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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兵不血刃
 从香港回来的翌关旗陆就把司机开掉,没有任何理由,就只吩咐许冠清让财务部结算清楚薪资,请人走路。

 这还是一向以怀柔手段著称的关旗陆第一次进行人事方面的调整,事件虽然微不足道,却让公司里所有人都警醒了一点,那位平温和好相与的总经理,一旦动了手拿人开刀就是绝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由此不免让人对他产生一种敬畏心理。

 在关旗陆的紧盯下,清河证券的案子已经找到问题出处,技术人员加班加点解决了程序中的bug,测试多次没再发现问题,加上曾宏几乎天天往深圳跑和客户高层修复了关系,整个项目终于顺利进入验收期。

 中午时安之收拾收拾桌子离去。

 从分手后她再没有留在办公室用午餐,一到休息时光就往外跑。

 当关旗陆从总经理室出来,没有意外地看到她的位置又是空的,他对许冠清道“不用帮我订餐。”边走向电梯,边按下心头对安之每中午去向不明的挂虑,直觉觉得自己最近毫无效率的工作状态和易受影响的情绪,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在一楼见到容颜愁损的万沙华,他笑笑“我们边吃饭边谈。”

 然而一出骑楼关旗陆的眸光就变了泽,在通往A座的大理石阔廊前方,安之两只手挂在司寇屈起的右臂上,往上一窜把整个身子腾空,象孩子一样玩着吊环动作,司寇受力不住被她得倾身下来,她咯咯轻笑着站回地面“你真弱!”

 他顺手拥住她肩“小姐,你也不看看你多少斤,还以为是三岁小孩啊?”

 安之侧过脸来看他“我应该早些认识你,这样就可以天天蹂躏你了。”

 她眉目间的快乐引得司寇定睛,搁在她肩的手动了动,想回却最终还是停留了在她肩头,他睥睨着取笑“已经有心情天天蹂躏我了?你的伤疤好得还真快。”

 安之笑容一窒,深口气,下意识令自己笑得更开心些,象要赶走什么似地手在半空一挥,一派豪情无比“失恋而已,小菜一碟!”

 关旗陆勾了勾角,难怪分手对她来说那么容易出口,原来只是小菜一碟。

 万沙华惊讶地看向他“你们——”说话被搭在上的手掌打断。

 “想吃什么?”关旗陆温言柔语。

 安之和司寇同时回过头来。

 关旗陆脸上的微讶恰到好处,他扫过安之的眼神仿佛仅仅只是有丝意外,然后对司寇笑了笑“这么巧。”搂着万沙华与两人擦身而过,微弯的瓣几乎挨着万沙华的耳廓,亲昵无间地“还是四楼那家的琵琶虾好不好?”

 安之哪里是他对手,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和万沙华低声细语的背影,脸上笑容早消失得一干二净。

 司寇忍不住微哼“看什么看?不是小菜一碟吗?”

 安之踢他一脚,把脾气发在了他身上,恼叫“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司寇愕了愕“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猪!”

 司寇脸容似有些困惑,侧头想了想,说话还没出口已被安之拉着往外走“我们换个地方吃饭,我不要去四楼。”语气中带着冷意和一抹决绝。

 司寇眸闪了闪,改口道“不去四楼,那就去顶楼旋转餐厅吧。”

 “随便了。”她意兴阑珊。

 心底难受至极,难怪他那么轻易就同意分手,原来一早已和前女友旧情复炽。

 四楼餐馆里的隔纱雅座,关旗陆仔细看过万沙华的简历“你的工作经验完全没问题,我给人事部经理打个电话,到时候她和你例行见一见就可以了。”

 万沙华松了口气,感激道“旗陆,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如果不是在公司里实在待不下去了,我——”眼眶红了红,话已说不下去,她和关旗陆的交往不知道怎么就被挖了出来,虽然流言风传是某个肥头大耳的富商,但关于她被包的种种传闻已经到了不堪入耳。

 关旗陆笑“不麻烦,我刚好正需要一些自己的人。”

 和FD的合作已经明朗,公司内部整合马上就要开始,届时必然腥风血雨。

 口袋里手机震动,是许冠清,十分惶急“关总,曾总让你马上回公司。”

 关旗陆一怔“什么事?”

 许冠清低声音“我不知道,他带了一帮子深圳的同事回来,一进办公室就大发脾气,召集大家马上到会议室开会,让我把在外面吃饭的人也全叫回来,还让聂珠打了电话给司董的特助请司董也过来,关总你快回来吧。”

 收了线关旗陆对万沙华道歉起身,叫来领班代餐费挂他帐上。

 在电梯口遇上匆匆赶回的安之。

 两人相视一眼,都调开头去谁也没有说话。

 一层层飞升,关旗陆站在安之身后,看着她僵立着连一点细微动作也没有的身影,那种闷扰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他抿了抿,直觉真的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可是眸光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停在她身上。

 直到梯门打开,他才想起什么,低声命令“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乖乖坐着,别多嘴。”

