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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
 生病

 分手的事终于还是被林家父母知道了。

 其实林诺也并没想要隐瞒,于是等有一天林母随意问起:“咦,怎么最近周末都不出去约会?”时,她低低“哦”了一声,翻着手里的侦探小说,平静地说:“分了。”

 林母一开始竟然没反应过来,仔细观察女儿的脸色,愈加怀疑自己的听力,不由得直直问:“分?分什么?”

 “分手。”林诺放下书,去倒了杯水,递给尚未消化信息的林母。

 接下来,便是一阵询问。

 不知怎么的,林诺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不少,当年紧挽着一个人的手臂贴近在那人怀里的时候,情深意浓,又何曾想像过有一天也能平心静气地谈论曾经爱过的人。

 也会心痛,但已能控制。

 在林家,子女恋爱一向自由,林母虽然觉得徐止安确实不错,可也明白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只能喟叹:“真可惜,毕竟都谈了这么些年。”又想到另一层,于是问:“那么那个姓江的男人呢?”

 他?林诺低垂下眼睫,布艺沙发的一角上印着大朵大朵盛放的花,不知名,颜色也素淡,却又仿佛开得异常灿烂热闹。

 一如江允正的生活,想必也是这样喧闹繁华。

 这段日子,他似乎渐渐忙碌起来,在公司里待的时间少了,却经常见诸于报纸杂志或者电视新闻之内。大多配有照片,大幅而清晰,或坐或站,眼神清亮依旧,身形修长而清俊。

 倘若是正正经经的新闻,那么便多半与融江的发展动向有关。他接受采访时说的话并不多,看似不是一个十分配合媒体的对象,可却又偏偏字字精准,句句切中关键,且语速平稳声音中隐约透着自然的坚定力量,令旁人不得不心生叹服。

 林诺也是从这样的新闻里才得知,公司最近将与政府合作对城北进行旧城改造,而就在前几,林父也捻着报纸,与电话里的朋友闲聊时不无感叹:“…江允正,后生可畏呀。”

 当时林诺正在一旁看书,不猛地抬起头,正瞥见报纸上他的一帧照片,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仍看得到那半侧着的身影,似乎反倒比现实中更瘦了些。

 还有那些八卦新闻小道消息,传播速度异常的快。她这才知道,原来除去叶希央,他的身边也还会出现别的女人。不知是怎么了,好像之前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明明也翻杂志看新闻,却很少看到江允正的消息;然而不知从何时起,突然铺天盖地,连出现在他身边的肥环燕瘦们也沾了光,一个个在镜头下绽放美丽的笑容。

 这些女人,无一不风情万种,陪着江允正出席各种商务应酬的场合,顺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起初,林诺听到或看到,并不以为意。可是一两次后,竟然心里起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忽然就想起徐止安在分手前某说过的话,不去想,江允正的生活里究竟有没有女人?又有多少个女人?想这些的时候,除了好奇之外,似乎还有别的情绪在升腾酝酿。可是很快,就连自己也发觉这样不对,便立刻把这种想法扼止在幼苗状态,一面告诉自己:关我什么事呀?彼此非亲非故,何必去这份闲心!

 况且,其实自从去他家的那晚之后,他便没有再在私人问题上主动找过她。谈人事助理职位的那次,也是他们最接近的一次,她可以看见他眼睛里浅浅的笑意,却也觉得,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或许这才是正常的。凭什么他江允正要追着一个青涩的小菜鸟不放?她与陪着他出席各大场合的女伴们截然不同,更何况,她也只是一时起了他的保护罢了。

 而任何望,都终有消退的一天。

 可林诺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江允正也正想到她。

 酒会仍在进行中,他却忽然失了兴致,放下酒杯往外走。而他身边的女伴虽然还没尽兴,此时却也小鸟依人般顺从地跟上。

 到了车边,江允正说:“王小姐,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其实只是前一次接受采访时认识的主播,两人并不太,今天恰好又在酒会上相遇,便被某位中间人再次介绍了一番,末了还别有用意地将她由他“负责”碍于那位介绍人的面子,江允正只能将绅士风度发扬到底。

 对方对他却已有了些好感,于是主动提议:“我请江总吃宵夜,如何?”

