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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佛罗伦萨曾经有过城墙,其中最主要的入城通道——罗马石门修建于一三二六年。几百年前,古城大多的城墙就已灰飞湮灭,唯有罗马门屹立不倒。直到今天,进城的漂流仍从这巨型工事的三条拱形巷道里穿过。

 整座罗马门是一处五十英尺高的古代壁垒,砖石结构,主通道仍保留着巨型有闩木门,却长开不闭,保持畅通。通道前共有六条主干道,汇于包围着一片圆形草坪的环行路。草坪中央立有一尊皮斯特莱托的巨型雕像:一名妇女头顶着一大捆行李,正离开城门。

 尽管如今的罗马门更多时候在上演着交通拥堵的噩梦,但佛罗伦萨这座古朴的城门曾经是FieradeiContratti——婚约市场——的所在地。在这里,唯利是图的父亲们将自己的女儿当做商品,换取一份婚契;为了谋取更丰厚的嫁妆,他们甚至时常迫女儿跳起人的舞蹈。

 今天早晨,在距离罗马门不到几百码的地方,西恩娜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惊恐地望着前方。兰登坐在三轮摩托车后座,探头向前一看,立即体会到了她的恐惧。在他们前面,停下的汽车排成了长龙。警察在环路那里设置了一处路障,阻住漂流,而更多的警车正呼啸而至。全副武装的警察正一辆车一辆车挨个检查,盘问着驾驶员。

 不可能是针对我们吧,兰登心道,可能吗?一个蹬自行车的人沿着马基亚维利大道上坡而来。他骑着一辆靠背脚踏自行车,汗浃背,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在他身前时上时下。西恩娜冲他喊道:“出什么事啦?”

 “天晓得!”他大叫着,显得心事重重“宪兵都来了。”他急急忙忙向前蹬,好像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西恩娜转身面对兰登,表情凝重。“有路障。是宪兵队。”

 警笛呜咽着由远而近,西恩娜在座位上转过身,凝视着面前的马基亚维利大道,满脸惊恐。

 我们被堵在路中间了,兰登心想,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出口——分岔路、公园或者私人车道——却只看到左边的私人住宅和右边高耸的石墙。

 警笛声越来越响。

 “到那儿去。”兰登催促道,指着前方三十码处一个废弃的工地。那边有一台移动式水泥搅拌机,多少能提供一些掩护。

 西恩娜一拧油门,三轮摩托冲上人行道,驶进工地。他俩将车停在水泥搅拌机后面,很快意识到它的高度只能遮住下的三轮摩托车。

 “跟我来。”西恩娜说着跑向石墙下的灌木丛,原来这里搭了一小间临时工棚。

 这哪里是什么工棚,兰登刚一凑近,就不直皱眉头。这分明是一间简易厕所。

 兰登和西恩娜刚跑到建筑工人们的化学掩臭移动马桶外面,就听到身后警车呼啸而至。西恩娜抓住门把手使劲一拉,门却纹丝未动。原来厕所门被大铁链子加上挂锁牢牢锁紧。兰登抓起西恩娜的胳膊,拖着她绕到厕所后面,将她推入厕所和石墙之间的狭窄隙。里面根本容不下两个人,而且腐臭的气味熏得人恶心呕。

 兰登刚刚侧身钻到西恩娜身后,一辆深黑色的斯巴鲁森林人SUV驶入了他们的视野,车上印着醒目的“宪兵队”这辆车缓缓地从他们眼前开过。

 居然惊动了意大利宪兵队,兰登觉得匪夷所思。他甚至怀疑这些军警是不是还收到命令,见到嫌犯格杀勿论。

 “有人挖空心思想找到我们,”西恩娜低声道“而且他们居然几乎要成功了。”

 “靠GPS吗?”兰登说出了心里的疑惑“难道说投影仪里面有追踪器?”

 西恩娜摇摇头:“相信我,如果那玩意儿能被追踪的话,警察早就把我俩拿下了。”

 兰登挪了挪位置,他身材高大,挤在窄里很不舒服。他刚发现自己的脸就贴在马桶后面风格雅致的涂鸦大杂烩上。

 把它留给意大利人吧。

 在美国,这类厕所涂鸦大多是摹似巨大的房或者生殖器的暧昧漫画,风格幼稚。但此处的涂鸦,更像是一本艺术专业学生的写生簿——画的有人的眼睛、惟妙惟肖的手掌、男子的侧面像,还有怪诞的巨龙。

 “在意大利其他地方,破坏公物可没有这种格调,”西恩娜显然看穿了他的心事“这堵墙那边就是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仿佛是为了印证西恩娜的话,远处正好出现一群学生。他们腋下夹着画作,不紧不慢地朝他俩走过来。他们一路聊着天,点着香烟,对罗马门前架设的路障颇感好奇。

