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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
 毓婉确实过于天真了,并没有思考过多就来与黎绍峰约见,现在见黎绍峰的模样分明是不想放自己离开,她不想正面与他冲突,只能简短回答:“既然如此,我也无能为力,若只能自求多福了。”

 黎绍峰将茶杯又靠近些,似笑非笑着毓婉:“喝掉这杯茶,我送你回杜家。”

 茶盏里的水盈盈泛绿,似乎其中并不只是茶叶原,毓婉死活不肯开口只是躲闪,茶水险些泼在毓婉脸上,黎绍峰神态狠,掐住她,”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帮你喝?”

 极度后悔自己冒失前来的毓婉只能拼命避开黎绍峰的迫,她冷冷开口:“你这样我,不怕我与允唐说么?”

 “你说吧,我不信有丈夫会原谅子背着自己约会其他男人。”黎绍峰这样说完,毓婉顿时惊讶抬头,黎绍峰对毓婉森一笑:“要么喝茶,要么咱俩一起等允唐。”

 毓婉隐约听得门外确实有脚步声传来,脚步越走越近,她觉得来人必定是杜允唐,一颗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黎绍峰显然也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忽然眼神发狠一把钳住毓婉下颌靠过来,毓婉不由分说咬了他的嘴,木门被呼啦一下推开,毓婉挣脱黎绍峰的钳制扑过去,杜允唐还来不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毓婉已经眼泪落下:“允唐。”

 黎绍峰抚住自己被咬伤的嘴,偷不成蚀把米的他对毓婉笑了笑:“你早说过要同他说个清楚,今天不妨就说个明白吧。”杜允唐脸色铁青,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若在平常他定是相信毓婉,可今黎绍峰的态度让他颇有些意外。似乎两个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杜允唐咬紧牙问毓婉:“你来干什么?”毓婉抬起头坦然直视杜允唐:“若让我来与黎少爷商榷婚事。”

 借口似乎总是借口,即使毓婉说得坦然,也像极了借口。

 杜允唐猜疑并没因为毓婉的话得到缓解,他冷笑看着黎绍峰:“若你成了我的妹婿,可就是一家人了。”

 黎绍峰对上杜允唐的视线,有许久他不曾有机会这样望着允唐了,自从有了毓婉,有了红羽,杜允唐渐渐疏远了和他的关系,那些从前发生的事仿佛也因为关系的疏远被逐步淡忘,黎绍峰微微一笑:“从前,伯父和我父亲还曾经把我们指腹为婚,如今婚是结不成了,我刚好可以娶你妹妹。”

 杜允唐终于听出黎绍峰话语里的深意,他有些震惊,这些年兄弟相处,虽觉得黎绍峰柔,只道是家里三个姐妹一同长大的缘故,眼下黎绍峰将遮掩许久的屏障撕毁,他也无法再假作无视。杜允唐回手拉住毓婉的手斥责道:“总不顾身体跑,快些回家,母亲还等着你服侍用药!”

 黎绍峰见杜允唐想要逃避,又向前走了一步住杜允唐夫妇:“她一心挂记的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我一心挂记的人是谁,你…”杜允唐毫不留情的将话题截断:“你和若的婚事,我会奏明父亲,至于是否能够同意则看他老人家意思,我不能擅自决定,走!”最后一句是对毓婉说的,毓婉此时顾不得心中混乱踉跄跟在杜允唐身后,两人很快走出房门。

 黎绍峰将茶盏掼在地上,大声质问杜允唐:“你总说,因为青萍你恨她,今的你,还恨么?”

 杜允唐停住脚步淡淡的说:“这是我的家务事与你无关。”侧目发现毓婉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又说:“她是我的,便是恨,也得过一辈子。”

 黎绍峰盯着杜允唐背影半晌,方才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原来青萍白死了,明上坟我就告诉她,她爱错了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

 杜允唐不再与疯癫的黎绍峰言语,将毓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走下楼,将毓婉入车内,他跨步上车立刻吩咐司机开动。毓婉抬头发现黎绍峰始终用怨怼的目光盯着自己,心中慌得不行,再看杜允唐,视线也扫了不肯离去的黎绍峰,缄默不语,似乎他也在思考到底还恨不恨毓婉这件事。

