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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被折断的翅膀
 爱迪生说成功等于1%的天才加上99%的汗水,我却觉得成功等于10%的天赋加30%的运气加60%的汗水。

 在我们走过的路上,有不少人既有天赋,也愿意付出,可命运并不垂青他们,令人尊敬的是往往这样的人从不叫苦,也不埋怨命运,他们沉默着、努力着、继续着。

 小到一个机遇,大到身体健康,乃至生命,命运都常常会毫不留情地拿走。

 我们无法阻止命运从我们手中夺走东西,但是,我们可以选择珍视我们从生活中已得到的东西。

 被折断的翅膀

 在严打风中,小六因为平常行事嚣张,得罪的人太多,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中了别人的计,反正,我听到的消息就是,他因为争风吃醋,把一个男子的容给毁了,毁容的方式很特别,是用飞鹰小刀片一点点把对方的脸皮划烂。本是陈年旧账,却被人举报,公安局将他收押,立案调查,又发现了他毒贩毒、私藏械的罪行,几罪并发,被判死刑,一颗子弹结束了生命。

 等后来,我才明白,其实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公安局早就盯着小六了,严打期间各个局子都有任务指标的,他们肯定要拿下小六,所谓的什么举报,只不过是调查的障眼法。

 小六被执行决的消息,在新闻上一闪而过,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是小六(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又被剃了光头),直到后来,听到李哥手下兄弟们的议论,我才明白那是小六。

 小六的犯罪团伙被彻底剿灭,张骏却仍然在上学,没有进监狱,公安局也不再找他谈话,证明他平安地熬了过来,可张骏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表情。那段时间,他脸色份外苍白,每天的头发都糟糟的,如同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样子,衣服也穿得癞痢邋遢,看人时双眼的焦距完全是散的。

 他从来都七情不上面,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看来整件事情,他受的刺非常大。

 不过,同学里没有人知道他和小六的关系,倒是成全了他情圣的美名,大家都认定他深受失恋之苦。

 关于小六的消息,学校里没有任何人关注,那距离他们的世界太遥远。学校里的小混混们热衷于谈论郝镰,他因为以贩养,参与了毒品易,被判劳动改造三年。幸亏他还未满十六岁,而且查获他时,份量非常少,否则只怕会判得更重。

 年级里绝大多数同学都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说毒品,他们在窃窃私语中,都带着惊异不定的表情。

 毒品!多么遥远,遥远得像是只有在黑帮片和教科书里才会出现,可竟然有一天出现在我们身边,距离我们这么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对这样的事情既带着恐惧厌恶、又带着好奇崇拜,在他们的想象中,郝镰这样的人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拥有他们不拥有的热血和冲动、肆意和狂放。

 郝镰被蒙上了一层传奇的色彩,而童云珠作为郝镰的女朋友,成为初中部最传奇的女生。

 听到周围的男生女生用复杂的语气谈论郝镰时,我常常也有很复杂的感触。郝镰的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无从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在外面混时,沾染上了毒瘾,之后以贩养,然后一步步变成了少年劳改犯。张骏跟在小六身边,肯定也碰过毒品和支,可他竟然能安然无恙,连我都忍不住要感叹一把他的智慧和运气,只是他若再不改,运气可不会永远相随。到时候,绝不是劳改三年这么轻的刑罚。

 乌贼没有郝镰这么幸运,虽然剂量很少,他也没有以往从事毒品易、毒藏毒的任何犯罪记录,可他已经成年,又赶上严打,所以被判重刑,十年监

 宣判结果下来时,妖娆疯了一样打小波。小波就傻站着,让她打,别的人也不敢拉。我忍了半天没忍住,冲过去,把妖娆推到一边,挡在小波面前。

 妖娆还想打,我指着她鼻子,寒着脸说:“你再打一下试试,又不是小波一个人的错,你干嘛不去打李哥?”话没说完,小波却一把把我推开,推得我摔到地上。

 他走到妖娆面前,似乎还期盼着妖娆再打他,妖娆却没有再打,软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我坐在地上也想哭。小波痛苦地盯了一会妖娆,拖着步子离去,我只能收起委屈,跳起来去追他。

