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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价300万的渝沈之战
 深圳平安的副总黄康记得很清楚,那一天自己的确是拎着钱箱上飞机的,直接对手四川全兴早就表达了愿者上钩的意思,而重庆方面也有人开价300万,希望他们“买凶拍人”可以死拼沈海狮,保他们一条生路。

 一、李章洙的假球第一课

 章健讲述中国赌球百慕大“渝沈悬案”是在北京百粥铺。他刚刚在东三环旁的“天上人间”K完歌,喝得有点多了,于是到这家通宵营业的粥铺里,打算喝两碗红枣枸杞粥,据说能醒酒养胃。天气已经逐渐转凉,在毫无拘束的生活里,这是自我调理。

 现在,这已经成了章健最惯常的生活。一年前,沈市市长慕绥新和马向东先后落马,这被很多人认为,直接导致了与慕绥新关系密切的华晨集团退出足球圈。半年前,华晨集团董事长仰融出走美国不归,因为在新项目的上马中与政府直接对抗,使得曾经豪情万丈的华晨集团随之衰落。一年之内,章健连续失去了两层身份,因为掌握着华晨集团对沈海狮俱乐部的全部资金,他一直是俱乐部的实际操控者,也因为与仰融的关系亲近,他一直在集团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是现在,他几乎成了一个寂寞的寓公。

 章健一直很狂很疯,标准的猛人,酷爱大场面。跻身足球圈不久的他,便在1998年底的足协摘牌会上当堂指责马克坚不公,一骂成名。话剧演员出身的他,对足球绝不缺乏娱乐精神,但在经历了几年足球圈生活的风风雨雨后,这显得很缺乏内容,也很没有意思。心里像长了草,总想找人说话。

 这天晚上的百粥铺倒是去了几位朋友。有人看他谈兴正浓,开始拨他说出渝沈悬案的真相。但几分酒劲没有让章健失去起码的警惕,反倒使他说起话来更像是一个高深的哲人:“有些事情,其实探讨真与假没有意义,不管怎么说,我都相信那是一场对沈足球作出了巨大贡献的比赛。”

 这是章健的角度,1999年12月5的那场比赛,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但总是很容易被人提及,因为,那是一场纷繁复杂的大戏,远非章健曾经停留的话剧舞台所能比拟。也因为,那必定会在中国足球的浩瀚历史中留下重重的一笔。对于得意者来说,当时越惊险,回忆越刺,但对于失意者而言,就注定会是抹不开的疼痛。

 那一天,皇历上说忌远行,但章健和沈海狮队不得不远赴重庆,去完成一场将决定他们命运的比赛。

 1999年的中国,兴奋而躁动,吕梁的中科创业,唐万新的德隆系,这些天才的“庄家”正在股市上掀起阵阵狂澜。一个叫胡润的外国人,正在努力炮制他那份混乱而模糊的“百富榜”华晨的仰融很快就将被他收录其中。人们并不知道这样的躁动与足球界是否存在必然的联系,但可以肯定的是,12月5,当年甲A的最后一轮,并不比纷的股市简单。

 大连万达、深圳平安28分,青岛海牛、广州松27分,沈海狮25分,直到最后一天,还有5支球队并不清楚自己最终的命运。一直以来处境最危险的青岛海牛,已经凭借此前两轮的连胜,站在了一个很有利的制高点上,事实上,这支球队当年的确就以一种说到做到的姿态,创造了连拿9分成功保级的奇迹,这几乎可以被看做是青岛足球的传统。

 记忆很蒙太奇。深圳平安的副总黄康记得很清楚,那一天自己的确是拎着钱箱上飞机的,直接对手四川全兴早就表达了愿者上钩的意思,而重庆方面也有人开价300万,希望他们“买凶拍人”可以死拼沈海狮,保他们一条生路。可是,接下来的记忆,黄康却显得模棱两可,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到最后也没有打开自己带来的钱箱,是平安集团已经不想再花这种冤枉钱了?还是他们怎么也不相信,那些排在他们后面的球队,就真的想赢就赢?

 如果需要的话,中国足球完全具备这样的能力。深圳平安很不幸,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不给钱不办事。但深圳平安又很幸运,因为还有一个叫潘苏通的人,也在紧张地盘算着这道复杂的数学题,并且也和他们一样心存侥幸。潜规则就是如此凛然不可侵犯,甚至于,拿不到钱后的报复心理,会比拿了钱后的责任感更强烈。天津人绝不给投机者任何机会,他们拼到最后,3比2,把广州松死死地摁倒在地。但是,松主教练还是偷偷地松了口气,因为,还差1分钟,重庆那边的平局就将把他们安全地保送上岸。而老板潘苏通始终没有答应天津方面200万的“买路钱”也将在后演绎成绝不向恶势力屈服的一腔正气。

