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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活着的,生不如死,死去的,虽死犹生。没有赢家,这是一个你死我亡的结局。

 飘云从浴室里出来,裹着大大的浴巾,头发还滴着水就坐在地毯上,边看影碟,边吃草莓。

 《不夜城》是一部老电影,金城武在日本的转型之作,也是他演艺事业的巅峰之作。

 整整两个小时的电影,充斥了血腥,暴力,望,阴谋和背叛。男人野兽般的眼神,女人真假难辨的诺言和泪水,大胆的镜头,肮脏的歌舞伎厅,浮华世界的爱情虚幻到让人唏嘘。

 飘云最喜欢其中一个远距离长镜头,男女主人公站在空旷的十字路口,女人悲哀的泪水,男人凄绝望的拥抱,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灰色的天空飘下来,如同无望的哀悼。

 伴着宛如哭诉的歌声,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一生一世的感觉,让人而无助。

 飘云看得痴了,龙天佑一股坐在旁边,孩子气的威胁道:“你要是敢哭,我立刻把电视砸了。”

 飘云把一颗草莓进他嘴里,做了个声的动作:“嘘,乖点,别吵。”

 龙天佑非常郁闷,发觉自己的待遇跟虎头差不多。一张嘴咬住她的手指,飘云哎呀的叫了一声,喊道:“08年快到了,和谐社会,咬人可不好,快点松口。”

 他简直悲愤,这口气,这语调,咋就跟训狗如出一辙呢?

 长臂一锁,将人霸道的搂进怀里:“先别顾着看帅哥,我有话跟你说。”

 “嗯,好,我听着呢。”飘云答应的很好,可一双眼睛还是滴溜溜的对着金城武的俊脸猛瞅。

 龙天佑却只是搂着她,犹豫良久,终于说:“我在北京给他找了一所贵族学校。”

 飘云仿佛被什么东西施了定身法,一下子魇住了,转过头,呆若木的看着他。

 龙天佑在心里苦笑,果然还是如此。

 “是一所条件很好的寄宿式学校,升学率很高。我正在托人给他办北京户口,估计下个月就能下来,毕业在那边报考,升名校的几率会提高很多。”

 岂止提高很多,简直就是康庄大道。名校都有地方保护政策,本地考生分数线会降低很多,北京学府也是如此。按寒城目前的状态,如果能在北京安家落户,考个北大清华,似乎不成问题。

 可是…

 飘云艰难的笑了笑:“你不用这样,我们现在根本没机会单独见面。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以后会有自己的人生和前途,不会妨碍到你。”

 龙天佑抱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轻声说:“我知道,可我还是容不下他。飘云,我不想伤害你,可我现在很害怕。害怕你,也害怕自己。我怕你终有一天会为了他而伤害我,我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因为他而伤害你。让他远离我们,远离这座城市,是最好的选择。”

 飘云很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一颗心却抖个不停。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拿起一个苹果默默的削起来,削到一半的时候,她说:“好,我跟他商量一下。”

 龙天佑看着她,斩钉截铁的说:“不是商量,他必须走。”语气冷硬,没留一点转圜的余地。

 飘云手一抖,锋利的刀子把手指当成了苹果,削去了一层皮,血顺着手指下来,噼里啪啦的落在雪白的地毯上,很快就泅红了一片。

 然而龙天佑只是看着,不动,不说话。像个陌生人一样冷眼旁观,看着她血,看着她疼,看着她割剃,他什么都没做。

 曾经因为她割破了一点皮,他就心疼的六神无主。曾经不愿看她委屈的泪水,他辛苦的克制自己。曾经那么的怜她,那么的疼她,那么的护她。而现在,她伤得这么重,血剥离,他却只是看着,冷静而残酷。

 飘云把染了血的水果刀和削好的苹果放在通透的水晶果盘里,点点头:“我明白了。”

 音响里传来刺耳的声,划破了雪夜,也划破了爱情的幻觉。故事的最后,男人终于杀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抱着她的尸体,一直站到天亮,雪停了,她再也不能对他说一句谎话。

 活着的,生不如死,死去的,虽死犹生。没有赢家,这是一个你死我亡的结局。

 龙天佑拿出医药箱给她敷药,消毒药水抹在伤口上,杀得周围的皮肤都红了。可是飘云似乎失去了痛感神经,一声不吭的任他摆弄。

 龙天佑一边包裹伤口,一边说:“如果难受,你就哭出来。如果还不够,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不要自己憋着,这样很伤神。”

 飘云却只是摇头:“没有,这很好。就像你说的,对他,对我都好。”

 龙天佑悲戚的一笑:“我不是隋洋,你不需要这样委屈自己。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这对你意味这什么。你这样忍辱负重,反而让我难受。”

