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杠木百角藤
阿珩一夜未合眼,天明后才累极打了盹,惊醒时发现已
薄西山,阿獙停在一个山谷中。
阿珩一个骨碌坐起来,伸手去摸身旁的蚩尤,触手滚烫,伤势越发严重了。
阿珩看看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莽莽大山,她十分不解,问停在树梢头的烈
“蚩尤和你说清楚去哪里了吗?你是不是迷路了?”
烈
对阿珩敢质疑它,非常不满,嘎一声尖叫,把一只翅膀竖起,朝阿珩恶狠狠比划了一下,转过了身子。
阿珩正犯愁,她不会医术,必须找到会医术的人照顾蚩尤,忽然听到远处有隐约的声音,她决定去看一看。
她在前面走着,阿獙驮着蚩尤跟在后面,烈
趾高气扬地站在阿獙关顶上。
转过一个山坳,阿珩的眼睛一亮。
两侧青山连绵起伏,一条大江从山谷中蜿蜒曲折地
过,落
的余晖从山势较低的一侧斜斜映照过来,把对面的山全部涂染成了橙金色,山风一吹,树叶颤动,整座山就都哗哗地闪着金光。
宽阔的江面上也泛着点点金光,有渔家撑着木筏子,在江上捕鱼,他们用力扬手,银白的网高高飞起,再缓缓落入江面,明明只是普通的细麻网,却整张网都泛着银光,合着江面闪烁的金光,炫人眼目,比母亲纺出的月光丝还漂亮。
渔人们一起大声呼号,一边喊号子,一边配合着将网拉起,鱼网内的鱼争先恐后地跃起出水面,在空中摆尾翻转,水花扑溅,阳光反照,好似整个江面都有七彩的光华。
那么忙碌辛苦,可又是那么鲜活生动。
阿珩看得呆住,不
停住了脚步。
在鱼儿的跳跃中,渔人们满是收获的欢喜,一个青年男子一边用力拉着鱼网,一边放声高歌,
犷的声音在山谷中远远传开。
“太阳落山鱼满仓,唱个山歌探口风,高山
水往下冲,青杠树儿逗马蜂。对面小妹在采桑,背着箩筐满山摸,叫声我的情妹妹,哥哥想你心窝窝…”
渔人的歌声还没有结束,清亮的女儿声音从山上传来。
“哥是山上青杠木,妹是坡上百角藤。不怕情郎站得高,抓住脚杆就上身,几时把你
累了,小妹才得松绳绳…”
因为被山林遮住,看不到女子,可她声音里的热情却如火一般随着歌声,从山上直烧到江中。
渔人们放声大笑,喝歌的男子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得意。
“不怕情郎站得高,抓住脚杆就上身,几时把你
累了,小妹才得松绳绳。”阿珩默默想了一瞬,才体会到歌词里隐含的意思,顿时间面红耳赤,第一次知道男女之事竟然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表达。
她隐隐明白他们到了哪里,如此的原始质朴,又如此的泼辣热情。在传说中,有一块不受教化的蛮荒之地,被大荒人叫做九黎,据说那里的山很高,男儿都壮如山,女儿都美如水。
阿珩嘱咐了阿珩几句,让它先带着蚩尤躲起来,而她在山歌声中,依着山间小道向山上行去。
一栋栋竹楼依着山势搭建,背面靠山,正面临水,一楼悬空,给家畜躲避风雨,二楼住人,有突出的平台,上面或种花草,或晾着鱼网猎物,此时家家的屋顶上都飘着炊烟,正是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返家时。
因为阿珩与众不同的衣着,牵着青牛的老头笑眯眯地打量她,背着猪草的儿童也笑嘻嘻地偷看她。
一个扛着锄头、牵着青牛的白胡子老头含笑问:“姑娘是外地人吧?”
阿珩笑着点头,问道:“这里是九黎吗?”