 江允正却一摇头,抬腕看了看表,说:“抱歉,一会儿还有事。”

 难得被拒绝,已小有名气的女主持脸上也有些尴尬,但一想来方长,便点头钻进车内,报了地址。

 江允正也坐进去,黑色的轿车汇入光溢彩的车河之中。

 等到下车时,美女主持拢了拢半搭在肩上的苏披肩,转过身看向倚在车边的江允正,笑道:“不用送了,江总您回去吧。”

 江允正点点头,身体却没动,显然是要目送她。

 她看着沉沉夜中的他,只觉得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明明这样黑却又明亮夺目,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然不经意地微微红了脸颊。毕竟还很年轻,平在镜头前端庄大方,此时终究还是难免出女孩子特有的姿态,抿出边两个小小的笑窝,半回身摆了摆手,清声道:“有空联系,拜拜。”

 她高高绾着发,出一段颈脖,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雪白异常,焕发着年轻美好的光泽。

 江允正淡淡瞥了一眼,点头说:“再见。”直至坐回车内,他这才握着方向盘半闭上眼睛。

 那个主持人,他连名字都没有记住,却因为刚才无意的一瞥,竟让他想起几个月前在公司电梯前见到的另一个女孩子。

 那时仍是盛夏,大厦外骄似火,林诺就站在他的旁边,穿着V领的雪纺,颈上的挂饰白如羊脂,却也更加衬得她的肌肤莹润如玉,仿似一片清凉。

 过了一会儿,江允正睁开眼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踩下油门将车开了出去。他以为这段日子将会是个缓冲和冷却,却没想到,以往的一切反而复一,越来越清晰起来。有时候不经意间,竟然还能想起那双黑白分明如宝石般的眼睛,就连她笑起来眼角弯弯的样子竟也仿佛近在眼前。

 十一月中下旬,林诺同李经理一起出差去北方。

 行政部主管人事的其实就是李经理本人,因此林诺正经算来是他的助手,按照行程安排,与另外一个同事一共三人前往哈尔滨开展招聘工作。

 林母替她收拾行李,特意往包里了新买的羽绒服,电视上正播着天气预报,林诺关注了一会儿,不由咋舌:“不会吧!这么冷?”

 “到了就把厚外套裹起来,可别给我生病。”这是女儿第一次出差,林母叮嘱了半天,是因为又想到林诺小的时候,体质比一般小朋友差很多,几乎三天两头就要打针吃药。

 虽然年岁渐长之后,一切似乎又好了起来,与多数同龄人一样健康活泼,但毕竟此次出远门是前往寒冷的东北,她难免多了一份心。

 林诺却不在乎,摆摆手:“知道了。”转头便拿着手机给许思思发短信。

 许思思说:“这也值得兴奋?倒是别忘了在哈工大多拍些照片回来给我看。”这是有缘故的。许思思高中时的初恋男友便是去了那所著名的工科大学,虽然两人自从高中毕业分手后就没再联系过,形同陌路,可少女时代的那段记忆总是难忘的,如今早已谈不上伤痛,有了机会,反而想要了解对方四年来生活着的环境。

 林诺应承着,真把数码相机带上,又听林母说了两句,便倒下睡了。

 等到了哈尔滨,才知道是真的冷,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林诺自幼生长在南方,非常不能适应,即使早已裹上厚重的羽绒衣,仍旧觉得冰冷的空气透过每一个孔钻进血里,椎心刺骨。

 李经理在一旁说话,嘴里呵出大团大团的白雾“这两天可能要下雪。”

 林诺不是没见过雪,小时候随父母旅游,特意选在冬季来北方,在酒店附近的公园里堆雪人,两只小手冻得通红僵硬,却还玩得不亦乐乎。

 同行的另一个同事也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在C城最冷的日子里也是短裙长靴的时尚打扮,此时却连脸都仿佛僵住了,好半天才说:“雪?我还没见过雪呢。”声音微微颤抖,眼睛却甚是明亮。

 坐在车里的时候,没事闲聊,也不知是谁先提起了江允正,林诺便不经意地问:“他最近很忙吧?”仿佛是无比自然的,话出口之后才愣了愣,所幸旁人并没注意到她对他过于随便的称谓,李经理点头道:“现在人应该在北京,前两天就去了。不过在走之前,也对我们这此出行有过待。”说到这里停下来,貌似不经意地转头看她了一眼。