 毓婉叹口气“对不起…我,不该来见他。”

 杜允唐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攥着毓婉的手,他将毓婉的手陡然松开,冷冷的说:“多管闲事。”

 *****

 杜瑞达对这件婚事一如既往的反对,甚至下令将杜若关起来,若哭得厉害,翠琳也陪着哭。

 杜瑞达当众狠狠斥责翠琳不懂管教,教出的女儿鲜知廉,居然与人私定终身。翠琳在杜家服侍上下二十多年,脸面一下子被捡来的女儿扫了个光,真可谓成也若,败也若。黎美龄见公公对自己娘家多有鄙夷也耐不住子甩掉允威回了娘家,似乎整个杜家都因为杜瑞达的固执闹得不痛快。

 那与黎绍峰见面一事杜允唐全部包揽下来,并没说毓婉贸然单独出行,毓婉对杜允唐心存感激又不知如何开口表达,两人又僵持了两,杜允唐才缓了脸色,开口第一句就是:“把红羽接过来吧。”

 毓婉嗯了一声扶住自己肚子,肚子里的孩子分明在抗议,打着滚的折腾。

 杜允唐抿嘴看毓婉点头答应,神色更加难看,头也不回走下楼准备去蔡园,花园门口忽然有车开来,车子后顺列两队士兵,手持长一路小跑随行,汽车直开到台阶近前,车厢门打开沈之沛从容走出,两队士兵迅速簇拥着上前,沈之沛一身戎装,英霸气,他皮笑不笑的与杜允唐打了招呼:“杜二少爷,匆匆忙忙是想去哪里?”

 杜允唐见这阵势已知不妙,立刻微笑回答:“只是闲来转转,沈督军今是…”

 沈之沛笑,挥手示意身后士兵停止动作,身后的士兵立刻整齐排列,两脚靴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如同两排树状直直立在杜家门口,仿佛将杜公馆封了一般。

 沈之沛扫了杜允唐一眼:“我来做媒。我们快要成为姻亲了。”

 尽管天已入夏,沈之沛的言语还是让在场所有的人身后冒出冷汗,整个花园顿时陷入沉寂。

 许久以后,杜允唐才回过神般呵呵笑着与沈之沛拱手施礼:“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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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之沛的到来让杜家陷入一团混乱当中,杜瑞达隐隐已经知道,这次杜若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可却仍带有一线希望与沈之沛自谦:“沈督军,我这个幼女自小落农户,举止失仪,言语失端,黎家与我本是儿女亲家,我又如何能将这样的女儿许配过去?”

 沈之沛口烟笑道:“世人都说门当户对,可我偏不信,我一介草莽不也娶了黎家的小姐做续弦?可见门当户对都是哄人的把戏,做不得真的。”

 杜瑞达尴尬的笑笑:“沈督军是盖世英雄,您追随孙总理时为国家血牺牲自然该得百姓敬仰,不过我家女子哪能高攀得上黎家呢?”

 “正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我觉得并不高攀呢。”沈之沛说到此,咳嗽一声:“我这个媒人是内人求来的,既然出面就不允许回绝。杜老爷最好再想想,与黎家和我沈之沛作对的结果…”

 杜允唐向前走了一步,笑道:“放眼上海滩也不曾有敢跟沈将军作对的人,我父亲只是多虑,他是想允的了。”话音未落,杜瑞达双眉倒立顿时站起身来,杜允唐立刻闪身将父亲挡在身后,眉目依然顺从谦卑:“只是此事太过匆忙,未曾给幼妹准备嫁妆,不如待嫁妆准备完毕秋日成婚,不知沈督军意下如何?”

 沈之沛冷眼看了看杜允唐,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还是杜二少爷识得大体,就这么说定了!”沈之沛抖了身子站起身,副官立刻站在身侧。

 杜瑞达不能言语,憋不住闷咳嗽,沈之沛见状上前拍拍杜瑞达的肩膀:“杜老爷,将家业交给二少爷吧,他可比你懂得人情世故呢。“

 这样一说,杜瑞达更是恨极了杜允唐,沈之沛刚刚出门,他回头便喝令:“跪下!”

