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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章
 漆车驶在沙石路上,夹着绵绵的声音,在寂静的林苑中显得犹为响亮。

 车厢内甚宽阔,壁上的纱笼里,灯光明亮。皇帝端坐正中榻上,闭目养神;王宓倚在一侧的几上,一手托腮,静静地望着车后摇曳的帏帘。

 “想什么?”皇帝的声音缓缓响起。

 王宓回神,转头看看他,淡淡道:“未想什么。”说着,稍稍手臂,将车厢扫一眼,向皇帝抱怨道:“这车委实憋闷,窗也不见,不知皇兄为何总爱乘它。”

 皇帝微微睁开眼,角微扬。

 此车乃南海所贡,周身以沉香木制成。月初时,皇帝偶见此车,喜爱非常,随即将之置于章台宫,此后每在承光苑中行走,必乘此车。

 “甫辰今来告假,朕准了。”皇帝缓缓道。

 听他突然提起顾昀,王宓怔了怔,转过头来看他。

 皇帝瞥着她。

 “嗯。”王宓模糊地应了声,又转过头去。

 皇帝轻轻地口气,淡声道:“母后昨与朕提起,要为你选驸马。”

 王宓一讶,重新看向他。

 皇帝笑意浅浅:“可有意中人选?”

 王宓望着皇帝,嘴微微启开,片刻,却又抿起,双目倏而黯淡,默然不语。

 皇帝看着她言又止的样子,颇觉玩味。

 他正要再开口,这时,忽闻外面有人低唤了声:“陛下!”

 皇帝面色一整,迅速抬手掐灭壁上的纱灯。

 车内顿时一片黑暗。王宓吃惊,正要询问,却被皇帝捂住口。

 “勿出声。”他低低道。

 王宓睁大眼睛。

 沙石铺就的道路如同一条灰白的河,在墨的林苑中蜿蜒,尤为显眼。

 辘辘的声音在远方传来,渐渐响亮。未几,只见光照明亮,一名将官骑马在前,身后,侍卫执戢如林,宫侍持烛,正中一辆硕大的漆车,在烛火的围绕中映着华贵的光泽。

 道路将一座低矮的山包开做两半,路旁皆是浓密的树林,高大的古树将墨蓝的天空遮住,投下深浓的翳。

 众人和马车行进得不疾不徐,马蹄踏在路上,声响清脆。

 天幕黯淡的光照终于被深林挡去之时,突然,只听“隆隆”声响起,伴随着草木折断的声音,未几,大石自两旁山坡疾疾滚下,砸向路上。

 一时间,马匹嘶叫,人声嘈杂。为首的将官忙大声指挥,侍卫和宫侍保护马车,又要躲避落石,做一团。,

 突地,只听“砰”一声巨响,一块大石落下,正正将漆车击穿一个大

 拉车的马匹受惊,嘶声叫起,向前冲去,御人忙死死控住缰绳。

 “杀将官者,赏黄金五十斤!得帝首级者,赏黄金百斤!”一个尖利的声音高高喊道。

 随即,只听呼喝声起,十几人忽从山上而气势汹汹地冲下来,黑衣蒙面,手持大刀,见人就砍。侍卫惊呼护驾,忙举刃敌。火把摔在地上,光照明灭,刀刃在空中晃过,铿锵声动人心魄。

 斗不久,护驾的侍卫似渐渐不支,在将官的命令下,慢慢地后退,围在漆车四周。

 蒙面凶徒却不断从山上下来,厮杀愈加凶狠。

 火光颤颤,将官年轻的脸被映得棱角分明,看着越聚越多的凶徒,目光落在远处一个瘦长的身影上,沉静而冷厉。

 突然,他将手一抬,身后一名卫士随即从间拿出一只金角,用力吹响。

 角鸣低低,穿透了刀兵的撞击之声,在夜空中传开。

 道路两头,火光骤起,马蹄声如滚雷般传来。

 蒙面众人皆是一惊。

 “公台,这…”一人惊疑地望向身旁。

 那人不说话,泛着血丝的双目紧盯着道路上,面色煞白。

 远处,嘶喊声混着刀剑碰撞声传来,在寂静夜中清晰入耳。

 王宓凝神屏息地听着,只觉背上窜起阵阵寒意,掌心紧紧捏出了冷汗。

 她惊恐地望向前方,车中仍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可感觉到皇帝沉稳的气息,似能触到他冷峻的目光。