 林诺与他的视线正好对上,总觉得这道眼神多少有些意味不明,自己先是一怔,可李经理早已面色如常地别开眼去,她又不怀疑是否自己多心,只因为提到了江允正,便似是作贼心虚般,总觉得旁人也窥见了这个秘密。

 宣讲活动几乎耗掉了整个下午,等到傍晚回酒店的时候,果然下起雪来。

 三人吃了饭,同行的女同事便嚷着要去出去走走,林诺拗不过她,只好陪着一起。散步出去,才发现雪势已经然转大,从空中旋转急速落下,仿佛簌簌有声。

 两个年轻女孩一时起了兴致,套上帽子手挽手走在雪夜里,不紧不慢的脚步,也不在乎匆忙的路人投来的眼光。

 酒店附近一带灯光夜景做得极好,虽然因为天冷早已开不了泉,但四周色彩缤纷的低矮路灯依旧幽幽亮着,朦胧得仿佛罩着一层雾气。

 林诺已有十来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一旁的女同事更加不用提,两双靴子踩在地上咯吱作响,两人沿街走了一段,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脚步渐行渐快,最后竟然小跑起来。

 林诺的大半张脸被围巾裹住,可着风,仍旧冷得入骨。然而她却觉得开心,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放纵过,进去的空气冰凉,却能冲散郁结在腔里很久的心事,一切都在奔跑之中淡忘。

 这里没有工作的喜怒哀乐,也没有徐止安和江允正,天空地旷,雪片倏忽落下,仰头便是深沉的黑夜,宁静得令人心颤。

 这一刻,四周冷冽异常,她却由衷的放松。

 只是回到酒店睡下之后没多久,她猛地醒过来,只觉得口渴,伸出手去要拿水杯,却灵灵打了个颤。

 明明室内暖气充足,可她仍觉得冷,待到坐起身,才发现头重脚轻。

 打开头灯的时候,同事在旁边的上不大安稳地翻了个身,似乎是下意识地躲避光源。她想了想,又将灯关上,摸黑爬起来。

 幸好墙角还有夜灯,不甚明亮的莹绿色。她将旅行包拎过去,翻了一阵,这才想起临出发之前已将林母准备的小药盒丢了出来,当时还颇为不屑,认为并无多大用处,此时却不想,此番回去恐怕挨骂是难免的了。

 脚下是地毯,林诺穿着酒店的拖鞋,蹲了一会儿只觉得连腿都有些软,只得扶住额头一步一挨地回到上躺着。

 凌晨便发起烧来,早上勉强起了,同事见她一张脸雪白得像鬼,不住地内疚。

 林诺就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半夜发高热,也是在冬天。当时住在祖父家,身上裹了两棉被仍觉得冷,手心脚心里却是滚烫的。最后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被祖父母用自己行车载着去附近的医院。

 一路上黑黝黝的一片,连路灯都没有,她坐在车后座上颠簸着,难受得几乎要吐出来。

 那时是在小镇里,医疗条件并不算太好。按理说她那个年纪又在高烧中,很多事应该记不清了,可是偏偏那一次,连医院长廊上昏黄的灯光都仿佛烙在记忆里,有一点点凄凉的味道。

 针头扎进手背的时候,倏地一凉,她当场扁着嘴哭起来。其实并非有多痛,只是无端觉得委屈,又似乎自怜。空的注室里,只有自己一个病人,虽然祖父祖母都陪在身边,可她还是觉得孤单,异常想念爸爸妈妈。

 那一病来得又急又凶,断断续续拖了半个月才渐渐好起来。再后来,她便被接回父母身边住,却怎么都忘不了那一个寒冷的夜晚,心理脆弱得仿佛真的不堪一击。

 所以,当李经理建议送她去医院打针的时候,她摆摆手拒绝“买药吃就行了。”并且,为自己耽误了公事感到万分惭愧。

 一周的行程刚刚过半的时候,她开始咳嗽,咳得惊天动地,并且原本退了的热度再次袭来,来势汹汹。

 同事倒了温水给她,她伸手要接,只觉得右边肋骨下忽然剧烈地疼痛,几乎令她不过气来。

 送到医院,才知道已经转为肺炎,医生面无表情地说:“要住院观察两天。”