 李哥的生意又开始营业,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温和的小波却彻底变了。

 他以前吸烟,只是际用,可现在,他的烟瘾越来越大,常常烟不离手。以前虽然话少,却仍算一个开朗的人,现在却沉默得可怕。

 李哥对我说:“小波是我们中间心思最细腻、最重感情的,他五六年级的时候,乌贼就带着他玩,为了他被人骂没爸爸打架。他理智上比谁都明白,乌贼一个人进去,比我们三个都进去强,可他感情上却接受不了,乌贼自己都很清醒地安慰小波,等风头过了,他在牢里好好表现,我们在外面再好好疏通一下,肯定能减刑,可小波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他总觉得如果不是他当时一心扑在学习上,能在店里看着点,乌贼就不会被人算计了。”

 我和李哥都无可奈何,只能等他自己走过自己的心坎。

 我只要有时间,就去着他,要他请我吃东西,要他陪我玩。小波对我的要求很简单,不管我怎么玩、怎么闹,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

 我只能打起精神去复习,没没夜地疯狂复习了一段时间,走进了中考考场。

 考完后,我心里很没底,感觉上肯定能考上高中,至于能不能上重点高中,就要看运气了。数理化都还不错,可英语,能不能及格都很悬,我的英语非常差,初一、初二是因为忙着讨厌聚宝盆,几乎没学,初三却完全是因为我自己破罐子破摔。

 李哥帮我去打听成绩,在发榜前,他们就知道我已经被一中的高中部录取。我父母那边还在焦急地等待我的成绩,我这边却已经开始庆贺。

 李哥为我举行了很隆重的庆功宴,其实庆功其次,主要是想让小波开心。

 来的人,几乎没有我认识的,我心里很难受,该来的乌贼和妖娆没有来,这些不该来的人来再多,笑声再大都掩盖不住悲伤。

 小波逢人就敬酒,高兴得好似是他考上了大学,那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酒,我没概念,只记得所有人都醉倒了,李哥喝哭了,对着小波嚷嚷“哥哥对不住你”小波没哭,却一直在吐,吐完了又喝。我一滴酒没喝,却好像也醉了,只是不停地哭,却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

 发榜的那天,我妈一大早就拖着我去看榜。

 我们先看的是左边的红榜,看看我有没有被一中录取。我和我妈一块看,不过她在找我的名字,我在找张骏的名字。

 先看到关荷的名字,她排在第十五名,我乍舌,以关荷的成绩在未来高中部的学生中竟然连前十都进不了。接着往下看,竟然在两百多名就看到了张骏的名字,我吃惊得瞪着看了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还担心他能不能考进重点中学,结果人家不但考进来了,而且考得比我好多了。

 我妈终于找到我名字了,激动地指着我名字,大叫:“琦琦,你!你!这里!”

 周围的父母家长都帮我妈开心“恭喜恭喜!”

 我盯着自己的名字,不想吭声,正数三百多名,倒数前五十名,危险地挤入了一中,有什么可值得喜悦的?

 我妈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知道我考上了一中,她激动地拉着我“走,和你爸打电话去,咱们今天晚上出去吃饭。”

 因为在继父身边长大,我妈自小生活艰苦,养成了特节俭的性格,几乎从不出去吃饭,本质是抠门,口头禅却是外面不卫生,今天看来是真很开心,完全不介意外面“不卫生”了。

 我突然想起李杉、宋晨他们,拽着我妈去右面的榜单“我想去看看同学的成绩。”

 自从小波回到本市后,我就和关荷、宋晨他们疏远了,我甚至连我们班的毕业联晚会都没有参加。

 在榜单上一一找到他们的名字,还好,全都考上高中了。

 妈妈问我:“找到你同学的成绩了吗?怎么样?”

