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方好又开始纠结:到底还要不要去公司上班?
虽然昨晚上已经前思后想,痛定思痛,要跟关海波斩断情丝,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现实的问题还得面对。
首先,她的房子是租的,她还要吃饭,所以,当务之急,她要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其次,她跟关海波的事情是经过妈妈"御审"的,老太太还相当满意,回去之后,自然会跟左邻右舍炫耀一番。现在"准女婿"没了,那她该怎么跟她妈
代?
这些问题比她拒绝关海波还令她头疼,况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解决得了的。
仰天长叹一声,方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起了
,洗漱过后,像往常一样往公司赶。
慢慢来吧,反正老板也不在公司,她有的是时间继续纠结。
腾玖的事远比方好预料得要复杂。
因为季杰跟关海波一起去了德国谈判,公司这一头就由董其昌全权代理,其他同事也都紧张地待命,孟庆华甚至全天候猫在腾玖以观其变。
腾玖那边的生产线停了一天后,就有国外的专家专程赶过来对机器进行修复,损失尚在估算中,不用问,也知道数目庞大。这笔巨额费用究竟由谁来承担,或者说承担比例是多少,这个艰巨的谈判任务就落在关海波和季杰的身上了。
两人在斯图加特跟德国佬扯了两天,查验了若干检测报告,勉强将责任归属大致定了一定,但对于赔偿数额,仍然没能商量出一致的结果。
方好每天跟在大家的
股后面转,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无非是替人跑跑腿。然而,一旦投入到紧张团结的气氛中,她就把自己那点儿烦恼暂时抛诸脑后了。
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紧张地蹦起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董其昌本来就心烦,见她如此神经质,更没心思搭理她,对她挥挥手,"你烦不烦,有你这么老问老问的嘛?去去,给我倒杯冰水来降降火。"
方好顿时有些讪讪的,给董其昌弄饮料的时候,自己顺便也灌下去一杯。她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随时可能断裂。
吃饭的时候,连
晓都说她这阵子憔悴了,"唉,哪个老板用到你,真是三生有幸,瞧你这副上心的样子,你犯得着嘛?其实,要我说,波哥这次如果真的趴下了,以你现在的资历出去找份工作,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方好闻言脸色赫然一变,想都没想,就扬起手上的筷子朝她头上敲了一记,"快闭上你个乌鸦嘴!瞎诌什么!"
晓没想到她一下变这么凶狠,吓得本能地往后一缩,嘴里胡乱嚷嚷道:"你怎么回事啊,陈方好,什么时候也学会使用暴力了?你变
了是不是?"
盛嘉是方好看着一点儿一点儿发展起来的,虽然三年来,她对公司的贡献可以说是隐形的——既没有带来销售收入,也没有在后勤部门有突出贡献,可若论起感情来,还是很深的。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家。况且,因为关海波的缘故,它对她的意义,还远远不止这些。
所以,即使她跟老板的"感情"无法继续发展下去,她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咒盛嘉。
想起了关海波,立刻又是五味杂陈。他出去了两天,却没有给方好来过一个电话,也许,他是想给彼此时间冷静思考,可方好平时就缺乏理性的逻辑思维,更何况感情这东西本身就是没办法拿尺子丈量之后得出结论的,所以这两天的时间对她来说算是白费了。
他并不知道,与其给她时间思考,还不如给她打个电话更具有实际意义。
从餐厅回来,方好立刻发现了办公室里异样的气氛。几个同事在最大的会议室里进进出出,有嗡嗡的说话声不断从那里飘出来,断断续续,不怎么清楚,却甚为热闹。
方好精神陡然一振,直觉以为是关海波回来了!
立马又觉得紧张。他说过,等他回来,再谈两个人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单方面地拿定了主意,可是,如果他坚持,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希望他坚持的…
脑子里纷
了一阵,她突然又清醒过来,不免纳闷:老板上午不是还在斯图加特吗?这么快就到公司了,难道是雇了火箭飞回来的?
正胡思
想间,唐梦晓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对她扬了扬手,高声道:"小陈,快去沏杯茶来——记得,要龙井!"一脸兴奋之
。
尚蓓蓓下午不在,所以跑腿成了方好义不容辞的差使。她一边答应,一边也直着嗓子问:"谁来了呀?"
"救兵!"唐梦晓说完,又闪身进门了。
救兵?!
方好琢磨了一下,没猜出来会是谁,但既然救兵来了,总是好事。她嘴巴一咧,高高兴兴地跑去茶水间,没几分钟,一杯热气腾腾的上好龙井就端了出来。
走到一半,看看那冒着袅袅热气的绿茶,她不
想,这么热的天,喝滚烫的茶不是受罪吗?眨眨眼,重新回去,又调制了一杯冰的柠檬水——这个好,提神醒脑啊,打仗用得上!