 她有些晕,半靠在同事的肩上任人扶着走,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了句什么,似乎有些焦急无奈。

 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出公差就搞到这样狼狈,躺在上,林诺只得一个劲地道歉。

 李经理安慰她:“好好休息,女孩子到这种地方,体质稍差一点的当然会受不了。别说你了,我都有些感冒呢。”完了又笑笑:“等回去请你吃好吃的,补一补。”

 看着他的笑脸,林诺只觉得异常温暖,便逐渐安下心来接受治疗。

 其实远不止住院两天,肺部的炎症一时间消退不下,半夜偶尔也还有低烧的现象,虽然也在逐渐好转,但林诺心里着急,只因为很快他们便要返回C城。

 几乎就要去办出院手续了,还是李经理说:“再住一两天吧,这样子回去万一更加严重起来怎么办?”

 林诺想了想:“那你们先走吧,我到时候自己回去。”又问:“请假的手续回去再补,可以么?”

 李经理笑起来:“当然没问题。”又详细问过医生,确定并无大碍后,这才叮嘱了一番离开。

 大雪自那夜之后一连持续了几天,到如今虽然天已放晴,可有些地方仍有很厚的积雪未消。

 病区后是大片的人工湖,此时也早已结了冰。林诺的病房视野极佳,几乎将整块休闲区收于眼底,湖边数条长椅上覆着白雪,有探病的小孩子溜出来玩,顽皮地去踢小松树,细碎的冰雪便扑簌簌落下来,洒满一地。

 她望着外面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又去翻同事特意买来的杂志,可总觉得意兴阑珊。在这个美丽的冰城里,自己独自待在病房内,总觉得孤零零得难受。

 傍晚吃了饭,她躺下闭上眼睛,忽然想念起C城的很多人和事,可是手机近在手边她却不肯去拨任何一个号码。远隔千里,除去担心,他们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甚至至今,连林父林母都不知道她住进了异地的医院。

 许是过于寂寞,想着想着竟然真睡了过去。

 等到林诺再次醒来,是因为听见了细微的动静。

 她停了几秒,才慢慢睁开眼睛,想必是护士替她关了灯,此刻只余下从窗户外透进的微亮的光。

 然而,正是借着这份微弱的光线,她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身影。

 修长而高挑。

 他背对着她,似乎穿着黑色的高领衣,正将下来的大衣挂上角落的立式衣架。

 清白的月光恰好漏进来,照在他的脚边,如泻了一地的水银。

 她静静地看着那人良久,仿佛仍旧不可置信。在那一刹那,似乎有某种情绪在口瞬间涌动起来,喉头却有些僵硬,末了,终究还是抑制不住,低低呼了声。

 他听见声音,立刻转过头,用漆黑明亮的眼睛望向她,竟然淡淡地笑了笑:“醒了?”

 陷落

 林诺只懂得呆呆地望着,半天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允正不答她,只是走上前来,伸手往她的额角轻轻覆上去。

 因为刚刚进门的缘故,他的手指微凉,可是林诺却觉得仿佛有一股热从额前迅速蔓延开来,直通到四肢百骸,到最后甚至连心底都在轻颤。

 江允正当然不知她的感受,只是微挑起角,显得有些满意:“不烧了。”然后又说:“很晚了,继续睡吧。”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俯着身子,恰好站在与窗口之间,光线被他挡去了大半,可在这样的昏暗之中,林诺还是能够清楚看见他的脸,这才发现他好像将头发剪短了些,一双眼睛也因此显得更加清亮有神。

 带着来不及消化的震惊和疑问,她哪里还能睡得着,索自己伸手按亮了壁灯。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了闭眼,待到适应了突然而来的亮光,江允正已然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病上的人。

 也许是因为这次生病,一张脸比在C城的时候明显瘦下去,她的肤原本就是象牙,此时更加显得憔悴苍白,却意外地衬得一双大眼睛愈发乌黑沉静。被子盖至颈部,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淡蓝色的枕套上,一向活泼开朗如阳光溪水般明丽的她,在这一刻竟然有么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某个地方不期然地变得柔软起来,他不动声地垂了垂眼睫,往后退了两步,找到椅子姿态随意地坐下去。