 “还不错,两个能上重点高中,一个大概是普通高中。”

 我妈妈笑着说:“那就好,走,我们去给你爸爸打电话。”

 “我不想出去吃饭,你们若高兴,做点好菜就行了,我过会想去找个同学。”正说着,我看见关荷和她妈妈在人群里挤,立即大叫:“关荷,关荷。”

 关荷牵着她妈妈想挤过来,可人实在太多,我就拖着妈妈挤过去,关荷的妈妈很瘦削,有些老像,但五官仍然能看出年青时的精致,她埋怨关荷“早和你说,早点来,看吧,现在挤都挤不到跟前。”

 我笑着说:“关荷的成绩,阿姨还需要紧张吗?我刚看了,她以第十五名的成绩被一中录取了。”

 我妈妈一听,仰慕得不得了,很热情地和她妈妈攀谈,她妈妈却不甚满意,言语中觉得关荷的成绩不够好。

 我妈妈立即把刚才挤在人群里听来的八卦转述给关荷的妈妈“这次一中的中考成绩都不好,听说总成绩排名是所有重点初中的倒数第一,高中部录取的前十名,竟然没有一个是一中的。刚才几个家长还说是历史最差的一届初中毕业生,都不知道这些老师怎么教的。”

 关荷的妈妈立即附和“就是,好好的孩子都被他们耽误了…”

 关荷朝我吐舌头,笑问我:“你呢?”

 “勉强再次挤进一中的大门。”

 我妈和她妈谈兴正浓,颇有相见恨晚之态。

 我们俩个嫌又挤又热,扔下她们,跑到远处的凉处说着话。

 关荷突然问:“张骏是以多少名被一中录取的?”

 我心里惊了一下,面上不动声地说:“没太注意,好像二三百名,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能考上一中?”

 “你后来心思全不在学校,所以没留意,他后来用功着呢!和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上自习的时候,他们班的人吵到他看书,他竟然在教室的后面把人家揍了一顿,一个凳子都被他打裂了,打得七班那帮魔王服服贴贴,别的慢班越到‮试考‬,心越散,纪律越,他们班反的,越到‮试考‬纪律越好,只因为张骏要专心复习。”

 我沉默着,突然有点后悔听小波的话报了一中,我应该去别的中学。

 关荷问:“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出去玩吗?李杉说他只要考上一中,他爸就带他去杭州旅游,王豪父母带他回老家去玩,张骏这个有钱人刚考完,就飞去上海逍遥了,你呢?你爸妈有什么奖励?”

 “我哪里都不想去,你呢?”

 关荷淡淡地笑“我想去也去不了呀,只能乖乖待家里,帮妈妈做家务。”

 我说:“等你大学毕业了,自己挣钱自己花时,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关荷微笑“还有七年。”

 她大概是我们中,最盼望时光飞速流逝,快速长大的人,而我大概是唯一不想往前走,甚至想时光倒的人。

 如果晓菲能回来,如果乌贼能不进监狱,如果小波能顺利参加高考…太多的如果了,可惜时光是一支开弓后的箭,只向前,不后退。

 我们聊了很久,一中的校门口依然满是人,我啧啧称叹。关荷笑着说:“从现在开始,一直要闹到高考放榜,高考放完榜了,就是各个大学录取的喜讯榜,等差不多了,又该初一新生、高一新生分班的榜单,反正一个暑假,清静不了。”

 林岚从人群里挤出来,看到我,笑眯眯向我招手,瞅着没车,迅速跑了过来“罗琦琦,看到你考上一中了,恭喜。”

 我这才想起,似乎一直没有在高中的录取榜上看到她的名字“你不打算上一中?你去了哪个中学?”

 她笑着说:“我报的是中专,不打算读高中。”

 我和关荷都呆了一下,前些年中专生还,可如今上中专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情。学习成绩要非常好,比考重点高中的要求都高,出来后却无法和大学生比,所以,只要家境不困难的学生都不会选择中专。

 我实在没忍住,问道:“以你的成绩,肯定可以上大学,为什么要去读中专?”