她为自己的细心沾沾自喜,颠颠地又往会议室走。
会议室里有个专门开电话会议用的八爪鱼,一群人围着桌子,正认真地听讲。
董其昌一边汇报情况一边刷刷地做笔记,在他对面,坐着一名穿白色套裙的陌生女子,背对着门,只看得见她白皙的颈脖和秀
的身影。
因为是免提,方好能听出那个隔一会儿就若有所思地"嗯"上一声的人是关海波。他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遥遥传来,方好听在耳朵里,心跳莫名地加快。
思念如水,悄无声息地涌上心头。原来,所有刻意的规划都是枉然,都敌不过此刻听到他声音时所感受到的悸动。
唐梦晓无声地用手指了指那女子,方好会意,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把那杯冰柠檬小心地搁在她手边。那女子向前斜倾着身子,尽量凑近话机,仔细地聆听着。随着方好地靠近,她很自然地瞥了眼那杯饮料,遂仰头朝方好友善地笑笑,算作感谢。
方好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竟也是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画了淡淡的彩妆,很耐看。她的眉宇间
出干练的神色,一对美目顾盼生辉,犀利又不失亲切。
这类女
,不用多问,方好也清楚应该就是俗称的"白骨
"——白领,骨干,精英的集合。她如今是盛嘉的救兵,方好顿生景仰之心。
呈毕饮料,她极为恭谨地退开几步,却舍不得离开,于是站在门边旁听。虽然听不太明白这个仿佛是律师的女子满嘴的专业术语,但她清楚,他们一定是在谈腾玖的那个麻烦。而年轻女律师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是极柔和悦耳的,跟方好想象中的律师出入甚大。
听关海波的口气,德方可能因为索赔的金额过大,意
反悔之前的承诺,以便减轻自己的损失。而引起这次事故的原因也极其复杂,涉及制造、罐装、使用方法等多个方面,每个环节都有引发问题的可能,这让他们很容易找到借口来推
。
电话里,关海波再三沉
之后道:"顾律师,麻烦你再好好看看我们的那份代理合同,是否有什么不利于盛嘉的因素?赔偿方面的约束写得的确有点儿含糊,尤其是油品质量问题的
质描述,没有标得太清,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故。"
方好眨巴了几下眼睛,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被唤作"顾律师"的女子,总觉得这称呼有点儿耳
。
顾律师?顾律师?
惶惑之间,顾律师淡然一笑,"海波,那份合同昨天晚上我研究了两遍,条约里规定得很清楚,不管损失大还是小,一旦确定了责任的归属,那么责任方必须全额赔付。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查清楚这批货的问题究竟是dp工厂在罐装的时候发生的,还是腾玖在使用的过程中处理不当造成的。我建议你好好对比两家提供的数据,并找专门的检测机构做一个详细的分析。只要责任确定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方好的脑子里轰然劈开了一道口子,让她乍然清醒——这个顾律师,莫不就是老板原来的女朋友?!
讨论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方好却已经开始神游,趁唐梦晓再度向外跑时,她立刻紧随其后出来,用试探的口吻问他,"老唐,这个顾律师是哪儿来的呀?以前没见过嘛!"
唐梦晓头也没回,"她你都不认识?关总的女朋友呀。"
方好
口一窒,有点结巴地道:"他,他女朋友不是,不是已经…"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关海波从来没跟人说过他跟前女友分手的事啊,就连在自己面前,他不也从来没提过吗?
难道,自己跟他之间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而现在,她只不过是初初醒来?!
唐梦晓终于翻出来要找的文件,抓在手里又要急急返回会议室,却见方好神情呆滞地立在走道中央,不觉皱眉道:"咦,你站在这儿干吗?别挡道啊!"