 而林诺在这样的注视下早已变得不自在,所以他一退开,自己立刻坐起来,末了还不忘顺带将被子拉高,一直遮到下巴。

 病房内暖气充足,江允正瞥到她的小动作,不由一挑眉峰,问:“很冷?”其实他是故意的,心里头只觉得她可爱,忽然就想逗逗她。

 果然,她的脸可疑地一红。单薄的病号服下空空如也,在他面前,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江允正一身黑衣黑坐在沙发椅里,身体舒展眉目清朗,明明刚从飞机上下来,脸上却殊无倦

 她看着他,拉住被单摇了摇头,然后才问:“你怎么会来?不是去北京了么?”

 “我不来,难道让你一个人待在医院里?”他仍是挑眉,仿佛说得理所当然。

 她竟然被他反问得一时语,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半晌才像忽然想到一般,又问:“我出差之前,你是不是给李经理待了什么?”

 他稍一垂视线,想了想,才轻描谈写地说:“我只是让他在途中对你们女同事多加照顾。”

 她听了,点点头,不再作声。

 其实知道不全是这样的。

 那她虽病得昏沉,可还是听见了李经理说的话。当时他的声音低低的:“真要命,你这一病,我在江总那边也不知该怎么待了。”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和她打趣。

 江允正又坐了一会儿,见她歪着头,像是有了些许困意,便站起来去拿大衣。

 她却立刻抬起眼睛,问:“你去哪儿?”

 江允正笑了一下,一手拎着衣服,走到边伸出手腕给她看时间,说:“这么晚了,你该早点休息。”

 “那你呢?”

 “回酒店住一晚,明早再来看你。”其实他的声线一向偏冷,此时说出话来却很是温柔,仿佛是对着自己最为宠爱的人。

 这时的林诺是真的有些眩晕,似乎坠于雾之中,四周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唯一清晰的只有他的声音和他的脸。

 她的视线微怔地落在他的嘴上。以前常听人说,形长成这样的人,大多薄情,所以直到现在她仍觉得不可置信,他竟然会特意赶来陪她。

 可事实是,他终究还是来了。

 在北国这样寒冷的冬夜,因为他的到来,就连呼啸而过的风中都仿佛带着最温暖的因子。

 让人醉,甚至甘愿一直沉沦下去。

 接下来的两天,江允正果然时时都在医院陪她。

 林诺起初并不觉得怎样,后来渐渐发现,她的单人病房里陡然热闹了起来,三两个年轻的小护士们隔一段时间便进来一次,嘘寒问暖,无比积极热情。

 每到这时,她都会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只见江允正坐在窗边的沙发椅里,头也不抬,低眉敛目地读着财经杂志,仿佛那些或炽热或羞涩的目光都与他无关、都不曾在他的身上连。

 林诺觉得好笑,无人的时候,不住打趣:“你是不是从小就习惯了?”忽然好奇他幼时的长相气质,是否那时已然卓然出众。

 江允正仍旧专心,连目光都未动,只低低地“唔”一声,竟然很能领会她没头没脑的疑问。

 林诺却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与他隔得近,仔细望着他平静自若的眉目,心想竟有这样的人,连骄傲都仿佛理所当然,让人无法有所质疑或腹诽。

 少顷,江允正终于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上,忽地笑了一下:“不过,被你这样盯着看,我倒真还不怎么习惯。”半真半假的语气,林诺却从中听出了调侃,他又正经起来,说:“刚才问过医生,明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如果这样立刻坐飞机,身体受不受得了?”