老头发出
朗的笑声“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家,这个寨子叫德瓦寨,听说外面的人把这里上百座山合在一起给起了个名字,叫什么九夷还是九黎的,你来这里是…”
“我听说九黎的山中有不少草药,特意来寻几味草药。”蛮荒之地,人迹罕至,阿珩不想引起人注意,假扮采药人,正是游历四处最好的身份。
老人热情地邀请阿珩“那你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吧?我儿子和孙子入山打猎去了,家里有空置的屋子,你可以到我家歇脚。”
阿珩笑着说:“好的,那就谢谢…爷爷了。”
老人可不知道阿珩已经几百岁,微笑着接受了阿珩的敬称,带着阿珩回到家里。
“这是我的孙女米朵,今年十九岁,不知道你们两个谁大。”老人蹲在火塘边,一边烧水,一边笑眯眯地打量着阿珩和米朵。
阿珩忙说:“我大,我大。”
米朵已经做好饭,可看到有客人,就又匆匆出去,不一会,拎着一条活鱼回来。
阿珩向德瓦爷爷打听:“不知道寨子里谁主事?有人懂医术吗?”
“各个寨子都有推选出来的寨主,要说医术就要去求见巫师了,我们这上百个山寨——就是你们说的九黎,都是找巫师看病。平
里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围猎,什么时候祭天,也要寨主去询问巫师。”
“谁的医术最好?”
“当然是无所不知的巫王了。”德瓦爷爷说着话,把手放在心口,低下了头,恭敬和虔诚尽显。
“我能见见巫王吗?”
德瓦爷爷的表情有些为难“恐怕不行,不过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你知道巫王住哪里吗?”
“巫王平时都住在另外一个山寨,叫蚩尤寨,蚩尤寨有祭天台,巫王要守护我们的圣地。”
“蚩尤寨?”
德瓦爷爷笑着,满脸骄傲“蚩尤就是我们族的大英雄,据说好几百年前,大英难曾经救过全族人,山寨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后来为了纪念他才改成了蚩尤寨。”
阿珩问:“蚩尤寨在哪里?”
德瓦爷爷拿着烧火
,在地上边画边说蚩尤寨在哪座山上。
阿珩笑着站起,向德瓦爷爷告辞。
德瓦爷爷猜到她的心思“我说姑娘啊,蚩尤寨还远着呢,要翻好几座山,你吃过饭,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起个大早,准备好干粮,我带你去。”
米朵站在厨门口,一边在衣裙上擦手,一边看着阿珩,隐约可见厨房里丰盛的饭菜,对一个贫寒的山野人家简直是倾家相待。
阿珩对德瓦爷爷说:“实不相瞒,我有急事,必须要出去一趟。你们先吃,把给我做的饭菜留下,我今天晚上一定会回来吃米朵妹妹做的饭菜。”
德瓦爷爷笑着说:“那好,我给你热几桶酒嘎,等你回来。”
阿珩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阿珩刚出德瓦爷爷家,就看到烈
闪电一般飞来,不停地嘎嘎叫。阿珩大惊,若不是出了事,烈
不会如此着急,忙跟着烈
飞奔。
阿獙一见她,立即着急跑过来。阿珩扶起蚩尤,看到他的脸色转青,身子冰冷,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香气。她撕开他的衣服,发现伤口都变成了黑色,香气越发浓郁。
即使阿珩再不懂医术,也知道伤口不该是这个样子,更不可能异香朴鼻。这样的症状只能是中毒了。
阿珩用灵力探了一下他的脉息,发现蚩尤的灵体都受到波及,被吓得一下子软坐到了地上。
不会是大哥下毒,大哥虽然狠辣,可也骄傲,他不屑于用这些东西。能给蚩尤下毒的人只能是蚩尤身边的人。据云桑所说,这几十年,炎帝对蚩尤十分倚重,大大小小的政事都让蚩尤参与,这次来玉山,明明云桑在,都只让蚩尤处理政事,俨然有独当一面的趋势,阿珩心
单纯,毕竟从小在王族长大,自然明白,此消彼长,蚩尤的崛起肯定会威胁到别人的权势利益,因权利相争而引起的陷害暗杀都很平常。
想除掉蚩尤的人会是谁呢?是祝融?榆罔?共工…或者他们都有份?
