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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
 上昼,头并不太强,庭中的树影淡淡投下。馥之查看了姚虔的药,又在宅中各处走了一圈,方才坐下歇息。

 “女君甚勤力。”戚氏在一旁看着,甚欣慰:“若将来为妇也这般细致,夫家必不嫌弃。”

 馥之看她一眼,颊边一热,笑笑地转过头去。

 那顾铣来探望之后,不久,顾昀就给她传了信来,说他已经问过了长辈的意思,下月就遣媒人来提亲。

 姚虔对二人之事已经默许,得到这信,馥之只觉吊起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戚氏似乎也得了什么风声,这两又跟她唠叨起妇道。

 “我早同主公说过,府中的事该多多与女君,早早历练才好。”戚氏笑道。

 馥之觉得发窘,只微笑不语。

 过了会,家人过来禀报,说谢公与尚书已至门前。

 馥之一喜,忙从座上起身,与戚氏一道引家人出门接。

 昨,谢臻的父亲谢昉自颍川而来,刚至京城便遣家人送来拜帖,说要与姚征一道过来探望姚虔。谢昉与馥之的父亲姚陵是挚友,两家来往频密,即便姚陵夫妇去世后,谢昉对馥之也多有照顾,感情非同一般。

 馥之踏出宅门,果然见几架车马已排开停住,当前从车上下来的一人,白面美须,身姿宽厚,正是谢昉。

 “馥之见过谢伯父。”馥之上前去,深深一礼。

 “贤侄女请起。”谢昉忙虚扶一把,笑容满面。

 馥之起身,谢昉将她细看,感叹道:“贤侄女辛劳。”

 馥之自幼得他关爱,闻得此言,心中感激,眼眶忽而有些酸涩。

 谢昉呵呵地笑,转过头去,招呼姚征等人。

 馥之望去,只见谢臻也来了,后面,姚征夫妇和姚嫣正下车。

 众人过来,馥之一一行礼。

 “叔叔这一病,馥之又要劳累呢。”郑氏爱怜地拉过馥之的手,向戚氏道。

 戚氏行礼:“三夫人关爱。”

 姚嫣亦上前来与馥之见礼,二人目光相触,她停了停,垂眸转开。

 毕了,众人随馥之往宅中走去。

 “你四叔父现下如何?”路上,谢昉问道。

 馥之回答:“四叔父神智无异平常,只是身体疲虚,每卧榻,以粥食汤药调养。”

 谢昉颔首,面色微微沉重。

 “不知家中请的医者是何人?”姚征问。

 馥之一怔,想了想,答道:“请的是卢扁鹊。”

 “卢扁鹊?”姚征闻言,吃了一惊:“可是卢嵩?”

 馥之颔首:“正是。”

 “卢嵩?”郑氏亦讶,道:“可就是那前些日子入宫为陛下看诊的医者?”

 姚征道:“正是此人。”说着,他转向馥之,犹面带惊奇:“不想侄女竟请得这般名医。”

 馥之笑了笑。自从皇帝几番召卢嵩入宫,卢嵩便名声鹊起,求医者盈门而至。卢嵩每虽应付不暇,纵使豪富世家也难请,东市的医馆热闹起来,馥之和顾昀却是再去不得了。

 众人说话间,姚虔寝室已至。早有家人入内报知,姚虔已披衣坐在榻上。

 “伯明。”姚虔在榻上见到谢昉,微笑一礼。

 “少敬。”谢昉忙上前将他扶住。

 二人多年不见,两两相看,皆有感慨。姚征和郑氏亦走上前来,探望姚虔病况。

 一番嘘寒问暖,家人已将席设好,众人各自坐定。

 “伯明此来京中,可复当年风雅?”姚虔含笑地向谢昉问道。

 谢昉笑起来,抚须摇头:“某不复少壮,怎再提当年?不过闲来行走会友罢了。”

 “哦?”一旁的姚征笑道:“伯明来得正是时候。过几夏至,京中士人往玄武湖赏菡萏,伯明若至,必可遇上好些故人。”

 谢昉微笑颔首:“自当前往。“

 姚虔看看坐在谢昉身旁的谢臻,笑了笑:“令郎文采卓著,来京时短短便得陛下赏识,着实可贺。”

 谢昉看看谢臻,微笑道:“犬子不足夸奖,少敬过誉。”

 馥之坐在姚虔榻前,瞥向谢臻。只见他面含浅笑,从容而不乏谦逊。从入府以来,他甚少说话,只跟随长辈身侧,一派澹然的君子之态。

 忽然,谢臻将目光投来。

 馥之角弯了弯,转开眼去。

 “阿嫣…”郑氏将果盘里的一只葡萄剥开,正要递给姚嫣,发现她全神贯注地望着前面。

 郑氏顺着她的目光瞅去,心中倏而了然,却不再做声,将手里的葡萄缓缓放入口中。

 “前几,郭氏女君说要邀我等游湖,如今怎无动静?”