 林岚看了眼关荷,笑着说:“也不是我一个学习好的上中专,沈远哲的妹妹沈远思也报考的是中专。”

 关荷心思通透,对我说:“妈妈还在等我,我先回家了。”又和林岚客气地道了“再见”后离去。

 林岚看她走远了,脸上的笑容淡了“我有些读不动,太累了,不是读书本身的压力,而是方方面面。我想早点离开家,离开这里,也许过几年,一切都会被淡忘。”

 林岚是一个骄傲的女生,她在初一时,对自己的设想肯定是重点大学的漂亮女大学生,去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地飞翔,如今却还没有真正起飞,就收敛了翅膀。

 她的母亲究竟明白不明白因为她,林岚已经彻底改变了人生轨迹?大概明白的吧,就像每个吵架闹离婚的家庭都会明白孩子成绩下滑是因为他们,可大人们不负责任的任起来时,比小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岚已经尽力了。

 林岚沉默地看着一中,也许在感叹,永远不会知道赫赫有名的一中高中部是什么样子了。我沉默地看着远处,蓝天上有白鸽在飞翔,太阳下有鲜花在怒放,夏日的色彩总是份外明丽,可这是一个伤感的季节。

 “林岚。”

 马路对面有人叫她,是林岚的妈妈,打扮时尚美丽,看着完全不像有林岚这么大的女儿。她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板笔、气质出众。

 周围一直有人在偷偷盯着他们看,我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林岚对这些事情似乎非常感,立即就察觉了,我立即道歉“对不起。”

 她一边侧头朝妈妈热情地挥手,一边笑着说:“没什么。我很恨她,可她是我妈妈,如果我都不维护她,这世上更没有人维护她了。”她向我道别“我走了,再见!”

 她跑向她妈妈,我在心里默默说:“再见!”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真正意识到,我的初中生活走远了。

 当年小学毕业的时候,满怀憧憬地走进一中,总觉得三年很漫长,却没料到,只是转眼,可是转眼间,却发生太多事情。

 我第一个的朋友林岚,考了中专;我最要好的朋友晓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们俩个数一数二的好学生没有读高中,反倒我和张骏这样的惫赖货混进了高中。

 我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了歌厅,小波没在店里,坐在店外的柳树荫底下抽烟,看到我,他笑了笑。

 我坐到他身边,靠着他肩膀,他着烟问:“很伤感?”

 我不吭声。他微笑着说:“我初三毕业看完榜单的时候,也是觉得心里发空,我在学校里走得比较近的同学都是学习不好的差生,只有我一个进了高中。”

 “带我去兜兜风。”

 小波扔了烟,进去拿钥匙头盔,我抱着他的,头靠在他背上,听着摩托车嘶吼在道路上。他的车速越来越快,似乎可以一直快下去,很久后,车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发现我们停在河边,他把头盔摘掉“过去坐一会。”

 我们坐在了河水边,小波凝视着河水,似乎在思索什么,我捡了一柳枝,一边打着水面,一边尽量放轻松口气“你打算明年去哪里参加高考?”

 他点了一烟,慢慢地着“考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或者说做个知识分子,超越我的出生和成长环境是我的梦想,我虽然和别的氓们一样喝酒抽烟打架,可我心里认定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乌贼和李哥结拜兄弟时,学李哥往身上刺青,我坚决不肯,因为我将来会是大学生,不应该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肯定能上大学的。”

 “现在,我的想法变了,不想考大学了。乌贼的爸妈都是没有固定收入的小生意人,他弟弟还在读书,李哥的生意需要人,以前开第一个小卖铺的时候,兄弟三人说一起闯天下,如今虽然只剩了两个,这个天下仍然要闯。”他边的笑忽然加深了,弹了弹烟灰说:“眼前有太多事情要做,实在没时间去读个四年大学。”

 我尽量平静地说:“不读就不读了,当个大学生又不是多稀罕的事情。”这话唯心得我自己都觉得假,那是九十年代,大学还没有扩招,大学还十分难考,大学生还非常矜贵,非常受人尊敬,可不是现在,大学生和大白菜一样论斤卖。

 “你知道人为什么很难超越自己身处的环境吗?不见得是他不努力,而是人有七情六,注定要被周围的人和环境影响,所以古代的人说‘孟母三迁’,现代的人说‘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

 我忙说:“如果不上大学就是坏人,那这世界上的坏人可真太多了。”

 小波笑着把烟扔到河水里,拖着我站起,上了摩托车。

 开了一会后,他把车停在一个卖玩具的小铺子前,牵着我走了进去,里面的人看到他立即笑脸相“小波哥怎么今天有空来?”