阿珩不敢再想下去,大哥的警告就在耳边,父王一直想称霸中原,绝不会允许她卷进神农族的内斗中。
她抱着蚩尤坐到阿獙背上“我们走吧。”
天还未全黑,阿珩就到了蚩尤寨。
一进山寨,她就明白了为什么这里被选为祭天台所在地,如果把九黎族的上百座山看作龙的一块块脊骨,这里就是龙灵汇聚的龙头。
并不需要打听巫王的居住地,整个山寨全是竹屋,只有一个地方用白色的大石块砌成了石屋,像堡垒一样把守着灵气最充盈的山峰。
阿珩直接走到了白色的石头屋子前。
几个少年正在院子里忙碌,都打着光膀子,下身穿着散口的宽脚
,赤着脚,看到阿珩,也并不以自己穿着不雅而回避,反倒全好奇看她。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出来“您找谁?”
阿珩向他行礼“我求见巫王。”
男子看着她,眼中隐有戒备“巫王不见外地人。”
“我求医而来。”
男子笑了“你们外地人提起我们时,连九夷这个带着轻蔑的称呼都不用,只叫我们野人,我们这些野人哪里懂得什么医术?姑娘请回吧。”
阿珩知道这些巫医和一辈子都住在寨子里的村民不同,他们都很有可能去过外面的世界,因为了解,反倒很戒备。
阿珩无奈地说:“我必须要见到巫王,冒犯了!”她从男子身边像条泥鳅一般滑过,溜入了院子,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沿着白石子铺成的道路猛跑。
“抓住她,快抓住她。”
一群人跟在她身后追,更多人从屋子里出来堵截她,阿珩像小鹿一般,灵活地躲过所有的追击,跑进了后山,看见了高高伫立着,朴素却庄严的白色祭台。
她一口气冲上祭台,站在了祭台的最中央,笑着回头,所有巫师都站住了,那是祭拜天地的神圣地方,就连巫师都不一定有资格进入。
他们愤怒地盯着她,阿珩抱着双臂,笑眯眯地说:“现在巫王肯见我了吗?”
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袍老者,柱着拐杖而来,眼神坚定而智慧“姑娘,我们对天地敬畏并不是因为愚昧无知,而是我们相信人应该有一颗感恩敬畏的心,才能与天地万物和谐相外。”
阿珩说:“巫王,我站在这里也不是因为要侮辱你们,而是我必须亲眼看到你。现在我放心了,有一件事情想托付给你,你能不能让其他人回避?”
“这里都是我的族人,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阿珩无奈地叹口气,面朝大山,发出清啸。在她的啸声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犹如流星般划过天空,降落在神台上,是一只一尺多高,通体雪白的鸟,一对碧绿的眼睛骄傲不屑地打量着所有的巫师。
巫师们越发愤怒,几个可以进入祭台的大巫师想去捉住房阿珩,巫王伸手拦住他们,示意他们仔细倾听。
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风,神台上悬挂的兽骨风铃发出清脆的鸣叫,刚开始,声音还很细微,随着风势越来越大,风铃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在风铃叮叮咚咚地疯狂响声中,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空中,是一只异常美丽的大狐狸,随着它的徘徊飞翔,整个祭台都被狂风席卷。
巫师们仰望着飞翔的狐狸,目瞪口呆,那只白色的鸟似乎还嫌他们不够受刺
,居然一张嘴开始
出火焰,红色的,蓝色的,黄
的…一团又一团的七彩火焰绽放在夜空,像一朵朵美丽的花,映照得整个祭台美丽庄严如神仙宫邸,而青衣女子就站在这幅奇景的最中央。
巫王吩咐了几句,围在祭台周围的人迅速离开,只留下了几个年长的大巫师。
巫王神色凝重地问:“姑娘来自神族吗?不知为何事而来?”
阿獙停在了阿珩身边,阿珩扶起躺在阿獙背上的蚩尤“不知道巫王可认识他?”