 飘云看着他,半晌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我没有委曲求全,也没有忍辱负重。就像当初跟隋洋在一起。我很清楚自己的动机。因为我妈,我欠了他很大一笔。这个世界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应该报答他。什么东西是我有而他没有的?只有一样。在他所需要的东西中,只有这一样我给的起。或许他还觉得不够好,但我不可能做得更好。因为,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身体,我可以控制。可是心,它是不由我做主的。”

 她顿了一下,无奈的笑了笑,接着说:“还有你,我知道你有很多方法让他消失,但你选了最仁慈的一种。你为他铺了一条光明的大道,让他可以平步青云。或许这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但你已经尽力。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龙天佑发现,眼前的女人已经理性的超乎他的想象。如果她跟他哭,跟他吵,跟她闹,他都可以理解。可是她如此深明大义,波澜不惊,反而让他感到心虚。

 看着她素净的脸,心疼的问:“那你呢?”

 飘云看着自己包扎好的伤口,血又漫了出来,染红了纱布。都说十指连心,其实不然。心里的痛,手指体会不到万分之一。

 “我要感谢你帮我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们的故事,从开始就在等待结束。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这无望的感情如同泥沼,还是义无反顾的陷下去。不是没想过割舍,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想忘记,越是刻骨铭心。越想放弃,抓得越紧。”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眼里仿佛有泪,又仿佛只是潋滟的光:“现在放手,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

 飘云抬起手,轻轻抚摸男人的脸:“说这些,只是要你明白。从开始到现在,我只是在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努力继续我的人生,努力让每一个人获得他们应有的幸福,包括我自己。虽然生活与理想背道而驰,可我不会怨天尤人,也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委屈。对于生活,对于命运,对于人和变故,我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龙天佑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面对这个女人,他已经无话好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渴望自己强壮的身体可以让她温暖点,安全点,舒服点。却发现,他抱得越紧,她抖得越凶。他越热烈,她越畏惧。

 过了不知多久,龙天佑说:“我想过了,等隋洋回来。我就跟他说,要他把你让给我。你不爱他,他也不见得非你不行。你们这段关系,早就该结束了。你不用担心,隋洋,他向来活泛,他会找到新的乐趣。”

 “可是…”

 “你妈妈的事我也可以帮你办好。而且,隋洋眼里不沙子,如果他发现你跟柳寒城的事,后果更严重。现在了结,对他也好。”

 飘云沉了很久,低声说:“你决定吧。”

 当天晚上,他们再次。龙天佑几乎一刻不停的着她,拥抱,亲吻,缱绻绵,死。高昂的情如同薄的烈火,直到筋疲力尽。最后,他满身都是粘稠的汗水,贴在她耳边轻却坚定的说:“我死也不会放开你,死也不会。”

 飘云侧过脸,眼泪顺着眼角出来,划过脸颊,破裂在虚冷的空气里。躯壳已经成了被掏空的容器,心底却有一个清醒的声音低低的回着。

 我知道你不会放手,从来都知道。

 ‮夜午‬时分,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沉,飘云睡不着,从他臂弯里爬起来,披上睡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吸烟看风景。

 整个城市,沉睡的得像个玩闹过度的孩子,甜美而含蓄。远处的霓虹点燃夜的沉寂,离的稀光好像田野里飘散的蒲公英。

 飘云看着高远的天空,想起了很多往昔的时光,久远的记忆。惨痛的童年,父亲的暴,母亲的泪水。孤独的少年,在同学异样的目光中,为了人生和未来辛苦打拼。成年后,以为人生最悲惨的时光终于过去了,却没想到,一切不过是个开始。

 这一路走来,丢了很多东西,回望来路,却只落了四个字,悲辛无尽。

 手上的烟燃尽了,飘云又点燃一,看着上的男人,想到了很多。想到他给予她的金钱温柔爱护怜惜,想到他的强悍霸道暴力兽,想到他待她的好,他给她的痛。

 她对他说,她不觉得委屈。可是她没说,她不会疼。

 原来所谓的割舍,就是将与你生命紧紧相连的一部分,如同壮士断腕般,活活的剥离。

 去年的秋天,仿佛有人信手一点,把寒城放进她的生命里。今年的冬天,有只翻云覆雨手将他拉出她的轨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的确是《诗经》里最悲哀的句子。悲哀到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骗自己。

 看着蒙的夜,飘云想,究竟是生离苦,还是死别痛?或许都差不多,殊途同归,都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那一晚,她就这样抱着膝盖一直枯坐到天亮,椅子下面是一堆香烟的尸体。黎明的时候,打扫干净战场,悄无声息的躺回男人的臂弯里。

 很好,从此四海归一,天下太平。

 飘云不知道的是,那个人其实根本没有睡,就这样陪着她,一直熬到天亮,心痛如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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