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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惊雷猛地炸响。大风刮得飞沙走石,未几,豆大的雨点“啪啪”地砸下来。

 街边的屋舍不断掠过眼前,顾昀驾着车,目光倏而定在在一处大门虚掩的铺面上,猛然拉住缰绳。再回头,皇帝斜斜地靠在一旁,双目紧闭,嘴发青。顾昀下车,使劲将皇帝负在背上,转身朝里面冲去。

 屋内,两盏油灯点在壁上,火光摇曳。地面凌乱地堆着些木板和墙土,一人正蹲着敲敲打打。听到门“哐”地被撞开,那人吃惊的抬起头来,却正是阿四。

 “姚扁鹊何在?”顾昀急急问道。

 阿四见他这般气势汹汹的架势,愣了愣。未及开口,却听卢嵩的声音传来:“谁来了?”

 卢嵩从一个木架后踱了出,见到顾昀负着皇帝,忙走过来。看到皇帝脸色,他一惊,问顾昀:“这位公子…”

 “姚扁鹊何在?”顾昀没有回答,眼睛朝四下里望去。

 “阿姊不在此处。”阿四道,声音嘶哑。

 顾昀心一沉,看看皇帝,只见他面色更白,神志不清,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额边的鬓发已经浸得亮。

 “这位公子身中剧毒,性命危矣。”这时,一旁卢嵩亦看清了皇帝的面容,吃惊道。

 顾昀看向他,念头飞转。心知皇帝再拖不得,将心一横,道:“足下可是陈扁鹊门人?”

 卢嵩怔了怔,讶异这陌生人何以知晓自己身份,转念一想,他刚才既说要找“姚扁鹊”想来说的是馥之,忙一揖:“河间卢嵩,陈扁鹊正是尊师。”

 顾昀还礼,急急地说:“某与姚扁鹊相识。今友人为人所害,还请扁鹊相助。”

 卢嵩看看皇帝,又看看顾昀,颔首:“君子客气。”说罢,转头吩咐阿四即刻去自己房里将用具取来,又请顾昀到后宅中去。

 雨越下越大,庭中的泥地像水潭一般。

 卢嵩带着顾昀沿着屋檐来到一间厢房里,点上灯火,让他把皇帝放在席上。卢嵩在皇帝身边坐下,即刻给他把脉,过了会,又翻了翻眼皮口,神色沉凝。

 “烦公子去取碗水。”卢嵩对顾昀道,说罢,撕开皇帝左臂上的衣袖,俯首到伤口上毒。

 顾昀往左右看看,果然见不远处有水罐和碗,忙过去取来。

 发黑的毒血不断被出,吐到巾帕上,黑红一片。没多久,门上一响,阿四端着个小木箱进来了。卢嵩接过木箱,又让他去烧些沸水来。阿四答应,转身再走了出去。卢嵩将木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药瓶,倒出几个黑黑的小丸,掰开皇帝的嘴,放进去。

 “正元丹?”顾昀看到那些药丸的样子,开口问道。

 卢嵩点头不语,却接过他手中的水碗,起身快步出去。未几,门外传来漱口的声音。

 顾昀看看席上。皇帝仍无知觉,他却觉得心已经放安了许多。

 没多久,卢嵩回来,又为皇帝探了探脉。顾昀看着他,紧问道。“如何?”

 “有救。”卢嵩轻松地笑笑,说着,又将小木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些药粉,敷在皇帝的伤口处,边敷边道:“这位公子中毒虽剧,幸而时辰尚短,再晚一刻送来,嵩亦是无计可施。”

 他说完话,却无人答应。卢嵩回头,却见顾昀已经倒在一边,没了动静。

 四周黑的一片,顾昀动动身体,软绵绵的,下隐隐疼痛。

 “…那是顾公子!”不知谁在说话,语带羡。顾昀望去,忽然发现自己置身在满街的人群之中,四周的人都将他争相观看,目光充满欣赏和惊叹,堵得他乘坐的马车寸步难行。

 “…尔形既淑,尔服既鲜。转侧绮靡,顾盼便妍。”有人高声赞颂道。

 顾昀回头,父亲站在身后,满脸骄傲。他又将视线去寻母亲,却不见她的踪影。

 忽然,旁边传来辚辚车声,顾昀望去,一辆华贵的鸾车上,母亲佩玉饰金,光华照人,却看也不看他,渐渐远走。

 顾昀大惊,连忙去追母亲,却动弹不得。

 “尔为顾氏子弟,虚名怎得立身!”叔父顾铣话语严厉,缓缓响起。

 堂弟顾竣看着他,满脸不屑:“反正你是那西京玉…”

 顾昀睁开眼睛。

 阵阵清脆的鸟鸣传入耳畔,伴着丝丝晨风,颈间一片凉。间传来阵阵痛感,顾昀皱皱眉头,朝旁边望去。睡眼惺忪,一个纤细的身影侧对着他,坐在不远的一张案前。晨光淡淡,将她脸上的轮廓映得皎洁而柔和。

 顾昀目光渐渐凝起。

 察觉到动静,馥之转过脸,见顾昀正睁着眼睛看来,心中一阵欣喜。她从案前起身,走到顾昀的席边:“君侯觉得如何?”