巫王看清楚蚩尤样貌后,面色大变,立即跪倒在地,整个身体都在激动地颤抖“怎么会不认识?我们每一代的巫师在拜师时,都要先跪他的木像,对他起誓要守护这方山水的自由安宁,只是、只是…从不敢奢想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真看见蚩尤大人。”
阿珩说:“他受伤了。”
巫王急忙跪行到蚩尤身旁,查探伤口,从蚩尤的身体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截断剑,又仔细地检查着毒势,脸色越变越难看。
阿珩侧身坐到阿獙背上,想要离去。巫王知道阿珩来历不凡,忙拦住她,着急地说:“求您帮帮蚩尤大人,大人的伤势非常重,这个剑上凝聚的剑气又非常特殊,我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剑气,再加上毒…”
阿珩取过断剑刃看了一眼,剑刃边缘刻着一只只凹凸起伏的玄鸟纹饰,正是高辛王室的徽记,阿珩记起自己的身份,心中一凛,看向巫王“你要我帮他?我第一次帮他,被囚了六十年,第二次帮他,背叛了我的大哥。”她举起剑“这剑是我的未婚夫所铸,他的铸造技艺非常好,蚩尤的伤口肯定不容易愈合;这把剑是我大哥的贴身佩剑,是我大哥亲手把剑
入了蚩尤
口。”
巫王面色发白,呆呆地看着阿珩,阿珩问:“你现在还要我帮忙吗?”
巫王立即摇头,阿珩说:“很好。”她拍拍阿獙,阿獙载着她飞上了天空,祭台四周的风铃又开始叮叮当当地响。
阿珩听着风铃声,有些失神,她在玉山时,屋檐下挂的风铃和这些风铃一模一样,那漫长的六十年回想起来,似乎唯一的色彩就是蚩尤的书信。
她一边摸着阿獙的头,一边对阿獙说:“大荒人暗中把九黎族的巫王叫做毒王,他一定能救蚩尤,我又不懂医术,留下也帮不上忙。对吧,阿獙?”
没有人回答她,她所需要说服的不过是自己。
阿珩回到德瓦寨时,德瓦爷爷和米朵才吃完晚饭没多久。
阿珩说:“我来吃饭了。”
米朵高兴地去热饭菜,德瓦爷爷笑呵呵地说:“明天我和寨主说一声,再带你去蚩尤寨。”
“不用了,我的事情解决了,不用去蚩尤寨了。”
“啊,那就好。”
九黎人善于酿酒,他们酿造的酒嘎浓烈甘醇,让阿珩享用了一顿异常丰盛的晚餐。
交谈中,阿珩知道米朵年龄已经很大,早该出嫁,可老人的儿媳因为生病,常年躺着,家里的事情全靠米朵
持,所以她迟迟没有出嫁。
米朵把自己的房间让给阿珩住,那是家中最好的屋子。
阿珩已经感受到九黎族人的待客之道,他们总是尽力把最好的给客人,所以她没推辞地接受了。
不洗漱后,阿珩坐在竹台上晾头发。
黛青色的天空上,挂着一弯淡淡的新月。晚风从山上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不远处的溪水潺潺
淌,叮叮咚咚的,就像是一首天然的曲子。
一个男子从山下上来,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吹起了竹笛。
竹楼的门吱一声拉开,米朵轻快地跑向溪边,不一会,阿珩看到溪水边的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对话声隐约可辨。
“客人可喜欢我打的鱼?”
“很喜欢,一直夸赞好吃。”
“那是你做得好。”
两个人彼此搂着,向山上走去。
阿珩忍不住笑起来,眺望远处的大山想,男儿就如那青杠木,女儿就如那百角藤,木护藤来藤
树,风风雨雨两相伴,永永远远不分离。
隔壁房间里传来咳嗽声、喝水声。
德瓦大爷竟然醒着!他知道孙女去和男人私会?
阿珩有微微的困惑,也有淡淡的释然。男
女爱本就是天地间最自然的事情,只不过在这里保留了本来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浮现出蚩尤的身影,蚩尤就是在这般的山水中长大吗?他可会打渔?他也会唱那样嘹亮深情的山歌吗?他唱给谁听呢…
阿珩枕着山间的清风明月,进入了梦乡。
第二
,阿珩被公
的啼叫声吵醒。
这里的清晨不是玉山死一般的寂静,也不是朝云峰上清脆悦耳的鸾鸟鸣唱。
人们碰见的相互问好声,少女们相约去采桑的清脆叫声,男人们取工具的撞击声,妇人们高声叫唤孩子的骂声,孩子们吵闹啼哭的声音,牛的哞哞声、羊的咩咩声、母
的咯咯声…
太吵闹了!可是——
阿珩微笑,也真是生机
啊!
