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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生病
 那天被伊斯达送回去之后,从后半夜开始那罗就觉得身体忽冷忽热,喉咙又干又痛,几乎咳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就基本就说不出话来。脑袋里更是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好像被去了所有的元气,全身软绵绵使不出一丝力道。

 伊斯达一早就吩咐宫里的巫医来替她看了病,确诊是感染了风寒。曲池也叮嘱那罗这几天就好好躺在上休息,并且拜托了另外一位叫曼亚的宫女照顾她。

 那罗迷糊糊被灌了一大碗药后,意识整整一天都在混沌中游离,脑海里凌乱掠过断断续续不完整的画面,令她更是难以静下心休息。不过宫内巫医的方子倒是非常有效,到了黄昏时分她的咳嗽已经差不多止住了,原本火烧火燎的喉咙里似乎也没先前那么难受了。

 当那罗渐渐开始恢复意识的同时,她的胃部也立即涌起了一阵阵强烈的饥饿感。这也难怪,从昨晚到现在,她可是一点东西都没入口呢。本来就因为生病浑身乏力,再加上肚子饿得慌,她躺在上也不想动弹,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曼亚姐姐?”

 连喊了几声,门外却没有任何反应。那罗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暗腹诽了曼亚几句,看来眼下只能让自己的肚子继续再忍耐一会了。

 大约过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曼亚姐姐,你总算来啦。”那罗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低声道“麻烦先帮我拿碗水好吗?还有啊,方便的话请再给我拿些吃的行吗,我都快饿得前贴背脊了。”说完了这些话她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正暗自纳闷着呢,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笑。

 她微微一惊,立即就睁开了眼睛——

 只见伊斯达正站在门口冲着自己微笑呢。他人还没进屋,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味已随风幽幽飘了过来。茶眼眸中折出的光泽温润不失清明,静谧不乏灵动。

 “大王子,您,您怎么在这里?”她心里一个灵,赶紧支起了身子。一个下人在主子面前这么直躺着,实在是太不合乎宫里规矩了。

 “看来你恢复得还不错。”他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抬脚走了进来,然后到桌子旁亲手倒了一碗水,朝她递了过去。

 那罗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接道,诺诺道“我…奴婢自己来…”

 伊斯达略带促狭地扬起了嘴角“自然是你自己来。难不成还要我来喂你?”

 那罗面“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以后没旁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师父,也别奴婢奴婢自称的了,明白吗?”伊斯达打断了她的话。

 那罗犹豫了一下,吐吐道“可是…这好像与礼不合…奴婢不敢…”

 他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回答,不以为意地挑浅浅一笑“对了,我已经吩咐厨子做了些羊粥,一会儿曼亚就会送过来。”他的这句话传入那罗的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

 “啊!多谢师父!”她情不自地表达了自己的激动之情。终归只是个孩子,一提到有好吃的,也就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伊斯达伸手自己的左额,故作郁闷之态“唉,看来本王子的命令还比不上一碗羊粥管用。”

 “大…”那罗刚要习惯地称呼他为大王子,又立即识相地改了过来“师父,其实我一直都想这么叫你了。说实话,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特别亲切,特别善良,特别…”

 伊斯达已经按捺不住涌到边的笑意,打断了她的奉承话“行了,想给我灌魂汤还不够道行呢。”说着,他站起了身来“我也该走了。一会儿喝完羊粥就早些休息。快些将病养好,为师还有很多好东西要教给你。”

 那罗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感到头更加痛了。

 忽然,他冷不防地弯下,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了一个令她感到有点不自然的范围“那罗,别以为这样就能对学筚篥掉以轻心了。如果学得不好,到时那别说是羊粥了,就连羊骨头都没有了。明白吗?”说完,他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记住了,我可是位很严厉的师父哦。”