 顾昀望着她,眼前仍有些朦胧,昨的事却在心头一桩桩的浮现起来,渐渐敞亮。

 “无碍。”顾昀道,声音有些沙哑。说着,他动动身体,背上的伤被牵扯,传来一阵疼痛。

 馥之忙道:“君侯不可轻动,我师兄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伤口合。”

 顾昀不再挪动,却问她:“与我同来的那公子何在?”

 馥之看看他,答道:“他早已醒来,现下正与光禄勋在隔壁厢房。”

 听到光禄勋已经来了,顾昀的心中长长松了口气。他看向馥之,张张嘴,却觉得喉头干涩,说不出话来。

 馥之了然,转头从旁边的水罐里盛出一碗水,用汤匙舀出一勺,送到顾昀嘴边。

 顾昀看着汤匙,那犹豫片刻,稍稍张开嘴。

 水缓缓入口,从舌尖淌向喉咙,一阵甘甜舒畅。

 顾昀一动不动。自记事起,他便从不曾让人这般喂过,面上有些不自在。他看着那汤匙在水碗和自己之间来回,目光微微停在那白皙的手指间,没有抬眼。

 门外忽而响起些脚步声,未几,一人起半垂的竹帘踱步走了进来,正是皇帝。

 馥之忙将水碗放下,伏身下拜。

 见顾昀要起身,皇帝笑笑:“甫辰莫动。”说完,目光落在馥之身上,温声道:“女君亦请起。”

 馥之答礼,从地上起来。

 皇帝神色轻松,他仍穿着昨的衣服,左臂上着布条,却精神满,全不见中毒时的样子。“不想女君亦通晓岐黄?”他看看馥之,道。

 馥之知晓今早来此处见到皇帝,自己的那些事便再隐藏不得了,垂眸答道:“馥之略晓一二。”

 皇帝颔首,没有说话。又看向顾昀,走到他的席边坐下。

 馥之见他二人有话要说,也不再逗留,告一声礼,便退了出去。

 柔软的衣裾消失在轻动的竹帘后,似搅起一缕轻盈的光。

 顾昀将瞥去的视线收回,却发觉皇帝正看着他。

 “陛下身体可安好?”顾昀将目光落在他的臂上。

 “无事。”皇帝道,眉间却出一丝疲惫。他懒洋洋地靠在案上,瞥顾昀一眼:“倒是你,那医者说差点便伤到了内脏。”

 顾昀笑笑:“臣无碍。”

 皇帝看着他,冷哼:“我早说你一身蛮,此番竟去与牛角力,幸而识得这市井中有良医。”说着,他忽而一笑:“不过,此间有一药童亦是有趣,昨夜见落暴雨,便将我那马车收入了院中,又待今晨雨停才去姚博士府上报信,害外面一干人等了整夜。”

 顾昀一怔,片刻,道:“姚博士与昀叔父有旧,昀亦是偶然自姚博士处得知此间有良医。”

 皇帝淡笑,却没有接下去再说,片刻,转而道:“审琨做得不错,闻讯后即刻关闭城门,并报知太后丞相,行事倒果决。”

 顾昀抬眼看看他,想起昨天的事,不凝眉沉:“那些贼人可有下落?”

 皇帝淡淡道:“尚不见踪迹,廷尉只搜了那店铺。”他伸手,将席上的一块磨得锃亮的山形木镇拨了拨,目光渐渐寒冷,缓声道:“甫辰,你信不信,有人怕了呢。”

 门外,头已经升上了天空。馥之走到廊下,望着头顶,暗暗地舒口气。

 “阿姊。”门外的阿四看到馥之,忙走过来。

 馥之笑了笑,从他手中拿过羃离。阿四以前随他父亲学过些木工,此次卢嵩开医坊,馥之便让他来帮忙。早晨的时候,阿四突然跑回府来,说昨夜顾昀倒在了东市的医坊里。馥之吃了一惊,立刻出门。

 走出路上,却感觉与往常很不一样,处处都可看到军吏,馥之的车被拦下询问了好几次。待她终于感到医坊,走进厢房里,竟看到刚刚转醒的皇帝。吃惊归吃惊,皇帝中毒,顾昀负伤,再与外面的警备联系起来。其中缘由馥之却不敢猜度,只立刻依皇帝吩咐遣人去报知光禄勋。

 馥之将羃离戴好,看看院中神色戒备的卫士,又看向不远处,那个以出身庶族而闻名的光禄勋卿审琨正与站在屋檐下与卢嵩谈话,表情严肃。卢嵩显然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朝廷士吏惊到了,神色小心翼翼。

 馥之想了想,觉得自己在此久留无益,便朝他们走过去,向审琨款款一礼,说要告辞归家。审琨看着馥之,他知晓这女子身份,眼下皇帝已经无恙,倒也无须再留。沉片刻,很快答应了。

 “馥之。”馥之刚到门口,卢嵩赶上前来。

 他面色犹豫,低声问:“那公子究竟何人?”

 馥之望望后院,片刻,却转向卢嵩,眨眨眼:“我且问师兄,若将来得入太医署,师兄可愿往?”

 卢嵩愣了愣,皱眉道:“馥之这时开甚玩笑,我向来讷于人情,怎入得朝廷的地方?”

 馥之笑起来:“如此,师兄安心便是。只消好生招待,将来这医坊,京师之中必无出其右者。”

 卢嵩看着她,似懂非懂。

 馥之却不再解释,只轻笑地告辞一礼,带阿四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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