阿珩见到了米朵的母亲。因为长期生病,已经被折磨得皮包骨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珩也知道了米朵的情郎叫金丹,这两天都不在山寨,米朵告诉阿珩,金丹去别的山寨去相亲相爱了。
阿珩大惊“你们俩不是…你不生气吗?”
米朵笑着摇摇头“阿妈瘫在
上,弟弟还小,我现在是家里唯一的女人,家里离不开我,他已经等我四年,不能再等了。”
“那你们就分开了?”
“嗯,他以后要对别的妹子好了。”米朵虽然神色黯然,可仍然笑着。
“你明知道你们要分开,你还…还和他晚上私会?”阿珩不能理解。
米朵很诧异,反倒不能理解阿珩“正因为我们要分开,我们才要抓紧能在一起的时间尽量在一起啊。”
阿珩说不清楚米朵的道理哪里对,也说不清楚哪里不对。也许,在这个远离俗世的深山中就是对的,在那个被礼仪教化过的繁华尘世就是不对的。
阿珩不想金丹离开米朵,而唯一能让米朵嫁给金丹的方法就是让米朵的家里多一个能
持家计的女人。
阿珩让米朵去找巫师来给阿妈看病,米朵说一年前金丹和几个寨子里的阿哥们抬着阿妈去了蚩尤寨,大巫师说不是人力所能救治,只能听凭天地的意志。
阿珩也明白并非世间所有的病都可以医治,炎帝的医术冠绝天下,也救不活女儿瑶姬。
因为心情不好,她跑到人迹罕至的山顶上去看阿獙和烈
,这两个家伙把包裹弄得
七八糟,阿珩只能重新清理,在一堆杂物中看到了一袋桃干。
这是她在玉山上晒的蟠桃干,本来是给阿獙和烈
的零食,可阿獙和烈
吃了几十年,都吃得恶心了,碰都不乐意碰。
阿珩捡了块桃干,随手丢进嘴里,吃着吃着,猛地跳了起来,往山下冲。
阿珩决定用蟠桃去救米朵的阿妈,不过有阿獙的先例,她不敢直接给阿妈吃,于是拿了一小块来泡水,把泡过的水倒给米朵的阿妈喝。
第一天,阿珩提心吊胆,阿妈没任何不好的反应,第二天,阿妈居然开始喊饿,想吃饭。惊得米朵又是哭又是笑,因为阿妈已经四五年没主动要过饭吃了。
阿珩看着好像有效果,就接着用那块桃干泡水。
阿妈连喝了三天桃干后,饮食逐渐正常,虽然还不能坐起来,可显然已经有好转的趋势,只要慢慢调养,下地走动是迟早的事。
金丹回寨子后,听说米朵阿妈的病情好转。他立即扛起家里最大的一只羊,咚咚地大踏步冲进米朵家,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把大肥羊往阿珩怀里
。
阿珩惊恐地跳到桌子上,大声呼救“米朵,米朵…”一边瞪着那头羊,很庆幸地想幸亏不是一头牛。
米朵从阿妈的房间跑出来,看到金丹,愣了一愣,猛地捂住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德瓦爷爷坐在火塘边,侧着身子,用手遮着额头,偷偷抹眼泪。
阿珩跳下桌子,拍米朵的背“别哭,别哭,你的金丹哥哥走时,你没有哭,怎么他回来了,你却哭起来了?”
阿珩治好米朵阿妈的病的事情在山寨里不胫而走,山寨里生了重病的人纷纷来找阿珩看病。
阿珩心惊胆战,可她喝过山寨里所有人家的酒嘎,吃过山寨里所有人家的饭,
不能拒绝。只能依样画葫芦,继续用桃干泡水。一边泡水,一边叫王母,希望她这千年开花,千年结果的桃子真的像大荒内人们传说的那么厉害。
在阿珩战战兢兢中,喝过水的人,即使病没有好转,痛苦也大大减轻,至少能安详从容地
接死亡。
喜悦的人们用山歌唱出对阿珩的感激。在嘹亮的山歌中,阿珩的医术慢慢传遍了九黎族大大小小的上百个山寨。各山寨的人,但凡患有疑难杂症的,都怀抱着一线希望,跑来求阿珩。
他们翻山越岭,爬山涉水而来,牵着家里最值钱的牛,抱着家里最能生蛋的母
,虔诚地跪在阿珩面前,被风霜侵蚀的脸上满是渴望和祈求。
阿珩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来者不拒。其实,她一直想走,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走前的一刻告诉自己再住一天。阿珩不知道究竟什么羁绊着自己,也许是九黎族雄壮的山,秀丽的水;也许是德瓦寨每一张热情善良的笑脸;也许是
放热情的山歌;也许是醇厚浓烈的洒嘎;也许是少女们偷偷放在她门口的甘甜山果;也许是孩童们抓着她裙角的黑黑小手;也许只是田埂边那头青牛犁地时的叫声。
在无数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中,她就这么住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清晨,阿珩刚一睁开眼就又开始思想斗争,今天要不要离开?
