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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婿
 刘恒送别三军时泪撒城墙,那是隐忍多年的他第一次落泪。

 楼阁之上我立于身披甲胄的他的身边,震撼于眼前的飒铁骑,连层层叠叠站立于我们身后的宝华盖也被他们轻易夺去了光彩。

 长安城门外是大汉的疆土,任由这些热血满腔的少壮男儿去驰骋。

 刘恒仍是直立着。连来的疲累在看见下面一面大大的黑色滚着金边的旗帜后,一扫而空。那赫赫飘扬的是所有人的骄傲,也是刘恒皇位稳定的仰仗。

 一个鲜红钢硬的“汉”字已经让所有在场的男子直了杆,更让下面的兵将们如水般欢呼。震天的誓言振着京城内外人们的心,这些将要远去喋血的将士们,将用他们的银盔铁甲,锋刀利剑为天下众生拼出一个活路。

 我被这样的气势窒住,文固然能为黎民带来富足,可是武更能保家国安危。

 从前的厌恶血腥的我,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也许世间的事好坏难辨,江山成就如果缺少了厮杀就只能眼睁睁的等着灭亡。

 心有些莫名的异样,似乎知道了斡旋朝政最深层的秘密。

 伸手,摸索到刘恒宽大衣袖。我倾身看去,他缄默的凝望着下方的奋,手却惊人的冰凉。

 我们想的还是不同。

 身为帝王的他更加担忧的就是,武能斩杀敌人,驱赶入侵,却也能颠覆朝堂。

 当武调转了矛头,就变成了双刃,朝着里外,变成了最骇人的武器。

 该怎么办?刘恒凛毅的面庞,有着莫名的紧张。

 城下的罐婴老元帅在旁人的搀扶下翻身下马,与神采张扬跳的杜战一起登上高高的城墙。

 杜战踏地有声,灌婴虚弱摇晃,仿佛已经证明了刘恒放杜战一搏的决心。

 灌婴的声名作为出兵的保证,而真正马踏北疆的将是杜战。

 他终于成为了大汉最为重用的武人,灵犀萦绕梦回的傲岸身影再回长安时将是盖世英雄。

 “吾皇万岁!”威严遒劲的声音落在地上溅起来,扫落了刘恒的担忧。

 杜战白衣银甲,虽然单膝跪地,却仍是巍然如山。

 刘恒紧走两步,相伴十多年亲密无间的他们如今已经分隔遥远。

 黑与白之间,更是君与臣的关系。

 “勿忘。”别有深意的两个字在刘恒轻轻说来让人心生凄惶。

 此一去,两难忘,杜战肩负了家国,刘恒不能不放,不得不放。

 “臣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杜战抱拳当,铮铮重声应答着刘恒的托付。

 刘恒满意的颌了颌首。回头看我。

 我轻轻走上前,身上所佩德珠玉轻悄相击,动听悦耳。

 杜战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闪着刚毅。

 伸出手,一块灵芝型的美玉躺卧在凝白手心。

 “这是灵犀托本宫转交给杜将军的,她说,来若能从刀山血海里回还,以此表情。”再婉转的话也说的明白。若是能凯旋,我以灵犀相许。

 杜战犹疑着。却不肯抬手来拿这玉佩。

 一番话语感动了身后垂立的宫娥们,静听之后心中都涌起了戚然,哽咽之声也渐渐传来…

 杜战拧蹙着眉头。接与不接都是为难。

 众人带着恻然看着他的举动,早已有人为灵犀鸣着不平。

 最终杜战低沉的声音响起:“谢娘娘,谢灵犀姑娘,娘娘替末将转告灵犀姑娘,此去凶险,年久长,请姑娘自己莫要耽误了自己,不要再等了。”

 说罢伸手将那块温润的玉接过,揣去怀中。

 我略略俯身,一丝笑意。好个杜战,既然知道那玉佩不是灵犀所赠为何还要将其揣入怀中?