 兰登和西恩娜蜷低身子,不想让这帮学生看到。此时,兰登猛地被一个奇怪的念头击中了。

 半埋在土里的罪人们,两条腿在半空中挣扎。或许是由于人类粪便的味道,要不就是骑靠背自行车那名男子两条甩来甩去的长腿,不管因是哪一个,总之兰登的脑海里突然亮起了恶沟那腐臭世界的画面,还有从土里探出的大腿。

 他遽然扭头面对同伴:“西恩娜,在我们手上《地狱图》的版本里,倒置的‮腿双‬是出现在第十条恶沟里的,对不对?也就是恶沟的最下面一层?”

 西恩娜满脸诧异地望着他,似乎觉得这话说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没错,在底层。”

 刹那间,兰登又回到了维也纳讲座的现场。他站在讲坛上,刚刚向听众展示了多雷所刻的格里昂的版画——那只居住在恶沟之上的恶魔,长着双翼,还有一条带刺的毒尾。

 “在我们与撒旦见面之前,”兰登大声说道,他雄浑的嗓音在讲堂里回“我们必须穿过十层恶沟,这里接受惩罚折磨的都是欺诈者——那些故意犯下欺诈恶行的人。”

 兰登播放了几张有关恶沟细节的幻灯片,然后领着听众一条沟一条沟地解读。“从上而下,分别是:被魔鬼鞭打的者…泡在人粪里的谄谀者…倒埋着的神,他们的‮腿双‬在半空中挣扎…头被拧到背后的占卜者…陷身于煮沸的沥青中的污吏…穿着沉重铅衣的伪君子…被毒蛇咬噬的盗贼…烈焰焚烧的献诈者…被魔鬼掏出五脏六腑的挑拨离间者…最后,是那些作伪者,他们受病痛折磨,浑身腐烂恶臭,面目全非。”兰登面向听众:“但丁之所以将最后一条恶沟留给作伪者,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被迫离开挚爱的佛罗伦萨而被放,正是由于关于他的一系列谎言。”

 “罗伯特?”西恩娜的声音响起。

 兰登被拉回现实。

 西恩娜面带疑惑地盯着他:“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手上这幅《地狱图》,”他兴奋地宣布“把原作给篡改了!”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投影仪,在狭小空间允许的范围内竭力晃动。里面的滚珠咣咣作响,但被警笛声盖住了。“做这幅画的人打了恶沟的次序!”

 投影仪开始发光,兰登将其对准面前平坦的地方。《地狱图》浮现了,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简易马桶上的波提切利,兰登心想,充满对艺术大师的愧疚。在陈列过波提切利作品的场馆中,这肯定是最不优雅的一处。兰登快速扫了一眼地狱十条恶沟,兴奋得频频点头。

 “果然如此!”他大叫道“画是错的!恶沟的最后一条里应该是受病痛折磨的罪人,而不是倒埋的尸体。第十条恶沟是留给作伪者的,而不是那些只顾赚钱的神职人员!”

 西恩娜的好奇心被起:“那么…为什么有人要这样改动呢?”

 “Catrovacer,”兰登在口中默念,审视着每一条沟中添加的字母“我觉得它并不是这个意思。”

 尽管脑部受伤抹去了兰登过去两天的记忆,但这会儿他能感觉到强大的记忆力又回来了。他闭上双眼,让两个版本的《地狱图》在脑海中呈现,比较它们的差异。对恶沟部分的修改并没有兰登以为的那么多…但他仍然感觉有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突然之间,一切都清晰明了。

 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你想到了什么?”西恩娜急切地问。

 兰登感觉嘴发干:“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在佛罗伦萨了。”

 “你想起来啦?!”

 “没错,而且我知道下一步应该去哪儿。”

 西恩娜攥紧他的胳膊:“哪里?!”

 从在医院里苏醒过来到现在,兰登第一次有了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这十个字母,”他低声道“实际上指向老城中一处确切位置。答案应该就在那里。”

 “老城的什么地方?!”西恩娜催问道“你怎么想到的?”

 简易厕所的对面响起阵阵欢笑声。又有一群艺术专业的学生经过,他们大声聊天,相互开着玩笑,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兰登警觉地观察周边的情况,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然后他又仔细检查了旁边有没有警察。“我们得继续前进。我会在路上解释的。”

 “在路上?!”西恩娜直摇头“罗马门我们是绝对过不去了!”

 “在这里等三十秒,”他嘱咐道“然后再跟上来。”

 说完,兰登飘然而去,让他的新朋友一个人待在原地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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