一会想这个走的理由,一会想那个留的理由,最后却什么都忘记了,只是惦记着蚩尤的病情究竟如何了,巫王已经解了他的毒吧?他是不是已经回到神农山?
翻来覆去,忽然觉得今天早上很异样,没有男人招呼去劳作的声音,没有女人叫骂孩子的声音,没有孩童的哭闹声…整个山寨异常的安静。
阿珩从竹楼匆匆下去,看到巫王跪在竹楼前,额头贴着地面,背脊弯成了一个弓,就像一个祈求的石像。
整个山寨都静悄悄,所有人都躲在远处,困惑畏惧地看着这边,不明白他们伟大的巫王为什么要跪在阿珩面前。
阿珩弯身扶起巫王,惊慌地问:“蚩尤的毒还没解吗?”
巫王摇摇头,阿珩立即说:“我们去蚩尤寨。”
大巫师领着阿珩走上祭台,蚩尤就躺在祭台最中间,阿珩跪坐下,查看蚩尤的伤势。
巫王说:“剑伤虽严重,但有九黎的山水灵气护持,蚩尤大人本可以慢慢愈合伤口。”
阿珩说:“致命的是这个毒?”
巫王点点头“九黎族也善于驱使毒物,在大荒中以善于用毒闻名,而我们是蛊毒,而这个毒是药毒,我想尽了办法都解不了。”
阿珩说:“你既然知道蚩尤是被我大哥所伤,还敢向我求救?不怕毒是我们下的吗?”
“我已经九十二岁,别的见识也许少,人心却见了很多。”巫王摩挲着手中的断剑,沉声说:“剑是铸剑师的心血所化,如果铸剑人心中没有天地,他铸造不出可
天地的剑,能铸造出这柄剑的人绝不会把剑送给一个用毒去亵渎剑灵的人。”
阿珩抬头盯了巫王一眼,没有说话。
巫王说:“下毒的人心思十分毒辣,这毒早就潜伏在蚩尤大要体内,至少已有几十年。平时不会有任何异样,只有当蚩尤大人受重伤后动用灵力疗伤,才会毒发,毒
会随灵力运行,遍布全身,让蚩尤大人既不能用灵力疗伤,也不能用灵力
毒,只能坐等死亡降临,蚩尤大人的灵体已经支撑不住…”巫王面色黯然“几个大巫师建议我去神农山求助,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听师父讲,蚩尤大人生长在荒野,
知毒虫毒草,我在九黎被尊奉为巫王,大荒人却因为我善于用毒,喜欢叫我毒王,就是神族的高手都会让我三分,可我也不能让蚩尤大人中毒。能令蚩尤大人中毒的只能是精通药
的神族高手,天下最擅长医术的神就是神农族,这个药毒也许就出自他们,我怎么敢去和他们求助?如果蚩尤大人真要死,我希望他能安静地死在九黎的山水间。”
阿珩对眼前的睿智老人又多了一份尊敬。
可现在该怎么办?不能向神农族求救,不能向高辛族求救,更不可能向轩辕族求救。思来想去,阿珩觉得自己竟然是走投无路、求救无门。
巫王看阿珩满面焦灼,反倒不安“西陵姑娘,你不必太自责。我们九黎族人崇拜天地,看重的是今朝和眼前,追求及时享乐,生死则交给天地决定,即使就这么死了,我想蚩尤大人也不会有遗憾。”
阿珩脸色青寒“蚩尤可不会喜欢这么窝囊地死,即使要死,他也要死得让所有恨他的人都不痛快。”说着话,阿珩
角
出了一丝笑意。
巫王不
也笑了“用生命去爱,用死亡去恨,这就是九黎的儿女,外人看我们野蛮凶狠,其实只是我们更懂得生命宝贵,我们敬畏死亡,却永不惧怕死亡,所以我会尽全力救治蚩尤大人,但也会平静地接受他离去。”
阿珩说:“谢谢你的开导,不过蚩尤欠了我两次救命之恩,我还没和他收债,他可别想这么轻易地赖账。”
阿珩抬起头长长
啸了一声,