 小波笑着说:“阿健,想找你帮我绘个纹身。”

 阿健笑着说:“没问题。”转身去里面拿了一个图册出来,放在柜台上,一页页翻给小波看,一边翻一边介绍“小波哥想要个什么图案,是猛兽,还是猛禽?”

 小波翻了几页,看住我“琦琦,你帮我绘一个。”

 我心里难受得翻江倒海,他在用这种姿态和过去的自己诀别,用一辈子不能剥离的纹身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非要纹身?都不好看,再说,我学画画有一搭、没一搭的,除了荷花画得还能看,别的都不好。”

 小波微笑着说:“我肯定会要一个。琦琦,不管你画得好不好看,我只想你帮我绘制一个。”

 我终于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笑着对阿健说:“等我们绘好图案了,再找你,我想在自己店里纹,回头你准备好工具过来。”

 阿健自然满口答应。

 在小波的一再催促下,我磨磨蹭蹭地动笔了。考虑到小波属龙,我费了三天时间,结合中国的龙图腾和西方的火龙,画了一条长着翅膀的飞龙,在浩瀚天空腾云驾雾,翅膀却被一把剑钉住,龙周围的云雾全被染成了血红色。

 阿健看到图案,谨慎地说:“图案很大,恐怕要分很多次纹完,要不然身体受不了。”

 小波趴在折叠上,说:“我不着急,你慢慢纹。”

 我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盯着阿健在他干净的背部刺下了第一笔。我想走,小波却叫住了我“琦琦,陪着我。”

 我走了回去,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他跟前“疼吗?”

 “一点点。”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闭上了眼睛。我沉默地看着图案在他背部一点点展开。

 我绘制图案的时候,小波一直很着急地催,似乎恨不得立即把纹身刺好,可等真绘制的时候,他却一点不着急,有时候,明明还可以多绘一点,他都让阿健收工,明天再继续。

 因为他给的报酬很优渥,按天付费,阿健也乐得多绘几天,可是再慢,一个月后,也全部刺完了。

 阿健望着小波背部的断翅飞龙很有成就感“我从十六岁就给人纹身,这是到现在,我做得最好的纹身。”

 小波问我:“琦琦,你觉得如何?”

 “很好。”

 男生毕竟和女生不同,阿健也许没有正式学过绘画,可他有天赋,龙经过他的再创造,添了几分睥睨天下的豪情,那滴血的翅膀却又份外狰狞。

 阿健期待地问小波“要不要找面大镜子看一下。”

 小波起身,一面穿衣服,一面说:“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他带了我去吃羊串,等吃完羊串,已经夕阳西斜,我们漫步在林荫道下,他突然说:“琦琦,我们绝吧!”

 我怀疑我的耳朵听错了,惊讶地看着他,他微笑着说:“我们绝,以后再不是朋友,再不来往。”

 夕阳映得四周都透着红光,空气中有甜腻的花香,他的笑容很平静温和,一切都如以往我们一起渡过的无数个夏日傍晚,我笑着打了他一下“神经病!”

 他笑着张开手“要不要最后拥抱一下。”

 我笑着说:“原来是制造借口,想占我便宜啊?才不给你抱!”