 一个转身,他几步迈下城墙的台阶。右佩戴的清寒宝剑银光熠熠,肃杀之气裹着长剑,森然等待出鞘。

 一声启程,三声鞭响,开始了杜战饮血之行。

 刘恒沉默的凝视着我,我不说话,仰头看着缓缓移动的钢铁神煞大军,微笑如常。

 这场仗打的艰苦,总有着不能预定的变故。

 旷持久的战争耗尽我们的心神和财力。国库原本就空虚,此时更是入不敷出。

 于是我和太后再度联手,整治后宫,大至衣物殿内摆设的物件,小至胭脂水粉,都定出了严密的规定,我带头卸掉了钗环,不再穿清逸的华服。慢慢的我们节省出大笔的银钱充当了军饷。

 既然不能为此洒血拼命,我们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今宫里宫外最爱议论的就是杜战的骁勇善战,他总是一马当先,以命搅动着翻涌的风云。横扫右贤王五支先头部队,步步紧,沿路又募集了大批响应的热血男儿。至此已经由出发时的十万人,到现在的二十五万之众。

 “姐姐,听说杜将军已经将右贤王到边陲了。”锦墨摇晃着怀中的武儿,轻轻地说。

 原本翻找东西的灵犀也应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微微一笑,她触及我的目光,躲闪着,仿佛有些窘困,被我看了透。

 我终究还是没有回答锦墨的那番话。

 杜战的临行拒绝仍伤着灵犀,恨的越深却是牵挂的也越深。此时再提怕是又撒了一层盐。

 故作不知的转了话题,轻声问道:“明的事,妹妹准备好了么?”

 锦墨耳畔微红,表明她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恩,其实姐姐也不必费这些力气,妹妹一心想在宫中陪伴姐姐,哪都不想去。”锦墨羞红的下脸有着楚楚动人的神态。

 我细细打量着她,吩咐灵犀把梳妆的钿匣镜奁拿来。

 掀开盖子,里面是刘恒赏赐的东西。

 这是我不舍得捐名声的好东西,是刘恒的一片心意。

 拈起一支芙蓉绕翠的颤颤金钗于锦墨的发髻,笑道:“这样一来妹妹就可以颠倒众生了。”

 锦墨嗔笑着,拍打我的衣袖“姐姐又在笑我。”

 我将她揽过,环着她的间:“姐姐哪敢笑你,姐姐用心疼你都来不及。”

 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知是锦墨还是我的,或许还有灵犀。

 空旷的金色大殿上,三个女人各自神伤。

 时值七月,锦墨穿戴着我为她准备的骈俪罗衣。

 那是一件柔粉的霓裳宫装,以珍珠缀点着裙摆出的桃花蕊心,遥遥的夺人眼目,宽大的袖笼滚着略深的粉,挽迤在身后,雍容不失纯美。斜旋而下的敝屣裙摆旁垂着玫瑰的桃花佩,佩下还有着长长的粉丝绦,摇曳摆动,如飞莺鸣,风致娟然。

 我笑着为她佩戴上了嵌着粉宝的璎珞项圈,玲珑精致的跳跃珠铛,还有那在头上的金钗。

 “姐姐,这样行么?”锦墨有些紧张,着衣角,喃喃问着。身上衣物都是她不曾触摸的华美物件,生生的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此时仍能为锦墨添置新衣已经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虽然仍有些缺憾,却比当年要号上许多。

 我拉过她的手,传给她热度“若是我的锦墨不行,还能有谁行呢?

 她清浅一笑,尾随在我身后。施施然踏出未央宫。

 因为此次是诸侯国世家子弟觐见,所以地点选在了凌霄殿。

 我和锦墨其实是暗选。大块的屏风后,清楚地观察者外面所有的动静。

 我和锦墨端坐在屏风后面,闷热无风,她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凌霄殿之大,远远甚于代宫的乾元殿,却因为刘恒不尚奢华而减少了诸多摆饰。八年前的几次进出于今的凌霄殿已经完全不同。空旷的有些冷清。

 锦墨开始扇起袍袖来。

 殿堂上销金石铺成的地面光照可鉴,一眼望不到头,汗白玉的宝座台下垂垂沉寂,黑的众人都是相貌气宇的风华好男儿。

 震在大殿的三呼万岁之声也让锦墨身形一抖。

 我笑看着屏风前的刘恒,他是万民的主宰,也是苍生的仰望。

 轻叹着,得他如此,于此生我再无旁求。

 锦墨似乎没有全神看着下面深深下跪的众人,神情有些索然寡味。

 身后识的宫娥小声给我们轻轻的讲解者,那是虑成公的孙子,后面那个是棣诇侯的长子,那是…

 锦墨却仍是心不在焉。

 我微微诧异:“妹妹是一个都没看上么?”