啸中,烈
和阿獙从天而降停在祭台上。
阿珩摸着阿獙的头“蚩尤病了,我需要你的鲜血,可以吗?”阿獙在玉山长大,吃的是蟠桃,喝的是玉髓,全身都凝聚着玉山的天地灵气。
阿獙头贴着阿珩温柔地蹭着,好似在安慰她。
阿珩对巫王说:“麻烦你了。”
巫王拿着祭祀用的玉碗和银刀走到阿獙身旁,阿獙也非常善解人意地抬起一只前腿,大巫师举起银刀快速割下,鲜血涌出,一股异香也扑鼻而来。
阿珩背朝他们,割开自己和蚩尤的手掌,两手
握,将蚩尤体内带毒的血
牵引入自己体内。
巫王端着满满一碗血走过来,阿珩让他把血喂给蚩尤“这血不能解毒,但应该能延缓毒势漫延,你每
从阿獙身上取一碗血喂给他,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过几
会让烈
送解药回来。”
阿珩已经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裙裾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迈不开步子,她回身去看,发现蚩尤紧握她的裙裾。
巫王说:“蚩尤大人不想你离去。”
阿珩用了点灵力,掰开蚩尤的手,俯在蚩尤耳畔低声说:“我不会让你死。”快步跑下了祭台。
没了阿獙充当坐骑,阿珩的速度不快,烈
却没有往日的不耐烦,在她头顶盘旋,来来回回地飞。
阿珩一直在全力摧动灵力,既为了快速赶路,也为了让毒气遍布全身。一人一鸟连赶了一天路,远离了九黎寨。
傍晚时分,夕阳渐渐将天地装扮成橙红色,阿珩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心跳越来越慢,渐渐有
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在一片树林中,坐了起来。
烈
落到她身前,焦急不解地看着她,发出嘎嘎的叫声,吓得林子里所有的鸟都趴到地上。
阿珩撕下一片衣袖,把衣袖绑在烈
腿上“去神农山,找云桑。”她气
得再说不出话来,身子靠在大树上,手指了指天空。
烈
仰头冲着天空几声大叫,四周的鸟儿全都哆嗦着走过来,自发地环绕着阿珩一只挨一只站好。烈
展开翅膀,腾空而去,快如闪电,眨眼就没了影踪。
此处本就在神农境内,以烈
的速度,应该很快就能赶到。别人即使看到这截断袖也不会知道什么意思,不会发现蚩尤性命垂危的事,可云桑曾跟着母亲学艺十载,很熟悉母亲纺织出的布匹,她一看到东西就知道她在求救,肯定会立即赶来。
阿珩再支撑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
夕阳下,荒林内,受了烈
胁迫的鸟儿们,一个个挤挨在一起,形成一道五彩斑斓的百鸟屏障,将阿珩保护在中央。
阿珩眼前泛着
蒙蒙的金色
光,心中浮现出一次又一次见蚩尤的画面,还有六十年的书信往来,她的记忆好得令她惊奇,那么多的书信,她居然都记得。
“行经丘商,桃花灼灼,烂漫两岸,有女浆衣溪边,我又想起了你。”
阿珩嘴角带着笑意,今年已经错过了花期,明年吧,明年她想看看人间的桃花,那一定比玉山上的蟠桃花更美。其实,她一直都想问蚩尤,为什么是又想起,难道你常常想起吗?