 杜允唐皱起眉头,什么也没说,扑通一下跪在花厅。丫鬟仆人见事不好立刻上楼报信,得到消息的杜凌氏和毓婉急速下楼,一边一人拉住杜瑞达,毓婉见杜允唐着脊背不肯认错,只能对杜瑞达说:“父亲,我觉得允唐答应若婚事定是另有别意,不妨先听了他说?”

 毓婉示意一旁站着慌了神的若,若也哭着说:“我知道二哥也是为了我好,我…”容妈妈赶紧上来帮若擦了眼泪。杜凌氏也是低头抹泪:“我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你如何待我都不重要,你不能再为难他,他业已成年,所作所为自然也是为若着想。”

 翠琳乐于见到这样景象,并不劝说杜瑞达,她只守着若唉声叹气:“若真嫁过去,怕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在家不受兄嫂庇佑,出门又没丈夫照应,她的命由他人决定,可真苦阿。”一句话正刺中杜瑞达心结,他本就怕子女正庶异出不和睦,听得翠琳的话杜允唐似乎有将若赶出去的意思,他冷冷道:“拿家法来,我倒是要问问这个不孝子,到底杜家谁说了算!”

 杜允唐直跪在花厅,对杜瑞达的怒气并不闪避:“我知道,以父亲的脾气定是要顶撞沈之沛的,可知道他现在已经掌控了大半个上海,若惹他发火真有不测,我们杜家将全体为此受罚!自古道民不与官斗,为莫须有的骨气伤了自身又是何必?”

 杜瑞达哪里听得这些话,他当年参与变法自是要改革一个簇新的国家,不再有污浊腐败也不再有民生积怨,经商多年虽已明白那样的国家并不存在,但骨子里还存有一丝当年的傲气不肯向他人低头,今被杜允唐说中了气短软肋,大半生不得志的怒火顿时冒了出来,他颤抖着手指从管家手里接过戒条,劈头盖脸打下去,一边打一边骂道:“你这样的不肖子来怕是还能作卖国!我先好好教训你,让你懂得做人的骨气!”

 毓婉和杜凌氏拉扯不住,眼看着杜允唐硬着挨打,实在没办法,毓婉忽然跪倒在地:“父亲,我有主意,我有主意让三妹无需嫁给黎绍峰。”

 这本是个极险的主意,需得整个杜家上上下下跟着一起隐瞒,毓婉小心翼翼布置好一切后,便申报了监视的士兵们,在距离婚期还有半个月的功夫带若去做婚纱。

 按照杜家和黎家喜欢行新式婚俗的规矩,杜若环出门前总是要做一身衬得上黎家婚礼气派的婚纱才行,因为毓婉结婚时所用婚纱是知的洋服店裁剪的,颇得杜家上下好评好评,为能成全黎家豪华气派的婚礼,毓婉便决定带若去那里定做,这一举动看上去,无可厚非。

 车子驶出出杜家大门时,一旁站岗的沈督军士兵们便将车子围住,为首军官凑过来见姑嫂一扫往日刻板中式服装,而穿宽松西洋裙,头戴礼帽坐在车后,车子前方只得一名司机,一名随行丫鬟,并不见有男子陪同。那军官表面上态度谦恭点头哈,随后又回身命令跟得几名荷实弹的士兵尾在车后,见状,毓婉脸色一沉,未及她开口,前方的丫鬟已经生气斥责:“我们家二少身上有喜,你们这样会冲撞到二少,远些!否则我们二少爷就跟沈督军亲自说个明白!”

 那些士兵总是明白将来杜若如果嫁给黎绍锋是要和督军夫人论亲姑嫂关系的,那么杜家的二少更是亲上加亲的姻亲人物,他们根本得罪不起,因此见丫鬟说话不客气,那军官也只能满脸堆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二少不要介怀才是。”

 毓婉摆了摆手,对那名军官面和善笑容“鹊儿,不得无礼,这些军爷是不得已,本就是天大的喜事,多赏军爷们些辛苦钱,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丫鬟鹊儿听得毓婉吩咐当即从零钱袋里取了一把的大洋顺着窗户递出去,接手的军官立刻恭恭敬敬退出老远,毓婉挽住若胳膊似是无意的说:“只怕过几天,他们就真的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若心中紧张万分刚想开口,毓婉一下子按住她的手背“这是父亲的意思,你我都无权更改。”