 然而,1分钟后,重庆方面传来了比分被改写的消息,沈海狮客场获胜。

 潘苏通是在后来状告中国足协的时候,才详细了解了重庆发生的一切。在这场牵涉众多的折子戏中,只有沈海狮没有任何退路,必须3分,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某些知情人完全可以认为,重庆方面此前向深圳平安的“询价”如果不是为了求得一个意外的“惊喜价”就是在为自己跟海狮谈判时找到一个“托”那时候,海狮面包已经卖得如火如荼的华晨金客,绝不可能放弃“为沈足球作出巨大贡献”的机会,他们是一个铁定的买主。后来,有心人还去瞻仰了曾经的谈判现场——重庆金山宾馆。至于180万、200万,还是300万,数字不详。

 可以肯定的是,虽然足协规定最后一轮统一开哨,但渝沈之战还是坚持晚开了7分钟。这是中国式的聪明,2004年那场让中国队辱的“11?17”中港之战,就是因为科威特人在下半场开场前活活补了5分钟的球网,得以从容地算着比分来打,所以“11?17”中港之战真正的辱绝不在于中国队的输球,而是在于,我们居然被脑筋一向不太转弯的西亚人,算计得如此不堪。

 就是那7分钟,让海狮队足以谋定而后动。重庆队在上半场的领先是剧情的需要,下半场重庆队转攻为守,也是必然的默契。第60分钟,重庆队门将符宾先反方向移动丢掉重心、然后再回身扑救不及的动作,显得有点技术含量不足,这也让符宾在很多年里,都需要用专业术语来解释自己当时留下的“破绽”这个扑救在很长一段时间像刻在光盘上一样清晰,大家认为符宾不该失误,他的手非常残疾地缩了一下,漏过了皮球。

 虽然当时的守门员教练徐涛不断说这个漏球从技术上是正常的,但没有人相信,甚至把他也裹进来议论。关于徐涛这个人之后还有介绍,总之,他的解释无济于事。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第94分钟,浴血奋战的海狮队终于打进了制胜球,替补席上的章健状如疯魔,用平生不曾有过的速度冲进场内,仰天长啸。很多时候,明知是假的东西,也会让人悲喜加,甚至开始信以为真。

 整整10年后的今天,受假球折磨的韩国人李章洙,终于捅开了这层窗户纸。他承认自己在中场休息时便已经发现了问题,并且被劝之以“维护集体利益”也承认这是自己教练生涯中关于假球的第一课。但是,漫长的10年过后,这更像是一段过了追索期的大胆戏说,物依旧人已非,否则,历史会被迫翻开这久远的一页,把那些苍白的叙述,变成最沉重的口供。

 二、被足协40万罚款了结的渝沈悬案

 从保卫成都引发的全民追捧,到“尽在不言中”导致的全民愤怒,再到渝沈悬案后对真相的追讨,中国足球的职业化,的确使这个行业被放在广角镜下反复曝光。但是,这样的变化,也许最多意味着人们认知方向的改变,至于真相,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关系,无限接近,就等于无限远离。

 全国舆论的一片声讨,广州松也像秋菊打官司一般地执著上诉,足协面临巨大的压力。需要强调的是,我们曾经一再指责足协的不作为,其实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足球和任何行业一样,存在着潜规则,甚至是恶规则,却很少有人去捅破这铁幕,可能是利益纠,也可能是投鼠忌器,偶尔出来一个无畏者,不是傻子,便是英雄。

 当然,12月17,距离渝沈之战仅仅12天时间,足协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组织了专案调查组,并指定央视、《中国体育报》和《足球》3家媒体的9名记者,随团报道。当时,专案组的成员手里已经拿着一大堆材料,无非是12天时间内对各路相关人员的例牌询问。比如说,问李章洙,为什么上下半场重庆队的表现判若两队?李章洙回答,当队员听到四川那边已经进球时,情绪发生了变化。这简直像是一个冷笑话,在成绩上早已无无求的重庆队,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分会对他们产生刺?又比如说,问程鹏辉,为什么重庆队显得缺乏斗志?程鹏辉差点没笑出来,他很想调侃一下无聊的提问者,但一想,这毕竟是个严肃的话题,于是想了想回答,我们俱乐部也对球员的表现很不满意,已经专门召开全队会议,让队员们进行深刻的反省总结。

 提问者的目的,其实往往就是提过了问题,并且记录了答案。事实上,以新闻办主任冯剑明和监察部主任秦小宝为首的特别调查小组,在出发前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究竟能有多大作为,他们一段时间来一直勤于记录,甚至不放过每一个时间点上的每一个细节。调查组肩负重要使命,但与其说他们的真正使命在于查出真相,还不如说,他们必须为此积累丰富的写作素材,为足协将来处理此事时,提供最为详尽的书面材料,以表示足协的确一直在“作为”2002年,足协联赛部主任马成荃负责调查“关联关系”并搜集了整整一麻袋的证据,同样,除了达到“作为”的目的,便是迅速占据了足协那间仓库的一角。

 12月21,调查组及随团记者一行,降落在沈桃仙机场。海狮集团董事长助理章健和俱乐部总经理许晓敏等人,以一种对待中央工作组的虔诚态度,进行了热烈,并表示,一定积极配合调查。