 安之愕惑不解,却也没时间思考,匆匆走进会议室。

 椭圆长桌边沿已坐满了所有和清河证券项目相关的人员,一个个如丧考妣地低垂着头,坐在主位的司淙深藏不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反而在他右侧的曾宏铁青了脸,现场噤若寒蝉,气氛异样压抑凝重。

 安之无声轻走过去,挨着聂珠缩坐在离主位最远的角落。

 关旗陆神色不变,拉开司淙右手边的椅子若无其事地坐下,习惯性地微微一笑,那平温和异常的笑容此刻带上了些冷然轩昂,淡寒眸光纵扫过现场所有人,开口时已语气肃沉,带着三分不悦“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抬起头来,有的直起板,有的看看对面同事,一片衣袂窸窣,却无人敢应声,曾宏向古励打去一个眼色,古励动了动身子,却低下头看着桌面摊开的笔记本,似乎没有收到他的眼风。

 曾宏脸色青得更甚,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

 他率先发难“清河验收不过,今天和他们的业务系统再次联网运行时又出了问题!”厉目往台下众人扫去,终于有几位显示出坐立不安的样子来。

 安之心头隐隐约约地觉得不对劲。

 关旗陆淡声问“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在清河证券验收时…”技术部的杨诞嗫嚅着,在关旗陆投过来的淡眸下缩了缩脑袋,却不得不把话说完“只要一启动曼提的软件他们的业务系统就崩溃,等我们停止了曼提的东西才恢复正常。”

 “上次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状况。”

 技术部的研发人员一个个又低下头去,项目经理辩解道“上次的问题是解决了,我们测试过很多次,曼提的软件在服务器上单独运行时没事,晚上和他们不进行易的静止状态的业务系统联机测试时也不见异常,所以我们才认为可以验收了,谁知道一和清河在易进行中的业务系统联机,马上又造成了业务系统当机。”

 有人带了头,杨诞跟着说“其实最开始时我们就提过,曼提的产品不合适。”

 余人也加入话题“后来我们又检查过了,我们自己开发的那部分程序完全没问题,所以应该是曼提的软件引起的,他们在国内证券行业根本还没有成功的案子,产品也不是我们熟悉的…这种问题谁都没办法预测。”

 言论逐渐变成对曼提的声讨,总而言之,技术开发没错,客户没错,当然也不敢直接说关旗陆和曾宏当初的选择有错,众口齐声地一起义愤填膺怨责曼提。

 安之终于明白,为什么关旗陆让她不要多嘴。

 整件事要么真是巧合,要么就是一个兵不血刃的圈套,专为关旗陆而设。

 她不无忧虑地悄然望向主位,司淙双手抱靠着椅背,似专心听着众人陈述,但就一言不发,脸上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让人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曾宏看底下七嘴八舌的意见表达得差不多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适时再度开口喝住“现在的重点已经不在于去追究到底是谁的问题!”

 嘈杂声戈然而止,静默中众人又把脑袋耷拉下去。

 “验收时一出事何处长当场就甩袖子走人,根本连听也不听我解释,到现在还是拒绝接我的电话,只代秘书告诉我说是王副总的意思,不但这个项目到此为止,对于我们先期的投入以及花了几百万向曼提买来的软件,他们会按这份保函所说的一分不付!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曾宏把面前飞程保函的复印件推到关旗陆面前,矛头尖锐直指“关总你说吧,现在怎么办?!”

 关旗陆眼底的最后一丝耐终于耗尽,目光犹如寒刃出鞘,冰冽带煞,原本抿紧的角却慢慢地展出一抹不协调的奇异笑容。

 也罢,既然天意如此,就让他以后陪安之去游山玩水看落吧。

 “清河出了这种事故不管什么原因我这个总经理始终难辞其咎,何况当初曼提的产品本来就是我一力主推,还有这份对公司极端不利的保函——”椅子一旋他面向司淙,边笑意反常地变得有丝讥诮“董事长,趁着今天你也在,正好,我向大家宣布引咎辞职。”嗓音既淡且冷,已然直接推椅起身“如果客户真的要追诉飞程,所有责任我愿一力承担。”

 众人面面相觑,现场鸦雀无声。

 司淙的脸色愕然微变,瞪着关旗陆转身决然离开的背影说不出话。

 一句引咎辞职,已堵死了所有后路。

 比司淙更惊愕的人是安之,她不明白为什么关旗陆会表现得如此决绝,他的志向明明博如鸿皓,这个她舍弃了爱情去成全的男人现在却象丢了理智似地,竟然那么轻易就说出要辞掉飞程银通总经理一职。

 眼看着关旗陆就要走出门口而局面就要变得无可挽回。

 此刻安之心头清晰想起,当她第一次在工作中犯错时正是他在曾宏开口之前将她带离,使她免受职场中无处不在的折辱,如今他却要出外从头来过?!他要从跌落到不会比她好多少的山脚边沿再一步步重新往上攀,要如她一样沿途看尽人间脸色?!

