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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棋盘的第一个
 年少的时候,喜欢谈理想,喜欢做计划,以为只要自己够聪明、够努力,就能实现,却不知道我们只是这个空间为经、时间为纬的命运棋盘上的一个小小棋子,棋盘的一个微微颤抖,我们就会偏离计划的轨道。

 棋盘的第一个颤抖

 晓菲的成绩继续下滑,期中‮试考‬,考了全班十几名,她稍微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和我看齐了。

 我暗示地和她提了几次,她不接话茬,沉默着不理我,似乎连假装的快乐也在放弃。她对那些男孩子的态度也越发恶劣,有时候,看到她骂他们的样子,我真怕他们会羞恼成怒,可不,他们贪恋晓菲的美丽,即使今走了,明依旧会来。

 我纳闷不解,不明白晓菲为什么更消沉了。妖娆告诉我王征几个周前已经带着他的架子鼓离开这个城市,去广州了,他甚至没有和晓菲告别,只是就那么,突然之间,消失于人海,消失于晓菲的生命中。

 我不知道该喜该愁,王征的不告而别,也许再一次伤到晓菲,可大痛过后,也许就是伤口恢复的契机。

 我想了很久后,决定和晓菲好好谈一下,我想告诉她失恋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对方不喜欢我们,就自己先放弃了自己。

 正想找她,她却突然从学校失踪,我问她们班的班长,班长告诉我,她妈妈代她请了长期病假。

 晓菲生病了?

 我寻到她家,去看她,她妈妈站在门口,客气地说:“晓菲正在养病,不方便见同学。”

 我满心纳闷不解,不明白什么病,让她不能见人,担心地问:“阿姨,晓菲的病严重吗?”

 她妈妈很瘦,也很憔悴,语气却很肯定“不严重,过一段时间就会去上学。”

 对方不让我进门,我只能离开。可我又不甘心,所以采用了死烂打的招数,隔三岔五地去她家,她妈妈的态度变化很有意思,刚开始,我去得频繁了,她很不耐烦,说两三句话,就关门,可渐渐地,她又和蔼起来,纳闷地问:“快要期末‮试考‬了吧?你学业不忙吗?”

 我乖巧地笑:“忙是忙,不过来看晓菲的时间还得出。”

 她妈妈问:“你和晓菲很要好?”

 我套情“阿姨,你忘了吗?晓菲小时候还在我家睡过,那一次,你和叔叔半夜找到我家,见过我爸爸妈妈。”

 “啊?是你呀!后来你搬家走了,晓菲哭了很久,没想到你们又在一个学校了,晓菲都没有告诉我。”

 我沉默着不说话,阿姨也沉默着,似乎在思考,很久后,她说:“你期末考完试再来看晓菲吧。”

 我忙说:“谢谢阿姨。”有了确定的期,我就放下心来。

 回到学校,精神仍然恍惚,很快,我们就要初三了。

 别看只是两年时间,可初中生似乎是最容易出状况的年纪。小学时,我们视老师家长为权威,比较听话,到了初中,我们突然就开始对他们都不屑,自己却又把握不住自己,我们丝毫没有畏惧,勇于尝试一切新鲜的事物,从谈恋爱、抽烟喝酒打架,到出入歌厅舞厅、混社会,我们什么都敢做。

 在外面混过的人就会知道,打架时,出手最狠的人,其实不是成年氓,而是我们这些懵懂无知的少年。因为他们已经知道畏惧,而我们什么都不懂,所以什么都不怕,我们甚至会因为几句言语不合,就往对方脑袋上拍砖头。

 幸运的人,这段迷茫的叛逆期也许只会成为成长路上,带着几分苦涩的有趣回忆,而不幸运的人,却会付出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惨重代价。

 经过两年的学习,有些入学时成绩不好的人上升,有些入学时成绩很好的人却下滑,虽然是重点初中,可无心学习的差生和普通初中的差生没什么区别。

 为了接明年的中考,学校会根据初二的期末‮试考‬成绩,重新分班,分成快慢班,或者叫重点班、非重点班。

 周围的同学都很紧张,个个刻苦用功,唯恐一不小心就分到慢班。

 我们无忧无虑的日子似乎在结束,学习的重担开始慢慢到每个人肩膀上。连我的爸爸妈妈都在吃饭的时候,会给我夹一筷子菜,暗示地说:“多吃些,学习要越来越辛苦了。”

 我的成绩很微妙,既有可能分进快班去做差生,也有可能分进慢班去做好生。人的心理很奇怪,宁可进快班去做差生,也要进快班,爸爸妈妈自然也是如此,似乎只要我进了快班,我就一定能上重点高中。

 我却总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恍惚,空闲的时间,别的同学都在温习书本,我却在看小说、练习画画。我喜欢画荷花,课间活动在学校的荷塘边看荷花、画荷花,它们在我心中是世上最美的花,一切美丽的词汇用在它们身上都不为过。

 一天,下了英语课,聚宝盆找到林岚,非常难过地对她说,陈松清不会参加期末‮试考‬,他即将离开我们,希望林岚组织一个小的送会,为陈松清送行。

 我很惊讶,竖起耳朵偷听,听到林岚惊异地问:“为什么?”