 若闻言一怔,才木讷的点点头,不再反抗了。毓婉无奈叹息着的对若说:“你若真是愧疚,一会儿就听我的命令行事,这不单单是你和黎邵峰之间的事,怕是还将会牵累全家。”

 若咬住嘴郑重的点头,毓婉才挪了挪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近来腹中的孩子折腾的越来越厉害,怕是不即将临盆了,毓婉希望孩子可以再晚几天到来,因为即将到来的风雨远非是产后的自己能够操控的。

 能拖一是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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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少请上楼,莫师傅已经久等了。”洋服行的经理与毓婉是先前早已相识的,远远的接毓婉姑嫂两人进门,很快示意门下的伙计在门口守着,毓婉随经理上楼,若则低头在身后跟着,三人上了楼,毓婉小心翼翼走到窗前凭窗向下望了一眼,见那众多跟随的士兵还没离去,她深深口气,立即笑着给洋服行的经理使了个眼色,经理躬身掀开门帘,小声说:“莫师傅,杜家二少来了。”

 “知道了。”话音一落,走出婷婷一名女子,西洋装扮,俏丽的短发如同男人一般梳在耳后,她见毓婉拱手施礼:“二少,有些日子不见了。”

 毓婉与她含笑寒暄:“有多少话且等办完事再说吧,眼下可是没时间多说了,下面人都等着呢。”她朝莫师傅使个眼色,莫师傅也走到窗前瞥了一眼,当即脸色一沉:“行,赶快做吧。”

 若被毓婉送进更衣室下自己身上的旗袍和衬裙,丫鬟鹊儿将旗袍衬裙收拾妥当后,再将莫师傅师傅送到更衣室,毓婉则在门外为两人把风。

 这个制衣的莫师傅居然是女人,大概是跟随在毓婉车后的那些士兵不曾想过的。

 光绪二十四年,奉化王姓红帮裁在申城开设裁铺头,专门为当时社人士定制洋服,红帮裁结合当时各国技艺,提炼总结四个功,九个势,十六字标准”的红帮裁技艺,并使手工定做西服在当时上海十里洋场盛行。其中最为突出的要属“荣昌祥”的王才运师傅,他亲自给孙中山总理设计制作了第一件中山装。

 只是红帮帮规向来招手学徒以男人为主,成活的师傅并不愿意将手艺传给女徒弟,因裁这项工艺需精通多种文化并各国裁剪技术,因此很多目不识丁的心灵手巧的女星只能被挡在门外,这名莫师傅是被王家破格录用的,她留洋归来时将英国萨尔维街皇家裁的裁剪技术代入红帮,红帮人对她精通技艺无不敬佩,皆尊称她莫师傅。

 不过由于红帮有专项规定,必须从业满十八年才能入职,因此,方才年满二十四岁的莫师傅始终只能提供技术而非亲手为顾客制作,唯独毓婉在婚前得知这个奇女子经历后,主动邀请从未裁剪过的莫师傅为自己制作婚纱,莫师傅也因此与毓婉有知遇之识。

 莫师傅换好若衣着站在毓婉面前,毓婉扶住自己肚子想要重重向她施礼道谢,原本此事与莫师傅本无干系,毓婉拖延杜瑞达当也不过是怀着忐忑心情托人带过信过来试探,希望莫师傅能念在旧相识的份上帮忙,没想到莫师傅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便是至好友也不能在此危难时刻拔刀相助,所以毓婉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位奇女子:“毓婉不知如何感谢莫师傅,这一次恐怕莫师傅要是真的受牵连了。”

 莫师傅一摆手,对被牵连一事满不在乎:“我只是没想到国内军阀如此人太甚,不碍的,我与英国领事夫人关系好,一旦出事,我可以寻求她的庇佑,咱们先将杜小姐解救是真。”

 若暗自观察这位莫师傅,她的短发是若此生万万不敢接受的,动作利,作风硬朗,这些可能是若终生都难以能够学会的,果真是个奇人物。

 毓婉将若的帽子戴给莫师傅,再回身握住若手,郑重说道:“我只能做到这些,一会儿等我们引开那些士兵后,会有父亲派来人来带你离开。切忌,尽快离开上海,不要再回来了,其他的事,我和你二哥及父亲会一并承担。”