 他没允许我拒绝,一把把我抱进了怀里,紧紧地搂住,我笑着也抱住了他,心里默默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很久很久后,他放开了我,笑眯眯地说:“送你回家了。”

 我笑着打了他一拳“下次发神经想个好点的借口。”

 俩个人嘻嘻哈哈地走着,依旧如往常一样,距离我家还有一段距离,他就站住了,我和他挥手“明天我来找你。”

 他立在夕阳中,凝视着我,安静地笑着。

 我快步跑着向前,到楼前要转弯时,又回身向他挥了挥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满天晚霞映红天空,他颀长的身子沐浴在橙红光芒中。

 第二天,我去歌厅找小波,歌厅里人告诉我:“小波哥不再管理歌厅了,他要经管别的生意。”

 “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我不相信地盯着他,他抱歉地说:“小波哥要我们转告你,他不想再见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以后所有小波哥的生意场子都不会允许你进入。”

 我大声质问:“你有没有搞错?我是罗琦琦!”

 他只是同情地看着我,目光一如看无数个被男朋友突然飞掉,却仍不肯接受现实的女人,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转身就走。

 走着走着,昨天的一幕幕回放在眼前,我突然身子开始发抖,蹲在了地上,小波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要和我绝

 可是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我骑上自行车赶往在水一方,看门的人见到我,直接往外轰,我强行想进入,被他们推到了地上,还警告我如果再想闯进去,他们就会通知我的父母和学校。

 来往的人都看着我,我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站了起来,躲到一边,坐在地上静等。

 天快黑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摩托车驶了过来,我立即跑过去,有人拦住了我,我大叫“许小波,你把话说清楚,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小波头都没有回,把摩托车交给小弟去停,自己一边摘头盔,一边走进了舞厅。

 霓虹闪烁中,我终于没忍住,泪水开始哗哗地掉。

 李哥的车停在一旁,他摇下了车窗,对仍把我往外推的人吩咐“你们先让开。”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说:“琦琦,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小波的性格你很了解,他一旦下定决心,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以后但凡是我们的生意场子,都不会允许你进入,所有的兄弟都得过死命令。”

 李哥开始关窗户,打手势让司机开车,我大哭着问:“为什么?”

 “琦琦,你和我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车窗合上,李哥的车开走了。

 我不停地哭着,我和你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那我和谁是一个道上的人?我七岁搬到这个城市,九岁认识你们,如今六年过去了,几乎这个城市所有的地方都是小波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的,几乎这个城市所有的记忆都和你们有关,你们现在告诉我,我和你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我没有再去找过小波,因为我知道,他说了绝就是绝,我即使哭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再看我一眼,就如当年在池塘边,他背诵英语时,不管我怎么闹腾,他说不理会我,就绝对不会理会我。

 和小波绝后,我突然变成了一个没有朋友、无处可去的人。

 妹妹天天在家里练习电子琴,我嫌她吵,她嫌我待在家里妨碍到她,我请她关上门练琴,她不耐烦地说:“夏天很热,再关上门不得要闷死?你怎么不出去找朋友玩?”

 原来,我常常不在家,这个家也已经不习惯我的存在,只能穿上鞋出门。

 我用零花钱,买了一包劣质烟,坐在河边

 河水和以前一模一样,可一切都变了。

 酷热寂静的夏日,我坐在大太阳底下,一支烟一支烟慢慢地着,想起就在一年前,我还和晓菲一起窝在沙发上,叽叽咕咕地畅谈着未来,讨论着究竟是清华好,还是北大好;我还和小波每天早晨去荷塘边背诵英文,一起温习功课。

 想起来,有一种遥远的不真实的感觉,可是,竟然只是一年的时光,为什么短短一年,整个世界就面目全非?