 “当然没问题。”她立刻把头摇得像泼郎鼓,同时有些歉疚地看他:“这几天已经够耽误你时间的了。”

 江允正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又将拿了小托盘里的药,说:“时间到了。”

 林诺半垂着眼睛咕咚咕咚地喝水,知道他就在一旁看她,心里也不知是怎样一种滋味。

 几天下来,他都是这样,记吃药的时间反倒比她还要准;她病中忌口,他打了几个电话,每餐便都有清淡又可口的饭菜被送来医院,恰恰又全是她爱吃的;另外还有时尚杂志和小说,已经在头的桌上堆得像小山一般。

 江允正似乎一直在尽量足她的要求。

 在此之前,她虽然一直知道他是绅士而有教养的,却从没想过他照顾起人来竟是这样无微不至。

 有时候,心里也不是没有暗叹,如果哪个女人被江允正真心爱上,恐怕也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吧。

 然而,不会是她。至少目前不会。

 林诺有自知之明,知道此刻他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而被自己吸引了,但绝对谈不上爱。

 那是那样深刻的感情,爱到深处恐怕是真的可以超越生和死。在与徐止安分手很长一时间之后,她才渐渐明白过来,原先也不是不爱,只是爱得还不够。

 四年的时间,全力投入,尚且不够,又更何况她与江允正短短一年的相处呢。

 江允正见她兀自发呆,于是伸手将水杯接了回来,问:“在想什么?”

 林诺猛地回过神,耸了耸肩,不知怎么地竟然口而出:“只是觉得这里也好的。”

 “哪里?医院?”江允正啼笑皆非,手掌探向她的额头:“是不是烧糊涂了?”

 她歪着头躲,可还是触到他的手心,干燥温暖,她有些尴尬,连忙改口:“我是说哈尔滨很好!冰雪覆盖,多么唯美浪漫!”

 “那要不要留下来玩两天?”

 “不要。”她飞快地摇头。这几天他的电话非常多,他也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接,所以她能听到多半是公事,想必很多事情等着回去处理。

 江允正却像早料到她会拒绝,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找出烟盒和打火机,才说:“我出去支烟再回来。”

 医院长长的走道,尽头半弧形的窗户上结着白霜,外面是的一片模糊而美丽的世界。

 当江允正倚在窗边点火的时候,并不知道林诺也跟着下了,软棉棉的拖鞋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她扶住门框,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江允正的半个侧影,猩红的火光在他修长的指间明灭,却不知怎么的,这火仿佛一并也点燃在她的心上,暖烘烘地拨,几乎就要烧起来。

 她远远地望着他沉静的眉目,忽然发觉近几他的笑容似乎尤其多,虽然大多都是淡淡的,可仍旧能看见清晰而澄澈的笑意从那双漆如点墨的眼底渗出来,缓慢悠然,与他的温柔呵护并结成一缕强韧的丝线,一点一点,住她心里的某一个部分。

 林诺不联想到小时候看的西游记里的捆仙索——越是挣扎,便收得越紧。

 心知其实已经迟了,挣扎也是徒劳,因为已经陷落。

 也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直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的失常,林诺想要返回却为时已晚,只因为江允正已经转头看见了她。

 她一窘,只见江允正立刻熄了烟大步过来,微微低头问:“怎么了?”

 其实他们之前隔了十来米的距离,江允正走过来的这段时间,足够林诺回到上,可是她却没有,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地,直到四目相望,她才略微尴尬地摇摇头,抬着脸,近到几乎能清晰望见他浓密的睫

 那一瞬,像是中了,竟然移不开目光。

 是怎样开始的,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否给了对方任何暗示,她也并不清楚。意识回归的时候,江允正的手已然抚上了她的脸颊。

 耳边是他微低的声音:“你在住院,我不想被说成趁人之危。”

 林诺不大明白,微微皱眉,只是连疑问还没来得及表示,却又听见他轻笑出声,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打横抱了起来。

 林诺不低低地惊呼一声,青草香混合着淡淡的烟味在鼻端萦绕,她略一犹豫,终于还是伸出手臂上了他的颈脖。

 如此动作,像是一种态度,更像是一个决定,她抬起头清楚看见了江允正眼底闪烁的微光。

 自此,一切不言而喻。

 第二天晚上,飞机抵达C城的机场,林诺远远便望见前来接机的徐助理,脚步不免微一停顿,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

 江允正面色如常地侧头说:“等下先送你回家。”拥在她背后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带着她继续向前。

 车子开到楼下,徐助理绕到后面拿行李,林诺悄悄看他,竟然从头到尾半分诧异之都不曾表

 仿佛她一直都是江允正的女友,两人相拥着走出机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时江允正也已经下了车来,对她淡淡地笑了笑:“晚安。”

 与哈尔滨相比,此时此地的空气都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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