 若原本就已经苍白的脸越发没有血,她为难的看着毓婉“二嫂,其实我并不想走,邵峰他…”

 “黎邵峰并非像你想的那般值得托付终生,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毓婉看出若的动摇,生怕在此紧要关头再前功尽弃,只能苦心相劝。

 “好吧,我知道了。”若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心中真实的意思说出,她这样从乡下走出的女孩子并没见过大世面,也习惯事事听从父母哥嫂安排,更是向来喜欢将情感隐在心中,不对人说。

 即便此刻毓婉当真让她说非黎邵峰不嫁之类的话,也当真不能腆脸说出,倒还不如咽回自己肚子。

 “好,那一言为定,我们可以离开了,莫师傅。”毓婉挽住莫师傅的手,两人又重新低头下楼,丫鬟鹊儿在一旁一如既往搀扶行动迟缓的毓婉,看似没有变的人数和穿着,却不知其中已经换了一个人。

 从洋服店出门时,鹊儿有些紧张,紧紧拉住毓婉的胳膊,脚下直打滑,毓婉淡定从容的对鹊儿说:“去,你去告诉军爷们,我们要回去了,问他们还跟是不跟?”

 莫师傅和毓婉两个人就从容淡定的站在太阳下,明知是杜家的女眷,又一个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一个是黎家未来的少,远远站着那些士兵哪里敢多瞧几眼,鹊儿跑过去问了,那收了钱的军官立刻哈赔笑:“请姑娘转告二少,我们自然是要跟回去的,不过不会扰了她的清净,只远远的跟着就好。”

 鹊儿连忙跑了回去,小声跟毓婉嘀咕:“他们还是要跟的,但会远远的。”

 毓婉抿嘴一笑和莫师傅上车,鹊儿也带着随行的物品上了车,洋服店的掌柜的在门口恭送着:“二少,杜小姐以后常来,不送了。”

 毓婉点头,鹊儿顺车门递过去钱,掌柜的点头感谢,车子立刻绝尘离去。

 那些士兵果然晃晃跟在后面呼哧呼哧跑回了杜家,等车子进了杜家才又将大门围住,十几个人琢磨晚上如何用那些大洋打些酒菜来吃,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入了客厅,毓婉和莫师傅一同走下台阶,杜瑞达急急走上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毓婉连忙施礼:“父亲,一切办妥了。”

 杜瑞达这才一片心放了下来“好,毓婉,你做的不错。”他又回身命人好生招待莫师傅,莫师傅游历广泛对杜家倒也不怯生,寻了一块安静房间只管毓婉要了画板和画笔,每饮食应时即可安顿。

 毓婉上楼回房,杜允唐见她穿着出门的打扮连忙顾不得身上的伤,骤然起身抓住她的胳膊,神情颇为焦急:“你去放了若?”

 “嗯,若已经走了。”允唐那被杜瑞达责罚,打得颇狠,浑身上下没几处好皮,毓婉担心他扯动伤口,连忙让他坐下。

 “混账!”杜允唐愤怒的将毓婉拽到自己面前,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知不知道,如果沈之沛发现若不见了,杜家将会面临多大危险?”

 毓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将若送出去?”杜允唐脸色铁青,明知大难临头还偏要去做,大概只有这个倔强的女人才能拿全家性命去冒险。

 “因为,我要救我的丈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父亲活活打死!”毓婉避开杜允唐的视线:“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我们还可以去求雪梅。”

 毓婉的话让杜允唐愣住,很久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有些声音颤抖:“你是说,你在救我?”