 想到还有漫长的高中三年,我突然觉得很累,开始真正理解林岚读中专的决定,只是疲倦了,无力支撑了,所以想赶快结束,给自己一个结果。

 我在河边坐了一天又一天,了一包又一包的烟,拿定了主意。

 晚上,吃过晚饭,我和爸爸妈妈说:“你们先别出去跳舞,等我洗完碗,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

 我的郑重让爸爸妈妈也都郑重起来,他们都在沙发上坐好“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吧,碗筷先放厨房里。”

 我说:“我不想读高中了。”

 爸爸面色立变,妈妈住他的胳膊,暗示他别着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再读书了,我想早点参加工作,我可以去考技校,我肯定能考上,两年后就能工作了。”

 爸爸面色铁青“我们家虽然不富裕,可也没指望你去赚钱养家,不管你想不想读,你都必须要读高中。”

 我淡淡地说:“你们硬要让我上高中,我也只能上,谁叫你们是父母,我是女儿,不得不听你们的。可如果让我现在去考技校,我还能考个好专业,如果你们不同意,再过几年,我说不定连技校都考不上。”

 爸爸猛地站起来,大掌抡了过来,妈妈忙抱住他,把他往外推“你先出去,我和琦琦单独说一会话。”

 妈妈坐到了我对面,我沉默地看着她,冷漠地想她不可能有任何办法让我改变主意。

 她想了好久,才开始说话“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怨恨我们把你送到外公身边,也一直觉得我们偏心,对妹妹更好,可你们都是我生的,手心手背都是,我和你爸爸心里头对你们是一样的,只不过妹妹更活泼一些,喜欢说话,所以我们自然和她的交流更多,你却比较沉默,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所以我们和你的交流自然就少了。你自己想想,妈妈有没有说错?每天一起吃饭时,妹妹总会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你却什么都不说,我们问你,想和你交流,你一句‘没什么’就敷衍过去。”

 我沉默着不说话,难道我生下来就是沉默古怪的性格吗?

 “其实,我和你爸爸为你的心一点不比你妹妹少,你妹妹做错了事情,我们直接骂她,她大哭一场,隔天就又赶着爸爸、爸爸的叫,从来不会和我们生分,可你呢?子又倔又犟,说多了怕你逆反,不说你又不放心。”妈妈说着眼圈红了。

 其实,道理我都懂,他们不是不爱我,若真不爱我,直接让我上技校,又省心又省钱,何必吃力不讨好地我上高中?只不过到了具体的小事上,会无意识的有了偏向,可天底下没有父母会承认自己偏心,他们觉的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却不知道孩子的世界本就是由无数琐事串成。

 “你的外公、外婆都出身大家族,外婆上过洋学堂,会讲英文,外公是很有名气的工程师,可他们的两个女儿,都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我是因为继父不肯出教育费,你二姨妈是因为和继母不和,趁着你外公去外地视察工程,自个把户口本偷出去招了工,这都是你外公一辈子的痛,你听听我和你二姨妈的名字,就应该知道你外公对两个女儿寄予了厚望的,可我们都让他失望了。他把愿望放在了你身上,临去世前,特意给你留了两万多块钱,说是给你的大学学费,嘱咐我一定要培养你上大学,还说如果你上了大学,一定要记得去他坟前看他。”

 很多年没人和我谈外公了,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又一颗地掉下来。

 “两万多块钱就是现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是几年前?你后外婆趁着你外公病重,把家里的存折全部偷走藏了起来。外公这一辈子过得很坎坷,我和你二姨妈不想他临去世仍要目睹亲人争遗产,所以就哄着他说钱都已经拿到了。你外公去世后,你二姨妈连本该她继承的一半房产都宣布放弃了,只要了你外公的图稿和藏书,我就只拿了他抄写的《倚天屠龙记》。”妈妈说到了伤心处,也开始哭“你也别记恨你后外婆,她没有儿女,所以抓钱抓得很牢,我和你二姨妈都不怨她,我和你爸爸虽没多少钱,可只要你读得上,我们就是砸锅卖铁都会供你,你只要记住你外公对你的心意就行了。”

 妈妈擦干了眼泪,说:“虽然你外公很希望你读大学,但是我不想你,你今年也不小了,十五岁的人了,在你这个年龄,我已经进工厂上班,工龄都一年了,你爸爸在铁路上帮人卸煤给自己挣学费,我相信你应该能自己思考,做决定了。如果你还是决定去考技校,我会说服你爸爸,同意你去读技校,将来到了你外公坟头,我会给他解释清楚,是我做妈的无能,是我让他失望了,和你没关系。”