方好迟钝地往边上闪了闪,脑子里有点空白,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出来是要干什么的。她晃了晃脑袋,不由自主地又跟在老唐身后回到了会议室。不过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儿工夫,电话前的一圈人不知何故此时都展
出笑意来,连关海波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海波,你放心,这个case,我对你有信心!"顾律师面带微笑,信誓旦旦地说。
她脸上那自信坚定的意味令方好有些瑟缩,因为那正是她最为缺乏的东西。
方好似乎听到一室的人在顾律师的这句话说完之后都情不自
地舒了口气。
会议告一段落,气氛稍显轻松。有人开始向电话那头的两人询问德国现在天气如何,关海波回答很舒
,常温二十一度,引得大家发出羡慕的啧啧声——这边室外温度已经飙到三十七度了。
方好倚在门口,孤零零地置身于谈话圈之外,听大家会心笑着,她却怎么也挤不出笑意来,嗓子里有些梗硬。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话机,关海波的电话还没挂断,她多么希望能听到他询问自己一声,听他提一声自己的名字,哪怕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候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顾律师!"语气真诚。
方好无限失望地看着他们收线,纷纷起身,微笑地从自己身边经过。没有人注意到她,他们簇拥着顾律师往外走,热烈地交流细节,听取她的意见和建议,仿佛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宰,操控着命运的生杀予夺之权。
桌上的那杯柠檬水顾律师一口都没喝,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杯身上沾满了水,有些水滴承载不住重量,滚落下来,恍若泪痕。
方好知道自己不应该妒忌,不应该存小人之心,毕竟顾律师给盛嘉带来了高涨的士气,可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涌上心头的难过和委屈。
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其实顾律师才是老板的良侣,虽然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近乎失魂落魄地回到位子上,呆呆地坐着,什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口更是像
了团棉花一样呼吸困难。
大门口再次传来喧嚣的人声,送顾律师的同事们又回来了,兴致
,高谈阔论。
"这个顾律师人真不错,有本事,难得还这样亲切大方,小范,以后找女朋友就得找这样的。"
"我啊,呵呵,还是省省吧,我可没那么深的道行!到底是关总噱头好,能镇得住人家。"
"以后咱们有了顾律师的鼎力支持,什么麻烦都不用怕,哈哈。"
董其昌笑道:"你们当人顾律师是什么?你家听差的?想请就能请得来?"
"咱们请不动,有人请得动啊,听说昨晚上一接到某人的电话,今天就立刻跑来了。"
"某人?哪个某人…"
方好再也坐不住,呼地站起身来,引得那一干正经过她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小陈,你,你想干什么?"
方好努力忍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低头哑声道:"上洗手间。"
她转身抢在他们头里往前走,身后的一帮人继续说笑,隐约传到她耳朵里。
"这丫头,老这么冒冒失失的,呵呵,得让她跟顾律师学学,人家比她大不了几岁,多稳重啊!"
方好一头扎进盥洗室,狠狠推开小隔间的门,进去,然后将把手锁住,一
股坐在
水马桶上,再也无法控制地恸哭起来。
她知道自己哭得很莫名其妙,很任
,很不应该,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点点地撕扯着,很痛,很难受。
原来,关海波远比那串项链重要,当她决定放弃的时候,感觉到的竟然不是轻松,而是满心的沉重和难以割舍。
也不知哭了多久,门突然被人咚咚敲了几下,同时传来阿姨关切的询问声,"小陈,是你在里面吗?小陈,出什么事了?"
方好立刻噤声,努力掩住哽咽声,扯了些厕纸胡乱抹干眼泪。
"到底怎么了呀?你别吓我啊!"阿姨再度嚷道,"你再不出来,我要叫人啦。"
"不要!"方好慌忙出声阻止,这才发现嗓子都有些哭哑了。
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出来,眼睛通红,她明知瞒不了哭的事实,只得主动
代,"我,我…钱包丢了。"
谎扯得有些低级,但对付善良的阿姨已经足够了,她立刻焦急地询问细节,又说要帮她去找。方好赶紧说不用,不是在公司丢的。她胡七八糟
扯了一气,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千叮咛万嘱咐,让阿姨不要声张,总算勉强遮掩了过去。
往外走的时候,都不敢怎么抬头,直接蹩到位子上,埋头一坐,反正大家都忙着,没人会注意她。
她一向就是可有可无的,不是吗?
"小陈,刚才你电话老响,我帮你接了。"斜刺里传来小范的声音。
方好猛地站起来,"谁打来的?"
小范诧异地瞪视她的
桃眼,"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没,进了灰尘…你快告诉我,谁打来的呀?"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
"嗨!晚了一步,没接着。"
方好
气地重新坐下去。
真是的,没接着你说什么呀!
她忽然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申请一个有
晶屏带来显的电话,那样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整个黄昏都惶惶不安地期待着什么。
可是,直到下班,那个她一直等待的电话都没有打来。
她失落地回到家里,无
打采地继续泡面吃,隔一会儿就要去查看一次手机,看是不是有未接电话。耳边老有幻听,总觉得手机在响。
即使上
睡觉,她也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放在枕边——若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据说手机辐
强度不低。
等到心里凉透,也始终没有音讯。
那一晚,在困得不行的凌晨,方好终于
下了失望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