 毓婉平静的面容并不能掩盖她因为后悔而涨红的脸庞,她发觉自己的话会引起杜允唐太多歧意,连忙犹豫回话尾:“我只是不想家无宁…”

 她粉的颈项低垂着,令杜允唐一阵恍惚,他想笑,偏又不能,只能硬憋住心头喜悦,仍沉着脸哼道:“老爷子也没见因为你的馊主意少打我几下。”

 如果毓婉再不懂他责怪的方式,那么一年的相处几乎可以算作白费了。

 “一切还不是怪你,何必惹父亲生气。”她疲惫的坐在上,杜允唐也不由自主的坐下,忽然皱眉,猛地倒口凉气,毓婉奇怪的看着他,杜允唐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肋骨下方,目光灼热的注视毓婉:“这里被打了,有些疼,你帮我看看。”

 毓婉脸色一红,把手回来:“有伤就去找医生,我又不懂得这些。“

 果然一句话,杜允唐又气呼呼的翻了脸,翻了身子躺下去,用力过猛到了真正的伤处,又不肯喊疼,只能狠狠的闭上眼硬着。

 毓婉叹口气,只能将手按过去:“到底伤了哪里,让我看看吧。”

 杜允唐也不回答,只是将毓婉的手抓过来,按在口,就再也不肯松开。

 果然,还没等沈之沛和黎绍峰那里知晓一切,杜家自己人先闹了起来,二房人当着老爷面犹不敢做些什么,只能将对毓婉的怨怼都积在心里,待到时机成的时候一股脑的迸发出来。

 因为日本人多番施,远达纱厂再次被迫关闭,工人即将流离失所,杜瑞达不愿见如此多拖家带口的工人被迫逃难,索与开工时一般发放薪资,将这些闲人养起来。也正是这一义举,许多地下爱国组织恳求内线牵线联系杜瑞达这样爱国资本家,不知内情的旁观者皆诧异杜瑞达连来越显忙碌见不到人影,行踪着实诡秘。

 清晨杜瑞达出门后,翠琳便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态度,在花厅当着毓婉面撒泼打滚哭得肝肠断起来,听闻消息早先赶回来的允威和黎美龄更是在楼下闹着要押毓婉去见沈之沛,将这些事代个清楚。

 “这样天大的事,是要陷我们全家于危境阿,没想到弟妹你居然歹毒如此,何苦送走三妹?你不过是想夺我杜家财产,如今只需要对我说上一句,我拱手送你就是,你又何必暗中使用这样招数害了全家性命!”杜允威字字直毓婉心头,毓婉在他口中变成个委实令人可憎的贪妇,原本以他是大伯的身份远说不到弟媳这些话,但今时今大难当头再不表态度,怕是连自己也要牵连进去,就顾不得大家脸面了。

 毓婉也不与杜允威分辩,任由翠琳拉了身子拽住胳膊,她扶住小腹不肯就范,翠琳更是一个巴掌呼上去,毓婉唯恐会伤及腹中孩子,连忙弯去躲,皮未挨翠琳手腕已经被允唐握住:“二姨娘好大的力气阿。即便毓婉此次行动当真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美龄愤愤的拦住允唐,跳了脚叫嚷:“二弟此话说的好没道理,论辈分,婆婆本就是一家长辈,毓婉做错事,为何教训不得?即便婆婆教训不得,好,还有一个我呢,我倒要问问,我弟弟怎么就成了她的眼中钉中刺了?”

 美龄不由分说直接冲上前,伸手想要教训毓婉,杜允唐左手一把将她手臂拉住甩在一旁,冷冰冰盯了她一眼,美龄立即缩了手,但仍是直着脖子不甘示弱:“如今大妈不管事,父亲又出门应酬,本就该是婆婆代理家事,你便是横竖阻拦也拦不住杜家家规去。”

 允唐冷笑,将翠琳的手放下“大嫂,且收着些,大家脸面上都好看。即便我母亲当真不管事了,家族族谱上她仍是杜家正。哪轮得到二姨娘越俎代庖?这又是哪门子的杜家家规阿?”语调一扬,鄙夷之意已显几分。

 翠琳对自己身为妾室一事多年来始终耿耿于怀,她与杜瑞达本是青梅竹马相恋多年的恋人,如今被人占去正头衔还要蒙受正房子嗣羞辱,哪能心甘情愿就此罢休,当即冷笑道:“如今允唐你也不必遮掩她,你们夫俩想要将若送走无非就是怕若与允威占了杜家财产,要不然何至于大婚就只有十几,你们还偷偷的放走了若?这事欺人太甚了!我们到时候跟老爷论个分明!”