 次早上“积极”的海狮俱乐部果然叫来了一大堆球员。没人知道,他们是不是头天晚上连夜背好了台词,但是,把他们逐一回答调查组的说法,稍加润,便是一篇反映海狮队奋斗不屈、以弱胜强的优秀通讯。

 9时30分,监察部主任秦小宝及工作人员,一左一右陪同海狮俱乐部的一名女会计,下到9楼俱乐部办公地点。秦小宝肩挎一个背包,背包中出一个白色的算盘。她一直笑容可掬,但她的这套抢眼行头仍然清楚地暴了她的真实目的。此行之前,坊间已经盛传海狮俱乐部的账目上出现了完全来历不明的180万巨款,这应该引起了足协的美好联想,也应该是监察部人员进入调查组的根本原因。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与绝大多数人头脑中调查经济犯罪的认识,存在太大的偏差,一个白色的算盘,居然是兴师动众的调查组中,唯一的“刑侦工具”5分钟后,女会计走到门口,像突然猛醒一样,失声大喊:“我忘了带财务室的钥匙。”然后匆匆离去,丢下秦小宝与自己的助手完全不知所措。

 半小时后,女会计再次出现,粉面通红。12月的沈已经寒意刺骨,她大概在呼呼北风中疾走了很长一段路。北陵大街9号,海狮俱乐部所在地翔云楼宾馆,偏北,并不是热闹的居住地。三人进屋,没有任何寒暄,进入工作的节奏很快。3分钟后,虚掩的大门后传来第一句对话:“对不起,当时我还没有来。”“积极配合”的海狮俱乐部,想必是派来了一位刚刚招聘进来的小出纳,桌子上早就摆好了一本精心挑选的账本。小出纳刚才的半小时因此变得很可疑,也许她只是去了这个宾馆当中的某个房间,向他们的财务管理人员要来了钥匙,然后到大门外跑了几圈后重新回到九楼,而且,对于财务室内紧靠两面墙壁的两排立柜和保险柜,小出纳再也找不出任何办法来打开上面的锁。

 章健后来曾经跟朋友说起过,他们完全可以不接受足协在这方面的调查,他们的财务室只对税务部门开放。这一天,是一个正常的星期二,直到上午10点,这间财务室始终没有第二个财务人员出现,调查组的到来,给他们提供了一次意外的放假。在确认秦小宝等人离开宾馆后,相信这个房间将很快坐满原来的工作人员。

 那个挑选出来的账本,也许只记录了一些购买办公用品的往来账目,其实秦小宝连算盘都不用带,那会是一些只需要心算,或是掰掰指头就能得出结论的数字。但是,最重要的是结论,因为那代表着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和程,180万和180块,写在纸上,是一样的数字。

 杨旭、尤可为和许宏涛,其实后来也被控制在类似的宾馆当中,有些年头,装修一般,接近北郊,入冬以后的老北风经常像是有人在敲你的窗。可最大的不同是,他们面对的绝不可能是一个白色的算盘。

 调查组很快返回北京,随后足协公布结果的时间也不断后延,直到2000年3月17,103天之后,处罚结果终于出来。对两个俱乐部各罚款40万,同时警告了比赛监督王有民,罪名大概是任由海狮队的球员在开场前花了7分钟来检查装备。足协似乎从来都在回避一个逻辑,如果他们有问题,那就绝不是罚款这么简单,如果他们没问题,那么又有什么理由来罚他们的款呢?而避开这个逻辑的最好办法,就是通通以“消极比赛”论处,连假球都不是,因为假球是行为上出了问题,而消极比赛不过是态度上出了问题。当年,吊销陈亦明和王洪礼高级教练员证书的理由是指挥了两场消极比赛,今天对渝沈课以罚款仍是如此,如果不是辽宁省公安厅的出现,这个词汇还将用来处理一切可疑问题。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尾。3天后,两家俱乐部各将40万打入足协指定的账号,相关财务人员为两家填好了回执,上面写着3个字:已收讫。

 从1994年汇率并轨后,我国外汇市场上的人民币汇率保持基本稳定,在l美元兑换元左右,这个数据显示,人民币在过去十几年前并没有明显的升值或者贬值。足协收讫的80万元的罚款,无论是在当年还是现在,都不是个小数目。

 人民币没贬值,那是什么东西贬值了呢?

 在渝沈之战过了10年后的2009年11月,央视反赌报道中曝光的广药买下与山西路虎一战的价码,只有区区20万。1999年广州松的潘苏通在保级路上因为心存侥幸,没有掏200万来买个平安。2006年广州医药在冲超途中却不敢大意,用20万取下3分,1999年的200万和2006年的20万应该说都是当年均价,其中的差距在于,1999年假球这种商品是稀有的、神秘的,人情还很值钱。2006年王珀、尤可为们已经大面积开始廉价批发,经营者也都变得异常纯粹。

 没有就范拿出200万的潘苏通,就此完成了对足球的了断。这与轻易妥协的广药投入两亿收获辱相比,实在够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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