阿珩渐渐失去了意识,嘴角弯弯,带着笑意,心中的最后一幅画面,安宁美丽:丘商的绿水犹如碧玉带,蜿蜒曲折,蚩尤一身红袍,立在舟头,沿江而下,夹岸数里,俱是桃花,香雪如海,落英缤纷…
当阿珩满心期盼着云桑赶来时,她不知道云桑此时并不在神农国。
云桑在荒谷辞别少昊和阿珩后,乔装打扮赶往了高辛。
她一直纠结于自己的担扰,却从没有想过诺奈的感受,诺奈作为臣子,作为少昊的朋友,却雨夜与少昊的
子相拥一夜,高辛礼仪森严,诺奈又心
高洁,那一夜后,他心里究竟有多少的无奈、惶恐、羞
、愧疚?
无奈于自己无法控制的情感,惶恐着与王子夺
也许会让家族大祸,羞
着自己的卑鄙下
,愧疚于背叛了朋友。也许只有
纵情于声
,践踏自己才能面对少昊,可少昊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忧心忡忡地关心着他,劝他洁身自爱,少昊每一次的真诚关心都像是在凌迟着诺奈,诺奈只会更憎恶鄙视自己。
玉山相逢时,云桑只是一时冲动地试探,从没有想过有朝一
事情竟会到此,她的无心之过竟然会被宴龙他们利用,把诺奈、诺奈的家族,甚至少昊未来的帝位都陷入危机。
云桑深恨自己,身在王族,自小到大,从未行差踏错,可偏偏那一
,水凹石凸间,惊鸿相逢,水月镜像,芳心萌动,忽喜忽嗔,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像个普通少女一般,莽撞冲动,忐忑不安,自以为是地去试探、去接近。
这样孤身一人赶往高辛,她不知道能否见到被关押在天牢的诺奈,更不知道当她坦白告诉诺奈她的身份时,诺奈会怎么看她,也许他
不会原谅她。
但是,她一定要见到诺奈。
漆黑的夜晚,颗颗星辰如宝石般坠满天空,闪闪烁烁,美丽非凡。不管荒凉的旷野,还是堂皇的宫殿,不管是神农,还是高辛,不一样的地方,都有一样的黑夜,一样的星空。
旷野寂静,漫天星辰,百鸟保护中,阿珩
边含着微笑,昏昏而睡,她的生命却正在昏睡中飞速流逝。
云亭章台,雕梁画栋,府邸中,面带倦容的少昊放下手中的文书,走到窗边,拿起酒壶,慢慢喝着酒,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方丝帕,上面是阿珩写给他的雌酒方。他低头看了一会,抬头望向天空,繁星点点,犹如人间万家灯火,不知道阿珩此时又在那盏灯下听故事。不知不觉中,疲倦散去,少昊的
边隐隐带上了笑意。
金甲银
,守卫森严,天牢外,云桑脸上戴着一个面具,面具是用人面蚕所织,轻薄如蝉翼,将她化作了一个容貌普通的少女,因为不是用灵力变幻容貌,即使碰到灵力远远高于她的神也窥不破她的身份。云桑抬头看了看天,恰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她望着天际的星辰默默祈祷。
定了定心神,她左手提着一个
丝玉莲壶,里面装满清水,右手握着一把长剑。云桑将一颗炎帝给她用来危机关头逃生的药丸放入水壶中,可以
幻心智的袅袅青烟从她左手的玉莲花中升起,萦绕在她身周,她提莲带剑飞掠入天牢。
大山肃穆,清风徐暖,祭台周围的兽骨风铃叮叮当当,声音柔和,
唱不停,犹如一首催人安眠的歌谣。
蚩尤躺在祭台中央,沉沉而睡。巫王和阿獙守在祭台下。
巫王靠着石壁打瞌睡,阿獙看似也在睡觉,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却机警地竖着。
很久以后,蚩尤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凝望了一会星空,慢慢地举起手,看着掌上的刀痕,心中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渐渐分明,他凝着一口气,用力翻身坐起,阿獙也立即站了起来。
“阿獙,我们去神农山。”蚩尤坐到阿獙背上。巫王惊醒了,急忙抓住蚩尤衣摆“您的毒还未解,不能驾驭坐骑飞行。”
“你是第几代的巫王?竟然敢来告诉我应该做什么?”蚩尤眼神如野兽般冷酷无情,好像没有一丝人
,巫王畏惧地跪下,头都不敢抬。
蚩尤拍了拍阿獙,阿獙立即腾空而起,一人一兽消失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