 她猛然被我问住,停顿了一下,有些羞涩道“不是的,姐姐。实在太过遥远,看也看不清楚。”

 这倒是实话,我想了想,抬手唤过灵犀,吩咐几声,灵犀点头答应。我拉起锦墨的手道:“姐姐让圣上一会儿赐宴上林苑,我们到时候再仔细看看。”

 锦墨有些为难,却强扭不过我,只得笑着答应了。

 七月郁蒸,午间光更是炙热。我与锦墨穿梭在花丛中,赏花之余,再看人。

 没走几步锦墨就已经是香汗淋淋,索寻了廊上的亭子,看着苑中的众人,一来凉爽,二来也清楚。

 此时已经宴过许久,仍有人在上林苑里畅游。

 锦墨始终坐着,低头,粉面飞霞,遮脸含笑,不肯多看几眼。

 我不动声,暗自眺望着那些男子。

 黑红的朝服下,各个玉颜鸦鬓,才俊风。每每相遇都抱拳寒暄着。

 果然都是世阀家的子弟,文雅润静,若是这里能为锦墨寻个佳婿,倒也是件美事。

 正在翘首张望之时,远处长廊下有男子笑谑声,似乎是锡穆公之子和另两位少卿。

 蓦然见此,不由驻足呆了下,拉过锦墨躲于阴暗树后。那是一片树障,既可作景又可间隔,我低头不语,也嘘了锦墨。

 虽然刘恒对此事已经应允,但被诸人碰见仍是不不成体统。

 锦墨颤抖着,气吁吁。她更害怕被人知道后的嘲笑,我紧了心,轻轻拍抚着她。

 似乎有人得意的偷笑说道:“若是真美倒也罢了,只是听说不过是清婉了些,还是在宫倾时被玷污过的,临川兄,你愿意么?”

 我心头一紧,似被冰凌戳穿了心,顿了一下后急忙用手将锦墨的双耳捂上,却是晚了,她已经愣在那里,回头绝望看了看我,绝然地将我颤抖的双手拨开。

 旁别有人怒叱道:“休得胡说,听说那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虽然有些风声,还是少说为妙。”

 “怕什么,这是满京城都知晓的事情,只是瞒着我们路远不甚清楚呢!不过听说也有好处,真娶了她,有郡主分封的户邑,好歹也是几千户呢,何不就由广安少卿出头呢?我们也成全了广安兄”

 此话似乎得到了大家的首肯,笑得开心,那醺醺的光安少卿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说来也让人唏嘘的,姐妹二人天渊之别,命好不好一看便知。”

 旁人又有些起哄:“她嫁过来,你就命好啦,哈哈!”

 我担忧的盯着锦墨,眼看着她由粉变得冰冷。我缓缓地摇晃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回过头,一双凤眸里黑白相映,清澈照映着我惶恐的面容。她惨然笑了笑,以语对我说着,放心吧,妹妹不会死。

 锦墨的话缭绕盘旋,围裹了我,心仿佛被树的藤萝扎伤了般疼恸难忍。

 脚步声有些走远,我起身,想要追出去问罪。

 锦墨死死拉住我的臂膀,眼角眉梢的苦楚断了我的念头。

 已经羞辱了,再说又有何用?

 如果出去辩理,众人们又添一个笑话不说,也更伤害了躲藏在身后的锦墨。

 我蹲下身,怜悯的看着委顿在地的锦墨。

 无语无声。

 消息怎么透出去的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锦墨怕是再也不会让我为她选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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