 杜允唐虽然也生气毓婉私下放走若将全家迫至此,但他还是将毓婉遮在身后,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莫不是二姨娘是准备将三妹送到黎家卖女求荣么?”

 翠琳和允威口口声声为若好进而指责毓婉,说到底还是想用若换切身利益赢得更多先机,如今若走了,他们如意算盘做空,当然会顾不上嘴脸一味责骂毓婉,却没有一人内心真正担忧若安危,关切一下她这几住在哪里,吃在何处。

 被杜允唐指责,翠琳脸色顿时一红一白,杜云威见允唐掩护毓婉倒是冷笑道:“二弟,别忘了,想将三妹送走的主意可是你出的。”

 说到底各自都有打算,算不上谁卑劣谁高尚,整个杜家上下真正为若安危着想的,其实全无一人。即便是真正放走若的毓婉,为的也是解忧杜瑞达,解愁杜允唐,根本也没想过若心中真正所想。

 当即愣住的几人思及至此,多有难堪之,只不过黎美龄还想几分力气强辩着:“若嫁给绍峰是天作之合,你们再如何狡辩也不过是忧虑将会被分家产罢了,说什么你呀我呀的,好没意思。”

 杜允唐也不辩解,瘦隽面庞凝着淡淡冷笑,他抬手将手腕伸给毓婉,毓婉低头查看,发觉袖口被翠琳撕开,便伸手将袖扣为允唐重新安好。

 杜允唐指了指低头为自己系袖口的毓婉,抬头斜视讥讽眼前的兄嫂“别忘了,当真要继承这杜家财产,你们本就是没资格的,父亲不在了,随我如何赏你们都是可以的,真我说出不认兄弟的话就怨不得大家难做人了。还有,她,毓婉,佟毓婉,连同她和腹中骨,都是我杜允唐的家人,也是这杜家公馆未来的女主人,至于大嫂真那么注重黎家,不妨回黎家安身,好走不送!”

 杜允唐这番话说得确实过分,甚至刺痛杜允威心中最痛处。

 按照杜家祖上所定规矩,嫡子嫡孙有继承权,庶出只许协同,无继承资格。到了杜瑞达这一辈以新思想治家,此家规便许久不曾提过了,但今时今从杜允唐口中说出,也可以猜想他心中盘亘这般想法不是一天两天,怕是真有一杜瑞达不再了,杜允唐果真能做出不分分毫的事来,所以,只此一句话终还是令杜允威对这个弟弟起了杀心。

 众人还在混乱,杜凌氏闻讯也赶下楼来,见得翠琳母子婆媳三人正在围攻毓婉,来不及下到台下已经当即啐了他们满面:“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我且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凭什么胆敢欺负到我的头上?要不要叫老爷回来看看你们这窝老婆小子的嘴脸!”

 杜凌氏虽然连来被人踩黑捧红气得厉害,但毕竟曾是一家正,收得住威仪,面容凛然下翠琳心中不由得惶惶,即便再忿忿也必须先安抚杜凌氏不能将一干事说与杜瑞达“大姐不要这样说…”

 杜凌氏当即甩手给了翠琳一个耳光:“给我闭嘴!”

 因全家上下整摄于杜凌氏威严,主妇丫鬟见状无一人胆敢上前阻拦,杜允威更是惯于见杜凌氏跋扈,甚至没当即回过神来帮母亲讨还公道,杜凌氏挨个指点翠琳,杜允威和黎美龄三人鼻尖:“别当我们大房真的失势了。只要有我,有允唐,有毓婉,有毓婉肚子里的孩子,你们就都别想在杜家作威作福,除非你们将我们一并除去了,才叫能耐!”

 二房三人被杜凌氏如此教训皆屏住呼吸不敢置喙,多亏杜家祖宗家法向来仰正抑庶,杜凌氏作威作福惯了,也将二房养成了奴,杜凌氏这一面总算将一场险些酿成大的风波给压制下去。

 只是,杜凌氏连来卧病在,因这一气一怒,病状又重了些,一个人俯在楼梯扶手上息,毓婉走过去将婆婆搀扶住,杜凌氏回身指住翠琳,一字一句说给她听:“你给我记得,这个家,除了老爷究竟是谁说了算!”