 李府中,姚嫣与李氏姊妹在房中练习绣艺,姚嫣将绣了一半的兰花绢帕看了看,忽然问道。

 “她啊,”李琼看着手中的针线:“等着做皇后的人,自然不可再像从前贪玩。”

 姚嫣一讶,抬起头。

 未等她询问,却听李珠开口道:“阿卉做皇后?”

 她“扑哧”地笑了声:“她那般身量,穿上翟衣便看不到了。”

 李琼也笑,却不服气,停下针线:“她母家可是郭氏。”

 “郭氏又如何?”李珠不以为然:“自今上即位,后位一直空到现在,阿卉前面还有几个姊姊,若郭氏做得皇后,怎会一个个都嫁去了别家?”

 李琼想了想,似觉有理,也不再反驳。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转向姚嫣:“是了,我听太常卿府中女君说,选后的女子名册中,也有阿嫣哩!”

 姚嫣听得此言,吃了一惊:“我?”

 “还装不知!”李珠佯怒地打一下她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阿嫣那的深衣最是出众,我看那殿中无人可比。”

 “我那时就觉可惜,”李琼也凑来打趣,叹一声:“若我未许人家,定也要着深衣走上一遭。”

 李珠笑她:“那时满殿皆深衣女子,说不定陛下看倦了,就单看中了你。”

 李琼反笑她:“这么说,阿姊也未着深衣,陛下可也看中了你?”

 二人戏谑地说了一通,各自欢笑起来。

 姚嫣亦笑,心却渐渐发凉,看着手中绢帕上的半边兰花,只觉针线怎么也捉不稳…

 一场小雨下过,正是凉爽。

 郑氏觉得身体有些困倦,回到房中,躺到榻上小睡。

 没过多久,忽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未几,房门被推开。

 她睁开眼睛,只见姚嫣走了进来,头上的羃离还没有解开。

 “阿嫣?”郑氏讶然,坐起身来,微笑道:“不是说去李珠姊妹那里习绣,要迟些回来?”

 姚嫣没有回答,站在郑氏面前,解开羃离。

 “阿母,选后名册中有我?”只听她问道,声音低低。

 郑氏怔了怔。

 姚嫣看着她,双眼定定,满是惶恐不安。

 郑氏笑起来。

 “阿嫣。”郑氏牵过姚嫣的手,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柔声道:“可是担忧选不上?阿母同你说过,京中贵人虽众,论家世却鲜有及得上你,阿嫣…”

 话未说完,姚嫣却挣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我不做皇后!”

 郑氏一愣,随即面色沉下:“阿嫣!”

 姚嫣眼圈通红,声音微颤:“我不入宫!”

 郑氏与她对视,片刻,面色却渐渐缓下。

 “你坐下。”郑氏慢声道。

 姚嫣看着她,手里抓着羃离,一动不动。

 郑氏也不再重复,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谢家公子,可对?”

 姚嫣一怔。

 “做母亲的岂不知自己女儿的心思,”郑氏看着她,语声柔软:“怀思慕,女子谁人不曾?”

 一番话直透心底,姚嫣仍睁着眼睛,却羞红了脸。

 郑氏笑笑,再拉过她的手。

 姚嫣犹豫了一下,不再反抗。

 “我儿可曾想过,谢郎何处教你喜爱?”郑氏缓缓问道。

 姚嫣闻言,脸上却更红,她又羞又窘,却答不上来。

 郑氏莞尔,轻抚她的手:“你想不清楚,阿母替你说。谢郎风采绝世,人中翘楚,得伴其身旁,亦光采无限,教天下羡,此乃女子之殊荣,可对?”

 姚嫣睁大眼睛,觉得这话似有偏颇,动动嘴:“我…”

 “稚儿。”郑氏却将她的话打断,声音稍重:“只是我儿可曾想过,你对谢郎一片情义,谢郎心里可有你?”

 姚嫣一愣。

 “…臻上月拜访姚尚书府上,曾遇女君。”心中忆起那天,他微笑道。

 “…虔叔行远了,再迟可难寻。”他语气淡淡,转身离开。

 “阿嫣,”郑氏恳切地望着她:“今上亦正当年轻,虽貌不及谢郎,却是一代有为之君,天下男子,谁人及得?皇后立于君侧,论及殊荣,天下女子,又谁人及得?”说着,她角弯了弯,看着姚嫣的眼睛:“阿嫣可曾想过,纵是你馥之姊将来嫁了谢郎,见到皇后,亦须稽首大礼不是?”

 姚嫣怔忡地站着,双目黯黯无光。

 郑氏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亦是不忍,叹口气,拉拉她的手:“阿嫣…”

 突然,姚嫣将手一甩。

 “阿嫣只要谢郎!”她双眼蒙,涩着嗓子大声道。说完,转身朝外面跑去。

 “女君…”门外传来一声惊叫,未几,母匆匆进来:“夫人,女君这…”“由她去吧。”郑氏觉得疲倦不已,额头,在榻上躺下,吐一口气:“会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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