐递来。

 馥之接过,笑笑,看着他:“你怎来此?”

 谢臻瞥瞥馥之,没有回答,却淡淡道:“怎不唤仆婢?”

 “阿姆不在宅中,我恐他人不识好茶。”馥之答道,将陶罐打开,嗅了嗅,正是自己要找的。

 谢臻不出声。

 馥之抬头,却见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深黝。两人的距离甚近,谢臻的脸就在上方,几乎能感觉到对面的呼吸。

 那在玄武池畔的尴尬倏而浮上心头,却带着些异样,在中引得一阵扑扑的跳动。馥之忽然觉得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过头去。

 “上回闻得伯父提起茶,几正好得了些,不知…”话未说完,忽然,她的双肩被用力扳住,正对着谢臻。

 馥之睁大眼睛。

 谢臻却没有看她,低头,将她间的螭纹佩轻轻拿起,目光落在上面。

 “他给你的?”谢臻低低问。

 热气阵阵窜到面上,馥之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睛,少顷,点了点头。

 “虔叔应允了?”他又问。

 馥之心中又羞又窘,

 谢臻没有说话,好一会,松开手,玉佩轻轻落回裳上。他深口气,看着馥之,忽然,边挂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馥之,我总想如何会变成这般,你我自幼结下的情,竟还比不得相识数月的人?”他开口道,声音低沉而缓和。

 一番话语突如其来,馥之猛然抬眼。

 谢臻注视着馥之的双目,眸若深墨:“我一心说服父母提亲,以周全礼数,可是太笨?”

 馥之定定地看着他,心跳如擂鼓般撞击。

 “我…”她张张嘴,却觉得实在说不出什么,亦不知从何说去。脑中一片混沌,只回着他方才的话语。

 谢臻目光愈加深沉,嘴动了动,似有话语,却终未再开口。

 片刻,他忽然移开视线,一声不吭地转身朝外面走去,留下馥之怔怔地立在室中。

 馥之拿着茶回到姚虔寝室的时候,见里面笑语缓缓,却只有姚虔和谢昉二人。

 “如何取了这么久?”见她回来,姚虔停下话,向她问道。

 “嗯…总寻不见。”馥之遮掩地轻声答道。

 姚虔颔首,又想起一事:“元德向我借一卷简册,我想起在书房,让他去寻你。方才他来告辞,我却忘了问他可曾找到。”

 馥之一讶。

 “息子爱书成嗜,未找到怎肯离开。”谢昉笑道:“少敬勿虑。”

 姚虔亦笑,道:“元德文才俊逸,我还听他说说些玄理,可惜今不得久坐。”

 谢昉抚须而笑,道:“年轻人自有际,吾等已是老叟,但随他去。”

 两人说了几句,姚虔转向馥之,让她把茶拿给谢昉。

 馥之应声,将茶捧到谢昉面前,眼睛望望他,却忽而转开,低头一礼。

 谢昉看看馥之,接过茶罐。他将罐口开启,嗅了嗅,眉间一悦,向姚虔笑道:“果然是上佳好茶,却要欠少敬人情。”

 姚虔摇头:“区区小物,伯明但取去。”

 谢昉看着他,片刻,低叹一声,神色稍黯:“少敬这般身体,果真要往太行山?”

 姚虔微笑:“出了京畿便可经由水路而往,并无多少颠簸。我本惯于旅途,伯明安心便是。”

 谢昉看着姚虔,沉片刻,缓缓颔首:“如此。”

 馥之在一旁听着,心微微沉下。

 姚虔说俗世羁绊,不想再留在京中,上月末,亲自修书给白石散人。

 馥之自然反对。姚虔这般状况,怎耐得长途奔波?她曾苦苦相劝,却是无果,又不敢与他争执。她本以为白石散人定出言阻止,不料就在昨天,白石散人回书来到,说过几将来亲自来京中接姚虔。

 她深口气,望向窗外,只觉天光灰蒙蒙的,心事也是一层叠一层。

 早晨时,她给顾昀送去信,将此事告诉他。如今已近中,却不知他得信未曾?

 黄昏时,家人手捧食器走入堂上,鱼贯地将膳食放在案上。

 谢昉端坐上首,看看下首的谢臻,挥挥手,让左右家人下去。

 “吾闻近来,今上已颁定巴郡盐律。”谢昉道。

 “正是。”谢臻答道。

 谢昉饶有兴致:“朝中议论如何?”

 谢臻道:“褒贬不一。”

 谢昉闻言,笑了笑。

 “朝中势力纷杂,各有打算,今上有为,其道艰难矣。”他缓缓道,说着,看看谢臻:“颍川今送信来,你母亲近身体不好,为父觐见今上之后,也该返家了。”

 谢臻眉头微微凝起。

 皇帝后在宫中宴名士,谢昉也在其中。此事虽名为风雅,在有心人眼里,却是拉拢人心之举,与巴郡那边不了干系。

 他向谢昉道:“不知母亲何处不适?”

 “旧疾罢了,”谢昉苦笑,淡淡道:“尔不必挂怀。”

 谢臻欠身应下。

 谢昉莞尔,看向面前,举箸落向面前的一小盘鱼

 “今,我与你虔叔提起亲事。”过了会,只听他开口道。

 谢臻执箸的手停住,抬起头。

 谢昉剔着鱼骨,缓缓道:“你虔叔无所回应,馥之似已有人家。”他看了看谢臻:“我与他的情,本比不得你陵叔。但馥之既由他收养,婚姻之事亦由他做主,我儿当知晓。”

 谢臻看着他,片刻,微微颔首:“儿知晓。”

 谢昉面上笑意淡淡,停了停,道:“你如今年岁,也早该成婚,家中催促也不止一回。我昨闻得今上正为长公主觅驸马,我儿既意在朝中,想来此事是个时机。”

 谢臻注目向父亲,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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