 “陛下。”外面响起徐成的声音:“羽林卫来报,贼人已灭。”

 “哦?”皇帝应了声,语声平缓:“去看看。”

 徐成应下。

 未几,车外亮起烛火,御人催马,在侍卫的簇拥下重新走回路上。

 “皇兄…”王宓犹自心慌不定,望向皇帝。

 “无事。”皇帝看看她,和声安慰道。光照自车帘外晃晃透来,将皇帝边的笑意勾勒得愈加深刻。

 夜风缓缓地吹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道,王宓双足触地,只见面前尸横遍地,一辆马车残骸倒在不远处。腹中突然似要翻倒一般,她忙借着皇帝的身体挡住视线。

 “臣恭陛下。”响亮的声音传来,一人大步上前,向皇帝稽首一礼。

 “顾卿请起。”皇帝含笑,将那人虚扶一把:“顾卿英勇,当领首功。”

 顾卿?王宓觉得好奇,抬眼看去。

 火光中,一人身着甲胄站在面前,年轻的脸上,眉目清俊。

 王宓将他看了看,觉得有些眼,却想不起是谁。

 “大司马果有虎子。”只听皇帝道。

 王宓闻得此言,幡然了悟。此人正是大司马顾铣的长子,顾昀的堂弟顾峻。她与顾昀自幼识,顾峻也见过几次,有些印象。几年不见,她听说顾峻做了郎中,不想已是这般模样,竟一时认不出了。

 “陛下过誉。”顾峻再礼道。

 皇帝又转向其余众人,勉慰一番,没多久,在顾峻及众人的恳请之下,重新坐回漆车上。

 王宓跟随在皇帝身后,登车转头的瞬间,不经意地触上一道目光。

 顾峻看着她,火光中,双目明亮。

 王宓怔了怔,随即转开眼去,神色平淡。

 夜渐渐深了,曾氏枯坐在堂上,面前的饭食仍一口未动。

 “夫人,饭凉了。”侍婢在身旁轻轻地说。

 曾氏摇摇头,没有言语,眉间淡淡蹙起。

 温容这几早出晚归,回来时,总是面色沉沉。

 曾氏觉得有些不妥。平时,温容也常出去宴乐会友,却无论清醒还是酒醉,归来时总还算神色舒畅。

 她心中感到会有大事发生,也曾向温容询问,温容却斥她妇人浅薄,不予理会,转身便径自去了傅氏那处。

 都是那妇!曾氏心里恨道,手紧紧攥起。

 “夫人…”侍婢再低声劝道。

 曾氏望望外面的天色,心中长叹一口气。

 “去将饭食热上一热。”她对侍婢说。

 侍婢忙应下,动手去收食器。

 正在这时,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未几,一人急急地奔上堂来,却是府中的掌事。

 “夫人!”他满头大汗,擦也来不及擦,将手指着身后:“外面来了人!”

 曾氏惊诧不已,往外面望去。

 只见两排火光从门庭中进来,队列整齐,却是家人装束。当前一人,衣冠整齐,行走如风,不多时便到了堂前。

 “你…”曾氏看着他,疑惑不已。

 “弟妇安好。”来人看着她,浅浅莞尔,,火光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晰。

 曾氏仔细将他辨认,好一会,猛然记起。此人她曾见过,却是多年前被赶到上的温唯之子,温容的堂兄温栩。

 她面色一变,猛然站起身来。

 “兄长来此做甚。”她目敌意地看着温栩。

 温栩道:“家中有人,余奉命前来搜寻。”

 “奉命?”曾氏闻言冷笑:“兄长说得有趣,却不知奉谁人之命?”

 温栩神色从容,缓缓踱至她跟前,将袖下一物亮出:“自是家中长辈之命。”

 曾氏一见,面色顿时煞白。灯光下,一两尺余长的物事光亮夺目,正是东海公世代相传的信物金杖。

 “搜。”温栩转头,对身后家人吩咐道。

 “慢着!”曾氏陡然出声喝道。

 她怒视向温栩:“此宅如今乃我夫君名下,兄长要搜,也须待我夫君归来!”

 温栩看向她,角微扬:“如此,只恐弟妇失望。堂弟谋逆未遂而逃,廷尉署正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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