 “他要去考技校。”

 “他为什么不读中学了?技校不是要上完初中才考的吗?”

 牵涉到他人家庭,聚宝盆不愿意多解释,只说:“他们家好像经济有点困难,他爸爸希望他能早点参加工作。以他的成绩,现在考,也肯定能考上。”

 林岚震惊地瞪大眼睛,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人会连学都上不起,虽然那个学费也许只够她买两条裙子。

 陈松清即将离开我们班的消息,很快就人人都知道了。大家虽然意外,但真正难过的人没几个,毕竟陈松清并不合群,常常独来独往,大家对他的了解,仅仅限于他是我们班的第一名。

 林岚却很上心,真把这当成了一件事情,不惜放弃读书时间,很费心地为陈松清举办了一个送会,诗词歌舞全都有,她还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让全班同学集资为陈松清买了一支昂贵的钢笔、一本精美的记本,作为送别礼物。

 我当年拒绝了为陈劲捐款送礼物,这一次,却把自己的全部零花钱捐了出去。

 陈松清表面上沉默到近乎木讷,但我想他心里对林岚是有感激的,他的少年时代被迫提前终结,可林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他画下了一个虽苍白却美丽的句号。

 我看似漠然地远远观望着这一切的发生,心内却波涛起伏,并不见得是为了陈松清,也许只是为了生活本身,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残酷和无奈。很多人不爱学习,每天抽烟喝酒打架,偷父母的钱打游戏、染头发,以叛逆另类为荣,父母却求着他们读书,而陈松清酷爱读书,认真又用功,次次拿第一,生活却偏偏不让他读书。

 这就是生活,似乎永远都是你要什么,就不给你什么。

 陈松清离开学校的那天,下着小雨。

 自小到大,我就偏爱雨,下雨的时候,我甚至很少打伞,我喜欢被雨滴打在脸上的感觉。

 我坐在学校的石凳上,看着漫天如丝的雨幕发呆,说不上不高兴,也说不上高兴,我的心情常常处于一种空白状态。

 一个人走到我面前,站住。

 我看过去,是陈松清,他背着军绿的帆布书包,打着把已经磨得发白的黑伞,沉默地站着。

 我们俩个都不是爱说话的人,相对沉默了半晌,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忽然说:“我明天不来上学了。”

 “我知道。”

 他的脚边,恰好是一个洼地,雨水积成一个小潭,他就一脚一脚地踢着雨水。

 真奇怪!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可一幕幕鲜活得就像昨天,我甚至能分明地看到他那种好似全不在乎的虚伪坚强,他旧球鞋上一块块的污渍,和半松开的鞋带。

 他问:“你功课复习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他一脚一脚地踢着地上的雨水,水滴溅了他的子,他却全然没在意。

 “我本来想考完期末‮试考‬再走的,可我爸不让,他说有这时间,不如多准备一下技校的‮试考‬,争取能考进一个好专业,将来进一个好单位,工资能高点。”

 我沉默着,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忽然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没问题。”我问都没问他要拜托我什么事情,就一口答应。

 他笑笑地说:“你可不可以认真复习,全力以赴地考这次期末‮试考‬?”

 我不解地看着他,想不通他何来如此奇怪的要求,但是,我已经答应了他,所以我会遵守诺言。

 其实,直到今天,我都没想明白陈松清何来此要求。

 “好的,我会好好复习,认真‮试考‬。”

 他笑,仍旧一脚一脚地踢着雨水,我沉默地看着他踢起的水珠。

 他的鞋子已经全部透,他站了很久后,说:“我走了,再见!”

 我坐在石凳上,没有动“再见!”

 他背着书包,转身离去,又瘦又高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蒙细雨中。

 我一个人又坐了很久,坐得整个股都冰凉,浑身透后,也背起书包回家。

 那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见陈松清,从此,我再没有见过他,甚至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他有没有考上技校,考到哪个专业,我一概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他会知道我的期末‮试考‬成绩,所以,我遵守约定,认真复习,认真‮试考‬,两个多星期,我什么都没干,只是看书,从早上一起一直看到晚上睡觉。他说让我全力以赴,其实,我不太清楚怎么才叫全力以赴,但是我把地理、历史、政治的课本搞了个倒背如,连最讨厌的英语都强迫着自己囫囵枣地背了一堆东西。