 目送着他离开房间的背影,那罗轻轻抿了抿嘴角,重新闭上了双眼。

 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有过很多常人难以想像的残酷经历。

 有光明的地方总会有黑暗。

 自己只是不走运而已。

 可如果反过来想想,就算是再黑暗的地方,也总会有一丝光明。

 更何况,她看到的还不止一丝。

 大约过了五六天之后,那罗的病就基本上痊愈了。毕竟年纪尚小体质不错,恢复得也快,吃了几天药她就没事了。

 这天傍晚那罗像往常那样送东西去王后的寝宫,在半路上碰巧遇到了莫离。对方像是正在等着她,一见到她出现就赶紧将她拉到了一棵大树后,鬼鬼祟祟地从衣袖里摸出了两个柑橘硬是进了她的手里。

 那罗被她弄得莫明其妙,纳闷地问道“怎么了?莫离姐姐?”

 “你拿着,这给你。”莫离的脸上掠过一丝内疚之,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真是对不起,没想到连累了你。不过我不是存心的,真的。”

 “原来是这件事。这也不关你的事啊,的确是我自己不小心。”那罗一时也摸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只能用笑容来应付。

 “那你收下这个好吗?算是我给你赔个礼,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不舒服。”莫离一脸的恳切,看上去似乎确是出自真心诚意。

 “可是…”那罗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西域本地不产柑橘,这柑橘应该是从汉地过来的,物以稀为贵,所以并不是一般宫人可以享用的。莫离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果品呢?

 这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吧?

 一想到这里,那罗又赶紧将柑橘回了对方的手里,笑眯眯道“莫离姐姐,你这样说可让我不好意思了,这柑橘可不是常见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不行不行,你这孩子真是的…”莫离敏捷地挡住了她的手。

 就在那罗竭力推时,有宫内女子细软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传来。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哎,你知道了吗?匈奴王乌师庐儿单于好像在不久前过世了…”

 “真的?!听说那儿单于年纪尚小,这么快就没了?怪不得达娜王妃这几天都没有步出寝宫。如果真是这样,那达娜王妃不就失去了一座大靠山吗?”

 “这也不是坏事。你看达娜王妃平时多嚣张,连王后都不放在眼里,责罚我们这些宫人更是家常便饭。要是新继位的单于再送个王妃过来,那她可就要被打入冷宫喽。”

 “呵呵,真要这样的话,也算是她自作自受。”

 “可不是…”

 “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嚼舌头的!”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突然打断了那两人的交谈。只听那两宫女的声音顿时都吓得直发颤,结结巴巴地喊出了一个名字“米玛女官…”

 “宫里多的就是你们这帮喜欢搬弄是非的混帐东西。是不是太闲了?我看是你们的嘴皮子发了,不惩罚一下都不行。”她顿了顿,又厉声道“你们两个,现在马上互相掌嘴,直到我说停才能停下来!”

 四周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随即很快就传来了互扇耳光的声音,啪啪作响,显然两人用的力气都不小,拼了命将对方往死里打。那罗心里暗暗吃惊,抬头望了望莫离,却只见她一脸的平静,似乎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米玛女官叫停的声音。

 “今天只是小惩大诫,下次长点记。不然受伤的…就不仅仅是你们的嘴了。”米玛说完之后就不再理会她们了。而那两个宫女也顾不得擦去边的血迹,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赶紧离开了这里。

 当周围又恢复了原有的安静时,莫离先开了口“米玛是达娜王妃身边最受宠的女官,对付宫人一向心狠手辣。你发现了没有刚才那两个宫女谁也没求情,而且彼此还打得特别狠?”不等那罗回答,她又接着解释道“那是因为越是求情责罚越是严厉,只有下手越狠才越能早些停止责罚。”

 那罗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里已隐隐出了一丝恐惧之

 这么说,和这位米玛女官比起来,伊斯达身边的阿帕女官简直就是大善人了。幸好自己没在她的眼皮底下做事,不然的话可真是如坠地狱了。

 “好了,我也该去做事了。这个,你还是拿着。”莫离还是硬将那两个柑橘到了她的怀里,又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那罗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嘴角动了几下,还没从莫离刚才那句话里回过味来“放心吃吧,这可是我从阿宝嘴里夺下来的!