 不,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安之过聂珠面前的笔记本,拿起笔在上面飞快签下关旗陆的名字,把笔记本递给前面的同事示意他们传上去给司淙,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起立,轻怯但坚定地道“那份保函不是关总签的,是我。”

 走到门口的关旗陆霍然回首。

 安之从来不曾见过关旗陆在这一刻的眼神,眸中惊愕得不能置信,又怒得似下一瞬就会出火焰,还冰寒得令冷意直渗入她心底最深,似乎她是全世界此刻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她被他的眼神震得僵立,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静得连针掉下也能听见的会议里,紧盯着安之的除了关旗陆外还有曾宏,听到安之的说话时他脑里轰地一声炸了开来,全身血骤然升高,脖子上微凸的血管浮现出淡淡紫红,双目中出剧烈恨意。

 安之不由得微微恐惧,曾宏就象是想扑上来生生咬死她。

 本来正苦于无计可施的司淙却是忍不住面,下一瞬已敛起了表情,再没有比这更及时和更合适的台阶,他极为威仪地开口“这件事我知道了,曾总你和大家先出去,旗陆你留下来,散会。”

 一阵轻微的暗暗松气声,所有人迅速起立,无声无息地鱼贯而出。

 曾宏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一脸惨败地再瞥了一眼安之,无言起身。

 那瞬间安之有种错觉,仿佛曾宏的人生悉数尽毁在她一句说话里,她低低地垂下脑袋,心头惊恐彷徨和无助,只觉眼中泪意就要冲堤而出,已经没有勇气再看关旗陆一眼,她紧跟在最后一人的身后离开。

 关旗陆仍然定定站在门口,已转成无边复杂的眸光始终跟随着她低垂的脑袋,直至她从他眼底经过,门被从外掩上,他的脸色顿时寒了下来,冰眸投向司淙,毫无耐

 “曾宏就算有那份心思,在我眼皮下也不可能使得动技术人员对程序动手脚,那群人再受他威或被他巧舌如簧地鼓动,哪怕他们已经口头上答应了他一起窝里反我,也不会愚蠢到在景况未明前就敢拿公司超过五百万的生意来开玩笑——只除非,是董事长你暗地里给了他们其中某个人一颗豹子胆。”

 清河证券的事故根本就不是曼提的软件引起,而分明是飞程内部所为。

 司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面容平和地认真比对着复印件和本子里的两个签名。

 “清河之所以一直是飞程的老客户,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曾宏多会攻关,而是因为你和清河的一把手有着外人不知的私,所以就算在他们二把手不知情的情况下你把这笔生意玩在五指间,等我入了局之后,只要你请清河的一把手吃顿饭,所有问题最后还是会刃而解。”

 司淙终于出声,不无感叹“可惜最后还是被你将了一军啊。”

 没想到错看最关键的一步,关旗陆非但没有如他预料中的向形势屈服,反而竟然二话不说就宣布辞职——用现实中的荣华去压制他是司淙唯一的筹码,然而只要关旗陆舍得放手,真正不留恋和不在乎,司淙也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既然已经这样。”关旗陆双手子口袋,眸如豹“我们何不在商言商。”

 “我的条件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帮我顺利拿到国开行的贷款,我就给你百分之五控股公司的股份。”司淙从座里施然起身,弹了弹手中纸张“不然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就只能等着被公司追究刑事责任。”

 “百分之十。”关旗陆表情悍然“集团的百分之五,另加控股公司的百分之五。”

 “旗陆,你这是漫天还价。”

 “随便你同不同意。”关旗陆无所谓地冷然淡语“我任劳任怨地帮董事长打江山到头来却还要被陷害,相对这点而言我对小姑娘的兴趣大多了,给她雇律师的钱我暂时还有一点。”

 司淙看着面前态度坚决中还带着几分豁出去意味的关旗陆,心想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不由得有些暗暗懊悔,如果他不设这一局,原本关旗陆还不清楚自己在他心里对飞程的重要

 然而就因司淙一线细微失误,被锐如鹰隼的关旗陆捕捉到进而丝剥茧地看清了形势——国开行的贷款之所以一定得他出马,很显然,光是用司淙自己的面子已经拿不下来,而大致必须得走钟行长的爱女路线。

 已完全清楚自己的价值所在,由此在这场谈判中关旗陆再不给对手半分机会,他的辞职毋庸置疑是釜底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而棋差一着的司淙却就只能节节败退。

 如果不是安之在最后一刻把责任承担下来。

 当已完全被动的司淙不得不回头再找关旗陆时,也许他的价码可以开得更高,但也许,他也就真的从此潇洒撤退,陪了安之去某处山峰看黄昏夕阳。

 就因为她脑袋发热的义举,使两人原本未知的未来提前确定了方向。

 半小时后,众人看见董事长似带着还算满意的笑容离开。

 关旗陆神色轻寒地从会议室里出来,平的温和面容一扫而空,说话如寒冰截铁“冠清,给银通全部员工发一封邮件公告,所有参与到清河证券和今天事件中的人,自己在下班前提出辞呈。”言下之意,别等他亲自动手。

 这一,关旗陆大开杀戒,以祭奠他真正划上句点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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