 妈妈哭得泣不成声,我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等情绪平复了一些后,说:“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考虑清楚后再给我们答案。”

 我回了自己卧室,抱着《倚天屠龙记》躺到上,眼泪仍然连绵不断地着。

 想了一晚上,脑海里都是外公的音容笑貌。

 其实,我很明白妈妈的以退为进,她后面的几句话完全是在我,但那是外公的心愿,这是我唯一能尽孝的方式。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爸爸妈妈的卧室,和他们说:“我决定去上高中。”

 妈妈和爸爸都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爸爸立即去抽屉里拿了一只钢笔给我“这支笔很贵重,是特意留给你的,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不管你学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自己认可自己就行了,我们不要求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钢笔上有两行烫金的小字: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有路勤为径。

 我把钢笔捏在手里“既然选择了上高中,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我想提一个要求。”

 “你说。”

 “我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过高中,我想请你们相信我,给我自由。”

 爸爸看着妈妈,妈妈说:“没问题,我们一直都相信你。再说,我和你爸爸本来就没怎么约束过你,你看这栋楼的邻居,谁家管女孩像我们这么管了?就是你妹妹,我都不许她十点过后回家,可你在外面玩到十一点,我们顶多就警告你一下,你爸爸其实心里一直把你当男孩养,一直都不愿拘着你的子。”

 爸爸说:“我十三岁就出来半工半读,靠着在火车站给人卸煤供自己读完中学,我相信我的女儿有能力为自己负责。”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他们的卧室,虽然心结已解开,可多年形成的隔阂疏离仍无法消融,大概我永不可能像妹妹那样,搂着爸爸脖子,趴在妈妈怀里撒娇,但是…这就够了。

 河边的柳树杨树郁郁葱葱,清晨的风凉爽润,有草木的清香。

 我坐在河边,了鞋子,将脚泡进水里。

 闭上眼睛,所有的回忆似乎都在眼前。

 五岁,离开外公,回到父母身边。

 六岁,上学,又休学。

 七岁,在部队的子弟学校借读,认识了晓菲。

 八岁,搬家到这个城市,见到了张骏。

 九岁,顶撞了赵老师,逃课到游戏机房,遇见了小波。

 十岁,和陈劲坐同桌,遇见了高老师。

 十一岁,关荷转学到我们班。

 十二岁,我和晓菲重逢,遇见了曾红老师。

 …

 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给我的太少,可真静下心来想,我得到的何尝少过?

 晓菲的爸爸一直打她妈妈,她面对的是一个暴力家庭;关荷的爸爸很早就死了,关荷需要寄人篱下,察言观地讨好继父和哥哥姐姐;小波爸爸早死,妈妈精神失常,经济一直很困窘;林岚虽然父母都有,却又要面临母亲尴尬的婚变,替母亲承受流言蜚语;陈松清如此用功的读书,却因为贫穷的家庭,不得不早早扛起家庭的重担。

 他们都坚强着,都微笑着,而我呢?

 爸爸妈妈关系和睦,对我包容,还有一个那么疼爱我的外公,虽然童年时代我缺失了来自父母的爱,可是却拥有了和外公的宝贵记忆,妹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的外公是一个多么儒雅温柔的长者,她拥有我没有的,可我也拥有她没有的。

 小学时,我没有同学,被全班孤立,可正因为被孤立,所以我认识了小波乌贼他们,小波所给予我的,就是一千个同学加起来都不抵万一。

 我虽然碰见了可恨的赵老师,可也遇见了关爱我的高老师,虽然碰见了小气的聚宝盆,可也遇见了豪的曾红。

 我有什么道理去愤世嫉俗?又有什么道理去自暴自弃呢?

 我把所有未完的烟连着打火机全部扔进了河里,目送着它们被河水带走,昨的一切从此断!

 我站了起来,一个全新的开始,不仅仅是为自己,还有外公、父母、小波、晓菲、高老师、曾红…人不只是为自己而活,还为了爱自己的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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