 期末‮试考‬成绩排名下来,我成为一班的第一名。除了英语成绩不好以外,代数、物理、几何近乎满分,其它的课如地理这些完全靠死记硬背的也几乎都是全班第一,因为我拿了几个全班第一,所以连说我作弊都变得不可能,大家只能用惊讶面对这个意外。

 爸爸和妈妈激动地不知所措,开家长会的时候,差点要对聚宝盆磕头谢恩,聚宝盆很淡然,平静地说:“我教的英语,她考得最差,她的进步和我没什么关系。”

 即将要分离,我和聚宝盆反倒相处融洽,虽然我和他曾斗得不可开,虽然他的确偏爱成绩好、性格活泼的学生,可平心而论,他和赵老师截然不同,他对林岚不痕迹的关怀,他努力试图留住陈松清,他全力以赴的教书,所有我眼睛看到的东西,让我已经原谅了他曾带给我的痛苦。

 其实,聚宝盆作为刚毕业的大专生,比我们才大了九级,他自己也是一个未完全成的人。我相信,我们作为他教师生涯中的第一届学生,肯定永远不会被他遗忘,就如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我们的班主任。因为,他在我们逐渐成长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我们也在他逐渐成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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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盘的第二个颤抖

 期末‮试考‬结束后,我去看晓菲,她妈妈遵守承诺,让我见到了她。

 我看到晓菲时,她正躺在上看书,原来的齐肩长发被剪得很短,如同一个男孩。

 她看到我,放下书本,对我笑。

 我的感觉很奇怪,我说不清楚,她哪里不一样了,可她的确不一样了,她的眉眼依旧漂亮,可眉眼中的飞扬热烈却都没有了,只有淡淡地视线,淡淡地微笑,她的人生就好似…就好似…突然之间从仲进入了秋末。

 我看到她在看的书是英文课本,放下心来,坐到她身边“你病好了吗?”

 她点点头“好了,你期末考得如何?”

 “班级第一,年级还不知道,估计要下个学期分班后,才能知道。”

 她很惊奇,也很开心“我要努力了,否则真要被你甩到后面去了。”

 我一直没为自己的‮试考‬成绩感觉到额外的喜悦,因为总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可此时,突然之间,我就兴奋起来,激动地说:“好啊,等下个学期开学,我们比赛,看看谁更厉害。”

 晓菲笑“好!”我伸出手指“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们拉勾,约定了我们的诺言。她妈妈似乎一直在外面偷听,听到我的成绩是第一,又听到我和晓菲约定将来比赛学习,她放下心来,端给我们一碟葡萄,并且意有所指地对晓菲说:“你以后就应该和罗琦琦这样的同学多在一起玩。”又对我和善地说:“你以后多来找晓菲玩。”

 我尽量乖巧地微笑,她妈妈若真知道我是什么人,不知道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学习成绩好,竟然有这么多好处,变成让所有家长都信赖的人。

 晓菲沉默地低着头,她妈妈似乎又有点不安,匆匆往外走“你们讨论学习吧,我出去了。”

 等她走了,晓菲对我使眼色,我跑去门口看了一眼,对她摇头。

 她示意我坐到她身边,沉默了一会才说:“其实我没有生病,我是怀孕了。”

 我是一个面部表情肌不丰富的人,所以,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看在外人眼里竟然无比平静,其实心里早就震惊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她笑了“琦琦,有什么事情能吓到你?你怎么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冷静?”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问:“你怎么办?”

 她淡淡说:“已经去医院做过产手术了,等下个学期开学,我会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重新开始。”

 我结巴着问:“你…这…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吗?”

 她很平静地说:“事情的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生了,现在再去追究原因,没有任何意义。刚开始的几天,我天天哭,恨死了自己的愚蠢,可眼泪并不能让时光倒,也不能让我犯的错消失,琦琦,这是我第一次告诉你这件事情,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永远不想再提起,我只想忘记,你也帮我一块忘记,好吗?”

 我点头“好!”我们再没有提她怀孕堕胎的事情,讨论着学校的事情,晓菲询问着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我把我所知道的八卦都详细地告诉她。

 初中生怀孕堕胎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可也许因为晓菲太过平静的态度,我竟然恍惚地生出这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像重感冒,只要过去了,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我和她计划着新学期开学后,我们应该做什么,期待着我们能分到一个班,那我们也许可以坐同桌,一块上课、一块做作业、一块放学,我们甚至商量了上高中后,该读文科还是理科,要不要两个人读一所大学,她笑着说她喜欢北京,她要去北京读大学,不是北大,就是清华。

 她还拍着我的脑袋说:“你要想和我读同一个大学,就要努力了,可不能再这么贪玩,总想着看小说。”看我出很不自信的表情,她又赶紧笑着安慰我说:“别害怕,我会监督你好好学习的。”

 晓菲对未来充满信心,我丝毫不怀疑她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她的彷徨已经过去,她已经准备好重新出发,而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犯任何愚蠢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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