 诶?这叫她到底是吃好还是不吃好呢?

 那罗将柑橘藏入了怀里,快步向着王后的寝宫走去。到达寝宫前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那里正站着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他那平里垂落在间的浅褐色长发今天编结成了无数小辫子披散肩后,但还是丝毫不显柔媚之态,倒透着几分人的西域风情。修长的身姿带着无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英气,耳垂上的绿松石耳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却胡侯大人!”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雀跃的心情。尽管却胡侯也时常进宫探望王后,但她却一次也没遇到过他。没想到今天会这么碰巧,难道就是那两个柑橘带来的好运气?

 他微微侧过了身子,对着她笑了笑“那罗,这么巧你也来这里?”

 “是…我…奴婢给王后拿些东西过来。”她抿了抿,漾起了点点笑意。不知为什么只要见到却胡侯大人,心里无端端地就涌起了一种亲切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那样的情形下救过自己吧。

 须车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关切地问道“在宫里的日子还过得习惯吗?”

 那罗点了点头,笑道“大王子和王后对奴婢很好,这里的人对奴婢都很好。多谢却胡侯大人关心。”

 “那就好。本来我还想如果你实在不习惯,就不再勉强你待在这里。”他显然乐于听到那罗的这个回答。

 她连忙又摇头“不不,这里很好。却胡侯大人您待过的事,奴婢一直都不敢忘。等奴婢在大王子这里学会宫里规矩之后,就会尽心尽力服侍王后。”

 “我果然没看错人。”他出了赞许的笑容,又顿了顿“对了,听说你前几病了?”

 那罗愣了愣,咬着垂下了眼睑,低声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落水感染了风寒。”

 须车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眼底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沉默了几秒后他忽然说了一句“那个安归王子,尽量远离他。”

 那罗心里陡然一惊,难道却胡侯知道自己的落水和安归王子有关?这么一点小事他居然都了如指掌?这么说来,这座王宫里岂不是有很多他的眼线?

 怀着满腹狐疑,她跟着须车走进了王后的寝宫。

 待那罗将东西交给了王后离开之后,却胡侯就摒开其他宫人,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自己的姐姐。

 “姐姐,新继任的那位匈奴王是乌师庐儿单于的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弟叫做且鞮侯。这个且鞮侯倒是有四个儿子,据说次子狐鹿姑姿质聪颖,异于常人。你说这且鞮侯会甘心眼看着自己的哥哥成为王庭的统治者吗?这下子,我们可有热闹看了。”

 王后听了之后依旧双眉紧锁“须车,陛下迟迟不立伊斯达为王储,我这心里总是很不安。他应该不会立那两孩子为继承人,但实在又有些担心万一达娜再有所出的话…”

 “姐姐,那达娜王妃与先前的乌师庐儿单于关系亲密,所以陛下对她多有忍让。现在的这位右贤王呴犁湖,据说和王妃关系只是泛泛而已。就算现在她再有所出,也很难动摇伊斯达的地位。”须车安慰道。

 王后轻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了。”

 “对了,听说安归尉屠耆和达娜王妃走得近?”须车忽然又问道。

 “确实如此。听说他们每天都去达娜的寝宫请安,不过达娜似乎对他们始终不冷不热的。在这个步步陷阱的王宫里,他们想要找个靠山也是无可厚非。”

 须车并没表现出异议,而是很快转移了话题“姐姐,现在正是将陛下拉回到你身边的大好机会。你要随机应变,创造些机会让伊斯达在陛下面前多表现。同时我也会联合其他几位重臣,劝说陛下早立王储。”

 王后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她沉默了一会,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么,那罗这孩子…”

 须车的目光微微一动“现在事情有变,还不是时候。至于她…就稍后再说吧。”

 王后看了看他,美丽优雅的脸上掠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似乎还夹杂着几丝未被他察觉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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