 翠琳连同黎美龄婆媳恨得咯咯咬牙,奈何翻不了身,也只能就此作罢。倒是杜允威脸色发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毓婉知道婆婆与自己母亲是同一类女子,她们几次手也可看出皆是心气强硬的个性,她们受不得外人欺辱,受不得能侵正,有些心病多是一股火自己憋在心里煎熬出的,正如杜凌氏,她怨恨杜瑞达,若非他一味纵容翠琳又何至自己被庶出的子女爬在头顶,面对再次卧病在的杜凌氏,毓婉对此也只能好言相劝:“母亲,你是知道的,我与允唐都不介怀这些。”

 “又说糊涂话,说什么不介怀,你给我记住,属于正房的,都要锱铢必计,我活着还好,有一真没了,她们必然不会给你留上一点半毫,不信咱们走着瞧,我放着这口气不肯断,也是为你们着,你们却不知道!”杜凌氏倔强的目光里蕴含着泪水,声音不住的发颤:“还有,你放走杜若这件事,做的太过了。你只一味讨好老爷却将全家性命至于风口尖,我本不想救你,若非你怀着我杜家骨,我都会叫允唐休了你!”

 毓婉沉默不语,杜凌氏看了她许久,方才叹口气:“只怕来能冒险救出杜家的,也是你。正所谓福祸相依,成也是你,败也是你,真败了杜家,看你们怎么去跟祖宗们代!”

 毓婉叹口气,杜凌氏畔浮起一丝凄冷笑意:“他这辈子都想寻找新思想,如今也只能找个有着新思想的儿媳妇,你们两个倒是合心,看接下来怎么擎得住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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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手记:

 这一场纠纷以二房失败告终,杜瑞达回来后,并未有人对他提及此次争吵。众人皆以为此事不过是兄弟分心正庶隔情的小事,殊不知大厦将倾由此开始,呼喇喇覆灭在眼前,凭借佟毓婉和杜允唐之力根本难以挽回。

 佟老太太一直留恋在佟苑,倒是她的孙子和曾孙更愿意去亲眼得见曾祖父住过的杜公馆,还在轮椅上的佟老太太拗不过孙子曾孙的意愿,便再次踏入这个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婆家。

 杜公馆位于上海幽静街区,高高铁质院门拦住所有外人的目光。这里已经成为上海市博物馆式的精品酒店,只要花上1500元就可以在此居住一晚。

 佟老太太的家人身上所带现金不多,根本不足以让老人在此住上几晚来重温故居,经过我与酒店相关部门沟通,并出示了鞍山和上海相关部门出具的证明,才有幸能带佟老太太回到杜家花园重新游历一遍。

 “那里,原来不是这样的,有些白玉桌和圆墩,太湖石,水晶石,栖霞石都是从各地运来的,夏天倚上去最清了,如今这些不是当年的那些。”佟老太太吃力的指着那些并不存在的景物细细给我们描述,在她所指的地方,经过战火,很多属于杜公馆的物品早已流离失散了,多是后人依照花园建造时的图纸找些近似的物品仿造而成。

 我推着佟老太太从花园悄声走过,因为不能打扰酒店入住客人,我们被规定在花园甬路上行走,不能擅自靠近宾馆外观。

 佟老太太的孙子杜志刚站在这幢洋楼面前,高高的仰望,神情很是复杂。

 若非有那一场意外,也许,他将会是杜公馆的继承者,在此地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也许,他不可能成为继承者,因为,他会被此牵连成为那次历史运动的受害者。

 福兮祸兮,相乘相倚,能平淡活着,有时也是人生最难能可贵的幸福。

 花园尽头有堵墙,砖体造型显然并不是与杜公馆一同建造的,墙外似乎隐约还盖有两间砖房,红砖灰瓦,与富丽堂皇的杜公馆并不相称,只是不知为何偏坐落于此,让观者心底浮生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如果他现在还活着,该有七十五岁了。”佟老太太指着那房子,淡淡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生孩子这段经历是毓婉亲口对某城说的,不过,因为那时某城很小,所以听得一知半解,这几想了许久,还有一些细节无法连通,很多事情某城尽量还原,希望不会有很大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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